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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生命中奔跑来去的男孩女孩

2022-12-05尔晶

青年文摘 2022年17期
关键词:黑线弹珠桃子

尔晶

我常常觉得自己童年的回忆毫不真实。那些无关痛痒的琐事,那些可笑的片段,那些审视的目光、起哄的大笑……我的记忆散漫而又游离,就像抽屜里的小纸片,稀稀落落一大堆,连不成篇。我忘记了不重要的事情,却记住了那些在我生命轨迹中奔跑来去的男孩女孩。也因为有了他们,我的记忆似乎又完整了。

均君是我小学四年级时的同班同学,黝黑清秀。他对我出奇得友好,每当他做眼保健操值日生时,都会在最后一节操那个“完”字结束后来到我的课桌前。我一睁眼就能看到他双手托着脸正对着我,眼睛亮晶晶地向我报告:“今天的点心是纸杯蛋糕!”

我们俩都住501 弄, 均君住的楼在我家楼的后面,我们每天一起回家时都要先经过我家。他每天到了我家楼的门口,就扯着书包带子对我说:“我们再玩会吧。”于是,我从一个老老实实的小姑娘变成了每天放学不回家在外面瞎逛的小孩。

我学会了趴在地上打弹珠,二话不说直接趴下去,脸蹭到水泥地上,头发也就这样铺在灰扑扑的地上,眯起眼睛看准弹珠的路线,然后蜷起中指,屏一口气,啪地弹出。有时一不小心指甲会直接弹在地上,那种痛感的余韵穿越了三十多年,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很痛。

我们最常干的事情是乱涂乱画,在六层楼的楼道里上上下下,一边走一边用铅笔在白白的墙面上画出一高一低两条长长的蜿蜒的黑线。我们就这样一层一层画着黑线往上走,再一层一层画着黑线走下来。走回到二层就是我家了,均君还不想回家,当然我也并不想回家,于是我们又在一层和二层楼梯之间反反复复爬上爬下。我用铅笔写“世上只有妈妈好”,写一个字就往上走一格,写得又大又丑。均君和我写了同样的一排字,每个字都落在我的头顶上。只是他的字是标准的方块字,每个转折的地方都有凌厉的笔锋。

我们就这样瞎逛了两年。小学毕业的时候均君转学走了,他走得很突然,没和我道别。我进入新的学校,交了新的朋友。放学后我不再瞎逛,成了一个真正老老实实的初中女生。只是一年又一年,楼道里始终没有粉刷过,这两排字一直存在着,无论上楼还是下楼都会在我的视线中出现,再后来我便视而不见了。

四年后的某个清早,我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看到了均君。那年我们高一,穿着同样的校服,一同被公交车上的乘客挤得不能动弹。我在拥挤的隙缝之间瞧见了均君,几乎立刻认出了他。他单肩背着书包,一手拉着车顶的横杆,依旧黝黑清秀。我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叫他的名字。趴在地上打弹珠的童年早就远远地离开了我们,就像隔了一整个世纪,也好像隔了一整个车厢。

高中三年,我在一班,他在九班。他曾无数次从我面前走过,神色自若地和同伴说着话,就像经过任何一个不认识的同学身边一样,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于是我也放下心来,相不相认反正都是尴尬,从此变成陌生人倒是最容易的方式了。

大一那年,我家搬离了501弄。当我最后一次关上家门,走下楼梯,看见了粉白粉白的墙壁。不知何时楼道已经被粉刷过,我竟从未注意。那两排歪歪扭扭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永久消失了,就像那个托着脸蛋眼睛亮晶晶的伙伴,也永久消失了一样。

失去了均君的友谊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大困扰,反正交朋友对我来说好像从来不是特别困难的事。

十二岁那年,我最要好的朋友是“三个加一个”,三个是苍蝇、阿虹和大傻,另外的一个是我的同桌小桃子。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很难说是我挑选了她们,还是她们挑选了我。

三个的那一组都很漂亮,尤其是苍蝇。她的眼睛圆而明亮,一激动就喜欢瞪大眼睛,那种紧张兮兮又咄咄逼人的架势,瞪得人好气又好笑。阿虹的头发顺滑飘逸,每次跑步时两侧的发丝随着风一扇一扇,像蝴蝶最轻盈的翅膀。她喜欢穿长裙,裙角飘飘如杨柳摇曳,才十多岁的年龄,就让我知道了什么是风情万种。大傻其实一点也不傻,说话的时候细长的凤眼向上一挑,看起来像是精明的王熙凤,却奇怪地透着一股傻憨。

她们能和我做朋友我也觉得很奇怪。因为我既不漂亮,也不动人,瘦小黝黑,上蹿下跳,叽叽喳喳,最多只能落一个活泼伶俐的批注。我曾经琢磨了很久,觉得大概女孩子的友谊是看体形的。我们四个身高相仿,体形也都是瘦瘦的枝条一般。无论是下课一起跳皮筋,还是体育老师挑选跳集体舞的女孩子,我们四个都是最好的组合。

之所以把小桃子单独列出来,是因为和她的友谊打破了我“相似体形”的论调。她虽然和我们一般身高,却不是瘦子……因为瘦,我仿佛在小桃子面前占了好大的便宜,成天得意洋洋。可叫我气恼的是,除了跑步,小桃子什么都比我强。成绩比我好,画画比我好,头发是好看的小碎卷毛,连身高也比我高一个手指头。她每个月都能掏出叫我眼馋的《科幻世界》,家里还有电脑,连大眼睛的苍蝇都更喜欢她……

那时,我几乎没有异性朋友。我和同性伙伴们跳皮筋,捉迷藏,在校园里闲逛,在角落里说悄悄话。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朋友们,就好像牢牢盯着自己领地的小母鸡。谁和谁更要好,谁和谁说了什么悄悄话,谁今天去谁家玩了没有叫我……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和女孩子的友谊上。

唯独有一个坐在我后座的男生S,在漫长的近三十年的时光中,成为我为数不多的能够随时唠唠嗑的异性朋友。

在漫长的中学时代,他坐在我身后,每天把腿伸到我的椅子下面,他的腿一抖,我的椅子就跟着震。到了没那么热爱课间游戏的年龄后,我不想动,他也懒得把腿缩回去,我和我的女生同桌就会很自然转回身,和后排的两个男生闲聊十分钟。而他的腿时刻卡在我的椅子下,挪都没挪过。

岁月流转,现在他偶尔发微信给我,手机突然振动时,总会给我一种椅子也在震动的错觉。仿佛一回头依然能看到我后座的少年懒散地瘫在椅子上,笑容调皮又无赖,从未改变过。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问题:“高中时期发生什么样的事,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

我的整个高中被清楚告知的只有一件事——我们的征途是刷题和高考。在这种枯燥的前提下,我的人生轨迹怎么能发生改变呢?那只有可能是高中谈恋爱了!

在我初中那会儿,还在憧憬高中生活时,我爸曾对我描述过他高中时谈恋爱的过程。“我们俩当时学习成绩差不多,都很优秀。”我爸说,“我们一起去图书馆里写作业,成绩上你追我赶。”这话在我听来传递出的意思只有一个:学习成绩好了自然就能谈恋爱,而谈恋爱时谈的主要就是学习。于是我只能觉得,高中妨碍我谈恋爱的,肯定不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也不是因为我不够讨人喜欢,也许纯粹只是因为我成绩不够好。

高一时学校组织学农。所有的女生都被拉去跳全国第八届运动会开幕式的团体操,于是学农成了男生们的天下。全班男生白天在农田里撒了欢地打闹和拔草, 晚上集体合宿,通宵聊天。据说他们每个人都老老实实说了自己喜欢的女生。据说还有人專门记录下来,形成一本神秘的小册子。

对此我产生了抓心挠肺般的好奇。我对别人的八卦毫无兴趣,我最关心的点是,有没有男生提到我?有没有男生暗恋我而我不自知?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们晚上都说什么了?”我悄悄地问坐在我后座的S 同学。他是我唯一不怕丢脸能偷偷打探小道消息的渠道了。我依然记得他当时欠揍的神情,两条腿伸在我的椅子下,整个人像一摊泥一样瘫在座位上,笑眯眯地说:“当然不能告诉你。”

“你只要偷偷告诉我有没有人提到我了……”我趴在他的铅笔盒上,使劲想把他薅过来。

“ 哈哈, 不好意思, 真没有……”

“不是,为什么呀?”我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

“哈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长得跟小学生似的,谁能喜欢你?”突然他又一脸神秘凑了过来,从桌板下摸出一封信塞给我,“你帮我去送这封信,我就挺你。”

后来我有没有去送信,已记不太清了。只是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导致我高中没有谈恋爱的原因压根就不是学习成绩,而仅仅只是因为没有男生喜欢我。所以我整个高中时期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发生任何一件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事情。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正因如此,我的人生轨迹从此改变了。

(梁衍军摘自“三明治”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河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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