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山
2022-12-01亦金
文 亦金
苍山的性格就是这样,依然故我,不会变来变去。那千年万年的岁月,那风里来雨里去的磨蚀,都没有改变它的本色。
苍山,对不知者来说,可能是微不足道。但它是我故乡的山,也确实是“吐月摩云势更雄”的山,永久地在我心中高高耸立着。
前不久,我和老伴又一次回到了故乡——山东省临沂市临沭县,少不了再去一次离别已久、位于县域中心地带的苍山。
屈指算来,自己从县里调往省城济南,已有40余载,虽说偶尔也回去过,但大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归。这些年,故乡变化太快、太大,那县城的地盘,已比当年扩大了好几倍,连似曾相识的地方也都“躲远”了。好在也有变中之不变,那岿然不动的苍山,依旧以昔日的老模样,迎接着我这个故友,是它叩开了我记忆的闸门,从前的光景从胸中流淌出来。苍山的性格就是这样,依然故我,不会变来变去。那千年万年的岁月,那风里来雨里去的磨蚀,都没有改变它的本色。苍山是故乡的神圣,早已被作为“自然保护区”严格保护起来。要说有些变化,也只能是锦上添花,更加壮观。还真是这样,在苍山的脚下,这不就建起了刘少奇在山东纪念馆和滨海革命烈士陵园,这庄严的一馆一园,与巍巍苍山为伴,相互映带、相得益彰,恰似水乳交融、日月同辉。这也是故乡的人,对苍山的尊崇,才把那些崇高的人与其并列在一起,让他们魂归一处。我去看苍山,那必定也要去看这一馆一园,他们会使我更加懂得苍山,也更加懂得这些人。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我心中的山,永久屹立的山。
从小苍山就走进我的心里,我是望着苍山慢慢长大的。苍山就矗立在我们那个村子的东方,往多里去说,直线距离也就是20里的样子。我们村与苍山,就这么长年累月地对视着、守望着。那距离中的旷野上,虽说塞满了村庄、沙丘、树木和高高矮矮的庄稼,但这都在苍山的眼皮子底下,根本遮挡不住苍山那居高临下的雄姿。
晴日里,那苍山从头到脚凸凸凹凹的模样,都会一览无余。我们这些孩子,几乎不给苍山叫苍山,而是叫“罐鼻子山”。从我们那个方向望去,苍山主峰东北坡的半山腰里,一块状如“五罐鼻”的巨石上,有着宛如我们那时挑水所用的土陶罐上的一个大罐鼻子镶嵌在上边,鬼斧神工,惟妙惟肖,与我日后所见过的广西桂林的“象鼻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最爱看清晨的苍山,一轮红日从苍山背后腾然跃起,那苍茫的大地上,瞬间撒满了千条万条的霞光,那是我一天之中最为心旷神怡的时刻,在流光溢彩中,要么去村东的水井里,或是去村北的小沙河里,连续挑上几担水,把家中的大水缸灌得满满荡荡。夏日里,苍山会向我们发出天气变卦的预警信号。如同我们看到西南方向的天边上,有乌云翻滚着,就会知道“西南雨不来是不来,来了就摸沟沿”一样,一旦看见苍山主峰被成团成堆的云雾缠绕着,就会晓得“苍山戴帽,大雨来到”。如果准备走出家门远些,那必定要带上防雨的蓑衣和斗笠;如果没带这些雨具尚在野外活动,可千万不能犹豫,就得撒开脚丫子朝家中跑去,如果跑得慢些就迟了,那会在半道上被大雨淋成落汤鸡。
远观苍山,心里总是蒙眬的,那苍山好多的未知,都被神秘的面纱隐藏着。所以,那时我连做梦都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痛痛快快地爬一次苍山,去见识见识苍山的真面目。村里有的大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爬苍山,人家都给和说好了,让我背着煎饼一块去,但母亲怕我摔着磕着,硬是不让去。那些去过的孩子,似乎大开了眼界,也有了向我炫耀的资本,回来给我大讲苍山上神仙洞的故事,说什么张辽和徐庶就是在那个神仙洞里修炼成神仙的。那时,我还真的以为苍山上至今还住着神仙,这些神仙来无影去无踪,不会让肉眼凡胎的人见到,只有跟神仙一样的高人才看得见。长大以后,去县委机关工作,爬苍山的梦想才算如愿以偿。苍山就在县城东北方向,相距不过七八里,说去就能去。苍山就像播撒在我心坎上的一粒种子,生发得有些盘根错节,不可移除,也难以撼动。我离开故乡后,有了更多的机会,去看更多的山,有国内的名山,也有国外的名山,但一直以为这都是别人家的山,而只有苍山,才是自己家的山,对故乡的苍山还是一如既往的眷恋着,去看一次,还想再去看一次,永远不厌倦,永远也看不够。这都是缘于一个“情”字,情未了,兴致也未了。
苍山,虽然还是那座苍山,但在我的心中却越来越高大。它是顶天立地的巨人,也是壮志凌云的好汉。苍山无语,它用以身作则,向世人张扬着生命,坦露着胸怀,显豁着意志。苍山独领风骚:在自西而东的绵亘数十里的系列群山中,苍山当为领袖。苍山以东还有马山、草山、冠山、演武山等,自古就有“苍马草冠演,五山一线穿”之说。苍山主峰海拔394.7米,是故乡离天最近的地方。群山是一条龙,苍山即为高昂的龙首;群山是雁阵,苍山即为领飞的头雁。苍山胸阔目炬:苍山以古之“东望沧海,汪洋无限”而得名,立于“高插云际,云霞四起,层峦五色”的苍山之巅,可雄视四方,不仅可东望沧海,也可西瞻沂蒙,北仰泰岳,南瞰淮阴。其胸襟之博大,眼界之宽广,令人仰视之。苍山坚韧刚强:苍山与合称“苍马山”的马山,乃如同胞兄弟,山体同为火成岩之花岗岩,如铁似钢,坚硬无比。它来自地壳深处,从平地崛起,那么挺拔、那么粗犷、那么稳健、那么雄壮,有虎踞龙盘之势。
临沭之山川,唯有苍山与沭河可平分秋色。苍山当为临沭大地上最为坚固之骨骼;沭河当为临沭大地上最为粗壮之动脉。若从北面远视苍山,仿佛它就是一座大写意的金字塔,仿佛就是一座大写意的烽火台,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更逼真的造型来赞美它。
临沭之山川,唯有苍山与沭河可平分秋色。苍山当为临沭大地上最为坚固之骨骼;沭河当为临沭大地上最为粗壮之动脉。若从北面远视苍山,仿佛它就是一座大写意的金字塔,仿佛就是一座大写意的烽火台,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更逼真的造型来赞美它。那散落在山体上的单摆着的和叠加着的块块巨石,似从天外飞来的“大块文章”,还有那披挂在山体上的一株株傲然挺立的马尾松,风中呼啸起舞,更增添了苍山的英豪之气。苍山魅力醉人:苍山,有被列入古琅琊八景之首的“苍山叠翠”,明朝诗人舒祥的一首《苍山叠翠》诗,既为我们留下了“数叠好峰青列戟,几层晴嶂碧连空”“日暮卷帘看昳色,满天佳气雨濛濛”的妙句,也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美丽的“叠翠”画卷。苍山有奇观,出现过类同于“海市蜃楼”的“山市蜃楼”,古时有之,今亦有之。苍山有古之“鬼谷驻迹”和“玉虚仙境”的石刻,留下了鬼谷子讲道授徒和安期生隐居修炼的动人传说。苍山是常翻常新的奇书,也是五彩缤纷的万花筒,不同角度、不同季节、不同时辰呈现出异样的景色,有无穷魅力。
那天上午,我们几个人从苍山上下来,正坐在松荫下的一块大的方形石头上喘息,准备稍微歇上一小会儿,再继续去瞻仰那苍山脚下的刘少奇在山东纪念馆和滨海革命烈士陵园。这时走来一位登山的白发老翁,其好健谈,主动上前与我们交流起来。这位老翁告诉我们,自己是从农村来到县城里帮助儿子看孩子,把小孙子看大了,小孙子上了幼儿园,自己就有了闲工夫,几乎天天来登苍山,已经连续登了一年之多,就是想着来给苍山说说话儿、拉拉呱儿,心里就素净了、敞亮了,闷也解了,烦也去了。我觉察到这老翁不一定有多少文化,但却有些登山的境界,能把苍山当作朋友,视为知己,与其对话交流,高于平常人也。我自是对老翁多了几分敬意,便向老翁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老人家,你是懂山的高人!”老翁却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说:“不高,不高,守着苍山,还敢说高吗?”说之无心,我却听之有意,这老翁倒是给了一个思考题:若以情操、气节和功业而论,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比作要比苍山还要高的人?如果有比苍山还高的人,应该是哪些人?我想起有位高人说过的“山高我为峰”的话,以为在苍山沭水的大地上,一定有着许多比苍山还高的人。
在我瞻仰过刘少奇在山东纪念馆和滨海革命烈士陵园之后,我脑海中产生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所有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上,看得比苍山还重的人,就是比苍山还要高的人;那些为江山社稷舍生忘死、流血牺牲的人,就是比苍山还要高的人。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刘少奇、罗荣桓、陈毅、谷牧、朱瑞、黎玉、陈光、萧华等都在滨海地区和临沭县工作过、战斗过,为民族的解放事业,披肝沥胆、运筹帷幄、不畏艰险、英勇奋斗,建立了不朽的功勋,是比苍山还要高的人。在滨海革命烈士陵园里,我看到一块《革命烈士英名录》的石碑上,镌刻着为国捐躯的多为临沭籍的1307位先烈的名字,还有一座无名革命烈士墓,墓内合葬着360位无名革命烈士的忠骨。这些有名的或无名的革命烈士,正如谷牧同志所写的“热血洒滨海为民族解放捐躯,英明垂青史与苍山沭河共存”的题词,他们是人民的功臣,是比苍山还要高的人。在革命战争年代,故乡的人民前赴后继,奋勇杀敌,涌现出了“抗日民族英雄”张作洪、爆炸大王马邦才、全国女民兵英雄侍振玉和华东一级人民英雄王朝玉等一大批革命英雄人物,他们是比苍山还要高的人。我在烈士陵园的《革命烈士英名录》上,又一次找到了我们村里的革命烈士张连荣的名字。张连荣是我们村里唯一的一位革命烈士,牺牲在四平街战役中。我在上小学高年级的时候,与其他同学一起,常到这位烈士的老母亲家里帮助挑水、扫院子。这位烈士的老母亲,也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去过临沂城里的华东革命烈士陵园,就先后两次找到我,要我再去那里的烈士陵园,一定要帮自己找一找有没有自己儿子的名字。我真的去找了,还真的找到了。当这位烈士的老母亲,知道我在陵园里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的名字时,顿时老泪纵横,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俺儿子没白死,共产党没忘他,国家还想着他。”我们今天还活着的人,那是千万不能忘记这些比苍山还要高的英烈们的。
我要告别苍山回济南了,但要给苍山许个愿:下次再看苍山,要带着还没来过的儿子和小孙女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