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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瞿”哪得清如许

2022-11-30陈海军李兴勇

唯实 2022年11期
关键词:瞿秋白

陈海军 李兴勇

1935年6月18日,福建长汀城西罗汉岭。瞿秋白整理好衣装,盘膝面北坐定,从容说了句“此地甚好”,饮弹就义。带着不舍与眷念,他不得不永远告别了同志们、告别了这个美丽的世界。“亲切、安详、谈笑风生、潇洒幽默、不知疲倦”,这是人们同瞿秋白接触时得到的共同印象。夏衍多年后回忆起与瞿秋白初遇时的情景,印象尤为深刻。“从仪表,从谈吐,乃至从他日常生活来看,秋白同志是一个典型的‘书生’”。

“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这是瞿秋白遗作《多余的话》的最后一句。豆腐或许正是其“书生”本色最真实的写照,方方正正、清清白白、表里如一,不染一丝杂色。瞿秋白的一生,生活上清贫、理论上清醒、政治上清白,其才情、风骨、品性,至今熠熠生辉。他是一个可敬的革命领袖人物,也是一个可亲的革命知识分子。“在个人受到挫折的时候,他不灰心泄气,没有埋怨和牢骚;在个人爱好与组织需要发生矛盾的时候,他坚决服从组织,去中央苏区;在应该贡献出自己生命的时候,他毫不吝惜。他光明磊落,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不搞阴谋,不耍权术,不会欺诈,没有野心。”正如毛泽东所言,瞿秋白“这种为人民工作的精神,这种临难不屈的意志和他在文字中保存下来的思想,将永远活着,不会死去”。

清癯之人

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照片看,瞿秋白面容清癯,经常带着几分甚至有些忧郁的微笑。后人追忆亦多提及其瘦弱的身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忘掉的是秋白那苗条瘦削的身段,怯生生的样子,脸色是苍白的。”瞿秋白生在一个破落的仕宦家庭,家道衰落和家人星散使其很早尝尽了世态炎凉,“痛、苦、愁、惨,与我生以俱来”。

早在常州府中念书时,瞿秋白肺已不好,在黄陂其二姑母家时便被确诊为肺病初期。进俄文专修馆后,他在学习俄文的同时研究哲学,每天工作11小时以上,“往往到深夜两三点钟才睡”。他和郑振铎等人创办了《新社会》杂志,杂志共出版19期,几乎每期都有他的文章。五四运动时,作为俄专学生总代表,瞿秋白奔波忙碌、作息失常,斗争高潮过后大病数月。赴苏俄后,瞿秋白曾在东方大学任翻译兼授课,其时肺病已很严重,有时累得面色苍白,连气都接不上来,后来不得不去高山疗养院休养。曹靖华前去探望时,见他躺在床上,床头没有台灯,就把吊灯拴到床架上,俯在枕上写文章。瞿秋白深知肺病是要养的,可对他来说,“一天不读,一天不‘想’,就心上不舒泰——不能不工作,要工作”。“苏联是一座琳琅满目的革命宝山”,要拼着病弱的生命,“把革命的宝贝更多地运到祖国来”。

1923年初回国后,瞿秋白先后担任马林、鲍罗廷等人助手兼翻译,积极推动国共合作。中共三大期间,他工作繁重、筋疲力竭,“在广州的德国医生为他做了检查,结论是他只能做一点翻译工作”。1926年春,瞿秋白病情恶化,中央强迫他进医院休息。据其妻杨之华回忆:“在头两个星期中,他完全按照医生的嘱咐躺在床上不起来……到了第三个星期,当我到医院去看他的时候,他仿佛在家里一样,弯着腰坐在椅子上,兴致勃勃地一页一页的写起来了。”对于病体,瞿秋白是不太在意的,其肺病据苏联大夫诊断是没有希望了,休养也不过是拖延一点时日。“他说到这个事实时表情那样从容自然,仿佛在谈着与他自己毫无关系的什么事一样。”令人敬佩的是,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勇敢的坚持着工作的精神”。“八七会议”前后,“肺病的痛苦严重折磨着秋白,但我见他照常写作,要不就是参加各种会议,根本顾不上休息”。

党的六届四中全会被排挤出中央后,瞿秋白仍一如往常,把全部心思都集中在工作上。寄住在谢澹如家时,他躲在位于上海北四川路的亭子间,虽肺病缠身仍夜以继日地埋头于纸笔之中。“他当时每天工作和学习的时间总在十几小时以上,而且总是按部就班,有条有理。早晨起床后先看报,几份大报看得很仔细,看到有用的材料就剪下来或摘录。上午剩下的时间一般是写文章;下午睡一会午觉起来就翻译和写作;晚上是看书或写作。他习惯于晚上工作,很晚才睡”。在这一时期,瞿秋白的写作进入高产期。“粗略地计算起来,仅收编在《瞿秋白文集》中的这一时期的文学著作,就约有一百五十来万字,每天平均写两千来字”。许广平曾回忆瞿秋白和鲁迅合作写杂文的场景:两人交换意见后,由瞿秋白执笔,“每天午饭后至下午二三时为休息时间,我们为了他的身体健康,都不去打扰他。到时候了,他自己开门出来,往往笑吟吟地带着牺牲午睡写好的短文一二篇,给鲁迅来看”。

1934年,瞿秋白到中央苏区任教育人民委员,同时编辑《红色中华》杂志,常常带病工作到深夜。“他三日两头发高烧,傅连暲医生天天都走来给他看病、开药、打针。有时他实在支持不住了,不得不卧床,但躺在床上还是要看文件,处理日常事务”。1935年新年,陈丕显在中央分局驻地见到了瞿秋白。“他身患疾病,脸色很不好,还有些浮肿,他正在自己动手煮稀饭、煮鸡蛋。柴草很湿,满屋是烟,他不断地咳呛着”。

关于自己病弱的身体,瞿秋白在《多余的话》中有过这样一段自白:“本来我从一九一九年就得了吐血病,一直没有好好医治的机会,肺结核的发展曾经在一九二六年走到非常危险的阶段,那年幸而勉强医好了,可是立即赶到武汉去,立即又是半年最忙碌紧张的工作。虽然现在肺痨的最危险期逃过了,而身体根本弄坏了,虚弱得简直是一个废人。从一九二〇年直到一九三一年初,整整十年——除却躺在床上不能行动神智昏瞀的几天以外——我的脑筋从没有得到休息的日子。在负责时期,神经的紧张自然是很厉害的,往往十天八天连续的不安眠,为着写一篇政治论文或者报告。这继续十几年的不休息,也许是我精神疲劳和十分厉害的神经衰弱的原因。”先天不足、刻苦求学加之革命时不惜身体,瞿秋白一直拖着瘦弱的病体,终其一生没有好好医治。所以面对死亡,他反而觉得是一种解脱。“一个革命党人很难得一个休息的机会;被捕监禁,不过是暂时的休息,‘死’才是给他一个安静的长期的休息”。

清贫之人

瞿秋白对生活不讲究,用他自己的话说:“日常生活刻苦惯的,饮食起居一切都只求简单节欲。”小时候,靠着叔祖伯父的官俸过了几年少爷式的生活,后来只能靠典当和借债度日。其母金璇因无力维持家计,吞火柴头自杀。母亲的离世,对瞿秋白身心造成极大影响。他在《哭母》诗中写道:“亲到贫时不算亲,蓝衫添得泪痕新。饥寒此日无人管,落在灵前爱子身。”母亲死后,还剩下40多元的裁缝债,要用残余的木器去抵账。瞿秋白只能将母亲的灵柩停放在瞿氏宗祠,多年未下葬。在赠羊牧之的诗中,他为此深感自责:“君年二十三,我年三岁长。君母去年亡,我母早弃养。亡迟早已埋,死早犹未葬。茫茫宇宙间,何处觅幽圹?荒祠湿冷烟,举头不堪望。”

年少时经受过清贫生活的磨炼,投身革命后依然本色未改,瞿秋白生活相当清苦,甚至有点拮据。杨之华曾回忆:“生活上是一点儿也不讲究的,无论怎么艰苦,总是满不在乎。拿吃饭来说吧,因为出去买菜不便,我们吃的是普通的包饭,一直没有什么好东西吃。他从来没有说过,看来也根本没有想过,要为他那患着严重肺病的身体增加一些营养。”羊牧之也注意到,瞿秋白的生活颇为俭朴。“他的写字台上,常常摆一碟茴香豆、花生米,他晚上写东西时,觉得饿了,就吃几粒豆或花生米……每每吃了一块麻糕就当早饭”。

党的六届四中全会后,瞿秋白遭受到“左”倾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的打压,夫妻俩仅靠中央发给的每月仅十六七元生活费过日子,相当于当时上海中等收入工人月工资的一半,只能维持最低生活需要。1931年2月7日,他在给郭质生的信中写道:“我本想多寄几本(《国语罗马字模范读本》),因为没有钱,所以不能够。半个月后,可以有法想:我将要时常寄国语的文学的小说杂志等等给你。”这一时期,瞿秋白夫妇曾四次在鲁迅家避难,谱写了“左翼文台两领导,瞿霜鲁迅各千秋”的佳话。尽管生活困窘,他不肯接受别人的馈赠。“鲁迅总是想办法让秋白出版一些书,以便获得一些稿费版税维持生活……对于自己的劳动所得,秋白是不可能反对的。鲁迅也安心了。”细查这一时期的鲁迅日记,常有此类记载。如1933年4月21日,“下午得小峰信并本月版税泉二百。付何凝《杂感集》编辑费百”(《杂感集》即《鲁迅杂感选集》,系瞿秋白编选并作序,署名何凝);1933年7月10日,“下午收良友图书公司版税二百四十元,分付文尹、靖华各卅。以《选集》编辑费二百付凝冰”(这一天,瞿秋白夫妇来鲁迅家中避难,鲁迅即以付给版税名义给予支援)。

为躲避国民党的搜查追捕,瞿秋白夫妇不得不经常搬家,其暂时住处大多非常简陋。瞿秋白在上海大学任教时,丁玲常到其位于慕尔鸣路的寓所。“一张宽大的弹簧床,三架装满精装的外文书籍的书橱,中间夹杂得有几撂线装书。大的写字台上,放着几本书和一些稿子、稿本和文房四宝”。除编辑党的理论刊物必需的书籍外,家里就只剩几件衣物。杨之华在整理他的衣箱时发现,“二套粗布的小衫裤,已经破旧了的。二套破旧的西装,一套是夏天穿的,还有一套就是他平日出去上课时侯穿的……还有一件他回家来常常穿着的一件枣红团花的旧棉袍,面上有一层龌龊的油光。袖底下已经裂开了细细的丝缝……他曾这样对我说过:‘这件衣服的年龄也和那条旧被一样。这是我唯一的遗产’”。1932年岁末,时任全国总工会党团书记陈云,去鲁迅家将瞿秋白和杨之华接出转移到别处。瞿秋白的几篇稿子、几本书放在杨之华的包袱里,另外还有一个小包袱装着夫妇俩的几件换洗衣服。陈云就问他:“还有别的东西吗?”他说:“没有了。”陈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提箱也没有一只?”他说:“我的一生财产尽在于此了。”

到达中央苏区后,由于国民党的封锁围剿,瞿秋白日子过得更加艰难。据徐特立回忆:“秋白同志到苏区时敌人封锁最严重,粮食按人分配,米自十四两到一斤四两,用席芊做的袋子装着,袋子上吊一牌子,牌子上写着姓名。一起放在锅里煮及甑里蒸。”老战友们深知瞿秋白长期带病工作,一再要求庄东晓(时任苏区中央教育部编审局局长)注意照料,但瞿秋白从不搞特殊化。在当时敌人层层包围的情况下,为加强瞿秋白的营养,要跑到几里外的圩场才能买到一条鱼和几只鸡蛋。当这些东西送到他的跟前时,“他总是问东西是哪里来的,旁人有没有的吃,推来让去,给他弄点东西吃的任务,也不容易完成”。瞿秋白一生面临物质匮乏的窘境,其精神却很富足,并在政治理论、文学艺术、著作翻译、文字改革等领域给后人留下许多宝贵的精神遗产。

清醒之人

毛泽东曾说:“瞿秋白同志是肯用脑子想问题的,他是有思想的。”瞿秋白自幼聪颖,1912年“双十节”,他在自家(即祠堂)侧门上悬起一盏白灯笼,上书“国丧”两字,并对同学说,现在袁世凯窃取大总统,“民国”已名存实亡,还有什么可庆祝的呢?在俄专读书时,正值“西欧日本新学说如潮的‘乱流’湍入”,他清醒地意识到“旧的,‘汉学考证法’‘印度因明学’,不知道;新的,西欧的科学方法,浮光掠影得很……自由派的民治派的思想勃起,浮浮掠过……问题符号满天飞”。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但社会主义究竟为何物,知识界对其流派和渊源莫衷一是,可谓“隔着纱窗看晓雾”。为求得第一手材料,瞿秋白毅然决然远赴苏俄,以“担一份中国再生时代思想发展的责任……略尽一份引导中国新生路的责任”。出发时他就诫勉自己:“不要做邮差,只来回送两封信儿……要做蜜蜂儿,采花酿蜜……蜂蜜成时百花谢,再回头,灿烂云华。”作为《晨报》特派记者,瞿秋白除及时发回大量报道外,拟根据所见、所闻、所思写两本书:“第一部分:一切调查,考察,制度,政事,拟著一部《现代的俄罗斯》,用政治史,社会思想史的体裁。第二部分:著者的思想情感以及琐闻逸事,拟记一本《赤都心史》,用日记、笔记的体裁。”令人遗憾的是,《俄罗斯革命论》(初拟书名为《现代的俄罗斯》)书稿毁于上海“一·二八”战火。

回国以后,瞿秋白参与党报党刊编辑工作,以马克思主义视角审视中国革命。他自谦地说:“在一九二三年的中国,研究马克思主义以至一般社会学的人,还少得很,因此,仅仅因此,我担任了上海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之后就逐渐地偷到所谓‘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虚名。其实,我对这些学问,的确只知道一点皮毛。”在上海大学任教期间,他编写了《现代社会学》《社会哲学概论》《社会科学概论》等著作,较为系统地介绍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为传播马克思主义作出了卓越贡献。对于当时纷繁杂乱、名目各异的思想流派,瞿秋白始终保持着理论上的清醒。1925年7月,戴季陶抛出《国民革命与中国国民党》一文。瞿秋白见微知著,撰文《中国国民革命与戴季陶主义》,针锋相对地加以驳斥,并指出:“蒋现时在各方面地位均极危险,我们如果不预备领导左派群众来代替蒋,则将来情形非常危险。”从1925年11月“西山会议”召开,到次年3月“中山舰事件”爆发,再到“整理党务案”的提出,直至1927年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一系列极其惨痛的教训印证了瞿秋白的预判。瞿秋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得到马林、鲍罗廷等人的高度赞赏。马林称赞:“瞿的表现在很大的程度上已显示出他是中国(共产)党最优秀的马克思主义者……是这个组织里唯一能用马克思主义分析问题并想以此给中国(共产)党奠定巩固基础的人。”

瞿秋白凭借其深厚的理论素养并结合中共早期革命实践,对民主革命的性质、任务、策略和发展前途等一系列基本问题都有冷静的思考。在中共五大上,瞿秋白散发了一本小册子《中国革命中之争论问题:第三国际还是第零国际?——中国革命中之孟雪维克主义》,对右倾机会主义错误进行系统批判。瞿秋白明确提出,分清敌友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我们应当认清:谁是我们真正的敌人,谁是我们真正的朋友”。瞿秋白较早认识到无产阶级争取革命领导权的重要性。他以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指出:“中国革命只有无产阶级能领导到胜利的道路上去……非劳动阶级为之指导,不能成就。”瞿秋白较早认识到农民问题是中国革命中心问题。他长期关注如火如荼的农民运动,将毛泽东所撰《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一文交中共中央在武汉办的长江书局出版,并为其撰写序言,号召“中国革命家都要代表三万万九千万农民说话做事,到战线去奋斗……中国的革命者个个都应当读一读毛泽东这本书”;对于领导广东农民运动的彭湃,瞿秋白也很推崇,赞誉彭湃所著《海丰农民运动》是“中国农民运动第一本最有价值的著作”。

对于作为中国革命的“指导者”与“引路人”的共产国际,无论从主观感情还是客观纪律考虑,瞿秋白都要“顺从”其意旨,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只甘于扮演“应声虫”的角色。在主持中央工作期间,瞿秋白按照共产国际的指示发动武装暴动,但对盲目的城市暴动论保持警惕,并发出通告:“各地党部在指导暴动或规划暴动的时候,有许多错误的观念……不问群众情绪的程度如何,不问党的组织力量如何,不问党与群众的关系如何,一味地主张‘暴动’,无往不是‘暴动’,这实在是一种盲动主义的倾向。这不是认真的准备暴动,而是玩弄暴动。”同时,他很快意识到组织农村暴动的重要性,预见到“农村之中比城市之中更加多些客观上的可能,土地革命的怒潮,将要在农民的群众暴动中发展开来”。在后来与米夫围绕富农政策争论时,瞿秋白始终关注政策本身是否符合中国革命实际并不惜为此据理力争,也因此遭到米夫、王明等人打压。

瞿秋白曾取笔名“犬耕”,自嘲“自己是马克思主义的‘小学生’”,“努力做这种‘狗耕田’的工作,自己知道是很不胜任的”。实际上,他是中国共产党早期探寻中国革命理论和革命道路的先行者之一,提出了许多卓越见解,对毛泽东思想的形成作出了重要贡献。王明等人在把持中央工作时给中国革命发展造成的巨大损失,更加凸显了瞿秋白独立思考的清醒。

清白之人

年少时的瞿秋白,写过一首吟咏白菊花的诗:“今岁花开侯,栽宜白玉盆。只缘秋色淡,无处觅霜痕。”恬淡如菊,恰恰是其人格品性的生动写照。从1935年2月24日被捕到6月18日就义,对于死亡,他是无所畏惧的,而且早就预料到了。在长汀狱中,瞿秋白赠给军医陈炎冰一首题为《题照》的白话诗:“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何必要这个躯壳!但是,如果没有的话,这个躯壳又有什么用处?”足见其心迹。

考虑到瞿秋白的政治身份和党内影响,国民党反动派竭力劝降,专门派来中统特务数度交锋、软硬兼施。直到行刑前五天,还继续游说其可以不发表反共声明和自首书,只要答应到南京政府下属机构担任翻译或大学教授。中统特务王杰夫企图用亲友之情打动他,瞿秋白答曰:“事实上没有附有条件是不会允许我生存下去的。这条件就是要我丧失人性而生存。我相信凡是真正关心我、爱护我的亲友亲属,特别是吾妻杨之华,也不会同意我这样毁灭的生存,这样生存只会长期给她带来耻辱和痛苦,这样的生存只会长期给他们带来耻辱和痛苦。”王杰夫还劝瞿秋白效法顾顺章“识时务为俊杰”,他厉声作答:“我不是顾顺章,我是瞿秋白。你认为他们这样做很识时务,我情愿做一个不识时务笨拙的人,不愿做个出卖灵魂的识时务者。”

1935年6月18日,“审 判”完结,瞿秋白来到中山公园八角亭。只见菲菜四碟、美酒一瓮,便独坐自斟自饮、神色无异。酒半乃言曰:“人之公余为稍憩,为小快乐;夜间安眠,为大快乐;辞世长逝,为真快乐!”酒毕,卫士拍照存验,秋白立于亭之左侧,定格了最后的风采:一袭中式黑色对襟衫、齐膝的白布短裤,长筒线袜、黑色布鞋,背着双手、昂首直立、右腿斜出,安详、恬淡的目光中透射出追求理想的坚毅。临刑前,他对行刑者提了两点要求:一不能屈膝跪死,而要坐着;二就是不能打头部。最后,他选定一块草坪盘膝而坐,并留给世人最后一句话:“此地甚好!”

1945年党的六届七中全会所作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瞿秋白有过评价:“所谓‘犯调和路线错误’的瞿秋白同志,是当时党内有威信的领导者之一,他在被打击以后仍继续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主要是在文化方面),在一九三五年六月也英勇地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之下。”瞿秋白在狱中留下的《多余的话》,一度惹来极大非议与争论,甚至使他背上了“叛徒”的骂名。《多余的话》所流露的情绪,实际上是他用自我反省的笔触、近乎残酷的坦白,直指自己的灵魂深处,进行无情的自我解剖。作为敏感的“书生”革命家,瞿秋白虽不免流露出低沉伤感的情绪,但始终保持着对革命的忠诚信念。

历史终究对瞿秋白作出了正确的结论。1980年10月19日,中共中央办公厅转发了中纪委《关于瞿秋白同志被捕就义情况的调查报告》的通知。通知明确指出:“(《多余的话》)”一没有出卖党和同志;二没有攻击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三没有吹捧国民党;四没有向敌人求饶、乞求不死的任何内容……客观地、全面地加以分析,绝不能认为是叛变投降的自首书。”《多余的话》或许不能为烈士的形象增添光环,却成就了瞿秋白真挚坦诚的人格形象。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坚定表示:“我的思路已经在青年期走上了马克思主义的初步,无从改变。”但在革命实践中,他一次次看到自己所坚守的理想信念被残酷的斗争所玷污、所吞噬。他无法摆脱这种二元矛盾,只好把这种惨痛归结于自己身体和精神的脆弱。对于成全一个光彩照人的英雄来说,《多余的话》不免“多余”;然而对于心灵探究,它永远言而未尽,绝非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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