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武汉人喜欢边走边吃的不靠谱解释
2022-12-06李言
李言
江湖上流传着关于武汉“过早”的神话:每个武汉人都要掌握一样独门秘技——边走边吃早点。先从街头蹲着或站着吃起步,再逐渐到跑着吃,最后在狂奔疾驰的公交车上也能如履平地般地嗦粉。
国内其他生活节奏更快的大城市里,并没有武汉这样的过早奇观。边走边吃这项特技绝不只是生活所迫那样简单,它源于地域文化和城市性格,已然成为武汉独特的民俗画卷。
要是对这个日常习惯追根究底,我们会挖掘出武汉什么样的不羁灵魂呢?
好动的城市
吃的时候都坐不住,显然,这是一座好动的城市——火急火燎,只争朝夕。
水流则活,傍着大江生长的人们,好像也如江河一样日夜奔涌着。武汉人的血脉里似乎始终攒着一团火,这使得他们外向好动,活得生气蓬勃,这从他们的方言里就能看出一二。
武汉话偏爱把各种词语“动态化”。
形容词可以是动态的。比如,把“很脏”说成“灰流了”,灰尘多到流泻而下,自然脏得不行;把“漂亮”说成“清爽流了”,美多得流溢而出,当然极其漂亮;他们还会把窝囊无能的人说成是“瘫了腔”,一个人遇着事连腔都“瘫”了,自是畏缩胆小。
副词也可以是动态的。比如,形容一个人连续不停地做事,叫“铆起搞”。“铆”描绘出了如铆钉穿入构件一般死死咬紧的画面和力量,所以一个人“铆起搞”的时候,是攒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劲儿。
而本来就是动词的,会被武汉人说得更加生动。比如,耀武扬威叫“抖狠”,像斗鸡一样炸开全身的毛,把凶狠劲儿都抖搂出来;调皮捣蛋不听话则叫“翻翘”,如果码头上运货用的独木桥侧翻,身负重担的工人摔下去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假如有谁“翻翘”,那就是自己找死。
总之,武汉人把动词玩得炉火纯青。这时再回过头来看看“过早”这个词,是否更有一番味道?“过早”的说法最早出现于清人叶调元的《汉口竹枝词》:小家妇女学豪门,睡到辰时醒梦魂。且慢梳头先过早,粑粑油饺一齐吞。
要问现在的武汉人这个说法到底从何而来,其实也无人能说清。但大家都知道“过早”主要是当动词用。就跟许多武汉话词语类似,吃早餐的行为也被概括为一个颇具动感的动宾短语。
过早的重点在于“过”这个动作。“过”,既是“过年”“过节”的“过”,得有仪式感,大张旗鼓,全城参与,街头巷尾,人声鼎沸;也是“经过”的过,是一个动态过程,起承转合,花样繁多,得在运动中完成;甚至还是“过瘾”的“过”,它不光满足身体对于美味与热量的需求,还满足内心对家乡之味更为根深蒂固的嗜欲。
而这些所有的风情,若是独坐室内斯文进食,怕是一点都感受不到。
原始的“野”性
除了性急好动,武汉人的另一大特征就是浓重的江湖气。武汉人喜欢管哥们儿叫“拐子”,“拐子”原是老大的意思;又管所有的已婚女性叫“嫂子”,好像人家的丈夫成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兄弟。这样一来二去,一片相熟的街道,人人称兄道弟,都讲江湖道义,轻虚礼,重情谊。但江湖上也有竞争。所谓“码头是打出来的”,遇到事的时候“瘫腔”是万万不行的,要本事过硬,敢于出头。
一面匪气十足,另一面则侠肝义胆,两相结合就成了武汉人特有的爽朗率直。正如武汉大学的樊星教授所言,“武汉人‘敢为人先,在辛亥革命中表现得特别突出。革命党人起事时不怕鬼、不信邪的精神足以令人想起‘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古语……”
这些江湖做派反映到日常生活中,就是一种原始的“野”性。其实武汉人性格很像孩子,有孩子的任性,也有孩子的赤诚。
就拿边走边吃这事来说,很多人觉得不雅观。但武汉人不这么认为,既然又省时又过瘾,何乐而不为呢?生活本就该是一桩有滋有味、随性舒坦的乐事,不必在意他人目光。就拿一碗热干面来说,必须从刚出锅就开始拿在手里一边走一边拌。
但凡你想找个地方坐稳当了再开工,面就会坨在一起。只有趁热赶紧搅拌得又快又匀,芝麻酱才能挂满每一根面条。拌好了要立马开吃,热腾腾地囫囵下肚,那样才香。
在这种氛围里,人会不知不觉地扔掉包袱、放下架子。要是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反倒显得是在“鬼奏”(武汉话“故作姿态”的意思)。
武汉之“杂”
如果说武汉人“过早”是个性使然,那么这种个性又从何而来?自然是从地域山川、大江大湖中来。
国家的交通大动脉京广线穿城而过,长江与汉水划出三镇鼎立。武汉作为中部的重要交通枢纽,拥有兼并南北习俗,杂糅东西文化的得天独厚的条件。
老汉口最初因水而兴。水运优越则商贾汇聚,到明末时,已是繁荣富庶的商贸巨镇。所谓“此地从来无土著,九分商贾一分民”,这样的熙攘画面,不禁讓人联想到“过早”的这个“过”字,也许还能是“过路”的“过”。过路人来不及闲坐,在奔波途中就要匆忙填饱肚子。
这样的独特环境给武汉带来了两方面的“杂”:其一,百货风俗,杂糅南北;其二,往来人口,鱼龙混杂。
风俗之“杂”,在饮食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将各方风味汇集于此,再加上本地江汉平原的丰富物产,武汉的饮食种类多到叫人眼花缭乱。因此,说武汉过早花样繁多,“一个月不重样”,绝非夸口。
人群之“杂”与风俗之“杂”相辅相成。因为南来北往的人都将各地民间风俗留在此处,武汉才得以形成这种大杂烩式的文化。
谈及武汉,人们总津津乐道码头文化,想象着扛着大包的码头工人唱着嘹亮号子在江边劳作的动人画面。
但码头生活仅仅是武汉的一部分。水陆交通发达处,除了码头工人,更有来往帮会、各地移民、八方客旅。他们帮助武汉形成开放多变、俚俗市井的文化氛围。老汉口的街头巷尾,民间艺术和文娱生活极其丰富多彩,酒楼茶馆、货摊商铺、勾栏瓦肆、戏剧杂耍……简直一幅万花筒般的民俗风情画。
当然,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人们的口味与时尚已然日新月异,文明素质亦在不断转型。武汉人喜爱过早文化的独特风情,但也在努力革除它的弊端。十多年前,武汉街头无处不在的早餐摊点曾如野草般恣意生长,难以管控。而今已在不断地整顿与规范中越来越文明和卫生。更多的早餐店开启了有店面和大桌椅的模式,以往蹲着吃、站着吃、边走边吃、车船上吃的人在不断减少。
不过,过早习俗已经成为武汉人的一种情结。即使环境发生改变,大部分武汉人依旧会不自觉地维系着他们的习惯。过早,在变得越来越规范卫生的同时,也没有丧失它的风采。至于“边走边吃”这项特技,武汉人大概还会代代相传下去。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微信公众号,黄鸡蛋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