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凤羽
2022-12-07刘建华
刘建华
秋雨,迅疾而蓬勃,宛若老家的秋豆,密密麻麻地把沱江水面揪出了万千疙瘩,蒸散出袅绕的轻烟,增添了雨夜凤凰城的神秘意境和出世之美。
一只画舫静静地驶过,船尾两只红灯笼增加了夜的静谧。自读了《边城》以来,我对沈从文的凤凰古城一直充满“饥饿感”,总是对那里的故事一再重温仍不过瘾,总是对那里的风景充满渴望。今天,我来到《边城》故事的发生地,如同一只饿兽般想把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儿吞进去。我想吞下吊脚楼,吞下南华山,吞下万名塔,吞下许愿亭,吞下风雨虹桥……
望着河面宽阔、河水舒缓、河道悠长、河岸热闹的沱江,我仿佛明白了从文的才气和底气所在。拨弄着充满活力的沱水,我分明感受到了沱江深厚的千年文脉,感受到了从文的力量。
我们踏着被雨水洗净的青石板,横穿过虹桥,由东向西沿着沱江北岸溯流而上。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田氏宗祠。祠堂建于1837 年的清道光年间,是一处具有浓厚民族特色的建筑群,正门的对联“宦流齐国勋臣邑,世守沱江宰相家”,据说是宋朝皇帝为表彰田家先祖所赐。
“这是沱江跳岩。”同伴的话让我把视线从田氏宗祠拉回河面,只见从北岸至南岸矗立着两排石墩,一高一矮,两排跳岩相隔一尺左右。我们选择上游几十米外的老跳岩木板桥过河。木板由每块宽约2 寸的7根木头组合而成,厚重而敦实,如同这里的人一样,处处以真诚和淳朴示人。这也正是在当年战争频仍、悲苦遍布的时代大背景下,《边城》却展现出人性善良美好的原因所在吧!翠翠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却收获了那么多人的關心。我踏桥而过,似乎就立在了翠翠的渡船上,她时而唱着苗歌,时而微笑不语。
雨后的沱江水无来由地激动,带着水花从桥下翻滚而去,时不时对行人抛撒出几束怒放的百合;又像不受羁绊的小狮子,舞动全身的波浪做出险要的威势。
沱江跳岩方方正正,稳稳当当,然而往来行人依然多有惧意,雨后湿滑增添了木桥的挑战性,湍急的水流让人有一种眩晕感。远远的,有行人停了脚步,意思是“您老先走”。这并不代表人家在谦让,不动才是稳当,行动却有落水的危险。我哈哈一笑,故意把桥走得有点颤意,唬得对方大惊失色。待我走过时,发现在原地等候的过桥人,无一例外是背朝江水脸朝行人,行人则脸向着交会人,侧身贴脸而过。人们生怕背向他人时,被不小心触碰落水,反而把不可控的背面交给沱江水,这是对沱江的一种信任吧!
然而,几百年前,古城的官兵对沱江却不全是如此理解。他们在沱江南岸筑了城墙,设有射击和瞭望的垛口,用以防范来自广阔江面的危险。长期的驻军使得当地尚武之风浓烈,沈从文的祖父、父兄及他自己都是行伍出身,可见军事对凤凰城的影响之深。
进了城门,沿着青石街道,与文庙、陈氏宗祠、熊希龄故居一一做了交流。夜雨又来了,那是留客雨,把我们请进了与熊希龄故居相邻的一处老宅,当地文联坐落于此。正在舞文弄墨的两位主人,接待了我们这拨不速之客。我们从十八洞村的精准扶贫谈到凤凰的乡村振兴示范村,从中国书法的现状谈到凤凰的历史名人,从吊脚楼的美景谈到湘西的神秘,不觉间已到深夜。
一路往东,回到出发地虹桥。夜雨朦胧,回望南华山,山腰与夜的黑融为一体,山头的灯火辉煌恰如那海市蜃楼,映照翩翩起舞的凤凰。山风徐来,夜雨迷离,江影摇曳。刹那间,凤羽恣意偾张,山风夜雨踪影湮没,天空蔚蓝,一片凤羽直入我怀。那是从文馈赠的礼物,我轻轻地招手,她就是沱江的云彩。
(摘自2022年4月22日《光明日报》,张云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