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画师”取代人类?
2022-11-28作者李萧楠编辑周一泽
作者/李萧楠 编辑/周一泽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画师”会取代人类吗?这是近期最受争议的一个问题,因为按照人类过往对AI的认知,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是:“AI会取代人类吗?”
我们采访了几个从业者,他们中有的坚持做传统画师,有的则已经开始用AI进行艺术创作,通过还原他们关于AI绘画的故事和看法,我们试图探寻当“未来已来”时,不同角落的众生相。
在过去,大众对AI的看法是“AI或许能够完成简单的翻译和粗糙的文本加工,但绝不可能进行艺术创作,因为这是只有人类才具备的能力”。但最近,随着一组组由AI绘制的精美图片出现在网络空间中,人类开始意识到,那被称为“人类本质”的自以为坚固的堡垒,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懈可击。
│ 壹 │陈嘉 26岁 自由画师
住在深圳的合租屋里,一只乳白色的小猫和一块数位板构成了26岁的陈嘉如今的工作环境——一位自由画师的生活。
高中学历的她找工作并不容易,做了一段时间文员,又开过一家外卖餐饮店,可都没有什么起色。辗转几年,陈嘉捡起了自己从小的爱好——画画。还算拿得出手的画技让陈嘉如愿进了深圳一家漫画工作室做助理,但这是份枯燥乏味的机械性工作,日常就是做些贴网点,修改错误线条,编辑文字,扫描电子稿,上个色之类的活。薪资不高,工作强度还大。于是陈嘉决定单干,做自由画师,平时靠接一些插画和漫画类的零散单子过活。
几天前,同为画师的朋友转发来十几张精美的图片,并配了一句:“AI画的,我们可能快失业了。”这些图只有一个共同点:细节精细度都不是陈嘉能画得出来的。
一直以来,陈嘉都自豪于自己凭一块数位板就能在深圳养活一人一猫,但AI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很快就没有单子可以接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陈嘉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中,她在网上疯狂地搜索和AI绘画相关的东西,但越看越觉得绝望,“我知道看了除了让自己难受,什么用都没有,但就是忍不住”。
焦虑的情绪严重影响到了陈嘉的工作进度,面对甲方近乎质问的催稿,她只能不断道歉:“这两天一直在看AI绘画的消息,没按时画完真的很抱歉,明天一定给您。”这样的拖稿原因似乎也令对方感到意外,过了一会儿才发来一串省略号,后来又补了一句:“没事的,不用太焦虑,画好你手上的稿子就好了。”
“如果真的接不到单了打算怎么办?”对这个问题,陈嘉没有答案,因为刚交完稿她就坐上了去隔壁城市的火车——小姐妹失恋了,她要过去陪她。
│ 贰 │风铃21岁 油画系在校生
风铃是在小学的美术课堂上接触到的绘画,从此便爱上了这种拿着画笔恣意挥洒创作的感觉,家长也觉得她画得不错,便给她安排上了美术兴趣班,风铃自己也渐渐产生了要把绘画作为职业的想法。
高中时,为了追求更好的发展,风铃从黑龙江跑到北京某顶级美院的附中读书。附中的艺术氛围很好,加上北京艺术资源丰富,她在和同学们的一次次交流、逛展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天命”所在——绘画之于她,已不仅仅是“职业”,而是要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
在车牌定位时,当遇到整张图片较为昏暗或者转化为灰度图像后区分度不高等情况时,使用OTSU算法,就会出现二值化后车牌区域值为0,即为黑色,导致车牌定位失败。此外,由于车牌定位主要基于数学形态学运算,运用腐蚀膨胀操作,如果图片中也有二值化后白色像素点比较密集的地方,可能会被误判为车牌区域。
风铃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油画家,关于做画家不赚钱这件事,她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平时除了画油画,她也会接一些插画、漫画、人设类的商单。近期,她还在准备作品集,争取以后可以进游戏大厂实习、工作,但在她眼里,这些不过是混口饭吃、让自己经济独立的工具,“为了以后做油画家前期赚不到钱的时候有个收入”。
初见AI绘画时,风铃也很焦虑,担心自己的收入来源会断掉,“但后来想明白了就感觉还好”。所谓“想明白”,一部分是风铃在了解AI绘画作品后觉得,以AI目前的作画水平,糊弄一下外行人还可以,但离真正的商用交付标准还很远;另一部分则是觉得AI对自己的梦想影响并不会很大。
“油画可能是最不会受AI冲击的行业了,AI又不会拿画笔,何况这行又没钱赚,资本不会感兴趣的。”
与其说风铃不怕AI砸她的饭碗,不如说能被AI砸掉的那个饭碗,本身对她就并不那么重要。
在风铃眼里,AI或许能比人类更高效地完成一些画作,甚至能够靠堆细节画出一些震撼人心的作品,但AI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艺术。
“创作的灵感来源于人类的需求,比如莫奈对于色彩的创新,或许就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感受到了绘画不会永远只是宗教的附庸,于是开始用色彩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人类画师总会有一些个人情感和特征融入在他的画中,用线条或是色彩,但AI不会有。”
│ 叁 │阿星24岁 科学可视化
环境设计专业的毕业生阿星在校时就意识到,自己的专业“在当今社会基本上没有什么价值,工资又低,工作又累,所以学完之后就压根没考虑过干这个”。
于是毕业后他凭借绘画和设计的功底进入科学可视化行业工作,主要负责给科学期刊和文章配图,比如把一台手术的流程准确地用图片表达出来,比起艺术性,这个岗位会更加强调科学性。
这幅作品由39岁的游戏设计师杰森·艾伦用AI绘画工具Midjourney创作,并在8月底的美国科罗拉多州博览会艺术比赛上,力压一众人类选手夺得一等奖。
“当时非常震惊啊,那个图确实很棒。”时隔两月,回想起初看这张画时的感受,阿星仍旧满是赞叹。
AI画作《太空歌剧院》
但这并非阿星第一次接触AI绘画,2021年就曾有一些AI绘画作品在网上传播,只是当时阿星乃至大部分画圈人士对其的态度都是不屑,毕竟“去年AI能画出来的效果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从惨不忍睹到比赛头奖,这也是阿星恐惧的来源:AI进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人类最开始讨论AI可能是在上个世纪,那时有本书叫《仿生人会不会梦见电子羊》,当时大家就开始有AI恐慌了。只不过大家都觉得AI可以取代很多东西,但无法取代文学和艺术。可现在来看,如果能完善版权问题的话,就是能顶掉很多人的工作,这是事实。”
被AI的技术震撼到后,阿星想尝试把AI绘画应用到工作当中,结果却以失败告终。“目前AI没有能画出材料结构、分子式、晶体等等不同学科相关素材的能力。因为AI不理解,而这些东西,是很严谨且不能错的。比如最难解决的就是改稿问题。AI只有一个图层,我让它出图后再改,太麻烦,而且缺陷很多,但未来肯定还要学,现在不学是因为它真的不好用。”
阿星将自己对AI绘画的看法分享在社交平台上,然后他的私信和评论区涌现出两波人,一波是来找他诉苦的中学绘画“小白”,“他们很焦虑、很悲观。但是,我也不好意思打击他们,他们画的那个东西是真不行,而且他们悲观得也太早了。他们在绘画上投入的时间还那么少,不值得悲观啊”,虽然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但阿星还是尽量安慰他们,毕竟自己也是从“小白”过来的。
另一波是被阿星称为“技术沙文主义者”的人,在他看来,这些人既不是画师,也不是AI从业者,但就是对技术有着莫名的崇拜和狂热,“他们一定要拿AI去对标一下我们这些从业者,他们总觉得它生成的图就能取代所有人”。
更有人在和阿星争吵后放言“你等着,时间会证明一切”,阿星当时甚至有点被气笑:“我天,这太狂了。”
不过,虽然AI没有切实地帮到阿星的工作,但却使他产生了重拾纯艺术之心的想法:
“当我发现我画不过AI的时候就突然悟了:我为什么还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去精进一个可能被代替的技术呢?与其都要被替代了,那不如在替代之前我去做艺术。等被替代的那一天到来了,我再去学AI不就好了吗?替代这个东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也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只要有这段缓冲期,我就可以用这段时间去对我的职业规划进行修改,就是把职业和爱好分开,这就是我的想法。”
│ 肆 │积敏33岁 AI作画师
积敏是国内最早从事AI绘画的一批人之一。33岁的他已经在艺术这行当里混了有一段时间了,本科学的平面设计,硕士学的雕塑,毕业后给寺庙餐厅之类的画壁画,又做过平面设计;如今一边做电商,一边接点平面设计的私活。
初次看到AI绘画的时候,积敏的第一反应是“这东西好神奇”,第二反应是“它可以帮我省掉太多功夫了,一定要去把它学明白”。
于是有平面功底的积敏很快就掌握了AI作画的技巧,他会先用AI生成一个底稿,然后再用PS等方式进行修改、后期,最后成图。
积敏将自己的画作发在各个平台上,很快就吸引了一批关注者,也渐渐有人找他约稿,虽然也有一些零散的单子,但主要还是一些NFT平台,或是剧本杀、密室逃脱会找积敏批量定制作品,每张的工期大约三天,单价几百上千不等。
但前段时间积敏在平台上被人挂了,原因是他在作品打上了“原创”标签,而部分画师认为AI绘画不过是拼贴人类画师画作的缝合怪,因此不能算“原创”。
AI绘画本身的争议性就很强,因此积敏被骂的次数也并不少,但当他看到自己被挂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难受。不过积敏心里并没有太大波澜,他只觉得无奈又好笑:“骂就骂吧,这是大的趋势,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趋势已经来了。”
对于“AI不过是缝合怪”的说法,积敏并不认可。“原理是AI去分析画家的画风、绘画逻辑,然后重现,它并不是拼接这么简单,完全是另外一个层次,它是创造,它不是拼接。”
这种逻辑就好比一个人临摹了一万张王羲之的字,从而得到了其精髓,因此虽然这人写出来的字和王羲之很像,但也很难称得上“拼贴”。
但积敏也很清楚AI目前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画不出三视图、没办法做叙事型的漫画,以及“没有办法理解逻辑、语境”。积敏曾经想用AI画一幅烟花在云端绽放的画,结果AI输出的结果是云端上摆着一堆烟花筒。
2022年9月1日,上海的某个AI 艺术创作展示,用户输入文字,AI就能根据语意进行绘画创作 图/视觉中国
“我觉得像这种逻辑,短期内AI很难完善,因为它对AI来说太复杂了。打个比方,我穿了一件衣服,我的衣服褶子要盖住另外一个褶子。这种东西一定是人的逻辑思维才能完成得了的。”
在被问到是否担心自己将来也被AI取代时,积敏的态度颇为笃定:“不可能被取代的。公司为什么需要设计师?第一,甲方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他需要有一个专业的设计师来实现他的目标。第二说得现实一点,甲方需要有一个设计师来背锅。比如项目出了问题,你不可能去找一个电脑掰扯事情。”
同理,积敏也并不认同“底层画师会被取代”的观点:“因为需要螺丝钉。AI再厉害,总得有人去操作吧?”
“感觉自己就像工业革命时的纺织厂工人,眼看自己被机器取代,却没有任何办法”,这种无力感可能是近期关于AI绘画的讨论中,最广泛的一种。
众生相很多,可无论作何反应,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是:AI还会继续进化。这也是最令人忧虑的一点,我们不知道它的进化速度如何,因此目前所有的讨论都是基于一个静态的视角。
即便画师们迅速调整策略,训练自己用AI辅助作画的能力,但会不会再过几年,AI就能完善到不需要任何修改就能达到直接准确出图的程度?
人类调整自己以适应工具,但倘若工具演进的速度超过了人类适应和学习的速度,此时这种学习还有多少意义就值得琢磨了。
当然,即便真的超过了,也不见得就一定能“取代”。
毕竟也没见料理包把厨师的锅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