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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 放牛”

2022-12-07王国华

青年文摘 2022年22期
关键词:活活菜叶叶脉

王国华

妻子把刚买的菜的一片菜叶摘下来,兴奋地拿给我看:“这里有个蜗牛。”它也就黄豆粒大小,潮湿的壳,新鲜的肉乎乎的身体,在水嫩的菜叶上一伸一缩地行走。偶尔搭在一个小小漏洞上,竟有体操运动员一字马展开、自豪举起双手之既视感。两只灵动的触角,便是它的“双手”。万物幼小最可爱,该蜗牛自然不例外。我要养它。

先找一个透明塑料瓶子,圆柱形。陈皮茶喝完,瓶子没来得及扔,今日成为蜗牛封禁地。为防其逃窜,上置盖子;又怕它憋死,瓶盖半掩。它躲在菜叶背面,似乎胆怯。走开一会儿,再回来,见它趴在了瓶壁上,一动不动,如同被磁铁吸住。两小时过去,还是原地不动。我晃了晃瓶子,不动;使劲晃,还不动;可定睛细瞧,确实在动。

翌日,菜叶水分流失,水灵灵的一大片,萎缩成婴儿巴掌大的一块。蜗牛不再乱爬,紧紧抱着菜叶,如同依偎着亲人,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要失去自己的至爱,样子令人心疼。

我给它加了两片叶子。刚刚买回的,鲜嫩欲滴的菜叶,摸上去凉凉的。整个塑料瓶都快挤满了。它趴在缝隙里,兴高采烈地呼吸着,身子从壳中探出,两个触角左右摇晃,如仰天长啸。三片菜叶,是它的壕沟、床铺,是它的菜园和大地,是它的宇宙N 次元。

谁说蜗牛慢?它猴子一般“蹿蹦跳跃”,一会儿在这个菜叶,一会儿就在那个菜叶,一会儿正面,一会儿反面,乾坤大挪移一般。关键是我看不到它的迁移过程,都是一抬眼的事。其间,我没看到不安,反看到了大自由。天地广阔,人间自在。它要求的,不多;我给它的,似乎足够。

蜗牛入驻后的这几天,我隔一会儿就去看它一下。它的一点点变化,都在我心中引起波澜,如同少年时的考试、青春时的爱情。

蜗牛其实会唱歌,会表演。它在每一个叶脉中的脚印都是音符。把所有叶脉踏查一遍,便是一首完整的歌曲。而它躲闪过的、未能抵达的部分,是美妙的留白。它每天都在我们两个的小剧场上。我岂止是在养一只蜗牛,我是用菜叶换了一张戏票。

人的生命几十年,蜗牛的生命是多长,一年或者两年?它要在这短暂的时光中,尤其是被我限缩的空间里,把人类几十年所经历的酸甜苦辣都品一遍,自己和自己恋爱,自己把自己打一顿,再自己安抚自己。它的眼泪还没流到瓶底就已经干了。所以它得尽量敏锐地感知细微的空气流动,感知我的体温,转变成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样它才与我合拍,与浩瀚的宇宙合拍。大家殊途同归。

我频繁探视它,是怕它逃出瓶子。只要出来,我找不到它,它必死无疑。在这个卧室里,它是沧海一粟,要么找不到食物活活饿死,要么不小心被踩死,要么钻入角落活活憋死。它的死法太多,苟活之路只有一条:继续待在瓶子里。好在它知道边界,连瓶沿都没踩过,最多只是到瓶壁上趴一会儿。

但它随时会死,从养它之初我就看到了它的死亡。它每天爬坡, 力前行,以为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什么,以为自己又掌握了生存技巧,智慧增长,其实全然在我的手心。而我被圈在屋子里,岂不也是在一个异形的瓶子之中?就像我养着它,似乎也有什么在养着我。把孙悟空握在手心的如來佛是虚构出来的,现在看看蠕动的蜗牛,感觉自己头顶,处处都是如来佛。

(摘自《散文》2022 年第9 期,本刊有删节,稻荷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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