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理论演进与政策实践*
2022-12-05宋立义
宋立义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引发了西方主要央行前所未有的货币宽松“竞赛”,在全球范围内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的金融货币政策实验,虽然在短时间内较好应对了对经济的不利影响,但是由此引发出不断攀升的通胀压力、持续加剧的市场波动、愈发刚性的资产泡沫等越来越多的衍生性问题,这些问题并没有因为西方收紧金融货币政策而消除。要理解分析这些过去几乎从未遇到过的复杂问题,需要从金融货币政策理论和工具箱里寻找答案。然而,就当前金融货币理论思想谱系和政策实践来看,经典理论似乎越来越难以解释当下形势和未来趋势,而通过梳理金融与经济关系理论演进,跟踪研究全球金融危机以来金融货币理论和政策进展,对我国金融服务实体经济、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金融与实体经济关系探讨
处理好金融和实体经济关系是“新常态”所面临的核心问题,陈雨露(2015)指出,过去几十年来,经济学国际主流范式忽视了金融因素的重要作用。20世纪70年代以来,特别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金融活动迎来了快速发展,现代金融活动在经济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和作用,金融活动和金融体系变化对实体经济的作用及两者之间的关系逐渐成为经济学的重要研究议题,学界提出了金融市场有限理性和有限信息假设、金融制度内生、金融与宏观经济需更加紧密结合、金融自由化逐步实施等观点和主张,使得金融理论与实际情况更加接近,对现实的指导意义也进一步增强。
(一)金融制度的内生性认识
学术界对于金融相对于实体经济,是外生给定还是内生决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随着金融发展以及金融对实体经济的作用增强,金融制度的内生性逐步取得更多共识,其中以制度金融学为典型代表。该理论提出金融功能具有外生性而金融制度具有内生性的观点,学术界在此基础上提出一系列认识,认为金融活动的功能是制度的给定条件。刘超等(2016)认为金融体系的制度结构及其变迁可以被推导出来,金融结构随着经济发展阶段的变化呈动态演变趋势。张杰(2011)指出金融制度不是事先给定的,而是经济社会及金融自身发展长期变迁的结果。金融内生的观点和认识赢得越来越多经济学家的支持。其中,对于“金融中介”以何种形式出现成为解释传统金融理论和制度金融理论差异的关键,其出现需要接受金融服务的当事人分摊一笔固定成本(即“门槛值”),而该固定成本支付方式的差异也是解释传统金融理论和制度金融理论差异的关键。传统金融分析框架认为的人均分摊方式是指,当人均收入跨过应分摊的固定成本门槛时金融中介就会产生,而制度金融学认为金融供给可以在人均收入达到门槛值之前或者之后出现,并不需要正好在人均收入达到门槛值的时候出现。金融制度内生性表明了一国金融制度与经济增长情况密切相关,银行体系和金融市场适用于不同的产业。龚强等(2014)认为,当一个国家和地区的产业结构发生变化时,其对应的金融市场结构也会相应改变以适应产业结构变化的需要。因此,评价一个国家的金融体系效率高低,应当重点考察一国金融结构是否与产业结构匹配,不能仅仅从金融市场是否发达角度考虑。
(二)金融市场信息不完全及人的非理性
现代金融学的主要假设包括“理性人”假说及有效市场假说,但是这样的假设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为此经济理论界也提出了有限理性等概念,在此基础上,行为金融学主要修正了市场参与者是理性人且信息完全的假设,提出了投资者非理性和有限套利等理论。吴晓求和许荣(2014)认为在金融市场中,市场并非完美无缺,交易过程会受到各种成本及障碍的影响,其理论基础是有限套利理论和投资者非理性行为。行为金融学在新的理论基础上探索了资产定价和公司金融相关问题,认为金融市场上不仅有资本资产定价模型(Capital Asset Pricing Model,CAPM)中的信息交易者存在,而且参与者还存在认知偏差。陈智君(2014)指出不同参与者的风险偏好也有较大的差异,以行为金融学为首的新兴金融学说在学术界已经逐步占领一席之地。需要指出的是,行为金融学只是对现代金融学假说的部分修正,并对相关推论作出相应的改正,在模型设立上还是沿袭现代金融学框架和范式,并未对现代金融学进行革命性的创新。
(三)货币经济学“新范式”将宏微观金融结合分析
2002年,斯蒂格利茨和格林沃尔德(Stiglitz & Greenwald)提出货币经济学“新范式”,尝试将传统的货币理论建立在银行行为理论基础之上,银行和信贷供给在该理论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新范式”指出,由于承诺履行时常具有不确定性,因此信贷均衡将面临信息难题,信贷市场的竞争程度并不简单取决于进入该市场的金融机构数量,而更多地由其信息的共享水平所决定。张杰(2011)认为,如果在考虑了不同国家金融制度结构的差异以及其他一些制度性因素的影响之后,增加金融竞争的程度不一定能够提升资源的配置效率。该理论还指出,如果现有的信息条件一经破坏则很难修复,重建则需要很长时间。政府在增进市场效率方面能够发挥重要作用,特别是在信贷需要紧缩时期,政府可以设法保证一些企业以相对合理的条件获得信贷供给。
(四)金融功能观强调从功能视角对金融结构进行分析
金融机构功能基本可以概括为清算和结算,分散、转移和管理风险,提供集中资本和股份分割机制,提供价格信息,等等。作为金融服务的承担者,金融机构变化较大,但是其提供的服务相对稳定。Merton(1995)提出金融功能比金融机构更为稳定,认为不同经济体、不同时期的金融结构的分析框架更应集中于功能视角而非机构视角,应该从功能视角分析金融问题。金融功能观对于认识金融对实体经济的作用提供了一个新思路。随着经济活动日益复杂,所需要的金融支持不断变化,大型金融机构尽其所能提供全面化的金融服务,机构趋同趋势明显。金融机构趋同化,从机构角度分析金融结构情况难以摸出真实的状况。金融功能观从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实质出发,无论金融机构形态和服务种类如何变化,金融功能都是相对更固定的存在,不会发生大的变化,总结分析实体经济需要哪些类型的金融服务,更有利于分析金融结构,进而找出提高服务实体经济效率的办法。
(五)金融自由化需采取渐进式策略
金融自由化被认为是后发国家追赶的一项重要措施,发展中国家推行金融自由化有助于其追赶发达国家。但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后,发展中国家金融自由化改革失败的案例逐渐增多,在现实面前,学术界的观点出现了较大转变,并提出金融自由化次序理论。该理论认为发展中国家的金融自由化进程应当是在一定条件下的渐进式改革,应当根据实际情况逐步推进。在这种趋势之下,Hellmann等(1997)提出了金融约束理论,认为政府通过一系列的政策措施在市场中人为地创造出租金机会,这种机会能够带来超过竞争性市场所能产生的收益。该理论综合了金融抑制和金融自由化两种观点,认为应该采取存贷款利率限制、市场准入、降低竞争程度等具有一定倾斜性的政策措施,希望通过这些举措来刺激企业、金融机构以及居民投入经济活动的积极性。该理论还强调,在市场还不够成熟、金融比较薄弱的时候,经济结构正在转型过程中,一些管制措施不能突然放开,政府仍然需要进行必要的干预,防止出现对经济的重大不利影响。
二、金融危机以来金融理论和政策的新变化
国际金融危机后,金融重要性显著提升。理论上,学术界更加重视金融与宏观经济的联系。陈雨露(2014)指出需要将宏观微观金融分析深度结合,坚持微观基础和宏观视野相统一,提升模型的适用范围和解释力。政策层面,金融政策与宏观审慎政策协调配合逐步成为共识,强调运用非常规政策手段维护金融稳定和促进经济增长。
(一)重视金融与宏观经济的联系
1.将金融因素系统引入宏观经济分析框架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发生,说明传统的宏观经济分析对于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的影响估计不足,认为经济可在危机发生后很快恢复。虽然,在金融危机之前经济学家在宏观经济模型中对金融因素有所考虑,但是对于金融因素的重要性估计不足。金融危机发生后,对金融在宏观经济中作用的分析开始增多。马勇(2013)指出,越来越多的文献开始在宏观经济模型和分析框架中加入金融因素。徐忠(2017)总结了相关文献中将金融引入宏观经济模型的做法,主要有抵押品作用、金融加速器等机制,阐述了金融如何在不完全市场条件下放大经济波动的作用机制,同时还运用了工资和价格黏性等假定来论证货币在短期的非中性。
2.将金融因素融入经济运行中
总的来看,之所以出现宏观经济对金融因素的低估,主要在于主流经济范式对经济波动研究聚焦于实物因素,认为经济增长属于实物的增长。实际上,随着金融在经济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实物因素在经济增长和波动中的作用日趋下降,而金融因素(或者说价值因素)在经济中的影响增加,部分学者认识到了金融逐渐成为宏观经济不稳定的重要源头,Bernanke(1983)研究指出,金融体系瘫痪是经济持续深度衰退的重要原因。金融创新和监管放松助推了金融快速发展,金融资本已经不满足于通过服务实体经济来获得利润,自我服务、自我循环的比例越来越大,金融与实体经济的关系越来越脱节,金融资产交易量已经大大超出服务于实体经济的需要,传统的储蓄转为投资、利率影响投资等机制有效性大大降低,从事实体经济的机会成本由金融确定,金融由源于实体经济、服务实体经济转变成为引导实体经济,这种力量对比的根本性变化使得经济波动不仅是由生产消费不平衡导致,金融也成为引发危机的重要因素。
(二)重视货币政策在金融稳定中的作用
1.金融危机对经济的负面冲击远超预期
货币作为金融的一种“投入”要素,正如资本、劳动对实体经济的重要作用一样,长期以来金融稳定与货币政策是相互分离的。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之前,无论是从理论层面还是实践操作层面来看,金融的稳定性与实体经济物价的稳定是相互独立的。正常情况下,金融稳定方面的政策举措和货币政策关系不大,只有在金融不稳定进而严重影响物价的时候才会将两者联系在一起考虑。金融顺周期性放大了实体经济周期的波动,促使了在货币政策中加大维护金融稳定的权重。Mimir(2012)指出金融冲击成为美国经济波动主要因素,Kollmann(2012)认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造成欧洲投资和就业下降了一半以上。经济在恶性循环中不断紧缩,金融危机造成政府债务急剧攀升,金融系统不稳定性增加,系统性风险发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2.金融稳定需要纳入货币政策框架中
金融危机的发生,让学术界和政策界反思货币政策与金融稳定的关系,张杰(2017)指出金融稳定目标和宏观审慎政策被强化,现代金融理论的新发展迫切需要一个真正包含货币因素的货币经济学。为了应对金融危机,发达国家央行普遍采取了低利率政策,甚至采取了超常规的负利率和量化宽松货币政策,以维护世界金融稳定。金融危机后,货币政策更加强调与宏观审慎政策的协调配合,通过非常规政策手段促进金融稳定和经济增长,促使政策层面加大对金融监管和货币政策的审视力度,寻找新的办法来控制和化解金融风险。传统的针对个别金融机构的微观审慎监管存在不足,只能控制单个金融机构的风险,但由于金融风险传染性很强,单个机构的危机甚至会引发系统性的风险。所以,构建宏观审慎监管框架成为必然的选择,主要国家的中央银行以及主要国际性金融机构对此进行了大量的分析和研究,并推出了一系列政策措施,主要分为流动性监管、资本类监管以及信贷类监管三个方面。
3.更加重视预期管理和前瞻性指引
国际金融危机后,为维护金融市场的稳定、保证经济持续增长,主要国家采取了低利率甚至负利率政策,央行大规模扩张资产负债表,虽然有一定效果,但同时也大大压缩了货币政策操作空间,货币政策效率大幅下降,在此背景下加强预期管理就尤为重要。从实践操作来看,预期管理又可以划分为对政策目标进行沟通、对当前货币政策操作和经济运行状况进行沟通以及对未来货币政策走向进行沟通三个方面。此外,前瞻性指引成为中央银行沟通和预期管理的重要方式。这些手段的使用,在较大程度上弥补了货币空间不足的问题,以较低成本稳定了金融市场。但是,长期的预期管理和前瞻性指引也会面临时间不一致,进而影响到金融市场主体的预期,为加强政策的稳定性和可靠性,美联储在决策的时候加大了对数据的依赖程度。
三、中国金融理论和政策的新变化
中国金融政策也紧跟国内外经济形势变化,面对金融在经济中的影响力逐步增加,为适应金融稳定和服务实体经济需要,建立了“货币政策+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政策框架,货币调控逐步由数量型转向价格和数量协调型,预期管理也开始积极发挥作用。
(一)逐步建立双支柱监管框架
1.货币政策由数量型为主转向数量与价格并重
我国金融市场相对于美国、英国等来说存在较大差异,信贷市场在金融市场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资本市场相对较弱。因而,货币政策调整对金融市场的影响更为直接、有效。货币数量和价格是货币政策的两个主要手段,我国长期以来主要采取的是控制货币供应量,而货币流通速度相对稳定是采取这种手段的重要支撑。但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上不少国家和地区的货币流动速度波动加大,而且随着金融自由化推进,货币以更大比例进入金融体系内部自我循环,货币的数量调控有效性大幅降低,已经不再适应经济金融形势的需要,一些国家的货币调整手段逐渐转向以价格型调控为主,主要以调整利率的方式调整货币供应。对于我国来说,随着以外汇占款投放基础货币的渠道发生变化,中国人民银行主动调控货币流动性的能力增强,同时以国债、信用债等为主的债券市场规模不断扩大,市场经济逐步发展,使得市场主体对利率敏感程度加大,这些因素共同决定了我国采取价格型货币政策条件已经基本成熟,利率市场化进程加速推进,而我国采取的公开市场操作和利率走廊安排与国外央行的操作手段基本相似。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货币调控方式转型不是一步到位的,而是采取渐进式调整策略,由以数量型调控为主导逐步转向价格型调控,注意“量”与“价”平衡。
2.宏观审慎政策框架逐步完善
在中国人民银行搭建宏观审慎框架前,其采取的窗口指导、信贷政策等操作均部分含有宏观审慎的理念,尤其是2003年中国人民银行开始引入贷款价值比(loan to value)要求。从2009年开始,中国人民银行着手对宏观审慎监管进行研究分析,此后逐步深化,采取差别准备金动态调整制度并在2015年进一步将其升级为宏观审慎评估体系(macro prudential assessment,MPA),并将外汇和跨境资金流动、表外理财等内容逐步纳入宏观审慎框架,应用一系列政策手段加强宏观审慎监管。此外,我国还在加强系统性重要金融机构监管、成立金融控股集团、完善金融基础设施等方面积极采取措施。货币政策在维护金融稳定上对个体关注有余而对系统关注不足,而宏观审慎正好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两者具有较强的互补作用。因此,加强两者的协调逐渐提上日程。2013年,中国人民银行牵头成立了金融监管协调部际联席会议,开始探索两者的结合,“双支柱”开始发挥作用,而2017年召开的第五次全国金融工作会议决定设立的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则为“双支柱”有效发挥调控作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为后续的防范化解重大金融风险提供了体制机制保障,保障了金融市场稳定有序发展。
3.预期引导作用开始发挥
2009年,中国人民银行提出要有效开展通胀预期管理,研究显示,我国货币调控在政策透明度和沟通效果上有一定效果,但是在管理市场预期方面还存在不足(徐忠,2017)。因此,在执行货币政策时应加大对通货膨胀预期的管理。近年来,中国人民银行通过一系列金融工具,如7天回购利率、中期借贷便利等引导预期,通过加大公开市场操作频率和完善利率走廊机制等加强预期管理,以此解决货币传导效率不高的问题。
(二)我国金融货币政策着力点
1.选择与国情适合的货币政策体系
一国货币金融政策与经济增长情况密切相关,并不存在一成不变的货币金融政策,应当根据情况变化作出调整,发达国家的实践也证明,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一直以来,我国货币政策目标除了关注通货膨胀外,还需要考虑到服务经济增长、增加就业、维护金融稳定、平衡国际收支等多方面的目标,这也是国外对我国货币政策批评较多的原因。然而,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全球货币政策体系框架的演进历程可以看出,很少有国家在货币政策上是单一目标,多数国家经历了单一目标与多目标之间的反复。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各国央行开始反思货币政策的单一目标选择是否符合实际情况,金融稳定逐步进入各国央行的政策目标。当前,我国处于转轨时期,也是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货币政策多目标是适合我国发展的选择。在实践过程中,需要处理好防风险与稳增长、调结构等目标的关系,根据形势变化适当调整各种目标的权重,不断完善金融监管框架,加强货币政策与宏观审慎政策之间的协调配合,构建符合我国现代金融业发展特点、统筹协调、有力有效的现代金融监管框架。
2.加强金融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协调
金融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关系是现代经济体系的核心制度之一,两者协调配合对于完善宏观调控和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实践中,通过财政政策投放货币多作用于实体经济,而通过信贷渠道投放货币不仅会流向实体经济,也会流向金融资产造成资产泡沫,特别是金融自由化会促使更多货币流向金融资产。从国际经验来看,20世纪50~70年代财政积极发挥作用,全球范围内的金融危机并不多见,但是通货膨胀较为常见。滞胀危机之后,主要发达国家追求财政平衡和金融自由化,金融重要性大大提高,金融危机频率增加。我国金融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之间的问题及国际发展经验表明,为更好完善宏观调控政策,防范化解重大风险,财政政策与金融货币政策需更加协调,主要从划清政府与市场界限、推动财政与金融回归本源、合理确定金融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边界、增强两者协调性等方面着力。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我国也采取了比较积极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我国采用的是结构化的存款准备金率和信贷政策工具,以商业银行为主体,通过发行广义货币在实体经济中扩大需求;财政上迅速推出四万亿刺激政策,使得经济迅速恢复。与此同时,我们还要注意到金融货币政策的不利影响,在经济下滑得到初步遏制之后就开始考虑政策退出问题,特别是注意避免发达国家非常规的货币宽松政策可能引发的系统性风险问题。
(三)我国金融货币政策服务实体经济的做法与成效
国际金融危机后,我国积极推进金融货币政策改革,信贷市场、资本市场等服务实体经济能力进一步提升,金融领域风险防范有效控制,有力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
1.持续推进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十多年来,我国实施稳健的货币政策,积极发挥货币政策在总量和结构两个方面的调节作用,2010年以来M2年均增速在11.5%左右,(1)③④ 根据Wind数据计算。基本做到了与名义GDP增速相匹配,在维护和推动国民经济平稳健康发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加大对制造业、小微企业等贷款支持,其中,尤其注重对高新技术企业中长期贷款的支持,相关贷款余额十年间增加了7倍左右;(2)央行:高技术制造业中长期贷款余额较十年前增加近七倍[EB/OL].央广网,2022-06-23.普惠口径小微贷款余额支持力度不断加大,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普惠型涉农贷款年均增速分别达到25%以上和15%左右,两项大大高于贷款平均增速,截至2022年第一季度,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余额超过了20万亿元,对稳定经济基本盘、保护市场就业起到了重要作用。金融在服务打赢脱贫攻坚战、服务乡村振兴等方面也发挥了重要支撑作用。同时,金融业对外开放进程加快,资本项目可兑换程度提高,境外主体持有境内人民币金融资产较2012年增加了2.4倍左右,人民币IMF中特别提款权的比值上升到了12.28%。
2.资本市场服务实体经济能力进一步提升
经过三十余年发展,我国资本市场基本制度、机构、监管、法制和投资者教育等方面不断完善,股票发行经历了“审批制—核准制—注册制”的改革过程,科创板、创业板试点注册制相继成功落地,目前正加速推进全市场注册制落地。直接融资规模和占比大幅上升,运行质量、包容性、透明度、开放度大幅提升。截至2021年末,沪深股市市值突破90万亿元,是世界第二大资本市场,占全球股市市值的11%左右。直接融资市场规模逐步发展壮大,2021年企业债券、政府债券、非金融企业境内股票占全社会融资规模存量的30%左右,③有效支持了实体经济融资需求。
3.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取得较好成效
2017年7月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成立,初步构建起系统性金融风险防控体系,较好遏制了宏观杠杆率快速上升的势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局势稳定后,前期应对疫情的支持政策进一步优化,宏观杠杆率回到基本稳定轨道,2021年末为272.5%。④有效阻断影子银行业务无序发展,2017~2021年,五年拆解的高风险影子银行业务规模达25万亿元。精准处置一批高风险金融机构,截至2021年底,我国高风险机构数量已降至316家,较2019年第三季度649家的峰值减少333家,连续六个季度下降。(3)央行:高风险机构数量已降至316家[EB/OL].搜狐,2022-03-30.此外,还在加强金融机构公司治理、严控房地产领域等方面采取多项措施。
四、后疫情时代金融货币政策应注意的问题
随着金融对经济社会的影响越来越大,金融背离实体经济独立化发展趋势日趋显著,忽视金融与实体经济的协调发展将会给整个经济社会带来巨大不利影响。因而,未来我们应该注意降低金融对经济的扰动,坚持和加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理念不动摇。
(一)降低金融周期对经济的扰动
金融越来越成为影响资源配置的重要资源,在经济社会中的影响越来越大,其中也包括成为经济中不稳定的重要因素,金融在独立化发展过程中也将风险带入整个经济体中。金融周期不仅影响整个经济的金融风险,因为金融周期往往会早于经济周期,对经济起到强化或限制的作用,而且,随着金融发展使得各类资产急剧膨胀,美联储为应对疫情,在一年多时间内将资产负债表扩大一倍的行为,让资产膨胀的速度进一步加速。金融资产与具体的、个别的实际生产过程联系日益微弱,而受到整个实体经济状况的影响日益显著,虽然整个经济系统个别风险能分散规避,但是整个经济系统的风险却逐渐增多和不断累积,单个风险演变为系统性风险的可能性大大增加,金融周期对经济的扰动也被放大。
国际金融危机后,金融周期对经济的影响程度加深,而这种影响在新冠肺炎疫情后又会进一步加深。一方面,我国金融市场在改革开放后经过了四十多年的发展,金融市场规模巨大且周期性波动较为明显。另一方面,虽然我国近年来在防范化解重大风险上取得了显著成效,但仍存在一些问题与不足。当前系统性重大金融风险分布主要集中在宏观杠杆率过快上升、高风险金融机构、大型企业债务风险、金融业对外开放风险、影子银行和交叉金融业务风险、房地产金融化泡沫化风险等多个方面。例如,近年来特别是非金融部门企业依靠债务扩张带动发展,杠杆率不断攀升。2008年以来,我国非金融企业杠杆率由93.9%增加到2021年的152.8%,大幅攀升了58.9个百分点,而同期主要发达国家除了法国外,最多只增加不到23个百分点,英国甚至降低了19.2个百分点。(4)根据Wind数据计算。短期稳增长和长期防风险之间的协调难度加大,金融周期波动对经济的影响不断加深,需加强金融周期对经济周期影响因素和机制的分析。
从金融周期的角度看,我国去杠杆和房地产调整工作复杂,房地产市场结束了高速扩张态势,杠杆率在快速攀升势头被遏制后又有所抬头,我国金融周期拐点刚刚发生,未来较长一段时期将处于下行周期,将会对经济增长产生较大的下行压力。因此,必须对金融周期和金融风险高度关注和警惕。央行需要在“货币政策+宏观审慎政策”双支柱调控框架下,更好地兼顾金融市场和物价稳定,处理好稳增长和防风险的关系,建立和完善防范化解及处置风险的长效机制,加强金融监管,打破金融周期、降低金融的顺周期性,牢牢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
(二)进一步加大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力度
随着金融越来越脱离实体经济,其在服务和带动经济增长的同时也会不断积累风险,同时也改变了GDP创造方式,对金融理论和实践产生了深刻影响。我们要避免发达国家走过的老路,争取在理论上有所创新,更加坚定地加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功能。
1.金融脱离实体经济的趋势日益明显,金融有独立创造GDP的可能
20世纪70年代初,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标志着货币与黄金间最后一道链接被挣脱,货币所受约束大大减少。同时,金融自由化浪潮开始,金融监管逐渐放松,金融创新不断涌现,金融资产的数量和价格不断膨胀,金融资产交易日趋活跃。1985年,全世界的证券融资额首次超过银团贷款,说明随着不断的金融创新,新型的融资方式已经超越传统的以银行贷款为主的方式。刘骏民和刘晓欣(2016)从金融与实体经济运行机制差异、金融可以脱离实际生产活动、金融内部相互服务、经济全球化催生金融全球化等方面解释金融脱离实体经济。至此,金融受监管、技术等方面的限制逐渐减少,可以不依靠实体经济而独立增长。随着与实体经济的关系越来越弱,金融开始独立创造GDP。尤其是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发达国家依旧采用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美国货币超发规模空前,2020年2月至2021年8月,美联储资产负债表规模从4.2万亿美元大幅增长到8.3万亿美元,增长了97.6%,(5)根据Wind数据计算。相当于给金融业增加“投入”,加强金融创造GDP的能力。但是,这与主流经济学理论认为经济增长属于物质增加,认为剔除价格因素后就属于实际增长不相符。少数学者对这种变化提出了理论上的创新,如刘晓欣(2005)提出价值化积累,并认为金融的价值积累具有独立化的趋势,为金融脱离实体经济自我循环提供了分析的理论基础。目前,这种观点和认识并没有被广泛接受,学术界对于金融的分析和讨论还是在主流经济学框架下进行的。
2.理论创新和实践探索结合,让金融更好服务实体经济
理论产生之初与实际相符,对实践也会产生一定的有益指导。但是,随着形势变化,理论可能与现实不再相符甚至对现实不能产生有益的指导。就金融来说,随着经济金融形势不断变化,在主流经济框架下的金融理论与现实条件差距越来越大。正因为如此,学术界才会有很多对现代金融理论的修正,虽然使理论与现实条件更接近,但尚未触及根本性的假定。从金融与实体经济关系来看,金融资产膨胀速度远远快于实体经济、金融脱离实体经济而自我循环。虽然各国普遍认识到金融脱离实体经济自我循环的危害,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助力实体经济尤其是制造业发展,但实践效果不佳。重要原因在于现有金融理论对于两者关系没有给出很好的阐释,理论不能给现实正确指导。正是因为认识到金融自我循环的危害,在出现苗头后,我国强调金融服务实体经济,取得了较好成绩。在后疫情时代,发达国家陷入量化宽松与紧缩之间的艰难权衡,我们要坚定金融服务实体经济,不被国外所影响。同时,在金融与实体经济关系的探讨上,要从现实摸索出新的理论认识,反过来给予现实更好指导。从世界经济思想史来看,如斯密、魁奈、马克思、恩格斯、马歇尔、凯恩斯等,影响世界的重要经济思想大多都是由当时世界上经济活动最发达或者说有重要影响力的地方实践总结分析得来的。结合历史看,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这一新的理论认识(当中更暗含经济增长理论创新)很有可能来源于对中国实践的总结,反过来更好地指导实践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