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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的生态伦理思想探析

2022-12-08李仙鹤

文化学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伦理思想天命天道

李 萍 李仙鹤

荀子生活于战国末期,在经历“百家争鸣”后,他吸纳法家思想对儒家理论进行创新,对当时社会有更为独特的见解。荀子从现实出发,打破传统儒家将“天”与“人”合而为一的传统,把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分别独立起来,提出“天人相分论”,面对彼此对立的人类与自然,“礼”成为连接天人的纽带,构建了和谐共生的天人关系,借此达到可持续发展的目的。表面来看,荀子将“天”与“人”对立起来,但实际上却充分肯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人”如何在现实有限的条件基础之上实现无限持续的生态永循环,这不仅是荀子当时考虑的问题,更是我们当代人所要完成的任务。

一、天人合一:先秦儒家生态伦理思想的理论基础

中国作为农业大国,具有悠久的农业文明历史,中国人民自古就将生存的必要因素依附于天时、地利等自然条件,由此使人与自然有机联系起来,形成了“天人合一”这一整体性观念。后来君主为了巩固政权,“天人合一”又被赋予伦理意义,人的行为不仅反映道德美丑,更与天的变化相关联。当时,虽然君权授受于天,但天命的归属仍然由人自身的行为所决定。由此,天人合一观有两层蕴意:“一是人与自然之天合一,二是人与天命之天合一[1]。”自然之天倡导人遵从事物本身的规律,而天命之天则以人的道德品质作为最高准则。儒家的生态伦理思想正是以天人合一观为基础,从人道出发去感悟天道,人在把握自然规律的基础之上做到顺势而为,人才能与天合一共生,构建起良好的生态伦理关系。

先秦儒家的生态伦理思想也始于对人道与天道关系问题的思考,人与天处于相互依存之中,不断持续地发展才能维持动态平衡的“天人合一”。孔子是儒家的创始人,其思想集中体现于《论语》,若以生态伦理的角度审视《论语》这部儒家经典,则有诸多值得借鉴学习的观点。孔子云:“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2]96及“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2]100,都能看出孔子对“天”之敬畏,并将“天”看作决定社会命运的主导力量。而后孔子又警示众人:“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2]199,君子必须敬畏“天”,人事依托于天命才有所可能。以上,我们可以看出孔子已赋予天以人格化的色彩,同时又借助“天”表达了自己如何行事的理念。

孔门后学之孟子,也有诸多顺应天道的相关论述,如:“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3]334,充分发挥善心就能洞悉人性、尽知天道,保持本真的心性就能侍奉天道,孟子把“仁义礼智”之伦理道德规范的践行与顺应天道建立起直接联系,认为只要人的身心可以与四德相契,就可以实现“天人合一”。此外,“仁民而爱物”[3]360及“使民养生丧死无憾”[3]5等观点,既包含孟子爱护生态自然的情感,又突显出生态文明发展的“养民”目的。因此,我们能从这些理论主张中体会孟子把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生态审美意趣。

二、天人相分:荀子生态伦理思想的理论依据

荀子作为先秦最后一位大儒,他的生态伦理思想与前人略有不同,他在“天人合一”的理论基础之上,提出更具辩证性的天人相分论,目的在于划分天与人的职责界限,使二者各尽其责。在《荀子》中,我们可以看到主张区分天与人的描述:“受时与治世间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4]327-328。”他主张天时不需要为社会治乱担责,人间灾乱与天并不相干。荀子对天与人进行区别,并非要使天人对立,也不是像学界某些观点所认为要推广“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学说,他试图在区别天人之别后,鼓励人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做到顺天而治。

关于“天”,荀子首先阐明“天”一直客观存在着,并不为任何人事而左右,如“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4]327“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4]333,表明天有自己的运行方式和规律,不为任何事物所转移,人必须脱离对“天”人格化的迷恋。而天在自身的职责范围内又如何行事呢?“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4]329,四季变幻,阴阳相生,万物由阴阳和合而生,又因风雨滋润而长,天化生万物,却从不展露化生万物的过程,如此默默生养万物的就是“天”。“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为天职”[4]328,荀子从根本上否认了人强加于天的意志,强调天的职责是自然而然生成一切。因此,荀子对天给予“天不言而人推焉”的高度评价,人尊崇天道,天掌控万物的发展,不断地“变化代兴”,这是人的生存之本。

关于“人”,荀子极力破除对天命的依赖,将人的职责回归于人本身,“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载物,不能治人也”[4]392,表明天地可以生养万物,但却无法担任治民的职责,所谓“故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4]331,因此,人“不与天争职”,无须过度思虑人之外的事情。另外,人不仅不能与天争职,还要从天命神学中挣脱出来,消解自然的神秘色彩,“星队,木鸣……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4]334“雩而雨……犹不雩而雨也”[4]336,流星坠地、神木发响乃至天降大雨等现象都由自然法则的正常运行所致,而非天的有意刁难或成全。荀子认为,人在脱离天命的神学论束缚后,要积极参与到天地生养的过程中去,这就是人的职分“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4]328,且人在明白天人之别后,必须掌握各自规律,以便人利用天时地财,与天互相配合治理万物,于是荀子言“制天命而用之”。此时,荀子已划清天与人的界限,呼吁人主动制天命而用,这绝非随心所欲地驾驭天命,而是在尊重天道的基础上发挥主观能动性使人道圆满,达到天人平衡、和谐共处的目标。与先秦儒家的其他天人思想相比,不得不说荀子的天人相分论是对天人合一观的进一步发展,这奠定了荀子生态伦理思想的理论基础。

三、由礼知止:荀子生态伦理思想的实现路径

中国自古以来都倡以“人贵论”,即“万物以人为贵”,《尚书》中记载着此思想的最初说法,如:“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5]。”天地如同母亲一般生养了包括人在内的自然万物,而自然万物中又惟人最为尊贵。荀子的生态伦理思想在倡导“明于天人之分”后,又将突破口放在人身上,使人成为实现生态愿望的主体,他提出:“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4]156,作为天下最尊贵之人,集气、生、知、义为一体,其中义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主要特征,也是人区别于其他事物的关键所在。楼宇烈先生提出:“所谓‘义’即恰当,恰如其分的意思,作为人即具有这种‘义’,这种分辨恰当、不恰当,分辨是非、轻重、缓急的能力”[4]3,我们完全可以把“义”理解为一种分辨能力,人天生就具有这种能力,这种能力是人使万物为我所用的前提:“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4]156,人因为有“义”才能在万物中脱颖而出,并利用此能力去组织群体,支配牛马等万物,“义”又衍生出人的另一种能力“能群”。荀子曰:“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4]156,从能群到能分,最终回归到“义”,天人和谐离不开人这一主体的行为,人必须知其所以为,知其所以不为,“义”指导着人的行为去影响自然,后来圣人由“义”制“礼”,这种能力也被具体化为规整人不合理欲望行为的方式手段。

人生来就有欲望,荀子也承认“人生而有欲”,但欲望若不加以节制,便会引起纷乱,即:“欲而不得……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4]375,自然而然,先王便制礼约束人欲,把人欲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做到“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物欲的供需关系趋于平衡,二者“相持而长”。与此同时,和人欲一样无法避免的还有人性恶,“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4]474,人生之初,邪恶本性一览无遗,进退有度的良善友爱都来自人为教化。“生而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好声色焉”[4]474,人天生就喜欢财利,天生就有嫉妒憎恨的心理,天生就贪满足口腹耳目之欲。礼的作用如何发挥呢?在荀子这里,礼可以是仪式、制度或道德。总的来说,礼之所以能养人欲,关键在于礼的“别”功能,是以人的身份及才能德行为依据去划分等级,如“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4]173,以这种等级差别止人贪欲妄念,这不仅可以维护社会分配的制度,协调自然资源,还能解决人欲与物不相匹配的矛盾。此外,礼还能“养情”,即:“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4]377“苟情说之为乐,若者必灭”[4]377。荀子认为若只知纵情享乐,定会招致灭顶之灾,所以他劝诫众人“故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4]377,人若遵礼,则礼义和性情都可以维护。“礼者,所以正身也”[4]28,礼注重对人修养道德的提升,使人化性起伪,填补人性善的空缺。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礼”能进一步改变人对自然资源急功近利的掠夺式思维。

荀子在洞悉人性恶时,认识到“人袄”比天灾更可怕,如:“物之已至者,人袄则可畏也”[4]335,荀子认为“人袄”有三,曰:“楛耕伤稼,楛耘失岁……政令不明,举错不时……礼义不修,内外无别……”[4]335,正是这三方面没做好,才祸生“人袄”,国家不得安宁。如何避免“人袄”发生,须以“礼”为先、以礼表“道”,“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则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则乱。礼者,表也”[4]339,在水中跋涉之人需要标记提醒才能不陷入淤泥,治理民众的君主需要有明确的标准以示原则,这样的标准就是“礼”。可见,“礼”能指导人的行为。自然有其运行规律,我们统称为天道,“礼”同一道堤防,让人不得随意扰乱自然运行的规律。荀子曰:“循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4]327,说明人只要遵循天道,天就不会使人遭殃;“顺其类者谓之福,逆其类者谓之祸”[4]330,如果违背天道,就会受到灾祸报应。“所志于天者,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所至于阴阳,已其见知之可以息者矣。”[4]331人观天象是为了了解气候变化的规律,人观阴阳是为了获取和气中可以治理自然的因素。概言之,“礼”教会人了解自然规律,如何发挥主观能动性去顺应其规律,为人役万物指明方向,从而可以“群道当则万物皆得其宜”,建立起荀子理想的生态和谐的世界。

四、顾保万世:荀子生态伦理思想的价值意义

荀子生活在战国末年,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引发了政治上的新变革,“私田制”取代“公田制”,催生出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的局面,兼并战争连连不断,荀子志在匡世济民,于是他创“礼”于乱世,誓要使人民脱离战乱灾害,实现安居乐业的梦想。他的生态伦理思想就是为新时期的大一统事业而服务,于是富国裕民成为其最直接的功利性目标,这是荀子思想的现实意义。荀子曰:“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4]172国家安定之关键在于民众,为了提升民众的幸福感,必须保证其吃穿用度,使民众富裕。民众的生活生产资料都源于自然界,“财非其类,以养其类,夫是之谓天养。”[4]330天的供养意味着人利用自然界与人相异的万物供养自己,从侧面突出爱护自然的重要性。人以“礼”节用,不得对自然索取无度,否则会伤及国之根本。“不知节用裕民则民贫,民贫则田瘠以秽……则必有贪利纠譑之名,而且有空虚穷乏之实矣。”[4]172不懂节约资源会使民众贫困,民众贫困会使田地荒芜,最终国家也会被治理得一塌糊涂。因此,荀子将适度利用的原则贯彻于对自然资源进行开发的生产活动中,强调不能竭泽而渔式地索取自然资源,就可以实现“相食养者不可胜数也”,达到富国裕民的目的。

从长远发展的意义来看,荀子的生态伦理思想更是一种可持续发展思想。荀子为了使资源可以永续利用,甚至提出建立“圣王之制”去管理自然资源:“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鼋鼍、鱼鳖、鳅鳣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4]158,草木生长之时不挥锄斧、鱼类产卵之时不撒渔网、耕耘收藏之时不违节气,把握适当的时机和限度,给自然休养生息的机会,维护自然的生态平衡,这样才能做到“养长时,则六畜育;杀生时,而草木殖”,保证有限的自然资源得到可持续利用,保障代代繁衍的人类社会得到可持续发展。2000多年前的农业文明时代,荀子以“圣王之制”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生态系统平衡和谐的美好蓝图,集中说明了他“应时以使之”的生态伦理思想;2000多年后的今天,在面临生态危机的种种挑战之时,节约资源、保护自然、和谐的天人关系依然是我们建设生态文明的核心内容,我们应该继续从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经验,从而真正构建起荀子“长虑顾后而保万世”的理想生态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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