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喜欢
2022-12-10何安
何安
一
初中时,整日拉扯着我的情绪的是个经常穿着白衬衣打球的男孩子。
“惨绿少年,纯白衣衫”似乎是少女们心动必不可少的要素。我正是因为徐子杨穿着白球衣打球时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开始被他吸引。
记忆里,另一个男孩的眼尾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他的样子,只记得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和那颗痣。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我看着窗外的石榴树,坠入记忆的深渊。
“林梓,这边!”
我刚走到体育馆门口,就看见好友路荏挥手叫我。
今天举行初一和初二的篮球联赛,路荏几周前就托学生会的朋友带了两张票。我弯腰穿过几个座位,在路荏旁边坐下:“这么多人啊!”
“那当然!今天初二球队的队长可是级草!”
她顿了顿,挑眉继续道,“而且咱们初一球队里有徐子杨!开学考试第一名!”
徐子杨也会参加球赛,让我有些惊讶。
初一开学第一周,学校组织了统一考试。因为暑期参加了补习班,我以为第一名非我莫属。但徐子杨以比我高将近30分的优势夺得了第一名。
年级前三有两个在3班,课堂上老师让我们两个站起来接受表扬。我转头看着和我隔着一条走道的徐子杨。他个子高挑,冷白色皮肤,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垂着头好像在想什么。
一看就是个书呆子!我尚未从失去第一名的打击中缓过来,于是在心里带着偏见地给他下了定义。
“快看,咱们球队上场了。”
路荏拍了拍我。
我抬头,不由去寻徐子杨的位置。他穿着宽大的白色球衣,戴着一根蓝色发带,露出了好看的眉眼。
哨聲响起。徐子杨很快抢到了球,他把球放在身侧拍打几下,在有人抢球时做几个假动作,然后朝篮筐迈出一小步,又跨一大步,起跳,投篮,进了比赛的第一个球。
全场欢呼。
徐子杨继续有节奏地跑起来,但我却眼尖地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略显腼腆又充满朝气的微笑。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言情小说里女主看到男主的描写:“她的胸口像是揣着一只蹦跳乱撞的小鹿。”我注视着徐子杨奔跑的身影,轻轻拍了拍胸口,安抚我的小鹿。
赛后,路荏拉着我去给初一球队送水。
我看着徐子杨的身影,拿着一瓶矿泉水踌躇着。似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转过身来,朝我伸出手。我们的距离近到能看见他额角的细小汗珠。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愣愣地看着他,呆呆地对他说:“你怎么没有戴眼镜?”
徐子杨愣了一下,笑道:“那是平面镜,没有度数的。”
我看着他的笑脸,傻乎乎地愣在了原地,散场时才发现我忘记了把水递给他。
二
少年时的喜欢真的是一种奇妙的情感,说不清具体缘由就深陷其中。像我对徐子杨,也像李小树对我。
那时的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李小树会喜欢上我。我对他的印象仅仅是沉默寡言、待在教室角落里的男同学,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破旧的帆布鞋,虽然过时但洗得干干净净。
有人说,男生的友情是打球打出来的,少年们表达善意最常用的方式就是问一句:“打球去吗?”
所以李小树拒绝了男同学的打球邀请,相当于拒绝了友情的橄榄枝。14岁的男生正是好面子的年纪,同学们因为丢了面子开始针对他。
那天篮球赛结束大家回到教室后,体委刘知行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拿着团体奖牌提高音量:“竟然有人不会打篮球!
那他……”
我的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徐子杨。他正皱着眉略带不满地看着刘知行。我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去拍了拍刘知行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会打篮球。”
刘知行一愣,正要说话时,路荏上前说:“我也不会打篮球呀!”刘知行有些恼火,但很快被其他同学插科打诨拉着走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偷瞄一下徐子杨的动静,就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李小树走到我身边,小声又温和地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抬头时忽然看到了李小树眼角的黑痣,不合时宜地想到三个字“美人痣”,然后脱口而出:“真羡慕你有美人痣呀!”
“啊?”李小树怔了一下,又对我说了一句“谢谢”,语气莫名有些郑重。
所有喜欢都有迹可循,只是少时敏感脆弱不敢过多表露。
长大后回过头看,那些生活的细枝末节里其实堆满了少时真实纯粹的情感。高中时我偶然一次遇见路荏,她告诉我说李小树喜欢上我仅仅是因为我的一句“我也不会打篮球”。她说李小树拒绝体委一起打球的原因不是不会打球,只是他脚上的那双帆布鞋早已破旧不堪,经不起一场淋漓的球赛。
直到初二,我和徐子杨的关系仍然是普通同学,刘知行还是会三天两头针对李小树,找他麻烦。
幼稚的少年总是可以在很多方面表达恶意,名字的含义都可以成为伤人的利器。
一日体育课前,我从外面回来,还未走进教室就听刘知行刻意放大音量说:“我名字的含义是家长希望我知行合一,可不像什么小猫小狗……小树。”
教室里传来刘知行和跟班们刺耳的笑声。我推开门时,徐子杨正抬手把一瓶水用力丢进垃圾桶。
“嘭”的一声过后,教室里安静下来,徐子杨冷着脸说了一句:“说够没?”几人讪讪地笑了笑,又阴阳怪气地嘟囔了几句后走出了教室。
徐子杨也拿起篮球走出了教室。他和我擦肩而过的瞬间,我不由红着脸低了低头。
就在我要起身离开时,我听到李小树的声音。
“你喜欢他吗?”
我的心事被骤然拉扯到阳光下,我先慌乱地环顾四周,正要回答时又听李小树说了句“算了”。
三
中考是我们人生中第一个分水岭。升入初三,班主任特意留了一节课让我们给中考后的自己写一封信,说等到考完再看会格外有意义。
在那个手机通信和网络不发达的年代,我和很多同学一样,把这封信当成了心事的宣泄口,在信里悄悄写下了很多秘密。比如,他总喜欢坐在窗外的石榴树下看《哈利·波特》,他最爱听周杰伦的歌。课后我把那封信轻轻夹到笔记本里,塞进桌兜的最深处。手指在书桌上轻叩了几下,我才拿着水杯离开教室。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我打完水回来会发生什么。
刚走到教室后门,我就听见教室里爆发了一阵尖锐的笑声。过后是刘知行的声音,似乎在读着什么。
“她的眼睛很漂亮,像会发光。她非常善良,总是会买面包喂学校里的流浪猫。”
刘知行一脚踩着李小树的书桌,手里拿着一张信纸,继续读:“我甚至不敢叫她的名字,害怕惊扰了她的美好。我只敢在心里悄悄唤她‘林妹妹。”
“我们小树同学还有‘林妹妹呢!你们知道是谁吗?咱们班名字带林的女生好像只有一个吧?”
我的心头猛然一跳。
刘知行朝我的方向说:“这不是林梓吗?李小树可是叫你‘林妹妹啊!你喜欢他吗?”
我的脑海骤然一空。余光瞥到徐子杨迈进教室,我条件反射般开口:“我不喜欢他!”
我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几眼徐子杨,强调似的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徐子杨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摇了摇头走进了教室。
我像是被放在舞台上的聋哑演员,察觉到周围同学向我投射来的目光,能看到他们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我无法发声。
一种慌乱将我包围。
我知道李小树对我的喜欢是真的。我也有喜欢的人,我能想象被喜欢的人否认甚至嘲笑自己的喜欢,有多令人绝望。
我伤害了一颗干净的心灵,也伤害了一份纯粹的喜欢。
我开始关注李小树,发现他真的很努力,也很善良。他会拿所有课余时间来学习,也愿意花时间给周围同学一遍遍讲题,好像没有受到那天的影响。
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睛没有我第一次对他说话那天亮了,仿佛蒙了霜。
时光叠疊错错,中考很快过去。我去了A市读高中,听说徐子杨去了C市重点高中,李小树去了D市。
渐渐地,初中的一切在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曾经时刻挂念的徐子杨的眉眼也渐渐在我心里模糊起来。只有夜里无数次梦到那双眼尾有黑痣的眼,一遍遍让我想起曾经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高中时也有三三两两的男生向我表达喜欢,但我都选择了拒绝。
我开始害怕接受别人的好意,害怕别人的喜欢,也害怕喜欢上别人,归根结底是害怕遇到以前的我自己——那个伤害了别人珍贵喜欢的我自己。
(摘自《中学生博览·甜橙派》2021年第12期,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