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爸一起热爱柴米油盐的日子
2022-12-05多多
多多
据我爸说,结婚第一天,我妈就戴着围裙有模有样地走进了厨房,声称要弄个四菜一汤,并郑重表示不需要帮忙。我爸高兴地坐在沙发上,心里美得冒泡,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梦见自己娶了个能干的仙女。三小时过去了,我妈叫醒正流着口水的我爸,他一睁眼,看见自己的仙女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水煮白菜。后来,他俩就依靠着这种或是加了醋,或是放了酱油的水煮白菜过了很多天。
所以,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我妈做饭,倒是我爸掌管了家里的厨房。我妈总对我说,你爸拿手术刀的手用来做菜,切菜利索,剔骨干净,放调料不手抖,倒酱油不过量,颠锅力气大,火候掌握得刚刚好,做的饭特别好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对这段充满职业性的论断深信不疑,并坚定地认为我妈不是不想做饭,也不是不喜欢烹饪,而是因为职业所限。
但我爸这个“饲养员”,并不是每天都能准时出现在厨房里。比如,他有手术要做时,就不能兼顾家里躺在案板上等着开刀的白斩鸡;比如,他需要查房时,就没法关照家里同样需要“问诊视察”的排骨玉米汤。每当这时,我妈和我就只能守着小电饭锅,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期盼着“饲养员”早点归来。
后来我爸下班回来后,发现家里的两个人总是萎靡不振,尤其是我一副看起来呆呆的样子,便认为这种情况是由于营养缺失而出现的间断性智力衰退,气得我妈心力交瘁。
于是,我爸从姥姥家借了一口大锅,买了一个大冰柜,换了一个大铲勺,就像电影里人民公社的大锅饭一样,只不过这个公社只有我和我妈。但大厨可一点都没有因为人少就偷工减料,相反每次都恨不得多做几锅。冰柜里常年储藏着做好的红烧牛腩,分小碗密封的炖羊肉,保鲜膜包住的鸡腿。这样一来,即使有時我爸因为工作不能按时回家做饭,我和我妈也有饭可吃。这个放满了美食的冰柜,让我也能够继续茁壮成长。
我念高中时,我爸喜欢看美食节目,还买了好几本菜谱。我家的餐桌上,开始出现牛排、煎鱼、丸子、虾仁等好看又高端的食材。这份对烹饪的热忱迅速占领了我爸百分之七十的业余生活时间,而这个时间是从他每天下班后的七点开始。所以我和我妈常常在凌晨两点被唤醒,品尝他新研制的特级酱牛肉,在清晨被投喂酒精已挥发完的红酒皮皮虾,在晚饭后进食整份卤猪蹄和小甜点。最后,我爸的这份热忱在我妈飙升的体重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后来我离开家去上大学,每次回家时在楼道里远远就能闻到熟悉的饭香味。有一次我把火车时间看错了,其实第二天才能到家,给我爸打电话时,他竟然有些生气地说:“羊肉都炖一下午了,我还得把火关了。”我妈安慰我说:“别理他,他一上午都在用大刀剁骨头,心里烦躁得很。”那时的我不能理解,觉得火关了,明天再打开就好了。
之后我出国留学,离家更远了,为了能随时享用记忆中的味道,我决定自己做饭。
这时,我爸的职业性又发挥了重要作用,每次远程教我做饭时,他从来都不会使用“少许”“一些”“酌量”等这种模棱两可的、对新手极不友好的度量单位。相反,他会说“一把”“两勺”“三颗”等这样清晰明了的量词。在我爸孜孜不倦的教导下,我很快就学会了炒菜。平底锅里倒一层油,等油接触到木铲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时,就说明油温适宜,可以放入食材了。蚝油是一种很可爱的调味品,素炒蔬菜时放一点总不会错;料酒太贵了,买瓶烈酒腌肉效果也一样好;不喜欢吃葱姜的话可以放一点蒜末,既杀菌又提味;煲汤时,整段葱和大片姜是必不可少的。此外,像是黑椒酱、叉烧酱、海鲜酱这样的成品酱,偶尔放一点可以假装自己的厨艺有了质的飞跃。
在实践中我终于发现,我妈说的职业性与做饭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因为分清牛肉、猪肉和鸡肉并不需要生物学知识,剔骨也不要求有解剖学基础,调味更不需要药剂学理论,只要有一个正常的四肢和味蕾就足够了。我妈就是不爱做饭。
以前我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每次我要求在回家的路上吃炸鸡,我妈都非常坚定地拒绝我,说爸爸在家做好饭了,等着我们回去吃呢。那时我心想,要是今天能不吃爸爸做的饭就好了。现在我才体会到原来给家人做饭是这么有动力的一件事,充满了幸福感,甚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荣誉感,就连清洗内脏这样的事都变得愉快了。如果吃饭的人没有按时出现,或者没来吃,整个人都会变得失落,裹着淀粉的鸡丁好委屈,焯过水的西蓝花很难过,摆好的盘子也高呼着不开心。
我也突然理解了几年前的那件事为何让我爸那样气愤。是啊,再开火的羊肉怎么能比得上一开始持续小火慢炖的鲜嫩,准备一道大菜是很漫长的过程,几个小时的劳碌可能就为了刚出锅的那一口美味,差了些许分秒,味道就大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谁说的,在食材面前,人心好像都变回赤子之心了。怀着简单的希望,只想要它们好吃。所以做饭的人才会格外在意那一分一毫的美味,因为他们的愉悦感几乎都来自品尝者欣喜而满足的表情。
希望自己能再多继承点我爸的基因,热爱柴米油盐的日子,对未知充满期待。
(摘自《故事家·高考季》,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