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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认知研究的未来展望①

2022-12-05里卡多穆尼兹马丁

翻译界 2022年1期
关键词:心智语言学范式

里卡多·穆尼兹·马丁

(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

1 引言

翻译的认知路径可以说是现代翻译研究中最早的实证研究领域。早在1957年,帕内思(Eva Paneth)就在其有关会议口译的硕士学位论文中采用了观察数据。此后60年里,翻译认知研究发生了很多变化。两代翻译研究者在这一领域持续深耕,年轻学者不断加入进来;来自心理语言学等相邻学科的研究者也不断涉足这一领域;语言学和心理学的一些理论先后被用作参考框架;数据收集技术和工具不断更新。从这个角度来看,翻译认知过程研究史是多变而复杂的。

然而,从心智哲学(philosophy of mind)的角度来看,翻译认知观在过去几十年里几乎停滞不前,对心智的理解始终囿于信息加工范式。在过去几年里,翻译认知方面的研究项目在兴趣、假设和方法等方面日趋多样化。一些学者据此认为翻译认知研究这个小圈子有分崩离析的风险。一些同行认为少数研究者偏爱量化或质化方法,另外一些认为选择和使用实验方法的学者和(仅)对观察方法感兴趣的学者之间存在的分歧越来越大。还有一些同行认为,翻译认知研究在向不同方向发展,因而可能缺少一个中心。

本文认为,出现这些“问题”的真正原因是从事翻译认知研究的学者越来越多,旧的翻译研究结构图已经站不住脚。本文第2节将阐述翻译认知研究的理论大厦需要寻求内部的一致性,而不是试图寻求与翻译学中其他路径的一致性。第3节将展望未来,认为未来十年翻译认知研究者最重要的任务应该是弄清楚每一个研究项目使用的心智模型,因为研究人员的想法不断在变,当下认为好的模型在未来五年可能就不再被认可。本文建议将翻译的认知路径暂且分为计算范式(computational approaches)与后计算范式(post-computational approaches)两类,这样可以将个人的努力更好地组织和聚集起来。本文最后一节简要介绍了这种划分带来的一些问题,如需要弄清楚认识论和方法论之间的关系,需要采用与所选心智方法一致的结构和模型(如双语词汇通达结构和模型),需要使我们的研究在学界之外产生更为直接的影响,也需要在从事哲学(心智哲学、语言哲学、科学哲学)和翻译认知路径的交叉研究时简化术语的使用。

2 翻译认知研究的发展历程:霍姆斯、图里和认知路径

早在翻译研究开始关注机器翻译之前,会议口译已经成为心理学家的研究对象。翻译研究之所以关注机器翻译,主要是受乔姆斯基语言观的启发。当时,生成语言学被许多人视为语言学的全部,也常等同于认知革命(cognitive revolution)。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人们发现生成语言学未能就机器翻译研究和人工翻译研究提出的许多问题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一些学者由此得出,语言学可能不适合用作翻译研究的理论框架;还有一些人甚至提出,翻译无法当作一门科学进行研究(如Snell-Hornby,1988)。与该危机有些巧合的是,当时,机器翻译的发展遭遇严重挫折,翻译研究与培训在欧洲学界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领域,霍姆斯(Holmes,1988)题为《翻译学的名与实》的论文(最初发表于1972年)开始广为传播。

霍姆斯的《翻译学的名与实》一文被很多学者(如Gentzler,1993;Lefevere,1978;Munday,2001;Toury,1995;Snell-Hornby,2006)推崇为翻译研究领域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开创性贡献。他从文学翻译研究的需要出发,将翻译学视为一个实证研究领域,绘制了翻译学的结构图。霍姆斯对翻译学的结构划分遭到了一些批评(如Vandepitte,2008;Chesterman,2009),不过,图里(Toury)在其1995年的专著《描写翻译学及其他》中详细阐述了霍姆斯的观点,而该书是翻译研究领域被引最多的著作(Franco,2013),也是很多翻译研究者唯一愿意视为学科共识的论著(参见Mossop,2001;Mossop et al.,2005)。

霍姆斯(Holmes,1988)建议使用语言学(以及文学研究和文化研究)、心理学和社会学作为描写翻译学的参考框架,分别研究译文、翻译过程和翻译功能。他指出了翻译学发展的三个基本问题:(1)翻译研究者对于翻译学的研究范围和结构缺乏普遍共识(Holmes,1988);(2)翻译研究者分散在不同的学科之中,缺乏交流渠道;(3)学科领域的名称问题“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急需解决(Holmes,1988:68)。霍姆斯的说法针对的是翻译学这个整体。有趣的是,今天翻译和认知的交叉研究同样面临命名的问题。一些学者使用“认知和心理语言学路径”(cognitive and psycholinguistic approaches)来指代翻译和认知的交叉研究,其他学者则使用另外的说法,如翻译过程研究(translation process research,见Shreve & Koby,1997)、翻译家研究(translator research,见Chesterman,2009)、翻译心理学(translation psychology,见Jääskeläinen,1999、2012)等。①这是作者所找到的这些说法的最早出处,可能不一定准确。霍姆斯(Holmes,1988)采用了“翻译心理学”(translation psychology)和“心理翻译研究”(psycho-translation studies)两种说法,但并未详述。切斯特曼(Chesterman,2009)的“翻译家研究”不仅包括认知和心理语言学路径,还为整个翻译学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这个问题,我们在第4节还会谈到。

20世纪70年代以来,翻译学有了长足发展。很多大学开设了翻译专业,促进了翻译研究的发展,十几个学术组织相继成立,为翻译研究提供了支持。1994年至今,本杰明翻译文库(Benjamins Translation Library)已经出版了128种翻译专著或论文集,目前全世界的翻译研究学术期刊已有130多种。翻译的社会学路径正在兴起,语言学路径由于计算机文本分析和语料库研究的应用而再度崛起,认知和心理语言学路径也取得了很大进展(见Muñoz,2014)。不过,多数翻译期刊刊发各种研究方向的论文,很少聚焦到某个子领域。于是,翻译认知方面的研究论文想发表的话,需要跟其他各方向的论文同台竞技。截至目前,翻译学领域有两个期刊主要关注翻译认知:Translation, Cognition & Behavior(《翻译、认知和行为》,John Benjamins出版)和《语言、翻译与认知》(外研社出版),另有两个刊物明确为翻译认知研究留出版面:Interpreting(John Benjamins出版)和Translation Spaces(John Benjamins出版)。这些期刊的做法与霍姆斯对描写翻译学的构想很相似,因为它们均包括翻译的语言学路径和社会学路径。翻译认知研究成果主要出现在论文集与翻译期刊的特刊中。有人可能会问,为什么视听翻译和本土化等新兴的研究领域已经成功建立起专门的学术协会(欧洲视听翻译研究协会,ESIST),而翻译认知研究的发展却相对温和、缓慢呢?这可能是因为认知和心理语言学路径的基础不牢固以及学者对它的认识尚不统一。

霍姆斯希望人们能够就(描写)翻译学的范围和结构达成共识,这一点在今天看来已经不可能,因为(描写)翻译学所走的道路已经不断分叉,各条岔路之间彼此疏离。例如,罗莎(Rosa,2010:1)对描写翻译学的定义是:

描写翻译学也被称为多元系统(polysystem)路径、操纵学派、特拉维夫-鲁汶轴心、描写、实证或系统学派,以及低地国家学派。它采用一种描述型、实证性、跨学科、目标语导向的翻译研究方法,特别关注翻译在文化史中的作用。

罗莎(Rosa,2010)对描写翻译学的解读完全正确和合理,但翻译认知研究者在进行描述型研究时可能很少会接受罗莎的这种解读。他们虽然不断引用霍姆斯(Holmes,1988),特别是图里(Toury,1995)的观点,但是图里和霍姆斯所指的翻译过程的范围与如今许多翻译认知研究项目(比如,这些项目中很大一部分致力于对因果关系做出解释)所用的数据和变量相去甚远。很多翻译认知过程的实证研究项目已经不再是描述型的了。翻译认知研究者虽然宣称自己忠于描写翻译学的路子,但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科学,结果导致其在原地不停地打转。走出困局的一个办法是重新思考认知和翻译研究之间的相互作用。

3 认知与翻译研究

如今翻译与认知已经可以被视为一个独立的领域。我们不需要对社会网络和文献共被引进行科学计量,就可以发现(描写)翻译学中的许多领域之间存在着相互依存的关系。翻译认知研究就是这样的一个领域。虽然有一些质疑的声音,但忽视这一事实将使我们无法准确预测翻译认知研究未来的发展。无论采取实证主义(positivism)、具身现实主义(embodied realism)等认识论立场,还是相对主义后现代世界观,翻译研究者可能都同意想象力和直觉驱动着研究,指导着理性思维。因此,了解翻译研究的其他分支,听取它们的建议,符合翻译认知研究的自身利益。比如,埃科(Eco,1962)的解释性符号学(interpretive semiotics)认为,意义产生于读者对文本的具体化解读,这比语言学家雷迪(Reddy,1979)的管道隐喻(conduit metaphor)提出的时间要早得多,而雷迪管道隐喻的提出又在赖斯和弗美尔(Reiß & Vermeer,1984)翻译的定义提出之前。赖斯和弗美尔将翻译定义为从先前存在的信息(即原文)中生成信息。弗美尔认为意义的产生有赖于读者或听众的解读,他的观点与认知科学的一些观点不谋而合(参见Risku,2002)。因此,意义不是在语言中而是在语言使用者的头脑中,这一观点最早来自符号学,后来语言学和功能翻译学也出现了相似观点,最后为翻译认知研究所借鉴。

如果不解决一些基本问题(如研究对象、研究实质以及概念工具),翻译认知研究就无法进一步取得实质性进展。霍姆斯(Holmes,1988)在《翻译学的名与实》一文中划分了翻译研究的结构。图里(Toury,1995)对他的做法大加赞赏,但同时也认为应该保持警惕。霍姆斯并未对一些概念从认识论角度给出明确的界定,导致一些模棱两可的情形。在这方面最好的例子是,翻译过程(translation process)差不多专指“认知过程”(cognitive process),语言、交际和文化的本质在认知方法中很少讨论。来自翻译研究其他领域的一些观点被普遍认同且广为引用(比如,文化是模糊但同质的民族知识和民族信仰的集合)。为了维护翻译学的统一,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从而导致这些观点无法对结果做出准确解释。施里夫和安杰龙(Shreve & Angelone,2010:11-12)明确表示翻译认知研究的开展需要理论框架发展的支持。

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理论工具,我们就不能将大量数据整合起来,形成对翻译与认知的一致理解。因此,寻找一个强大的、被普遍接受的翻译过程模型(甚至是相互竞争的多个模型)将是未来十年的头等大事。

事实上,迄今为止,翻译理论模型与假设的形成甚至结果的解释都相当脱节。早在1989年,洛尔施(Lörscher)就发现,由于缺少心理现实主义(psychological realism),一些模型不足以解释翻译过程。20年后,阿尔维斯和乌尔塔多(Alves & Hurtado,2010)检查了6个理论模型,指出其中大多数缺乏实证支持。这不仅会影响一般性的框架,也影响特定的理论建构。乌尔塔多和阿尔维斯(Hurtado & Alves,2009)指出,大多数关于“翻译能力”概念的表述都没有经过实证检验,更不用证实了。图里(Toury,1991:63)在谈翻译过程研究的最初几个步骤时,曾警告说:

目前关于翻译的许多实验,它们的设计目的往往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他们所提的问题常常非常笼统,甚至模糊,研究人员过于满足于一般性的“见解”,而不是坚持寻找直接涉及理论或应用的答案。

我认为这些话同样适用于后来进行的一些研究项目,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部分在于这些实验没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在我们为引入多方法设计,加强对更多变量的控制,以及进行双重检查以保证统计的严谨性而忧虑时,一些研究项目却乐于将研究结果简单地堆在一起,就好像这些研究结果无须解释一样。通常情况下,这些研究项目还会习惯性地警告说,由于被试较少或文本不足导致数据解释不具有普遍性。我们往往忘了,数据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数据是需要解释的;这些研究结果并没有说明现实,而只是说明了我们的描述、解释或预测背后的理论。翻译认知研究缺乏明确统一的理论基础所产生的后果在蒂尔科宁-康迪特(Tirkkonen-Condit,2005:405 - 406)的下列说法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我们曾认为翻译高手都会表现出某些共同的行为模式。现在我们知道,时间因素、是否使用翻译辅助工具、心态是否放松、专业译员的工作习惯等都不足以决定翻译成功与否……基于出声思维的研究乃至整个翻译过程研究的一个主要发现是,对翻译过程进行笼统概括是危险的。

我想说的是,翻译认知研究在经历了初期的解释性或描述型阶段以后,在其后的发展阶段中所用的出声思维等方法现在很少使用了。当然,我们不应该、也不会放弃研究方法的改进和创新,因为方法的改进和创新在任何时候都很重要。不过,技巧和方法的进步可能来自其他方面更深层次的变化。一些迹象表明认知路径正在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最近,很多翻译研究手册和大全中的章节从不同角度对翻译认知研究进行了描述,概括了其发展历史,(通常隐晦地)指出了两个相对的翻译认知研究的范式。①这些文献的主要作者有阿尔维斯(Alves,2015)、阿尔维斯和乌尔塔多(Alves & Hurtado,2010)、德克特(Deckert,2015)、埃伦斯贝格尔 - 多和马西(Ehrensberger-Dow & Massey,2014)、迪米特罗娃(Dimitrova,2010)、费雷拉、施维特和吉尔(Ferreira,Schwieter & Gile,2015)、加西亚(García,2015)、戈普费里希(Göpferich,2008)、戈普费里希和亚斯凯莱宁(Göpferich & Jääskeläinen,2009)、霍尔沃森(Halverson,2009、2010a、2016b、2014)、汉森(Hansen,2008)、哈齐扎基(Hatzidaki,2013)、豪斯(House,2013)、乌尔塔多和阿尔维斯(Hurtado & Alves,2009)、乌尔塔多等(Hurtado et al.,2015)、雅各布森(Jakobsen,2014)、穆诺茨(Muñoz,2012、2014、2016b)、奥布赖恩(O’Brien,2013)、里斯库(Risku,2012)、罗霍(Rojo,2015)、施里夫和拉克鲁斯(Shreve & Lacruz,2017),以及肖开荣(Xiao,2013)。

4 翻译认知研究的两个范式

翻译认知研究者将要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简化研究预设和研究目标(即理论观点),特别是当理论观点逐步发展的时候。很少有翻译研究者或研究项目明确表示自己的研究属于某种认知科学范式。但是,正如阿尔维斯所说,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研究者没有认同或者采纳某种认知科学范式”(Alves,2015:23)。从根本上来说,世界观是指一个人的世界观(Vidal,2008),而科学的进步则是通过对比更广的思维模式(这些思维模式容纳了许多相关的、部分重叠的世界观)来实现的。这就导致了高度的抽象,即使这些思维模式需要在操作层面比较其描述、解释或预测能力。接下来,我想说的是,未来几年翻译研究者(更确切地说,研究项目)将坚持两种主要的认知趋势,姑且称之为计算翻译范式(computational translatologies,又叫认知主义、信息加工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cognitive translatologies,来自4EA认知理论)(见4.2节)。这两个名称可能具有误导性,因为这两种范式都属于认知范畴。之所以选择这两个名称是有充分理由的(此处的计算与心智哲学中的计算意思相同)。在某些方面,计算翻译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与其他学科中相互竞争的认知范式类似,如生成语言学与认知语言学,符号人工智能与新人工智能。计算翻译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可以合称为翻译认知研究。需要指出的是,这两种范式并不是理解心智的互补方法,而是有关人类认知的互斥观点,这一点我会在下面简要描述。①关于计算翻译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之间的一些差异,参见穆诺茨(Muñoz,2010a、2010b、2016a)和里斯库(Risku,2010)。关于计算翻译范式,参见卡尔(Carl,2013)。此外,这里的计算用作信息处理的同义词,参见皮奇尼尼和斯卡兰蒂诺(Piccinini & Scarantino,2010)。今后几年,研究人员要努力弄清楚不同的研究问题或具体研究项目是遵循了计算翻译范式还是认知翻译范式。

4.1 计算翻译范式

计算翻译范式(如Gerver,1975;Wilss,1996)认为现实是外在和超验的,人类的心智并不等同于大脑。神经中枢(大脑)的活动可以分为低级功能活动和高级功能活动。低级认知功能是自然的,不需要通过学习就能获得,它们与生物过程有关,如情感、感觉和饥饿。一些大脑区域或回路负责特定的认知活动。对计划、注意、解决问题等高级功能的控制位于前额叶皮质。心智是一种抽象的实体,记忆、意识和思维等高级认知能力都发生在这里。思考(大部分)是有意识的、理性的和符合逻辑的。心智是模块化的,不同的模块负责不同的任务或能力。其中一种能力就是语言,这种能力使得我们能够通过组合有限的符号集合来进行语言行为。总的来说,心智是串行工作的,就像一个不断操纵符号的解决问题的装置。它可以接收、记录、组织、比较、检索和重复使用信息。

一些符号集合是自然语言,可以被认为是不受使用者影响的实体,所以语言也可以被视为一个习得的符号交流系统。语言符号具有独立且稳定的意义或内容。语言的目的是形成信息的内部表征。外延意义或概念意义是客观而任意的,因为它们与自己所代表的对象或概念之间并不存在相似关系(比如,星期一和绿色)。语用意义、情感意义或内涵意义指的是由语境引起的调整和增加了的意义。

最早的计算翻译范式来自莱比锡学派(Leipzig School)和巴黎学派(Paris School)。莱比锡学派认为翻译是一种特殊的信息加工形式,并试图推出翻译语法;巴黎学派则使用“含义”(sense)来补充经典的“意义”(meaning)概念,以解释口译的独特性。20世纪90年代主要的计算翻译范式分支是格特(Gutt,2010)的关联理论方法(relevance-theoretical approach)。①蒂尔科宁 - 康迪特(Tirkkonen-Condit,1992)、豪斯(House,1997)和麦克尔哈农(McElhanon,2005)都曾含蓄地对格特的模型表示支持。对格特来说,想法(thought)是一种具有命题形式的心理表征。他还规定,译文的显义(explicatures)和隐义(implicatures)的总和必须等于原文的显义和隐义的总和(Gutt,2010)。这个等式只有在满足以下条件时才成立(Gutt,2010:173-197)。

(1)意思可以计算。

(2)文本中的隐义和显义是超验的,也就是说,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受读者或听众的影响。②格特(Gutt,2010:179、199)指出,“刺激、语境和解释之间存在一种相互依赖的因果关系。”也就是说,在相同的语境下,人们应该会得出相同的解释。在所有事物都相同的情况下,意义对不同的人来说也是相同的,因此它是超验的,独立于人类个体。

(3)读者或听众使用作者或讲话者想要形成的语境。

这些条件中的意义是客观的,可以被中立地处理。这些观念都属于计算翻译范式,但不被认知翻译范式所接受(见下文)。

现在的计算翻译范式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通常将翻译描述为一个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或者将整个文本视为一个有待解决的翻译问题。从那时起,这些模型就没有实质性的更新,也没有找到实质性的支持。它们把重点放在了翻译的普遍性等部分假设上,即翻译中的重要规则、规律或倾向(如显化、消歧和简化)。毛拉宁和库亚迈基(Mauranen & Kujamäki,2004:2)认为,大多数关于翻译普遍性的研究都集中在译文的语言特征上,但也指出:

有些普遍性是由人类一般的认知能力造成的,还有些普遍性与语言结构、语言的功能使用有关。这两者为我们研究翻译和翻译语言的特点提供了一些思路。我们可能需要首先寻找认知翻译过程中最普遍的特征,然后寻找影响翻译的社会和历史因素,最后寻找翻译的典型语言特征。

在20世纪90年代之后,计算翻译范式发展的一个特点是,许多研究者转向联结主义。我们现在需要弄清楚联结主义在两种对立范式中的位置,因为有人认为联结主义是不同于计算翻译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的第三种范式(Alves,2015),甚至将它与关联理论方法合并起来使用(Alves & Gonçalves,2007)。

联结主义是认知和人工智能的一系列信息加工方法,它使用统一的电子数学单元和简化电路来模拟心智能力和行为,这些电路在面部识别和阅读等任务中展现出各种学习能力。重要的是,这些电路中的表征属于次符号表征(sub-symbolic representations),分布在所有单元之中,它们在单元之间的连接中有着不同的权重或强度。人工网络一个吸引人的地方是,它们在某些方面与生物(人类)神经网络相似,尽管这些相似之处已被证明是相当有限的(如Long et al., 1998)。比如,联结主义者在他们的网络中只考虑一种类型的单元,而神经元却有好几种,不同类型神经元之间的生物连接更为频繁。许多联结主义者认为没有必要建构“神经形态的网络”(neuromorphic networks),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没有必要使自己的数学系统具有生物学上的现实性。缺乏生物现实主义和心理现实主义(如人工网络将正确的信息输入到系统中,而正确的输出也是预先设定好的)使得人工网络似乎不适合用来研究人工翻译。

对于翻译认知研究来说,联结主义最有趣之处在于它对意义的理解方式,而它对意义的理解又取决于联结主义者对次符号心理表征的不同理解(关于翻译的意义模型,参见Martín,2013)。如果表征是分布式的,并且是亚符号水平,那么意义以及达到和评价翻译对等的方式可能会非常不同。然而,很多联结主义者其实同意古典认知主义的许多原则,有一些混合系统还将人工神经网络嵌入到了图灵机中(如Miikkulainen,1993;Clark & Pulman,2007)。从这个意义上说,联结主义系统只是通过不同的架构来执行特定任务的并行计算方法,表征并不是区分古典认知主义和联结主义的标准(Martín de León,2017)。因此,“虽然联结主义有效纠正了心智是图灵机这一观点,但对于有关智力的大多数核心问题,联结主义的用处并不大”(Chandrasekaran et al., 1988:25)。总之,将联结主义应用到翻译研究中也许会帮我们获得一些重要见解,但它依旧从属于计算翻译范式(如Zasiekin,2014)。

4.2 认知翻译范式

认知翻译范式借鉴了4EA认知理论。“4E”指的是具身(embodied)认知、嵌入(embedded)认知、生成(enacted)认知和延展(extended)认知理论;“A”指的是情感(affective)(Clark,1997;Kiverstein,2012;Wheeler,2005)。①译者注:在4EA认知观下,认知、身体、环境是一体的,认知存在于大脑,大脑存在于身体,身体存在于环境,认知是通过身体活动“生成的”,而外部物理和社会环境也是人类认知主体的构成要素。认知是具身的,因为它使用整个身体及其过程,身体基本上决定了思维过程(如空间隐喻)。认知内嵌于环境,因为大脑位于身体以及物理和社会文化环境中;也就是说,它与环境协同运作,如果孤立地分析它,就会严重扭曲其活动方式和性质。认知是通过身体活动“生成的”,因为它“部分上由行动构成”;换句话说,环境是由主体在一个涌现的自组织过程中有选择性地创造出来的,这个过程促进了资源和可供性(affordances)的有效利用(这里的生成主义意思接近经验主义)。认知是延展的,指的是大脑或心智主动将任务和程序卸载到“外部”的辅助工具中,以降低心智负荷;也就是说,大脑使用环境(或者环境的一部分)作为思考的工具(比如,重新阅读屏幕上的原文而不是记住它,用计算器换算货币,给临时解决方案作注释等),从而使得内部和外部的区分变得无关紧要,因为思考已经延伸到了环境中。认知是与情感相关的,不仅因为许多社会活动有赖于我们对他人情感的推理能力,还因为情感驱动并调整我们的心智过程和行为。认知常常还是分布式的,几个认知和非认知主体(agents)联合起来共同执行复杂的任务,如翻译和生成很长的电子文本。

从这个观点来看,心智不是大脑的一种涌现属性(emergent property),而是大脑与周围世界相互作用的涌现属性。大脑的某些区域可能在某些任务中扮演特定的角色,但大脑基本上是一个巨大的、可塑的(可调整的)学习机器,它会慢慢地调整自己的线路以适应稳定的需求。许多低级的认知功能在所谓的高级认知功能中起着重要作用,所以低级和高级功能之间的区分并不那么重要。感官输入和运动输出是认知过程的一部分,这些过程在不同程度上通常同时是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逻辑的和类比的、理性的和有情感的。思考是为行动而思考,它不仅在大脑中完成,而且在大脑与身体和环境的相互作用中完成。意识是这种相互作用的一种涌现现象。记忆不仅仅是一个仓库,而且是支持感知和行动的大脑功能。

语言是沟通的工具,也是认知的工具。语境是动态的,信息在特定时间在心智中被不同程度地激活,以实现意义的构建。语言符号可以促进思维习惯的激活,而那些与语境有关的语言符号则需要被进一步阐述。意义是百科全书式的,它是一种过程,而不是一件物品,是持续心智经验(可以分配给输入)的一部分。理解是一种高度依赖环境的活动,同时也高度依赖经验,因为环境可供性(environmental affordances)促进并限制意义的理解。在这种观点下,翻译是一种人际的(与跨语言或跨文化相对)、合作的文本生产活动。在这种活动中,生产受到社会和文化因素的限制,并受到创造性模仿原则的指导(Muñoz,2010b;Risku,2002;Toury,1995)。一些具身认知理论还将内在表征(internal representation)考虑了进来(如Bin,2015),因此,在未来认知翻译范式的各分支中,表征的地位可能会有所不同。因此,就像在计算翻译范式中一样,心理表征并不是区分认知翻译范式各分支的标准。

总的来说,认知翻译范式支持者长于批评计算翻译范式的基础,发现其衍生研究项目的不足,而短于提出一个真正的替代方案(如Muñoz,2016a)。与生成语言学、认知语言学以及社会语言学、人类学语言学等当时不被看好的语言学分支等学科领域(参见Levinson,1983:1-47)所发生的情况一样,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拥有的不过是几条很多研究人员基本同意的普遍原则(如Alves,2015;Angelone et al., 2015;Halverson,2014;Hurtado et al.,2015)。许多研究者就认知翻译范式新的拓展空间和可能的发展方向提出了一系列建议。这些建议看似充满希望,实际上未必会形成一个全面发展的新范式。

里斯库(Risku,2002)认为翻译学中的情境认知理论的一些方面可以追溯至功能翻译学,如赖斯和弗美尔(Reiß & Vermeer,1984)。基拉伊(Kiraly,2000)首次尝试设计一个认知翻译范式框架,但是该框架显然侧重译者培训,而非翻译认知的活动方式。①基拉伊(Kiraly,1995)遵循了经典的计算翻译范式,不过,基拉伊(Kiraly,2000)所采用的社会建构主义方法与4EA认知并不是不相容,而是对4EA认知的几个方面的补充。基拉伊后来的研究(如Kiraly,2016)也证明了这一点。其他模型,如吉尔(Gile,2009)的翻译顺序模型(sequential model of translation)和口译的认知负荷模型,显然也属于计算翻译范式。穆诺茨(Muñoz,2010a、2010b、2016b)和里斯库(Risku,2010、2014;Risku et al., 2013)已经就认知翻译范式框架提出了初步建议(尚未形成完整的理论)。他们的一些见解聚焦感觉和情感(Laukkanen,1996;Lehr,2014a、2014b;Rojo,2017)、直觉(Hubscher-Davidson,2013)和信念(Martín & Presas,2014;Presas & Martí,2014;Presas,2017)影响理性翻译过程的方式。还有一些人关注元认知(Shreve,2009)、人机交互(O’Brien,2012)、认知工效学(Ehrensberger-Dow & Massey,2014;Ehrensberger-Dow,2015、2017)和分布式认知(Risku & Dickinson,2009)对翻译过程的影响。这些研究采用的方法似乎有趋同的迹象(Angelone et al.,2015),但并非完全相同。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如果研究项目越来越明确地使用计算翻译范式或认知翻译范式,那么整个翻译认知研究面临的第一个额外挑战将与计算翻译范式的更新和认知翻译范式的发展有关。为了让这两种理论框架带来更多的研究成果,我们需要现有的模型来更新它们的预设。计算翻译范式可能已经在卡尔(Carl,2010、2013;Carl & Schaeffer,2017)的模型中找到了一个。②这个版本的计算翻译范式更准确来说可以叫作CRITT模型,参见卡尔、德拉格施泰特和雅各布森(Carl et al., 2011a、2011b)、卡尔和雅各布森(Carl & Jakobsen,2009)、卡尔、雅各布森和詹森(Carl et al., 2008)。然而,由于大数据现在非常流行,循着计算翻译范式的研究者可能会认为,数据会自己说话,这将很快导致他们走进死胡同。另一方面,认知翻译范式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需要对一些批评进行调和,形成一组共同的预设。除了这些问题,翻译认知研究还将面对一些其他挑战。

5 前路上的其他挑战

第一个额外挑战与认识论和方法论之间的关系有关。原则上来说,计算翻译范式不应局限于量化研究,认知翻译范式也不应局限于民族志方法。事实上,它们也并没有这样做。许多计算翻译范式研究者积极提倡多方法策略,将量化数据收集(或数据分析程序)和质化数据收集(或数据分析程序)结合起来,一些认知翻译范式研究者也提出了量化研究项目。当然,翻译中的一些现象似乎不太容易量化,但医学和其他应用科学已经充分证明,这些障碍可以创造性地克服。翻译表现的差异和翻译失败可以归因于系统问题(计算翻译范式)或大脑、身体与环境的相互作用(认知翻译范式)。计算翻译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都认为时间是一个可以量化的参数,都认为心理负荷(认知负荷,cognitive effort)是一个重要建构。

第二个额外挑战主要涉及外部问题的解决。近年来,计算翻译范式研究者们采用了心智机械论,将计算翻译范式的发展与神经科学的发现结合起来,因此现在计算翻译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都会涉及大脑的活动方式。计算翻译范式研究者和认知翻译范式研究者可以在一些领域通力合作,检验各自的观点,比如双语心理词典(mental lexicon)的组织。神经扩散激活(neural spreading activation)是计算翻译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的共同基础,也是两者的分歧所在。加西亚(García,2015)指出,修正后的分层表征模型(revised hierarchical model)是最成功和最具影响力的模型(关于该模型的综述,见Kroll et al., 2010;对于该模型的批评,见Brysbaert & Duyck,2010)。双语交互激活模型(bilingual interactive activation plus model,BIA+model)(van Heuven & Dijkstra,2010)可能有助于解释谢弗和卡尔(Schaeffer & Carl,2014)关于一对一和一对多直译的研究发现。一些认知翻译范式研究者可能更喜欢意义模型(SENSE model,见De Grawe et al., 2014),因为它可以用来解释情感卷入(emotional involvement)的差异。然而,各双语词汇通达模型之间的零和博弈可能会让我们抓不住重点。这里的重点是,我们需要界定这些模型在双语词汇通达方面的共同点与不同点(也就是我们对双语心理词典架构的证据和需求),从而避开来自其他人的挑战(也就是其他学科正在处理的差异)。这适用于从记忆模型到语言框架的许多领域。

第三个额外挑战是验证计算翻译范式和认知翻译范式对现实的影响。我们已经做了30年的研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仅仅得出了一些可以继续推进研究的工具以及一些改善译者(特别是会议口译员)培训的原则。也难怪我们很难获得资金支持。大多数研究项目都将时间作为一个基本参数,让被试者使用键盘进行翻译,但我们仍然不知道是否存在一个正常的翻译速度,即在一般(某些)情况下,每小时(天)敲多少个单词(键)才会被视为正常。翻译认知研究越来越成熟,科研人员的数量也在稳步增长,我们应该将重点转向数据分析方法,特别是数据机械化处理方法,这样我们就能够处理大量翻译样本,获得一些具有普遍适用性的见解。

最后,我们需要就基本术语的使用达成一致,包括这一领域的名称和各种框架的名称。名称包含着一定的意义,使用某些名称就意味着支持某些观点,或对研究领域的边界作出调整。比如,“翻译过程研究”并没有表明它指的是翻译的认知路径,也没有表明是否包括口译,但它明确排除了接受研究。“译者心理学”使得翻译认知研究的大门向那些在认知心理学之外的心理学领域(如精神分析)打开。“认知翻译范式”(cognitive translatology)专门用来表示一系列与4EA认知相关的框架,因为大多数计算翻译范式研究者都在使用“翻译过程研究”一词。术语的清晰度常常反映概念的清晰度,因此不是一件小事。总而言之,未来十年一定会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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