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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我以为叫《海》的书

2022-12-02浅山客

现代阅读 2022年8期

第一,总是让人刻骨铭心。

我拥有的第一本课外书,是我很长时间称之为《海》的书。

书的来历颇为偶然。那本书是从姨家来的。那年夏天,我去姨家。我本来打算在姨家住上至少一天才回来,特地下午的时候才出发。我告诉了娘我的小算盘,娘笑了。

姨家离我家的村子有四五里地。快到姨家村子的时候,日头还老高,赖在天上不走,就那么挂着,迟迟不肯落下,仿佛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思一般。

我就在姨家村子外的地里转悠,沿着田塍,顺着小河,看一群蚂蚁拖着一个肥胖的虫子,看蚰蜒在草间舞动着自己无数的脚,日头终于落到树梢下面去了,我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便兴致勃勃地往姨家走去。心想,这下子我可终于有理由在姨家住上一晚了。姨、姨父也不舍得让我在天擦黑的时候自己回去,我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在姨家住下,就是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我并没有奢望在姨家会发现什么宝贝,直到我瞅见了一本书。

书大约有一寸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书。前后没有皮,没有封面。书页卷起来不少,不是从第一页开始的,已经掉了几页。纸面比我平时的课本大一些。书是放在姨家门后的墙洞里。上面还落了一层土,也许,还有几粒干硬的老鼠屎,这不奇怪。

我惊喜地取出那本书,拍打拍打上面的尘土,立时,它们便飞扬起来。

看了几页,我喜欢得不行。

我在姨家不走,已经住了两天,别的又没啥可玩,去地里,这个时候也没有啥活可干。我就看那本书。这么厚的书,一时半会也看不完,按照我的速度七八天也看不完。

就是说不出口想要这本书。我这个时候还没有产生这个想法,只是要看。

我磨蹭着不想走,在看那书。既能看书,又能在姨家不走,一举两得,多好的夏天!

我实在想要这本书。但是,我说不出来,我也不能说出来。我的心里头实在是热切盼望着姨父能够主动说出来:这本书你拿走吧,给你啦!

后来,应该是姨父看出门道了,说,你爱看,就拿走看。我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拿着书,跟姨和姨父告别。

临走的时候,姨父说,书给你了!只管看吧!

这才是喜出望外呢!我本想只是看看,实在没想到姨父将书送给我。我就那么拿着书回家去。走在路上觉得那些小鸟蚂蚱燕子麻雀们都十分可爱,那些玉米红薯们也真是喜人……

我有一本书!我心心念念,但是没有喊出来。

我用了整个暑假,看完了这本书。

我仔细审视它,书的脊梁上有一个字:海,别的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连作者都不见。这本书就叫《海》。作者是谁没人知道。这些,又有什么要紧呢?关键是,我有了一本大书!

就是这样一本少皮没毛的书,我一直十分珍爱地保存着。那时候,水泥袋子的纸都是牛皮纸,结实得很,上学发书,父亲便是用这种牛皮纸给我包书皮的。我就用个水泥袋子,剪开,给这本书做上一个封面。前后都有封面,用白面做好的糨糊,粘牢了,书脊梁当然露出来,以便露出那个“海”字。

我一直叫它《海》。

宫明山带着人去运粮。昌潍地区小分队住到一个黑店里。最后,小分队机智勇敢地将那黑店烧掉了,那大火在黑夜里显得十分壮观。这个时候,才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小分队终于走出了黑店。

我曾经反复读这个段落,这个黑夜里火光冲天的场景,很长时间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几年以后,看到了课本里的文章《党员登记表》,老师介绍作者峻青的作品时,提到了长篇小说《海啸》的情节,我才终于跟先前我阅读过的《海》联系上了,这才知道,这本伴随了我的整个假期和以后多年的我称之为《海》的书,它的真名字是《海啸》。峻青先生非常善于将一个事件进行传奇性的描写,这本书有不少地方非常富有传奇色彩,读起来真是惊心动魄。

这样的前后勾连,让我对《海啸》倍感温暖。

《海啸》成为我接触到的第一本小说,第一本长篇小说。

应该说,是《海啸》这本书奠定了我对文学的热爱和对阅读与写作的兴趣。这种热度保持到了现在。

我想,当年从姨家拿走这本书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夺人之爱?我立时又为自己开脱:那时候,表弟和表妹小,他们应该是不看这书的,姨不识字。就是姨父看书,他也应该看过了。

无论如何,这本书给我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文字的世界。对文字,我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我想起,是1982年,那个暑假,那个永远印记在我的记忆里的暑假,那个我赖在姨家不愿意回家的暑假。

我要感谢峻青先生吗?我要感谢那本《海啸》吗?我要感谢姨父吗?诸如此类的话语,似乎都很苍白。

我想,我与《海啸》的相遇,既是偶然,也是必然的。

我常常回忆起那个并不遥远的下午,那个去姨家的下午……

(本刊原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