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笔画中传统图像的运用研究

◇杨文心

在当代文化语境下，社会大众对于艺术领域的视觉需求与情感体验需求逐渐发生改变，这一变化促使着绘画艺术的快速转型。受西方艺术思潮的影响，画家尝试在传统绘画上进行突破，“新工笔”就诞生于这一文化背景下。中国传统经典图像的运用在新工笔画中极为常见，它们的辨识度很高，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作为立足于传统工笔画基础上的一次尝试性探索，“新工笔”现象在承载深厚历史底蕴与深刻文化内涵的同时还展现出了较强的“自省”意识。

一、新工笔画概述

（一）概念的提出

近年来，中国画领域出现了一种符合时代语境且风格极为鲜明的绘画，学界称之为新工笔画。它由传统工笔画衍生而来，在继承古代审美意趣的同时还融入了大量的西方艺术表现形式与前卫观念，是当代绘画变革浪潮中的新兴产物。纵观历史可以发现，新工笔画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当代文化背景下中西方艺术融合发展的必然结果。20世纪末，大批中国青年受西方绘画艺术的影响，决心打破中国画创作的固有模式，寻求与时代相契合的艺术表现手法。新工笔画萌芽于2005年的南京地区，徐累、徐华翎、郑庆余等人领导，举办了一场以“新锐工笔”为主题的艺术活动。风格相近的画家们齐聚一堂，将“观念”与“技法”这两大要素作为探究核心，试图用自己的画面营造方式推动中国工笔画登上一个全新的历史台阶。直至2006年，著名美术史论家杭春晓才在他所撰写的《灰色的影调——“新工笔”收藏价值浅说》一文中第一次提出了“新工笔”这一概念[1]。自此之后，新工笔逐渐被大众所接受并在画坛掀起了一股工笔画创新的风尚。这一现象发展至今，其间不断涌现出了大量的杰出人物，雷苗、陈林、秦艾、高茜等画家皆在此列。他们凭借独具匠心的艺术语言与艺术作品征服了大众，成为推动当代艺术革新的重要力量。屈原曾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当代画家们正随着时代的洪流奋力蜕变。新工笔画的出现不但为中国绘画的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同时也为中西方艺术理论的研究打开了全新的视角，具有极高的时代价值。

（二）艺术表现特征

新工笔画作为独具一格的艺术表现形式，与传统工笔画相比存在诸多差异，主要受到西方表现技法与审美观念的影响。下面笔者从题材、线描、设色、观念这四大层面出发，对新工笔画的艺术表现特征进行简要概述。

首先是题材，中国传统绘画艺术有着自己的选材范式，不外乎山水、花鸟、人物这三大类。但新工笔画家有意瓦解这一陈旧思想，打破对自然描摹的常规操作。他们将现实生活搬移至画面之上，大到高层建筑，小到香水台灯皆能成为作品中的表现对象。更有甚者将高跟鞋、泰迪熊等具有时代特色的物品嵌入画面，在画面中将另类的审美趣味表现得淋漓尽致。其次是线条表现，与传统工笔画讲究“以线立骨”的线描方式不同，新工笔画家有意减弱线条在画面中的表现力。他们将物象轮廓进行虚化勾勒，力求与背景融为一体。整体画面朦胧淡雅，营造出一种安宁平静的艺术氛围。这也是快节奏生活中当代大众想要获得的心灵体验。再次是设色过程，南朝齐梁时期绘画理论家谢赫使用“随类赋彩”一词作为中国画色彩表现的评判标准。传统工笔画用色大多写实逼真，古朴雅致。但在新工笔画中，画家摒弃了对物象固有色的使用，更注重色彩蕴含的艺术情感。他们将颜色的明度与纯度降低，得出一种偏灰的朦胧色调。这种风格化的色彩表现语言为观者带来了极富趣味性的视觉体验。最后是观念，“观念先行”是新工笔画最为核心的艺术特征之一。对于观念，可以将其理解为当代大众在事物认知过程中，客观体验与主观体验的集合。如果说文学家传递观念是依靠华丽的辞藻，那么新工笔画家一定是使用具有指向性的图像符号。他们将图像进行统一的组织排布，而观众需要做的就是在自身现有文化的基础上，通过一系列的递进思考来破解图像蕴藏的真实内涵，此过程对观众的审美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二、传统图像在新工笔画中的运用形式

由于传统工笔画是新工笔画发展的根本所在，因此画家多热衷于使用传统经典图像作为画面中的表现主体。传统图像多指中国传统文化中常见的纹样、图案等，这里笔者分析的图像来源于历代经典的中国画作品，它们的出现让画面充斥诗意美感的同时又展现出了当代画家的文化自信与民族自豪感。关于传统图像在新工笔画中的运用形式，可以将其大致归为两种，分别是局部再现与转化重组。下面笔者使用典型案例对传统图像在新工笔画中的运用形式进行详细论述。

（一）局部再现

局部再现指的是对经典国画作品中的局部内容进行完整的、不加变动的写实再现。以当代新工笔画家秦艾为例，秦艾作为新工笔画家中的女性代表人物，不论是作品的选材立意还是作品的视觉感受都展现出了极其独特的个人风格。她的画面总是给人一种独特的审美体验。就传统图像的运用来说，秦艾偏爱使用局部再现这一方式。她通常将传统图像放置在一个巨大的“舞台剧场”上。画面四周昏暗而中心明亮，像是聚光灯投来的局部光照，使传统图像置身于光圈的核心位置，顺理成章地成为观众审视的主要对象。《百宝箱之潘多拉》就是传统经典图像局部再现的典型画作。画面的中心位置绘制着一只打开的木盒，木盒盖子的内侧嵌入了南宋林椿所作的工笔花鸟画《果熟来禽图》（图1）。仔细观察可以发现，盒内纷飞而出的蝴蝶造型多来源于南宋李安忠绘制的《晴春蝶戏图》。秦艾“东洋景西洋景”系列中的一幅也运用了同样的表现方式。画家使用欧式围栏将前面方形瓷砖地面与后面的背景进行分割，背景似是一块巨大的幕布，再现了五代时期董源《溪岸图》的局部。在以上两幅画面中，作者对传统经典图像进行了极大篇幅的再现式运用，不仅展现出秦艾对于传统文化的推崇与热爱，同时还传达出了岁月易逝的隐喻性内涵。对传统经典图像的局部再现是最为直观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它的植入为作品注入了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文化内涵。

图1 果熟来禽图 林椿

（二）转化重组

转化重组相较于局部再现而言就显得更具形式感与高级感。美国著名的符号学家皮尔斯曾使用符号三分法将图像符号分为像似符号、指示符号和规约符号三种。其中的像似符号与图像的转化重组有着极强的关联性。像似性指的是图像符号中符号形体与符号对象之间具有一定的像似关系，根据像似的抽象程度又可分为形象像似、结构像似和比喻像似三种。结构像似的主要表现特征是符号载体的轮廓、形状、结构等与符号对象产生“异形同构”的视觉效果[2]。像似符号与当代新工笔画家使用转化重组这一方式表现出的传统图像效果有异曲同工之妙。以画家陈林所作的《墙头马上·快意子昂》（图2）为例，画面的左侧平台上绘制着一匹抽象的白色骏马，但是画家只描绘了马匹的外部轮廓，并未将五官与四肢进行精细刻画。色彩方面也是简单使用纯白进行了局部分染，乍一看像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剪纸艺术。虽然陈林摒弃了对马匹的造型再现与色彩还原，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该图像进行辨识。此匹骏马图像来源于元代赵孟頫所作的《滚尘马图卷》。此外，在陈林的“遥观·游走的拾穗者”系列作品中也存在转化重组这一艺术表现形式，将典型的传统图像符号转化重组，使观者很难直观地识别出这一图像的初始来源，唯有在具备一定艺术素养的前提下才能对其进行准确解读。

图2 墙头马上·快意子昂 陈林

三、传统图像在新工笔画中运用的意义

（一）营造空间

从空间角度来看，绘画是一种二维平面上的艺术表现形式，但特殊图像的加入让画家在不经意间营造出了神秘的多维空间，这一空间不仅增强了画面的纵深感，同时也引导观者进入画面中的一个全新领域并进行更为深入的艺术思考。以著名新工笔画家邓先仙所作的《梦》一图为例，画面中一位少女侧卧于地毯之上，她双目微闭，似在小憩。手边摆放着一本书，书上绘制了宋代工笔花鸟小品中的经典折枝图像，是一派岁月静好的生活图景。此时书本上出现的传统图像就是画家精心打造的第二空间，通过细腻逼真的画面效果与古朴雅致的整体氛围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当人们不禁感叹这朵白花清新典雅的同时，又会和画面中的少女进行关联性思考，从而得出二者柔和细腻的相似性特征。传统经典图像的出现为作品进行了解释说明，观者在赏评的过程中会注意到这一空间的传统经典图像，并根据图像对作品进行对应解读。可以说，传统图像在新工笔画中的运用对于画面空间的营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传达观念

上文所说，新工笔画的核心特征之一是“观念先行”。观念作为一种抽象的认知感受，可以解释为观者从作品中得到的精神启示。传统图像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在当代新工笔画中起到了传达观念的作用，往往承载了一定的隐喻性内涵。《气与骨—研山铭》是当代著名的新工笔画家徐累所作，画面描绘了一片蓝色的汪洋大海，海平面处于画面的中心位置，上方展现了米芾所作《研山铭》中的研山图像，而下方则是错杂纷乱的太湖石浸泡于海水之中。“研山”是中国文化艺术史话中的经典案例，具有极强的指代意义，海面下的太湖石可以视作研山的隐藏部分。徐累认为，当我们直面历史时，所看到的都是暴露于光亮下的部分，鲜少有人会去挖掘隐藏于黑暗之下的真实内容，这也正是大众对自己认知不全的真实写照。人往往就像画面中的研山一样，水面下是受到局限的真实自我，要想寻求真正的答案，就必须往灵魂深处进行发掘，拒绝盲目认知、正视客观事实应该成为人们理解万物的正确态度。这就是《气与骨—研山铭》中研山图像传达给人们的隐喻性内涵。当然，由于观者的人生阅历与文化积淀不同，他们的情感体验也会存在差异，同一个图像会引发大同小异的审美思考。但不可否认的是，新工笔画中的传统图像已然成为画面隐喻性内涵的特殊载体，是传达画家观念的核心所在。

四、结语

本文对新工笔画的艺术特征进行了分析，探讨了传统图像在新工笔画中的运用形式，即局部再现与转化重组，并阐述了传统图像在新工笔画中运用的意义。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瑰宝，经典图像在当代新工笔画中的运用不仅体现了画家高度的文化自信，同时还展现了他们勇于突破与创新的探究素养。在经济与文化迅速发展的当代，大众沉浸在快节奏生活中，焦虑与不安时常包围着人们，而清新的新工笔画在带给人们独特视觉体验的同时还通过古色古香的传统图像引导人们对于当下生活进行客观思考，使人们沉淀下的内心瞬间得到了宽慰。因此，当代新工笔画家应合理运用传统图像，将传统图像有机融入绘画创作，通过传统图像营造画面空间，传达思想观念，推动新工笔画在新时代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