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哲学思维对肝癌治疗的启迪

汤钊猷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肝外科，上海 200032）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发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我国有五千年文明，其核心是中华哲学思维(以下简称为中华哲理)。其古代版如《周易》《道德经》《孙子兵法》《黄帝内经》《论语》， 现代版如毛泽东的《矛盾论》和《实践论》。表述为“道”“阴阳”和“矛盾”。 “道”即“阴阳”，“阴阳”是对立统一的概括，不是迷信；“阴阳”既对立，又互存、互变。既然“阴阳互存”，就不能只看阴不看阳，要全面看问题；一分为二看问题，因为阴中有阴阳，阳中也有阴阳。既然“阴阳互变”，就要动态看问题。一旦阴阳失衡，就应通过阴阳互变(相博)达到“阴阳中和”，即恢复和谐、协调、适度、复衡。为此，“阴阳中和”既是自然法则，又是处治自然和社会失衡的大法。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出现了“人类暂停”的新名词，这是大自然通过疫情强迫人类减少过度“排放”。

现代医学发展迅猛，但仍面临诸多问题，主要是没有重视“阴阳中和”。在肝癌治疗上表现为：重局部轻整体，重消灭轻改造，重攻邪轻扶正，重堵杀轻疏导，重精准轻模糊，重高精轻简易，重多益轻适度，重被动轻主动，等等。如果从中华哲理的角度看问题，肝癌治疗将可能扩展出一大片处女地。

以“局部”和“整体”为例。肝癌治疗对局部采取手术、放疗、化疗、消融等没有错，但忽视了整体的调控，因为癌症是全身性疾病。整体调控可以从神经、免疫、内分泌、代谢干预等入手。当前已注意到免疫干预(如抗PD-L1等新免疫治疗)的重要。2020年N Engl J Med中一文认为 “抗PD-L1+抗VEGF是肝癌治疗的一个里程碑”[1]，前者针对机体，后者针对肿瘤，所以能提高疗效，正是整体与局部相结合的结果。对神经系统干预，临床上则尚未引起重视，因为交感/副交感神经与癌互动，促癌进展[2]。这方面中医已有千百年经验，阴虚、阳虚的治疗与调控交感神经有关。代谢干预也值得重视。2019年Nature中一文认为，减少甲硫氨酸有助改善癌症预后[3]。2020年Nature中一文认为，改变饮食可提高癌症疗效[4]。2021年Hepatology中一文认为，植物源性脂肪和蛋白质饮食，有助于肝癌的一级预防[5]。所谓阴阳中和，就是对局部和整体均给予足够重视，并根据具体情况决定局部与整体孰轻孰重和先后缓急。

再以“消灭”和“改造”为例，近两百年的抗癌战是建立在病理学的基础上。一旦显微镜下看到癌细胞，就千方百计去“消灭”它，最好是“斩尽杀绝”。尽管“消灭战略”进展可喜，但未全胜，因为忽视了“改造”。为什么会忽视“改造”呢，因为东西方的哲学思维不同。西方对付癌症主张围堵追杀、斩尽杀绝；《孙子兵法》则强调非战取胜、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对付癌症为什么还要关注“改造”。因为癌症是机体“内乱”，癌细胞来自正常细胞，在消灭的同时，关注改造，给予出路，疗效更好。在大量消灭肿瘤后，“改造”有诸多途径：改造残癌，改造微环境，还有如上所述改造机体。三氧化二砷(砒霜)有助于治疗一种类型的白血病，其机制不是“消灭”，而是“改造”，通过分化诱导，使癌细胞“改邪归正”。笔者团队的研究也证实三氧化二砷可抑制GLI1表达，诱导肝癌干细胞分化，延长荷瘤动物生存期[6]。2021年Cancer Cell中一文认为砷剂可挽救P53突变[7]。改造微环境重点在于改造炎症微环境和缺氧微环境。2021年Hepatology中2篇文章分别提示，应用阿司匹林可降低胆道癌症死亡率[8]，抗乙肝病毒治疗有助于肝癌术后复发的预防[9]。实验证明，丹参酮ⅡA通过血管内皮正常化，延长荷瘤动物生存期；他汀类药物通过抑制血小板凝聚，可降低乙肝病人肝癌风险[10]。这些都是改善了缺氧微环境。

再以“精准”和“模糊”为例。当前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 “我国抗役胜欧美”。最近钟南山院士在2021中国网络媒体论坛开幕式上说 “中国新冠患病率只有美国的1/1 678，死亡率是美国的1/606”。这正是精准与模糊相结合的结果。我国既重视精准(病毒序列分析、核酸检测、疫苗研制)，也重视模糊(戴口罩、隔离、封控、民众参与、中医介入)；尤其是民众参与不可或缺，中西医结合功不可没。如进一步从中华哲理的角度分析，还可看到我们采取“以柔克刚(回避)、刚柔并济”的办法；而西方则采取“以硬碰硬”。病毒所以不断变异，正是“以硬碰硬”的结果。2020年Nature一文认为，魔弹不是对付癌症最好的武器，介绍美国2016—2017年癌症死亡率下降2.2个百分点，是因为肺癌发病减少，而不是分子靶向治疗和新免疫治疗(精准)的结果。需关注的是不被重视的公共卫生问题(模糊)[11]。回到肝癌的治疗，2018年Hepatology中一文认为，单个细胞分析提示肝癌干细胞的异质性[12]，所以肝癌精准治疗有其局限性。

关于“攻邪”与“扶正”，“堵杀”与“疏导”，“多益”与“适度”，“高精”与“简易”，“被动治疗”与“主动参与”，等等不再详述。

从中华哲理看肝癌治疗，涉及开创中国新医学的长远目标。中国医学不能一直成为西方医学的延伸，因为中国有五千年从未中断的中华文明，而中华哲学思维是中华文明的原生哲学。开创中国新医学并贡献于世界，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一项历史使命，而中华哲学思维正是创中国新医学之匙。相信第二个一百年，中国新医学一定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