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画
2022-12-10［日］桃户晴橘翼
［日］桃户晴 橘翼
一
出现在指定见面场所的，是一个几乎刻意乔装打扮隐藏起真实面目的人物。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风衣，头上戴着一顶帽檐很低的帽子，嘴巴用长围巾遮盖住了，眼睛被遮挡在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后面，戴着手套，几乎看不到皮肤。
“原来Z就是你呀。”
“不要说出这个名字。”我跟乔装打扮过的人物搭上了话。虽然交易的时候，总是选择人少僻静的地方，但我明白自己的名字能引起多大轰动，所以我只能小心地压低了声音跟那个乔装的男人对话。
怪盗Z，只要确定了目标，无论藏在哪儿，没有弄不到手的。这就是我现在的名字，更是我的骄傲。
“按照之前说过的，我有事想请你做。”对方手按着长围巾，闷声说道，“我会付你钱，定金一千万……如果事情做成了，会再付你两千万。”
“如果是为了钱，我是不干的。”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于我来说，盗窃是基于我自身美学的行为，而不是因为别人“委托”给了我工作，我就得让对方满意。那样的美学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而且，因为是“委托”，就挥舞着大把的钞票，蛮横地强加于人的那种人也实在说不上美。
“得是精致漂亮的活儿我才干。”说着我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你先听我说好不好？”委托人突然用沉着的口气叫住了我，“我要委托你的工作，我觉得应该正是你的专业领域。我需要你帮我偷一幅画。”
委托人好像还没习惯戴墨镜，他一边用一只手托着墨镜，一边语速稍快地说着——
“那是一幅色调温暖的油菜花田，本来就是我们家族的东西，父母、我，还有我的兄弟姐妹们，大家都很喜欢这幅画。甚至可以说那是一幅象征着我们全家幸福的画。
“可是，这幸福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了。父亲和朋友一起经营了一家公司，但公司的钱却全被那个人卷跑了，剩下的只有债务……我们的家也被查封抵债。那幅象征着幸福的绘画自然也没有了，我家一下子落入了不幸的谷底。
“父亲承受不住压力，选择逼着全家人跟他一起自杀。不知道是有幸还是不幸，全家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活在地狱，简直说的就是当时我的境遇呀！之后，我被送到了一个很远的亲戚家，在那里长大成人。
“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幅画被一家美术馆收藏了。于是，我装作普通访客去了那家美术馆。那幅画——那幅象征着我们家幸福生活的绘画，果然挂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我忍不住嘀咕着。
委托人按了按帽子，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隐藏在墨镜后面的双眼泛着泪光。“那幅画是我们一家的珍贵回忆，是唯一能够让我感觉家人还在身边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回来。——所以，请接受我的委托，好吗？”
“看来，你好像也有你的美学。好吧，我助你一臂之力。”我叹了一口气，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委托人在一瞬间低了一下头，从围巾的缝隙里逸出的白气能看出，突然放下心来的感觉让他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他仿佛重新振作起来了似的，把下巴抬了起来：“我自己也装作参观者做了很多调查。闭馆后，只有馆长才有权限进入展室和后院。所以你可以在闭馆后乔装成馆长进去，乔装是你的专长，对吧？”
我仿佛感觉到了他藏在墨镜后面试探的目光，于是便索性用目光迎了上去，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委托人好像领会了似的，继续说道：“根据我的调查，馆长好像一个星期后要去出差，整整一天不在美术馆。到时我会把馆长拖住，然后，就该你登场了。你要不失时机地立刻乔装成馆长回到美术馆，就说‘出差计划取消了，然后适当地消磨时间，找准时机施行计划。”
“计划不错。”我说。
委托人从脚下拿起一个公文包，递到了我面前。我接了过来，感觉到了定金的分量。这也是委托人对那幅画执着的分量吧。
二
我把委托人交给我的美术馆内部结构图装进脑子里，按照馆长的照片，喬装得一模一样。事先我还假装打了个电话，确信自己的声音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终于，我登场的时机到了。
这天，乔装成馆长的我从美术馆的正门进去后，对着那个有些疑惑的保安说：“对方有事，出差改日子了，简直是……”保安看到我皱着眉头的样子，对我露出了同情的微笑。简直是轻而易举嘛！
凭借装在脑子里的内部结构图，我装作很熟悉的样子，在美术馆里边走边寻找着那幅画。
没多久，我就找到了那幅画，那幅被委托人称作《油菜花田》的绘画。
确认了目标以后，我就在馆内闲逛，度过了一整天，这一天里没有一个人怀疑我不是馆长。
闭馆后，等所有的馆员都走光了，我从墙上摘下了那幅画。监视摄像头仍然开着，但我做了手脚，摄像头录不到我，这是馆长的权限。
深夜，当我把那幅画交给委托人时，他流着泪把画紧紧抱在了怀里。因为委托人和一个星期前一样戴着墨镜，其实我并没能看到他的眼泪，但他哽咽的样子，让我觉得那不是装出来的。
“谢谢，太谢谢了！”他声音哽咽地说道，然后拿出了一个比一星期前那个还要大的公文包。“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托你的福了。谢谢！”
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当面这样感谢我的委托人，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乱不安起来，觉得作为一个前后总共三千万日元报酬的工作，它有些过于简单了。
第二天，我扮作一个普通访客，又去了美术馆。因为我觉得那位被奇妙的委托人拖住的馆长应该回来了，那么当他们发现那幅《油菜花田》消失不见了时，美术馆内肯定会乱成一锅粥。
之前我从未在意过自己工作完了之后，现场的“后来”之事。但这次却不同，也许是那两个一千万和两千万日元的公文包的重量还残存在手上的缘故吧。
一到美术馆，我就感觉到了异样。因为美术馆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照常开着。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想象着警察把大门查封了。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不解，我买票走进了美术馆，径直来到了昨晚曾经去过的展室。然后……
“——啊？”我这个当年曾把全国警察玩得团团转的人，在这一瞬间，忍不住发出了“啊”的一声。因为昨晚我偷走了的那幅《油菜花田》，現在就挂在那里。
“怎么可能？”手上残存的那三千万日元的分量，在这一刹那突然有种变重了的感觉。
三
那一天，一栋豪宅里一下子来了好多警察。作为豪宅主人的大富豪在四天前不知被什么人给杀害了。快80岁的富豪一直未婚，一个人生活，遗体是第二天早上被每天来家里干活的保姆发现的。警察推定死亡时间是在四天前的下午5点左右。
“能锁定嫌疑人了吗？”
被警长一问，年轻的刑警马上翻着记事本回答道：“被害者因为以蛮横的做法不断扩大经营而广为人知，据说恨他的人为数不少……不过，其中对他特别怀恨在心的人物……”
年轻的刑警把笔记本翻了几页，继续说道：“那个嫌疑人在孩童时代，曾经被硬拉进了一起全家自杀的事件中，他是全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据说酿成那次惨剧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位被害人。那个逼全家一起自杀的父亲和这位被害人是合伙经营的关系，被害人骗了对方的钱跑掉了。”
“这又是一件悲惨的事啊！”警长眉头紧蹙，眼神里隐藏着同情，但很快又恢复了老刑警的冷静。
“就是说，那个活下来的人，有着很强烈的杀人动机呀。”
“嗯。好像他也来过这里好几回，好几次都有人看见他对被害人大吼：‘总有一天我会把你送到地狱！”
“那么就把他作为重要嫌疑人传唤吧？”
警长刚要大声发出指令，突然年轻的刑警说了声“且慢”，制止了他。“实际上，那个嫌疑人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不在现场？”
“他现在是一家小美术馆的馆长。出事那天，他整整一天都待在美术馆里。当天的参观者和保安等很多目击证人都可以证明，监控摄像机里也有他的影像记录。傍晚5点左右，也就是案发时间，他也在美术馆。”
“哦……”警长手摸着下巴低声道。
“最可疑的人物，却有着最坚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这……实在是蹊跷得很啊。”
“可是，警长，不管怎么可疑，没有证据也不能去抓人呀。”
年轻的刑警“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脸上露出了苦笑：“从那个美术馆到犯罪现场，坐电车要花5个多小时。无论怎么想，馆长都没有作案可能呀。”
（摘自《世界瞬间赤红》，中信出版集团，姜吉维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