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对企业家既不“亲”又不“清”的市委书记

│文 张铎

初秋的齐鲁大地清风拂面，舒适宜人。傍晚时分，位于山东淄博市的周村区、桓台县，以及德州市内的某些地方，不约而同响起了零星鞭炮声。

淄博位于鲁中，德州地处鲁北，相距数百公里。之所以同时响起鞭炮，只因为在过去十多年间，有一人相继在两地为官，现在落马了。

2022年8月23日，山东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山东省人大法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陈勇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今年63岁的陈勇，在淄博工作多年，先后担任周村区与桓台县一把手，后又担任德州市委书记。

一名了解淄博政情的人士介绍，陈勇并非昏庸之辈，在任上也非毫无建树。“但他有严酷之名，且整人的手段厉害，因此让一部分人对其恨之入骨。”

“笔杆子”出身

陈勇是1959年生人，来自一个机关干部家庭。他是淄博人，师范学校毕业后，进入淄博矿务局的煤矿学校，当了两年老师。此后，他离开学校，进入淄博矿务局，成为了一名团委干事。

据一名早年与陈勇有交集的人士介绍，陈勇在团委工作时很积极，而且文笔很好，经常给媒体投稿。不过，当时提倡干部知识化、专业化，一些单位考察干部时注重学历。陈勇在这方面吃了亏，最终一名文笔不如他但学历更高的人率先获得提拔。后来，陈勇报考了一所大学，通过两年脱产学习，拿到了专科文凭。

拿到学历的陈勇，回淄博矿务局只工作了一年时间，便进入党政机关。1988年，他调入共青团淄博市委，一年后进入淄博市委办公室，担任副科级秘书。在淄博市委办公室，陈勇工作了13年，从秘书一路晋升为副主任、主任。

一名淄博的退休官员回忆，陈勇是当年淄博的大笔杆子，那时市委办另有几名正规大学的本科生，但论写稿子的功力，还是首推陈勇。时任淄博一把手是陶瓷专家，担任过陶瓷研究所的所长，当时淄博陶瓷工业发达，拥有多个工厂。一把手对这些工厂感情很深，经常去调研视察。最让市委那帮笔杆子犯难的，就是为领导写有关陶瓷方面的讲话稿，因为涉及许多专业技术，而且领导本人还是个大专家。陈勇对陶瓷完全是门外汉，但他通过查阅资料下功夫，写出来的材料算很有水准的。

另一名淄博官场人士表示，市委办时期的陈勇写了许多大文章，被人视为文质彬彬的秀才。很难想象，主政一方后，他会背负酷吏之名。

2002年，43岁的陈勇告别淄博市委大院，由淄博市委办主任调任周村区区委书记。甫一上任，他就面临一次严峻考验。周村历来商贸繁华，尤其胶济铁路通车后，成为交通要冲，周边许多城市的民众，外出远行都会来这里搭火车。周村火车站由德国人设计建造，百年来一直是胶济铁路上的重要站点。然而，进入2000年后，因为胶济铁路电气化改造，周村火车站面临停止使用的危机。

周村从上到下都希望保住火车站，陈勇多次率队赴铁路部门争取，但因为线路整体设计的原因，周村火车站不得不在2003年停止办理一切铁路运输业务。

一名周村退休公务员介绍，为了保住火车站，陈勇拼尽全力，但效果不理想。铁路建设是整体战略，不是一个区委书记能左右的。不过因为此事，一些周村人埋怨陈勇，说新来的书记没本事。

火车站停用之后，陈勇通过招商引资，联系了一家外商，打算把火车站拆掉，在原址上开发房地产。火车站有百年历史，见证了周村的繁荣，包含了几代周村人的情感，简单拆除令许多人无法接受。火车站周围还有许多商铺，对于赔偿问题双方没能达成一致。于是，有人走上街头扯出横幅，反对拆除火车站。

一名周村当地人士介绍，当时上街抗议的人很多，矛头直指陈勇，说他没本事争取到线路，只会卖车站的地。陈勇也很愤怒，在会议上公开说，这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组织。“大概陈勇觉得，自己是空降来的干部，有本地干部借机生事。”

最终，火车站没有拆，但陈勇下令抓捕了好几个带头闹事的人。因为此事，昔日市委大院的笔杆子第一次有了严酷之名。

与组织讨价还价

任周村区一把手四年之后，陈勇调往桓台县任县委书记。一名桓台的官员介绍，以往听说陈勇是笔杆子，接触后才发现，他的作风非常强势，训斥下属时常会爆粗口。陈勇任县委书记时，县委常委班子变动很大，一些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班子成员，都被他用各种方法排挤走了。

陈勇担任桓台县委书记几个月后跻身淄博市委常委班子。当地一名官场人士介绍，由市委常委担任桓台县委书记并非惯例。其实，组织有意让陈勇回市里工作。不过，陈勇讨价还价，说除了常务副市长，其它位置不愿意去。

当时，与陈勇搭班子的县长是王可杰。今年初，已转任淄博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王可杰落马。据一名当地人士介绍，陈勇与王可杰都是贪官，不过两人的关系并不融洽。陈勇早就进了市委常委班子，却不肯离开桓台，这就挡了王可杰的晋升之路，两人因此产生矛盾。

其实，陈勇在桓台县委书记任上一干就是五年，急的何止县长王可杰，陈勇自己同样急不可耐。他不是不愿意离开桓台，只是苦于满意的好位置。那一段时间，陈勇总往济南跑，想方设法攀关系、找门路。

陈勇的“努力”有了回报，从2011年开始，52岁的他再度驶上仕途快车道。2011年5月，陈勇离开工作生活了多年的故乡淄博，调任济南市委常委，次月又兼任济南市委秘书长。一名了解当地政情的人士说，陈勇多次想在淄博市委常委班子中谋求一个好位置，结果却落空，没想到人家最后直接调去济南。济南是副省级城市，陈勇进入济南市委常委班子，由副厅升为正厅。得知这个人事变动的消息后，一些淄博的领导都觉得意外。给陈勇饯行的晚宴上，一名同事还半开玩笑地说：“你现在可是厉害了。”

市委书记遭到企业家公开举报

陈勇到济南任职几个月后，王敏来到济南，出任市委书记。据知情人士介绍，陈勇当时任秘书长，是市委的大管家，不过王敏并不喜欢陈勇，一到济南就调整班子分工，提拔其他人担任秘书长。但王敏知道陈勇的关系，安排他去做组织部长，可算重用。

那段时间，济南的书记是王敏，市长是杨鲁豫，两人明争暗斗，搞得官场乌烟瘴气。王敏与杨鲁豫落马后，官方通报中都有“在干部选拔任用中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表述。一名当地人士说，王敏与杨鲁豫不遗余力提拔跟自己有利益关系的官员，可位置就那么多，让陈勇这个组织部长经常“犯难”。

另据一名知情人士介绍，王敏是一把手，在人事问题上更有影响力，不过从私人关系来说，陈勇与杨鲁豫更亲近些。王敏落马后，陈勇在多个场合指责王敏作风粗暴，听不进意见，甚至还向调查人员反映了一些问题线索。杨鲁豫落马后，陈勇未有这些动作。王敏当一把手时，对陈勇的工作也不满意，甚至向省委领导提过，后来，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将王敏的抱怨反馈给陈勇，吓得陈勇当晚就去王敏家解释。

济南官场里一二把手的争斗与相继落马，并未影响陈勇的仕途。2015年，56岁的陈勇由济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调任德州市委书记。

陈勇主政德州的四年间，最著名的事件莫过于被当地企业家公开实名举报。2018年2月14日深夜，皇明集团董事长黄鸣通过微信公号发布题为《黄鸣实名举报市委书记，质量卫士维权营商环境》的举报信。黄鸣在信中称，陈勇懒政不作为，新官不理旧政，不兑现承诺，无故赖账逃责将皇明拖入严重危情。

数天之后，德州市政府新闻办发布情况通报回应，称“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2月14日、2月18日，市委市政府主要负责同志分别与黄鸣董事长见面、沟通，认真听取了意见”。通报还说，“对于黄鸣董事长反映的企业历史遗留问题，市委市政府将继续本着实事求是、依法依规的原则，认真研究解决。”黄鸣在举报信发出后不久即主动删除，此后婉拒采访。

然而，举报事件之后，皇明集团的经营愈发艰难。2020年时有记者前往德州采访，黄鸣表示企业“几乎破产”。

“爱整人”的名声

陈勇主政下的德州，还有一名曾荣获“全国劳模”称号的著名企业家，也遭遇重大打击。这名企业家的公司破产，自己被公安机关逮捕。不过，这名企业家一直坚称无罪，其家人多年来也在持续举报。最初，企业家家人举报的是一名县长，说他索贿不成进行报复。后来，陈勇也被企业家的家人举报，说陈勇收受相关官员贿赂，与人联手迫害企业家。

一名了解当地政情的人士说，陈勇与相关企业家之间的恩怨是非，外人并不清楚，但身为主政者，连续被当地重量级企业家举报，涉事企业最后都一蹶不振，的确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外界说陈勇爱整人，与此有很大关系。”

一名德州的机关干部介绍，说陈勇整人，还与他对待干部的态度有关。在陈勇任期内，出现了许多让人疑惑的人事安排。有个资历较深的县长，已经被考察要提拔做书记，陈勇怀疑此人与写自己告状信的事有关，硬给压下来，最后将这名县长调回市里。还有一名局长，口碑还算不错，被陈勇调去另一个单位做副职。

被企业家举报后，陈勇也想挽回影响，他曾在招商现场向企业家发服务联系卡，让企业家有问题可以直接联系自己。此后，德州还召开企业家大会，公开表彰20多名企业家。有关企业家大会的细节，陈勇十分看重。他亲自拍板，企业家坐台下正中位置，到颁奖环节时，台上领导要走下主席台，来到企业家的面前颁奖。

据一名知情人士介绍，陈勇与部分企业家交恶之时，与另一些企业家却走得很近。如今，就有一名当初被表彰的德州著名企业家，在陈勇落马后被相关部门带走协助调查。陈勇不仅收受贿赂，还介绍自己家人与德州一些企业“合作经商”。

在德州的企业家大会上，陈勇说过，企业家是最宝贵、最稀缺的战略资源。要积极构建亲清新型政商关系，正大光明地与企业家打交道、交朋友，真正做到“亲”而又“清”、“亲”上加“清”。

一名当地人士评价，如今再听陈勇的这些话，觉得很讽刺。陈勇就是栽在政商关系上，而且属于那种既不“亲”又不“清”的官员。“该‘亲’的时候他是酷吏，该‘清’的时候他又成了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