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他们也曾度过生命至暗时刻
2022-12-05小康中国小康网苏枫
文|《小康》·中国小康网 苏枫
神秘力量 通过不断追忆那些片段,李舒仿佛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支撑同样作为女性的自己在至暗时刻走下去,向前看。供图/受访者
在乱世之中,人类如何优雅、体面地活下去?
这是一条纵贯线,在《从前的优雅》一书中,不同的人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从前的优雅》里有23个故事,这些故事中有成功,也有失败,有欢乐,也有悲伤。
她努力寻找着他们的答案—赵萝蕤的答案是“不吃屎,不骑马”,守住自己的底线,不洋洋得意,不落井下石,不胡乱攀附;林语堂则说,不管我们有意或无意,在这尘世中一律是演员,既然是一场戏,不妨潇洒一点,悠闲一点,舒服一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没有好坏,只有不同。
幕后的作家李舒,穿越到2022年,则给出了属于她的解决方案—
越艰难,越要体面。
杨苡:面对磨难,保持平静等待就有希望
在《从前的优雅》人物里面,只有一位是如今还在世的优雅女性,生于1919年的杨苡先生,《呼啸山庄》的中文译者。
她的家很小,客厅十二平方米,同时也是书房。“我们家又小又乱。有人说落脚点都没有,但也有人说很cozy。”
杨苡喜欢布偶,大猩猩、猫头鹰、穿格子西服的小男孩、扎辫子的黄毛丫头……“这是我的一种玩法,我最喜欢那个睡觉的娃娃。”
2003 年,杨苡骨折住院,她对女儿说:“开刀打进身体的那只钢钉价值八千元,相当于一颗钻戒。”
杨苡因为爱好文学得以和巴金相识,并有了书信来往。“那时我17岁,还在天津读高中,受到如金丝笼般的家庭束缚,感觉到特别窒息与苦闷,于是就给巴老写信,向他诉说这一切,并向他描述我的梦想。没几天巴老回信了,让我感动的是,巴老对我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小读者十分耐心,他说,不要动不动就说离开家,你要懂得向前看,保持乐观,多读书,相信未来。未来总是美丽的。”
李舒说:“杨苡先生可能更符合我内心对于一个优雅女性的注解。她一生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对待,但是她始终保持的是一种冷静和低调的形式。我见过她一次,感觉她是非常平静地面对一切命运之中的风云雷电、疾风骤雨。”
杨苡经历了上个世纪我们可以想象的所有的磨难—幼年读书时,日寇入侵,天津沦陷,没有学上了,辗转一路跑到中国香港、越南,然后再绕道昆明,去西南联大。动乱时期,又要去面对失去爱人的悲伤。晚年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是她都宽容以对。她一直在保持着一种思考,一直对生活有一份自己的热爱。
作为人类可以经历的所有磨难都经历过之后,直到现在,一听见“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杨苡仍然会热泪盈眶。她不悲观,对国家前途一直抱有信心。
她总喜欢说:“Wait and hope!”这句话,也成为了李舒的座右铭,支撑她穿越艰难困苦的时光,相信未来会更美丽。
林徽因:工作是一种治愈
诗歌里的林徽因,八卦里的林徽因,或者是照片里的林徽因,看上去是非常诗意的一个人,在坊间传说中,她是“太太的客厅”的女主人,是建筑师,日子过得云淡风轻。
但是,李舒在研究她与朋友信件往来的时候发现,林徽因其实是一个失意的女人,一个身心俱疲的女性—实际上她遇到的所有问题,与现代社会的每个普通女性都没什么区别—她遇到了特别繁琐的家务,她其实要操持两个很大的家庭,包括梁思成家。
“在很大一部分读者的想象中,她是近乎完美的,是近乎诗意的一个女人,但是实际上她同样面临那种繁琐的双重的事业与生活的双重压力。在家庭生活之中,她也一样是有很多挣扎的,所以她也会有很多很多的苦恼。”李舒说。
女儿梁再冰在《我的父亲母亲—梁思成与林徽因》一书中回忆林徽因的生命至暗时刻:
《从前的优雅》供图/受访者
“白天,她会见同事、朋友和学生,谈工作、谈建筑、谈文学……有时兴高采烈,滔滔不绝,以至于自己和别人都忘记了她是个重病人,可是,到了夜里,却又往往整晚不停地咳喘,在床上辗转呻吟,半夜里一次次地吃药、喝水、咯痰……夜深人静,当她这样孤身承受病痛的折磨时,再没有人能帮助她。她是那样的孤单和无望,有着难以诉说的凄苦。往往越是这样,她白天就越显得兴奋,似乎是想攫取某种精神上的补偿。”
林徽因的故事,其实是李舒在2021年父亲生病的时候在医院完成的。
通过不断追忆那些片段,李舒仿佛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支撑同样作为女性的自己在至暗时刻走下去,向前看。“生活越艰难,就越想占有生活,而写作成了我占有生活的唯一方式。”
在那段时间,因为家人生病,李舒每天一大早起来去医院去排队、挂号,然后去跟医生沟通,还要做饭、送饭,在住院部外面的走廊里面接工作电话。
“最近这半年,大概算是我的至暗时刻。辗转京沪两地,一半给公司,一半给医院。日程表里画了细细密密的红线,提醒我化疗时间到了,提醒我要申请外科会诊了,提醒我交稿时间到了,提醒我开会时间到了,唯独没有停一停的时间。好像一头蒙着眼的驴,看不到未来,只能闷头拉磨。”李舒说。
“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期有那么多想要去表达的东西?寻找这些人的故事,对我来讲,更多是一种治愈。有人会说我现在变得宽容很多,在生死面前,其实一切事情都不是个事儿了,我会发现那些都不重要。”
尤其是在父亲那种病房,隔三差五,李舒发现,你这一次看到的病人,下次不出现了。昨天一直还聊着天的病人,今天他的家属就过来说,他去世了。
“那个时候就会觉得,之前为了那么一点点小事,去跟别人去做那些争执,或者去吵架,太不值得了。你有那口气不如干点儿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李舒的朋友王家卫导演在《从前的优雅》前言中讲:“真的面对过生死,可能你才真的长大了。每个人度过至暗时刻的方式都不一样。赵萝蕤会守在厨房吃一口黄油面包。马修·斯卡德会喝一杯掺了波本的咖啡。对李舒而言,可以借从前的明月,来滋养今天的自己。今天重看大半个世纪之前的非常人、非常事,意义何在?是可以参考他们在至暗时刻的坚守、在漫漫长夜的表里如一。也许这就是李舒心目中的从前优雅。可能没有肉包子加白糖糕来得实惠,但至少可以惠及十方。”
如何度过生命的至暗时刻?李舒的答案是,在黑夜里静静地等待,像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里写的那样。
“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李舒说:“这本书献给黑暗中的我,也献给所有感知生活不易的人们,让我们用陈梦家的话作为结语吧:我们必须活下去,然必得把心放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