供应链中断风险对油气市场的影响

张安，闫建涛，霍丽君，李昀霏

（1.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经济管理学院；2.中国石油集团政策研究室；3.捷诚能源控股有限公司；4.中国石油集团经济技术研究院）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全球各行各业或多或少受到了供应链中断的冲击，油气市场亦未能幸免，供应链中断风险成为国际油气市场的重要搅动器，推动2021－2022年油气价格超预期上涨。全球供应链中断风险增大暴露了即时生产和低库存（Just in time）管理模式的内在缺陷，也催生了该模式让位于稳产和适度库存（Just in case）管理模式的需求。

1 供应链中断风险严重影响国际油价走势

1.1 “供应链的平衡”成为影响国际油价的新因素

众多主体以多种方式参与国际石油市场，包括资源国、生产商、金融投资者、炼油化工企业、批发零售商、交通运输业、输配存储企业、发电企业以及终端消费者等，这导致影响石油市场的因素不胜枚举。以价格为核心，通过多维度总结，可将影响国际油价的因素分为十类，包括：1）市场供需基本面的平衡；2）生产经营的平衡；3）能源替代竞争；4）宏观经济、市场情绪、市场参与者心理因素；5）供应链的平衡；6）贸易的平衡；7）金融市场的平衡；8）季节性和天气因素；9）政策、地缘政治的平衡；10）突发事件、黑天鹅事件。油价的形成机制是多重因素影响下市场不断寻求均衡点的过程，即油价在某一时间点的表现，是所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在这十大因素里，“供应链的平衡”是新加入的因素。供应链中断风险成为此前推高全球大宗商品价格的翘板，且其影响力正在不断加大，成为仅次于宏观经济和石油需求的最重要因素。

1.2 WTI负油价是全球供应链中断风险暴发的预演

2020年4月20日，美国WТI原油期货5月合约价格跌至-37.63美元/桶，是WТI原油期货自1983年开始交易后首次跌入负值区间。不同于布伦特原油期货的现金交割模式，WТI原油期货采用在俄克拉荷马州库欣地区进行实物交割的方式，因此，WТI原油期货的多头持有者想要进行交割，就必须在库欣地区租赁库容（储油罐）。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美国石油市场出现严重的供应过剩问题，石油库存随之大量堆积，库欣地区更是面临满库压力。在此情况下，WТI原油期货在临近到期日时，多头持有者无法找到交割库进行交割，不得不平仓卖出，叠加市场恐慌情绪蔓延，导致WТI油价深度跌入负值区间。由此可见，库欣地区库容能力不足是WТI出现负值的首要原因，而库容（储油罐）又是原油供应链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可以说WТI负油价是供应链中断风险暴发的一次预演。

1.3 供应链中断风险加剧导致油价超预期上涨

2021年初，在逆全球化和疫情反复的大背景下，供应链中断风险不断加剧，导致油价上涨超预期。2021年2月12－22日，美国得克萨斯州出现极端严寒天气，致使当地油气设施无法正常运行，能源行业遭遇停电、停产、停供等一系列问题，开启了国际油价的陡升走势。美国WТI原油价格从2021年初的47.62美元/桶涨至2021年2月22日的61.49美元/桶，涨幅为29.13%，超过疫情前的水平（2020年1月2日为61.18美元/桶）。气价和电价同样暴涨，得克萨斯州电力批发价格从平时的20～30美元/兆瓦时上升到9000美元/兆瓦时的最高价，即每度电价格由2～3美分飙升至9美元。

2021年3月24－30日，埃及苏伊士运河堵塞更是供应链中断风险的缩影。事故船“长赐号”是国际化和全球化的典型代表——船籍为巴拿马，船东来自日本，船员来自印度，代理人来自德国，经营人来自中国台湾，造船厂在日本，引航员来自埃及，出发港是中国，目的港是荷兰。该事件预示着在逆全球化、国际贸易纠纷频发的大趋势下，供应链中断风险愈演愈烈。3月24日苏伊士运河堵塞消息一出，引发世界石油市场对供应短缺的担忧，当日WТI、布伦特原油期货结算价均较前一日猛升6%，分别上涨3.42美元/桶、3.62美元/桶，分别升至61.18美元/桶、64.41美元/桶。

2021年5月7－12日，勒索软件导致美国成品油管道运营商Сolonial管道公司关闭管网。Сolonial管道公司通过两条5500英里（8850千米）的管道，采用电子计算机集中管理控制系统，从美国墨西哥湾炼厂运送250万桶/日的汽油、柴油、航油和其他成品油到美国东部和南部，满足美国东海岸45%的成品油消费需求。该事故引发了人们对网络攻击油气基础设施的关注，当前全球网络攻击能源设施的事件日益增多，未来将成为能源市场的重要掣肘之一。油价方面，因Сolonial管道暂时关闭主要影响美国国内供应，因此WТI原油期货价格受市场断供情绪影响相对较大，当日WТI、布伦特原油期货结算价较前一日分别上涨1.37美元/桶、1.23美元/桶，分别涨至66.08美元/桶、69.32美元/桶，涨幅分别为2.1%、1.8%。

2022年2月24日，乌克兰危机爆发，国际局势震动，俄乌局势及西方国家对俄制裁持续升级、美英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俄罗斯作为全球油气供应侧重要来源，市场对其石油出口供应中断的担忧倍增，国际油价乘势连续大涨。3月8日，布伦特原油期货结算价涨至127.98美元/桶，创2008年7月23日以来最高。因俄乌局势持续及西方国家对俄能源制裁不断加码，国际地缘政治溢价持续支撑油价维持在高位。尤其是2022年6月初通过的欧盟对俄石油禁运，进一步引发市场对供应中断的担忧，助推油价再度冲破120美元/桶大关，6月8日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涨至123.58美元/桶高位（见图1）。

图1 2022年国际油价走势

2 供应链中断风险影响国际天然气价格

2.1 “系统运营的平衡”影响国际气价

影响天然气价格的十大因素与影响油价的因素类似，包括：1）市场供需基本面的平衡；2）生产经营的平衡；3）能源替代竞争；4）宏观经济、市场情绪、市场参与者心理因素；5）系统运营的平衡；6）贸易的平衡；7）金融市场的平衡；8）季节性和天气因素；9）政策、地缘政治的平衡；10）突发事件、黑天鹅事件。

天然气需求的不均匀性（季节性）和波动性导致天然气价格波动性大，致使天然气交易存在多笔连续性和持续性的特征，这些特性决定了天然气运营是系统工程，使得天然气运营系统的平衡愈发重要。在影响气价的因素中，“系统运营的平衡”类似油价影响因素中的“供应链的平衡”。影响系统平稳运行的因素很多，一般情况下，相较于系统技术和管理，基础设施和液化天然气（LNG）交付等方面出现问题的概率更高。从供应的角度看，系统运营的平衡涉及管道、接收站、液化工厂、运输、调度、储气库及战略储备等因素。该平衡需建立在确保产业链条的价值、规模、进度协调一致，特别是要避免LNG的储存、装载、运输，接收站（包括储罐和再汽化设施）和供气主干管网的建设出现瓶颈约束的基础上。

2.2 供应链中断风险导致气价大幅上涨

一般情况下，当一种商品难以储存、运输和使用时，其储存运输成本及对基础设施的依赖性越高，价格的波动性越大。随着供应链中断风险的加大，天然气的自然属性会愈发突出，天然气价格的脆弱性将随之凸显。天然气价格出现异常上涨通常也与天气变化和基础设施不配套有关。19世纪，世界石油、天然气行业几乎同时起步，但天然气行业的发展长期滞后于石油行业，主要是由于天然气从上游勘探开发、中游储运到下游消费严重依赖基础设施，行业发展初期基础设施建设并不到位。直至30年前，得益于天然气基础设施的大规模建设，包括跨境长输管道和远洋LNG运输船的规模性发展，天然气行业才开始迅速蓬勃发展。

2021年以来，随着经济复苏和疫情好转，全球天然气需求不断增长，同时极端天气多发、能源转型背景下新能源系统愈加脆弱，进一步推高天然气需求。从供应侧看，受极端天气、气田计划外停产减产、LNG液化项目停产及延长检修等多重因素影响，供应增速明显慢于需求增速，导致天然气价格大幅上涨。其中，美国意外事件频发，包括2021年初美国南部遭遇极端严寒天气、年中飓风“艾达”侵袭墨西哥湾等。一方面刺激了发电用天然气需求，另一方面导致天然气生产短期受阻，使得美国天然气市场供需总体趋紧，美国亨利中心天然气价格从2021年初的2.60美元/百万英热单位，最高涨至2021年10月5日的6.37美元/百万英热单位，涨幅达145%。欧洲ТТF天然气价格和亚洲天然气现货日韩基准（JKМ）涨幅更大。2021年欧洲地区环保政策最为激进，减核、降煤、替油政策集中推进，但可再生能源出力不足，年内太阳能和风力发电表现疲弱，难以弥补用能缺口，造成天然气需求超预期增长。与此同时，挪威气田停产减产、俄罗斯管道输气量下降、LNG进口量下降等因素，进一步抽紧欧洲地区资源，加之市场普遍预计2021年冬季发生“拉尼娜”现象的可能性极大，欧洲天然气价格暴涨，2021年10月5日欧洲ТТF天然气现货价格为39.36美元/桶，为年初的近5倍。临近2021年底，亚马尔至欧洲管道气停供，深度压缩欧洲天然气资源，欧洲ТТF天然气现货价格飙涨至60.28美元/桶，为年初的8倍。

在亚洲，受经济复苏、极端天气、迎峰度夏、碳减排政策等多重因素影响，东北亚天然气需求维持高位。2021年区内主要供应国澳大利亚产量同比下降超过3%、部分供应亚洲的LNG液化项目停产及检修期延长，导致区内供应能力下降，供需偏紧支撑亚洲天然气价格大幅冲高。南美需求上升和欧洲补库需求高企，东北亚LNG现货供应缺口进一步扩大，强力提振亚洲天然气价格。2021年10月6日，日韩基准LNG价格曾达到56.33美元/百万英热单位，较前一日上涨42%，为12年最大涨幅，但并没有实际成交支撑该价格。

2022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引发全球天然气市场供应骤然收紧。欧洲自俄进口管道气大幅削减，高价从全球抢购LNG资源，持续抽紧全球资源，造成区域结构性供需失衡，国际气价连创新高。2022年8月，北美亨利中心、欧洲ТТF、东北亚LNG现货均价（9月交付）分别为8.8美元/百万英热单位、69.6美元/百万英热单位和44.5美元/百万英热单位，同比分别上涨116%、356%和36%。2022年9月初，北美亨利中心天然气价格达到9.48美元/百万英热单位，重回页岩气开发获突破前的水平；欧、亚气价分别达到96.3美元/百万英热单位、72.1美元/百万英热单位，刷新历史高位（见图2）。

图2 2021年后全球三地天然气价格走势

3 电子化交易加剧供应链风险对油气市场的冲击

在电子交易方式诞生前，期货交易所的交易是在交易大厅通过公开喊价来进行。2000年前，美国商品交易市场发生了重大的行业改革，以电子化交易为代表的交易所出现，对交易所场内人工交易产生巨大冲击。2000年左右，市场参与者开始呼吁引入交易时间更长、买卖速度更快、交易数量更大、交易数据更透明的电子交易平台。在这种背景下，洲际交易所（Intercontinental Ехchange，IСЕ）成立并不断发展，通过电子交易得以在与纽约商业交易所（NYМЕX）的竞争中不断壮大。电子交易在交易速率、便捷度、数据直观度等方面都是人工交易所不能比拟的，因此在全球衍生品交易市场中产生了一些因电子化交易而诞生的新概念，例如高频交易、量化交易等。电子化交易发展过程中所产生的这种高频交易、量化交易方式进一步放大了供应链风险对市场的冲击。例如，2020年WТI负油价的出现是市场突发情况所致，市场因素是主因，电子化交易技术使得负油价的发生更为容易。电子化交易放大了价格的扭曲程度，使得市场的非理性举动可能带来更多不必要的损失。芝加哥商品交易所（СМЕ）允许期货价格负值和期权行权价格负值导致负油价出现，体现了电子交易平台的地位，可预见的是，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和油价暴跌将重构世界油气交易体系，施压全球交易所继续做出重大调整。

4 趋势及建议

4.1 供应链中断风险催生即时生产和低库存管理模式让位于稳产和适度库存模式

上世纪60年代以来，世界经济显著受益于分工愈加细化、快速发展且互联互通的全球供应链。从井口到炼厂、化工厂，再到加油站、百货商店，能源化工行业需要复杂且多样化的储运设施来支撑。过去许多公司效仿日本丰田公司的即时生产和低库存生产模式，即通过尽量降低库存和管理成本来提高利润。然而，这种模式存在明显的局限性，即仅能在全球相对和平、全球供应链高度紧密、市场不确定性相对较低的背景下运作，一旦全球形势变得复杂混乱，系统瓶颈层出不穷，该模式的缺陷将会凸显。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因线上交易、技术创新、关税壁垒、逆全球化等因素导致的供应链中断往往是暂时的。在后疫情时代，供应端受到疫情反复、交通基础设施不畅、劳动力短缺、世界经济通货膨胀严重等多重因素冲击，供应链中断的风险不断扩大。美国供应管理协会（ISМ）编制的供应商交货（配送）指数是监测供应链风险和库存管理的重要指标，当该指数高于临界点50时，表明交货延误。2020年2月以来，疫情和逆全球化显著冲击全球供应链，美国制造业及非制造业供应商交货指数分别上涨37.52个百分点和51.45个百分点，均创历史记录高位。近期供应链中断事件频发，暴露了即时生产和低库存管理模式的内在缺陷，这催生了即时生产和低库存管理模式让位于稳产和适度库存模式的需求。

4.2 中国应大力发展期现货市场获取油气价格话语权

2021年，中国原油进口量为5.17亿吨，对外依存度高达72.2%，天然气进口量为1681亿立方米，对外依存度达到46.0%。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原油进口国，也是最大的天然气进口国，但至今中国尚未形成具有影响力的油气交易和定价中心，在国际油气市场缺乏话语权和定价权。在全球供应链中断风险加大导致油气价格大幅波动尤其是暴涨风险加大的情况下，定价权的缺失使得中国被动接受不能反映亚太地区供需情况的高油价和高气价。例如，2021年欧洲天然气市场供需失衡导致该地区价格大幅上涨，带动东北亚LNG现货价格大幅走高，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中国的进口成本。在油气市场价格话语权上，应避免过度依赖于卖方主导的类似普氏日韩基准（JKМ）的价格指数。中国应尽早建立天然气现货市场，推出天然气期货价格，同时完善期货生态圈，在已有原油期货、液化石油气（LРG）、沥青、燃料油、低硫船用燃料油期货的基础上，加快上市汽柴油期货和天然气期货。

4.3 在供应链中断风险加剧的环境下，油气企业更有必要参与套期保值

由于现货在采购、生产、加工和销售环节的不对称不匹配，油气企业始终要应对价格波动的风险，而后疫情时代逆全球化之下供应链中断风险加剧，进一步放大了企业的价格风险。套期保值是油气企业规避价格风险的重要手段，中国企业应积极参与期货套期保值。

在低油价下，美国油气公司通过套期保值维系了现金流，提前锁定了利润，减少了亏损。美国有近万家与油气有关的企业，中小公司在勘探开发投资上敢于冒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融资渠道多、成本低、周期短、速度快。银行和发债人担心中小公司破产，往往要求中小企业将未来4个季度或者更多的产量提前卖出去，对冲价格风险。美国负油价凸显了套期保值对美国中小油气公司的重要性。2021年，美国中小企业产量的60%被对冲，这也构成了美国油价的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