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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前半叶国外文献中藏戏研究述评

2022-12-12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藏历藏戏达赖喇嘛

李 宜

(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藏戏是我国戏曲百花园中独具藏民族特色的少数民族剧种,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藏戏在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及2009年入选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后,国家和各级政府部门逐年加大了保护力度。经过十多年的努力,藏戏的传承与保护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国内学者也加入到藏戏研究的队伍中,出现了一批影响力较大的研究成果。笔者在研究藏戏过程中,发现日本僧人青木文教与多田等观、英国外交家查尔斯·贝尔、法国女藏学家亚历山大·达维·耐尔和意大利探险家图齐等人在20世纪初已经开始关注藏戏。当时,他们通过各种途径进入西藏学习佛法或进行探险考察。这些学者在西藏期间观看过藏戏,并用文字记录了当时观赏藏戏的亲身经历,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文献资料,弥补了国内研究资料的不足。笔者发现国内还没有专家学者对此做专题研究,故本文拟对上述学者在20世纪前半叶分别撰写的《西藏游记》《西藏纪行》《十三世达赖喇嘛传》《古老的西藏面对新生的中国》和《〈到拉萨及其更远方〉——1948年西藏探险日记》等书籍中记载的藏戏演出习俗进行述评,以便读者更深入地了解当时藏戏的演出情况。

一、藏戏演出时间及场所

雪顿节的藏戏演出历来受到人们的关注。“雪”的意为“酸奶”,“顿”是“宴会”之意,“雪顿”意即“酸奶宴”。雪顿节的来历与佛教的不杀生戒律有关。1409年,宗喀巴创建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严格戒律,规定黄教寺院所有僧尼在藏历五月十五日至六月三十日必须在寺内学经、修行、礼佛,称为“雅勒”,汉语意为“坐夏”或“夏安居”。夏安居结束这一天,僧尼走出寺门,纷纷下山。此时,西藏百草丰茂,盛产酥油奶酪,热情好客的藏族民众拿出自家酿制的一年当中最好的酸奶招待他们,祝贺他们坐夏成功。寺院内部也举行酸奶宴以示庆贺。这一宗教习俗后来演变为藏民族的传统节日——雪顿节。雪顿节是西藏最隆重的节日之一,也被称为藏戏节。“雪顿节上的藏戏表演一直深受广大民众喜爱。藏戏进入雪顿节,丰富了雪顿节的内容,促使雪顿节由宗教节日演变为民间节日。与此同时,雪顿节对西藏藏戏的推广、普及、提高和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1](P126)青木文教和查尔斯·贝尔等人根据自己的经历较详细地记录了雪顿节的藏戏演出情况。

1913年,日本僧人青木文教到达拉萨,被十三世达赖喇嘛安排在西藏贵族十一世达赖喇嘛家族的彭措康萨家中学习佛法。其著作《西藏游记》以“观剧季节”为题记录了当时拉萨雪顿节的藏戏演出习俗:“过了六月三十日,到七月八日,有叫做学东(雪顿,笔者注)的观剧令节;六月晦日,在勒蚌寺广庭演剧(哲蚌寺乃琼寺戏场,笔者注);从七月一日到四日,在避暑的离宫宝苑(罗布林卡,笔者注),开观剧会;从五日到八日,在宫城下的休乌地方,开政府主管的观剧会;……最盛大的,不必说是法王的离宫了。上至法王,下至百官庶民,群居天幕的内外观看,由午前八时左右起,到午后六时至闭幕,没有一时间休演;但是伶人和游览者,遇到适当的时间,可以随时休息和吃食。”[2](P212-P213)青木文教在拉萨学习佛法三年,多次观看藏戏,因此对雪顿节藏戏演出情况比较熟悉。从他的记述中可以看出:第一,雪顿节从藏历六月三十日开始,持续到藏历七月八日结束。这段时间也是观看藏戏的季节。按照藏戏演出惯例,藏历的六月三十日先在哲蚌寺演出;藏历七月一日到四日在达赖喇嘛的夏宫罗布林卡演出;五到八日在布达拉宫下面演出。因为雪顿节演出藏戏,也称为“藏戏节”。青木文教在书中称雪顿节也是“观剧节”“观剧会”是正确的;同时指出藏历六月三十日藏戏先在哲蚌寺演出,也符合藏戏的演出习俗。但是关于罗布林卡的藏戏演出时间,笔者认为有误。罗布林卡的藏戏演出一般延续七天,而不是他所说的四天。1921年,英国人查尔斯·贝尔在雪顿节观看过藏戏。他在《西藏志》中如此记载:“若辈爱观演剧,……夏末,演剧举行。达赖喇嘛乃于宝石公园(罗布林卡,笔者注)开始跳舞会,并有一类戏剧,继续演至一星期。”[3](P207)可见,雪顿节时罗布林卡的藏戏演出一般从藏历七月初一到初七,持续一星期左右。这种演出习俗沿袭至今,笔者曾多次在此时间段到罗布林卡观看藏戏演出。第二,十三世达赖喇嘛、僧俗官员与普通民众一起观看藏戏演出。第三,每天的藏戏演出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六点,大约持续十小时左右。藏戏演出时间较长,中间没有吃饭和休息时间,因此演员和观众可以随时饮食。十三世达赖喇嘛及僧俗官员在罗布林卡观看藏戏演出时“每天中午,噶厦设宴招待全体官员,席间要吃酸奶。”[4](P267)普通观众可以随时吃喝自己带来的酥油茶、糖果及点心等。

罗布林卡的藏戏演出场地在达赖喇嘛观戏楼阁下面的露天广场。查尔斯·贝尔在《十三世达赖喇嘛传》中的第48章《达赖喇嘛举办的戏剧表演》中记载了他看到的罗布林卡的露天演出场所:“在罗布林卡外边平地上进行,恰好在内墙的外面。我们前面是一个铺石广场,广场每边大约长三十至四十码。这就是舞台。”同时,他也提及舞台布景:“第一天,舞台没有任何东西遮盖,但从第二天起,就盖有一个巨大倾斜的藏式帐篷顶。”[5](P322)他关于罗布林卡露天铺石戏台及演出时搭一顶藏式大帐篷的记录符合实际情况,但对戏台大小记录不详,笔者引用《中国戏曲志·西藏卷》中的相关内容补充其不足:“戏台面东,长宽各约六十米,高约三十三厘米,始为四边砌有块石的土台,后来台面铺上了石板。……演出时,露天戏台上空拉起一顶特大的帐篷‘囊嘎顶’(意为天一样大的帐篷)。”[4](P261)

罗布林卡藏戏演出结束后,从藏历七月初八到十五日“拉萨城区的寺庙、官员和贵族家庭纷纷邀请自己喜欢的藏戏班进行演出。这时戏班中那些不能进罗布林卡演出的女演员也同男演员一起登场表演,不仅演规定的剧目,有时还演其他传统剧目,称为‘拉萨雪顿’。”[1](P130)青木文教也在《西藏游记》中指出了罗布林卡藏戏演出之后“还有孔得林寺院(贡德林寺院,笔者注),哈鲁公爵家,耶普希公爵家,耶普希公爵旧家等,各开观剧会两日”的拉萨雪顿藏戏演出习俗。1921年,查尔斯·贝尔曾在拉萨朋友举办的野外宴会中观看藏戏演出。“若辈爱观演剧,亦爱野宴。……余在拉萨时,曾出席余西藏友人在拉萨附近公园内所举行之游艺会,前后共三日,每日演剧一出。剧本殊长,每出约自上午十时开始,于九小时后演毕,其时天犹未晚。此尚系缩短者,如全演之,每出须时数日。”[3](P207)西藏的夏天,草木茂盛、绿树成荫。贵族世家及噶厦官员喜欢在林卡举办野外宴会。与此同时“民间艺术团和藏戏团常常被请进林卡,在欢宴当中,表演歌舞藏戏节目。”[6](P56)

另外,查尔斯·贝尔为讨十三世达赖喇嘛欢心,在罗布林卡藏戏演出之后专门举办了持续三天的戏剧表演,“本来我只打算举办两天,但我第一天发现,达赖喇嘛想叫我让他最喜欢的剧团有表演的机会,这个剧团的舞蹈特别好。因此,第二天星期六,我让那些优秀舞蹈演员登台,其他人则在星期一表演,这两个剧团的表演顺序应当这样安排,这是为大家认可的。每个戏如果全部上演均需五个整天;但我规定,一个戏只演一天,……我举办了这场表演,他很高兴。”[5](P324)查尔斯·贝尔虽然没有指明邀请了哪个藏戏班,但进一步指出它“来自西藏西部,距离拉萨有一个月的路程,去年没有来参加演出,今年达赖没有允许他们再度不来,拉萨人民总是期望看到他们的演出,因为他们的舞蹈被认为是最好的。”[5](P321-322)笔者认为查尔斯·贝尔在十三世达赖喇嘛授意下,邀请了著名的迥巴戏班进行首场演出。因为迥巴在“演出中穿插糅入‘堆’(靠近阿里的拉孜、昂仁、定日一带)地区的六弦弹唱、堆谐歌舞和酒歌等。她的演出地方特色鲜明,表演技巧高超。如六弦弹唱,形似敦煌壁画上的伎乐飞天一样,把六弦举到头顶,背后、反身、侧身,都能弹跳自如,迥巴的这些‘堆谐’歌舞随着戏班参加拉萨雪顿节演出深受拉萨各界人士欢迎,并随着民间交往和艺人传播,逐渐流传开来。”[4](P226)

除雪顿节之外,藏戏在其他宗教节日也有演出。1948年,意大利探险家图齐第八次到西藏考察。他在《〈到拉萨及其更远方〉——1948年西藏探险日记》一书中记载了自己在江孜观看藏戏的情况:“当时正值节庆期间,附近来了一个演出团,整个城镇的人都去看演出了。……演出将持续三天,……演出团体来自拉萨附近的觉木隆村,都是阿吉拉姆职业演员。……宗教的节日往往只是开始时的短暂欢愉,而这片刻欢愉成为无尽的单调乏味的点缀。很显然,演出团经常会在节日或庆典之类的适当时候到访每一座城镇,就像现在江孜政府为庆祝习俗把演出团邀请过来一样。演出设在城外的一个大广场,舞台由两个柏油帆布围成。没有舞台背景,但是演员穿着鲜艳的服装。”[7](P47)按照以上记述,笔者认为图齐应该是在江孜最著名的宗教节日——达玛节观看了藏戏演出。达玛节汉语意为“跑马射箭”,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1408年,江孜法王绕丹贡桑帕为纪念其祖父帕巴白桑布,在藏历的四月十日至二十七日举行展佛、跳神等祭祀活动。二十八日开始举办角力、跑马、抱石头等娱乐活动。1447年,扎西绕丹帕增加了跑马射箭等内容,正式形成江孜达玛节。现多在农闲的藏历六月举办。图齐记录觉木隆藏戏班受邀在达玛节连演三天,演出地点设在江孜城外的大广场。但笔者认为“舞台由两个柏油帆布围成”可能记载有误。藏戏广场演出时,场地中间一般搭一顶印有喷焰法轮、八宝吉祥等图案的白色帐篷,有划分演员表演区或防晒遮雨功能,观众围坐四周观看。笔者对觉木隆藏戏广场演出进行过多次田野考察,尚未发现用“柏油帆布”围成的演出场地。因此,由柏油帆布围成的舞台,可能是记载有误,或者是翻译时出现错误。

西藏贵族在藏历新年举办宴会时也常邀请藏戏班到家中演出助兴。法国著名的女藏学专家亚历山大·达维·耐尔在1918年至1944年之间曾经3次(有说5次)到西藏考察。她在《古老的西藏面对新生的中国》一书中对藏历新年演藏戏习俗作了记录:“一年之始是元旦,大家吃吃喝喝,足足庆贺一个月。其他的节日无非是元旦的翻版而已,不外乎又吃又喝,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娱乐方式似的。然而,藏族人并非不懂得欣赏艺术,他们也有自己的戏剧——藏戏,藏语叫阿吉拉莫。通常都是由一些流动的戏班演唱,哪个有钱人给钱,他们就到他家去演出,或者住在小客栈里,经常到外面卖艺。……不言而喻,嘎波门经常点召戏班到家里演出,并且也欢迎那些流浪经过家门的戏班子。”[8](P94)上述文献指出西藏贵族在家中举办宴会时,经常邀请藏戏班来助兴表演。演出时“院子的中央就是演台,……在这种时候,不管是谁,只要他想看戏,都可以进来。”[8](P96)但书中记载元旦举办宴会邀请藏戏班演出,笔者认为表演时间应该指藏历新年。因为藏历新年是藏民族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各种准备活动及庆祝仪式大约持续一个月左右,与亚历山大·达维·耐尔书中记述的“大家吃吃喝喝,足足庆祝一个月”情况符合。此时,旧西藏的贵族有邀请藏戏班来家中演出的习俗。因此书中的元旦演藏戏实指藏历新年的藏戏演出。

二、藏戏演出剧目及表演

20世纪初,藏戏班演出剧目以《诺桑王子》《卓娃桑姆》《苏吉尼玛》《智美更登》《文成公主和赤尊公主》(又名《甲萨白萨》《文成公主》)《白玛文巴》《朗萨雯蚌》和《顿月顿珠》这“八大传统藏戏”为主,其内容主要是宣扬佛教思想。

20世纪前半叶的国外文献中对演出剧目也有记载:“哈摩剧的脚本,只有关于佛教的传说,神话的人物,古代印度以及西藏佛王的传记等,那近世著作物,一点都没有。各剧团有三十名左右的俳优;其中也有加着数名女优的。剧的种类不一:只就我的闻见,有十种光景,每年重复来回演同样的戏剧,藏人也不讨厌。想脚本就是多,和成立国民性根本的佛教,是相关的,这大约是主要的理由。但是演到教皇苏隆赞甘普的传记,能使国民时而欢喜时而悲哀时而惊叹。”[2](P213)青木文教认为十三世达赖喇嘛时期,藏戏演出的剧目大约有十种,主要是关于佛教传说、神话人物以及古印度、西藏佛王传记内容。同时也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些剧目的主要内容是宣扬佛教思想,产生原因与藏族民众的佛教信仰密不可分。文中提到的教皇苏隆赞甘普,笔者认为应指松赞干布。因为藏戏《文成公主和赤尊公主》讲述松赞干布派遣禄东赞分别到尼泊尔和唐朝求婚,主要以唐太宗“七试婚使”(有的剧本是五试婚使)来展开戏剧冲突,剧情曲折生动,表现了汉藏人民深厚的友谊。青木文教也指明藏戏是“将音乐合著脚本,一同歌舞的,是歌剧的样子。另有戴上各种假面,一语不发,装出滑稽动作的。也有专说笑话,以寓言供谐谑,好像日本的狂言的,伶人说白,用古昔的语调,也同日本的旧剧一样。”[2](P213)他认为藏戏具有戴着面具、歌舞并重、诙谐幽默的表演特征,与日本的“狂言”有相似之处。

达维·耐尔也给我们记述了藏戏“常演的节目有两个,其中一个是《赤美衮丹》的故事……另一个常演的藏戏叫《朗萨姑娘》。说的是一个年青姑娘如何虔诚地寻求超度,最终神奇地登上天界。不过故事的结尾往往不能由演员表现出来。除了这两个戏外,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戏。”[8](P96)达维·耐尔上文提到常演的两个剧目是“八大传统藏戏”中的《智美更登》和《朗萨雯蚌》。她重点介绍了《朗萨雯蚌》的戏剧结局,朗萨雯蚌为警告执迷不悟的查钦父子,显示神法,身体腾空而起,飞到云端;但演员在演出时,无法在舞台上真实地表演出来。同时还对演员的表演水平进行了评论,认为“演员的演技并不高”[8](P96)。

图齐在《〈到拉萨及其更远方〉——1948年西藏探险日记》一书中指出江孜的藏戏连续演出三天,每天“从上午10点到下午5点,每天都有新节目上演。……我看了一场《苏吉尼玛》……为了取悦观众,节目经常插入一些流行角色以及普通人物,包括修行者、朝圣者、穆斯林和汉人,也就不免流于粗俗或含沙射影。由于经常在大众剧场表演,演员会把一些剧情即兴改变,一旦他们发现观众对新的内容喜欢,就会依此进行改编,有时甚至会改动一些庄重高贵的角色。”[7](P48)图齐观看的《苏吉尼玛》是觉木隆藏戏班在雪顿节上经常演出的剧目之一,也属于“八大传统藏戏”。他看到演员为迎合观众喜好,演出时不但会即兴改编戏剧情节或者人物角色,进行二度创作,而且为了吸引观众,表演中常穿插一些修行者、穆斯林和汉族人等流行角色。同时,他也指出了剧情中存在有粗俗不堪内容。

三、戏班演出性质及礼物

20世纪前半叶,藏戏班演出是以演戏代替税收的支差戏,属于不收取戏金的非营利性表演。演出结束后,戏班接受观众的馈赠。

青木文教在《西藏游记》中指出“剧团由政府指定有五六派,平常住居各乡里,私领地的税,可以不纳,以演剧为代,每年一次。到观剧季节,前藏就到拉萨,后藏就来日喀则,先为法王和政府演剧,以尽义务,观剧人一概不出钱,他们除得政府贵族和一般看客们的赏赐外,没有征收戏资的。”[2](P213)日本僧人多田等观于1913到1923年在拉萨的色拉寺学习佛法十年。他在《西藏纪行》中也指出“这些剧团可以从早到晚演一出戏。演员仅限于两、三个部落的人员,政府对这些部落实行免税。”[9](P33)图齐在《到拉萨及其更远方——1948年西藏探险日记》一书中指明“演出团体来自拉萨附近的觉木隆村,都是阿吉拉姆职业演员。他们有政府拨给的免税土地作为收入,因此不必担心演出的收益。这一年的8月,他们要为达赖喇嘛表演。”[7](P47)从以上文献可知,旧西藏的藏戏演出基本上都是不收取戏金、以戏代税的支差戏。《戏曲志·西藏卷》中对此也有明确记载“西藏除雪顿节规定十二个戏班要到拉萨支戏差外,各地的戏班按规定要给本地头人、寺院或自己信奉教派的祖寺支戏差,义务、半义务地为之演出,有的可得到一些赏赐,有的只管吃喝。”[4](P270)

藏戏班演出虽然是不收戏金的非营利性表演,但是在演出即将结束或结束时,戏班会接受西藏地方政府的赏赐或观众馈赠的礼物。在雪顿节演出时,西藏地方政府赏赐给演员的“礼物大部分是一袋袋的青稞,这是西藏的主要粮食。”[5](P323)观众一般都会“朝舞台抛上一条白色丝绸哈达(里面包着钱币),作为送给演员的礼物。哈达像雨一样大约下了半分钟,因为拉萨众多的僧俗官员如未特别获准,都得出席,而且按照规定,时候一到,这些哈达就必须马上抛出去。演员这时并不打开哈达,而是将它们收集起来带走。……几天之后,我举办了一个持续三天的戏剧表演会……当每场戏结束或快结束时,我的礼物(几袋青稞,还有裹银币的丝绸哈达)就摆到了演员们的面前。帐篷里的客人和其他人,大约共有五六十人,也抛出了外面包着哈达的礼物,就同官员们在达赖喇嘛举办的戏剧表演会上抛掷哈达一模一样。”[5](P324)可见,藏戏演出即将结束时,观众一般会给演员赠送青稞或包着钱币的哈达表达谢意,且这种馈赠习俗沿袭至今。笔者2014年8月到堆龙德庆县乃琼镇觉木隆藏戏团琼达团长家田野调查时,看见她家院子里有10多袋青稞。走进房间,发现地面上堆放着许多缠绕成一团的白色哈达。两位年轻的女演员正在打开哈达,从中取出包裹在里面的1元、5元或者10元面值不等的钱币。琼达团长告诉笔者,院子里的青稞和房间的哈达都是前一天在尼木县一个村子望果节演出后观众赠送的礼物。笔者推断这可能与汤东杰布当年为建造铁索桥进行募捐集资有关。

四、观众看戏座次及盛况

藏戏在雪顿节、宗教节日、贵族家中或林卡演出时,观众看戏的座位都有严格的等级划分。笔者在20世纪前半叶的国外文献中没有发现观众在罗布林卡观看藏戏的座位安排,摘录《中国戏曲志·西藏卷》中相关内容来补充:“达赖喇嘛和他的经师坐在楼阁上大窗口观看演出;噶厦全体官员和其他贵族活佛等,坐在露天戏台的南、北两边看戏;露天戏台的东边是广大僧俗群众看戏的地方。”[4](P268)

西藏贵族在家中庭院表演藏戏时“这家的主客都聚集在藏式房子的廊台下,严格按照自己的社会地位依次就座。家里的仆人、奴婢和他们的朋友,还有邻居以及所有来看戏的人,乱哄哄的挤在一起观看演出。”[8](P95)可见,主人和客人在院子的廊台下按照社会地位不同依序就座观赏表演;家里的仆人及奴婢等则乱哄哄地拥挤在一起观看演出。图齐在江孜达玛节上看藏戏时“演出设在城外一个大广场上,……为了不遮挡坐在远处伞盖包厢里的观众的视线,人群都挤在一起蹲坐在地上。无论哪个蹲坐的人起身,临时受命的警察都会挥着鞭子冲他大喊。……在观众左侧靠近舞台的地方是穿着红袍的僧人,他们的位置很高级。在左右两侧远处,是一排印着蓝色纹饰的白色帐篷,绅士们在那边边喝茶边观看演出。坐在包厢里的是堪琼,地区四品长官仁希多德,……一位寺院住持,以及其他碰巧路过江孜的政府高官。江孜政府获悉我的到来,把我邀请到了这个包厢。……座位的高度根据官位逐渐降低。坐得最高的是仁西多德,……他是四品官员。他的右侧是堪琼,然后是地区长官;其他人的座位依次降低一个坐垫的高度。……包厢后面厨房里一阵阵忙乱,不时有仆人将茶点端上来。……演出场地总是充满喧嚣和忙乱。无论是谁,要退场经过官员们的包厢时,都要把身子躬得不能再低,还要伸出舌头来表示敬意。”[7](P47-48)从以上记载可知,在罗布林卡、贵族庭院和其他地方观看藏戏,座位都有严格规定:一般按照社会地位和官级高低来安排,地位越尊贵,看戏的座位就越高;而普通民众只能拥挤在一起,蹲坐在地上。显而易见,旧西藏观众观看藏戏时的座次严格按照社会地位来安排,反映出鲜明的等级观念。

藏戏主要在雪顿节、宗教节日以及藏历新年等时间演出。因为雪顿节藏戏“开演的日期,一年内不满一旬,所以使几万都人狂奔观剧”[2](P213),出现了拉萨城几万僧俗民众共同观看藏戏的盛况。藏戏演出时“噶厦机关停止办公,放假五六天,全体官员集中罗布林卡陪达赖喇嘛看戏。”[4](P267)可见,雪顿节在罗布林卡演出藏戏时,噶厦地方政府停止办公,僧俗官员放假观戏。达赖喇嘛与普通民众一起观看藏戏,共同享受艺术的盛宴。

图齐在江孜时“正值节庆期间,附近来了一个演出团,整个城镇的人都去看演出了。商店关门,官员不上班。演出将持续三天,所有的人都出门观看,江孜城看上去像是一座死城……演员到达江孜时,所有的人都无比欣喜,就像是阴郁的冬季迎来了阳光普照的一天,又像是什么难得一遇、出乎意料的事情打破了城镇乏味的生活。宗教的节日往往只是开始时的短暂欢愉,而这片刻欢愉成为无尽的单调乏味的点缀。”[7](P47)他不但客观真实地描述了江孜达玛节演出藏戏时,商店停业、官员休假、万人空巷、争看藏戏的热闹场面,同时也生动形象指出藏戏给人们单调乏味的生活带来了难得的乐趣。

结论

20世纪前半叶,青木文教、查尔斯·贝尔、达维·耐尔和图齐等人在西藏观看藏戏演出后,对自己所见所闻的藏戏形态进行了比较客观、翔实的记录。他们指出藏戏的演出时间是雪顿节藏戏汇演、僧俗官员宴会邀请、宗教节日及藏历新年期间。藏戏演出时“一定白天在户外所定的广场;或在野外草地上开演。”[2](P213)场地一般设在罗布林卡、官员家中庭院、林卡或者其他野外开阔的草地。演出剧目以“八大传统藏戏”为主,其内容“每个剧都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和明显的道德观念”[5](P321)。表演时为吸引观众,有插科打诨、即兴表演等特征,但演员的表演水平较低,“动作和表情,没有美的自然的。”[2](P213)藏戏演出是以戏代差的支差戏,演出结束接受观众的馈赠。观众观看藏戏的座次按照社会地位或官级大小严格区分、等级森严。

总而言之,20世纪前半叶外文书籍中关于藏戏的研究比较全面,涉及藏戏的演出时间、演出剧目、表演水平、演出场所、演出性质及观戏座次等,几乎囊括了藏戏形态的各个方面。这些内容来源于人类学的田野调查,研究视角独特,由于作者参与其中,文献来源具有真实性,为后来学者提供了比较可靠的第一手资料。但是,查尔斯·贝尔、达维·耐尔和图齐等人作为外来者,对藏族传统文化了解较少,对藏戏个别细节内容的记载有待商榷:如查尔斯·贝尔没有具体指出自己邀请演出的藏戏班名称;图齐在江孜宗教节日观看藏戏的演出时间也模糊不详;达维·耐尔对藏历新年藏戏演出的时间写为元旦;同时可能受去西藏的具体时间影响,没有涉及藏戏另一个重要演出时间——望果节的演出情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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