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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星光环下的内心独白
——《李斯特清唱剧研究》解读与评论

2022-11-28裴佳蕙

轻音乐 2022年10期
关键词:中央音乐学院人文主义李斯特

裴佳蕙

国内外学界有关李斯特的钢琴音乐和管弦乐作品的研究文献早已汗牛充栋。然而,作曲家那些不太为人熟知、在教科书上仅寥寥几笔带过的宗教作品却鲜有人涉足。鉴于此,中央音乐学院的刘悦博士以李斯特的清唱剧[1]作为研究对象,采用音乐学分析的研究方法,最终使专著《李斯特清唱剧研究》(以下简称《清唱剧》)顺利付梓。作为国内首部对李斯特的清唱剧进行较为细致、深入研究的理论专著,这部著作无疑是对国内李斯特研究的拾遗补阙,对未来的研究路径亦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和参考价值。笔者深信,不论是针对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艺术价值和历史贡献,还是其宗教音乐理想和信仰追求,每一位读过这部著作的读者都会对李斯特这位“熟悉的陌生人”建立更为全面、深刻的认识。

一、“把长矛投向将来”:李斯特的人文主义宗教音乐观

在西方学界,有关李斯特及其清唱剧的研究在结束了20世纪60年代以前的“停滞”期后终于迎来了复兴,与之相关的论文和著作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相比之下,国内学界对于这一课题的关注度并不很高,相关研究也一直处于边缘地带。但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这一领域仍然存有继续深入探讨的广阔空间。一方面,由于针对李斯特清唱剧的专题性理论研究相对较少,故而缺乏针对作品本体的较为细致且完整的分析,尤其是国内的一些研究,对于音乐文本的考察主要集中于清唱剧中一些碎片式的主题旋律和特性段落;另一方面,对于李斯特在清唱剧创作上的艺术理念及其本人宗教音乐观的探索和阐释仍然不够全面和深入。《清唱剧》这一专题性理论著作正是弥补了这种空缺与不足,其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将李斯特的宗教音乐观与作品本体分析相结合,以这一特殊视角对音乐文本加以观照,进而探索李斯特极富创造性的艺术创作理念及其清唱剧作品的艺术价值和历史地位。

事实上,人们对于李斯特的宗教音乐观乃至信仰观总是存有一定的困惑与误读,一直以来都没有清晰且令人信服的解释。因此,对于李斯特宗教音乐观的阐释成为本著所要面对的理论难题之一。首先,抛开与之相关的种种质疑与争议,作为解释这一问题的最有力线索,作者对李斯特本人于1834年撰写的文章《论未来的宗教音乐》进行了重点考察:

“犹如从前那样,音乐必须时刻承认上帝和人民才是自己的艺术生命之源,应加速他们之间的联合,使音乐更为高贵,能够慰藉人心,既净化人类的心灵,又祝福和颂扬上帝。

为了这一切,创造一种新型的音乐是不可或缺的。关于它,我们可以将其命名为人文主义,它必定是能激励人的,强壮的,有效的,统一的,在一种庞大的均衡中,剧院与教堂;同时,是具有戏剧性的和神圣的,壮丽的和简约的,庄重和严肃的,炽热而豪放的,强壮而静谧的,清澈而热烈的。”[2]

由此可见,李斯特的宗教音乐观体现出一种强烈的人文主义诉求。针对这种新型的、带有人文主义色彩的宗教音乐观,作者进行了阐释:所谓“人文主义”的,就是要“强调宗教音乐对于人的影响力”“要把‘上帝和人民’同作为宗教音乐的创作之源”[3]。笔者认为,李斯特的宗教音乐观强调了其在宗教音乐创作领域所要努力取得的两种“平衡”:其一是神性与人性的平衡,强调一种人文关怀(而非传统宗教音乐中的神本主义内容),即以人性化的视角来进行宗教音乐创作,使得宗教音乐“既净化人类的心灵,又祝福和颂扬上帝”;其二是传统与革新的平衡,即一种新旧交融、兼收并蓄的宗教音乐创作理念:珍视古老天主教音乐遗产的同时积极地对其进行“再创造”,并将19世纪浪漫主义音乐创作的新技法与传统宗教音乐的创作相结合,正如作者所描述的:“既虔敬地‘面向过去’,又奋力地‘指向未来’”[4]。总之,李斯特的人文主义宗教音乐观完全来自其个人对于宗教信仰和音乐表现的个性化理解和诉求。

基于这一新型的宗教音乐观,李斯特的清唱剧在创作理念和具体手法上必定也会呈现出与传统清唱剧不同的新义。因此,在对音乐本体的细读上,作者并非从头至尾、漫无目的地进行作品分析,而是有所指向的,从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革新理念和多元思维入手,对作品在脚本设计和音乐形式构架上所表现出的新的原则与特征进行抽丝剥茧地分析。从这个角度来看,作者采用“艺术特色分析”而非一般的“音乐分析”作为标题,恰恰表明了其自身的研究旨向和分析路径,这与音乐学分析的研究宗旨是一脉相承的。

因此,在笔者看来本著对于李斯特人文主义宗教音乐观的阐释,首先体现于针对作品本体的宏观分析路径。在脚本分析中,作者主要探讨了李斯特的清唱剧在结构和布局上的新原则;在音乐分析中,作者分别从主题、器乐和声乐三个方面对清唱剧中各种具有创新性的写作手法进行极为细致而透彻的分析,着重探讨了李斯特在清唱剧创作上对于主题技术的灵活运用、对器乐功能的拓展与提升,以及对格里高利圣咏等古老天主教音乐遗产的吸收与变革等。

为了更加凸显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革新理念,也为了进一步阐释其人文主义的宗教音乐观,作者在对作品的微观细读中融入了比较分析的研究方法,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首先是历时性的。例如,在探讨《伊丽莎白》中的咏叹调创作手法时,作者将其与传统的清唱剧咏叹调进行对比,并从中总结出李斯特在咏叹调创作上的一些新的原则与特征:“篇幅被缩减,乐句的均衡性和传统的美声原则被削弱,在保留一定旋律美感的同时,避免精雕细琢和炫技的成分,注重对人物真实情感的自然刻画,趋向更加朴实的声乐风格”[5]。这些具有丰富艺术表现力的咏叹调以主人公伊丽莎白为中心,是对其乃至李斯特本人“内心世界及宗教情怀的真诚抒发与袒露”[6];其次是共时性的。面对不同的清唱剧主题,作曲家意欲展现的审美取向和精神诉求也不尽相同。因此,为了说明《基督》中所蕴含的更为强烈的教堂音乐本质,作者将其与《伊丽莎白》的主题手法进行对比:在主题材料的选择上,前者更偏向于古老的格里高利圣咏,反映出李斯特本人对于天主教音乐遗产的珍视;在主题发展的原则上,前者不再采用后者中的主题变形和主导动机原则,而是“依靠画龙点睛式的变化呼应、重述与回顾”,从而“减轻了《伊丽莎白》里那些外在的戏剧性效果”[7]。可以看到,李斯特的清唱剧在创作手法上是极为灵活的,所有革新性的音乐手段皆是对其宗教音乐观的具体实践。

在西方音乐的历史中,李斯特称得上是一位积极的探索者,正如其本人所宣扬的:把“长矛远远地投向将来”[8]。然而,人们对于李斯特革新意识的理解,大多局限于其对钢琴演奏技巧的拓展和丰富、交响诗的创作及其晚年对于和声新技法的探索等,而《清唱剧》的理论价值在于:通过对李斯特清唱剧的艺术特色进行细致的分析,不仅使读者较为深入地了解了作品的原貌,对于李斯特在清唱剧领域极富创造性的创作观念也获得了进一步认知,明确了其清唱剧作品的艺术价值和历史地位。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实现了对李斯特的宗教音乐观在作品本体分析这一维度的阐释。也正因如此,立足于音乐本体的技术分析才能够与宏观的社会-历史维度的分析“合力完成一个共同的任务”——以李斯特的清唱剧为切入点来阐释其带有人文主义色彩的宗教(音乐)观,并最终实现整体研究的融会贯通。

二、“艺术比艺术家更有力”:李斯特清唱剧的精神内涵解读

长期以来,人们大多崇尚李斯特高超的钢琴演奏技艺和管弦乐音响。相比之下,李斯特的清唱剧却长期遭受冷遇。与钢琴和交响性作品中夸张、外在的音乐表现不同,这些富有宗教内省气质的清唱剧无疑更能真实地“诉说”李斯特的内心世界,尤其是他的宗教思想和信仰观念。

在《清唱剧》中,作者所得出的一切论断都离不开对作品本体(无论是音乐的还是脚本的)的分析和阐释。对于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精神内涵主旨,作者在音乐文本的分析中已多次作出清晰且令人信服的解释,笔者在此仅举一例:在清唱剧《伊丽莎白》的主题与动机分析中,作者将李斯特所运用的主题变形手法与瓦格纳乐剧中的“主导动机”进行对比:一方面,前者在主题动机的数量安排上远少于后者;另一方面,前者的主题动机之间并未形成后者错综复杂、不可剥离的相互关系。由此,作者认为:与瓦格纳乐剧中以戏剧表现为目的的动机写作不同,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主旨在于精神内涵的表达,所有戏剧性的内容都必须完全臣服于清唱剧所要表现的宗教主题。[9]换言之,戏剧表现并非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根本目的,所有片段式的(而非连续不断的)戏剧性情节,都是为了更好地表现清唱剧的主题,并烘托主人公的慈悲精神与良好美德。通过清唱剧将这种仁者精神传颂于世人,进而激起人们的思想情感共鸣才是李斯特的终极目的所在。

更进一步来看,作者对清唱剧的创作历程、体裁特性以及李斯特本人对作品的重视程度等多个方面进行了细致考究,尤其是作曲家在面对其清唱剧所遭受的种种质疑和声讨时所表现出的“反常”态度:并不急于宣扬其清唱剧作品,而是选择“回避和等待”。因此,在作者看来,李斯特的清唱剧绝不只是“单纯的宗教题材的合唱音乐那么简单”,而是被赋予了某种更深层的意涵:“这些李斯特为之殚精竭虑、甚至被他由衷地称喻为‘音乐遗嘱’(指《基督》)的清唱剧已经超离了纯粹的音乐创作范畴,作为作曲家个人宗教观念与精神诉求的外化物,彰显出了他的信仰态度、人生价值取向”[10]。由此可见,与一些仅停留在清唱剧的戏剧情节和外在的音乐表现而形成的表层认知不同,作者的认知已然深入到作品的精神层面。基于此,作者在著作的第四章中采用“宗教文本释义”的方法对清唱剧的主题和脚本内容中所蕴含的宗教思想内涵进行阐释,进而揭示李斯特的宗教观念和信仰诉求。

作者的分析共包含三个方面:首先,是圣徒形象的塑造及其精神内涵的表达。作者认为,清唱剧中所竭力宣扬的“圣徒的精神其实也正是他(李斯特)本人宗教信仰思想的真实反映”[11]。因此,作者重点展开了对《伊丽莎白》和《斯坦尼斯劳斯》中圣徒形象的考察,并结合相关史料,探析其精神内涵的同时也揭示了李斯特具有人文主义情怀的信仰诉求:“对这种仁爱精神的赞美与讴歌寄予了作曲家本人对现世人们深切的同情,潜藏着他力求通过基督宗教的力量使苦难者得到关怀和救助的人文主义诉求”[12];其次,是耶稣基督的形象塑造。通过对《基督》中主题规则的变化、表现耶稣布道的唱词、神迹展现的段落等进行分析,同时结合基督教发展历程中的某些思潮演变,作者认为李斯特对于耶稣基督的人性化诠释影射出其个人的宗教观念:“既没有从一个彻底的理性主义者的角度,排斥和放弃表现新约中的天启性内容,同时也未完全遵从传统教义把宗教信仰的基础全部建立在神迹启示之上”,而是使“耶稣的神性与人性的表现取得了一种完美的平衡”,并最终形成了基于其个人理解的新型宗教信仰观;[13]最后,对于清唱剧中上帝刻画的分析则离不开相关神学历史的考察。作者发现,清唱剧中的上帝形象由传统基督教神学体系中具有绝对权威的主宰者转变为慈爱和公义的化身,这反映出李斯特个性化的信仰观念——传统基督教所遵从的现世负罪感被淡化,“爱的成分在李斯特的观念中得以强化和扩展”[14]。

笔者认为,以上对于李斯特清唱剧宗教思想内涵的阐释之所以能够使人信服,必然离不开作者对相关宗教历史以及作曲家个人书信、文论等的细致考究。但更为重要的是,作者能够以历史的眼光来审视作品的脚本内容,将文本置于历史的上下文中进行具有时空感的相互关联与对应,例如在李斯特圣徒情结的分析中,作者将圣徒伊丽莎白的精神归属——圣方济各的思想与作曲家于1865年的宗教皈依行为(加入圣方济各会第三等级并成为一名神甫)相关联,指出圣方济各会的宗旨即为二者之间的共同信仰。[15]这一分析彰显出作者敏捷的研究思维和深厚的史学功底。

事实上,不论是李斯特的宗教皈依,还是其信仰观念和态度,一直以来都不被世人所理解,甚至是遭到质疑与非议。当面对“身穿教袍的梅菲斯特”“宗教虚伪者”[16]等一系列蔑称以及饱受牵连的清唱剧所遭受的冷遇之时,李斯特“无所谓”的态度只是表面现象,对于未来的态势他早已有所预见:“我的作品被普遍接受的时候终将会到来”[17];“艺术比艺术家更有力……它们比它们的创造者活得更久,世代相传而不变化不凋谢”[18]。笔者认为,李斯特所谓的“力”正是其作品中所蕴含的坚定且永恒的精神力量,而本著对于清唱剧中精神内涵的深入剖析无疑是消解困惑与误读的有效手段,实现了在作品的精神层面对李斯特宗教信仰观的阐释。

三、云开雾散终有时:李斯特的精神信仰动因追探

如前所述,清唱剧作品在李斯特的心目中意义非凡,若要从中获得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认识,则需要研究者发现并阐释其背后所潜藏的一系列深层问题。除却前面所探讨的清唱剧的精神内涵,作者还提出:“究竟是什么力量推动着李斯特的创作,赋予了他如此坚定的信念”[19]。笔者认为,这一问题影射出了两个层面的理论认知:其一是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思想根基,其二是这一思想根基形成的历史动因。

正如前文所明确的,李斯特在清唱剧创作领域中所进行的一切大胆革新,皆是对其在《论未来的宗教音乐》一文中所描述的宗教音乐观的具体实践。因此,在作者看来,这种带有强烈人文主义色彩的宗教音乐观即为李斯特清唱剧创作背后的思想基石。笔者认为,对于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思想根基的揭示,成为本著实现音乐本体分析与社会-历史分析相互融通的重要理论前提(或者说是二者得以相融的中介物),在广阔的社会-历史文本的分析中,读者将会对李斯特人文主义的宗教(音乐)观产生更加深入的理解。

针对这一思想基石,作者首先探讨了促使其形成的直接因素,即李斯特的精神导师——拉梅内神甫的宗教思想对李斯特的宗教音乐观所产生的重要影响,揭示二者在宗教信仰观念上的内在联系:李斯特受到拉梅内所宣扬的宗教自由主义精神及其具有人文主义倾向的宗教信念的强烈感召,并产生深刻的共鸣——“用基督教思想来引导和教化世人”[20]。基于此,李斯特在《论未来的宗教音乐》中,进一步阐发了自身的宗教音乐观念——宗教音乐的意义在于“慰藉人心,既净化人类的心灵,又祝福和颂扬上帝”[21]。

进一步而言,为何李斯特会形成与传统神本主义的基督教信仰相异的新型宗教信仰观?这种带有人文主义色彩的宗教观又是怎样形成的?为了更加深入地探析作曲家的精神信仰动因,作者展开了宏观的社会-历史维度的考察。然而,与一些围绕李斯特的家庭背景、情感经历、社会活动等展开的泛泛之谈不同,作者的分析则更加深入且具有针对性,即从社会-历史的维度来阐释李斯特的宗教信仰观、音乐观,揭示其形成的历史动因。作者认为:无论是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艺术理念,还是其将基督教理想与人文主义精神相融的信仰态度“都不是横空出世的,实际上是作曲家对19世纪基督教社会历史、文化动向与神学思潮做出的一种反应”[22]。基于此,作者将研究视角重点聚焦于李斯特清唱剧创作背后的基督教文化语境,并从两方面对其进行探讨:其一,是从19世纪宏观的社会-历史背景入手,对当时基督教信仰的复归及其音乐文化传统的复兴进行历史性的回顾,重在阐释基督教文化中的社会-历史性变迁与李斯特的清唱剧创作及其信仰观念之间的内在联系,并以此来揭示作曲家宗教信仰的重要基础及其艺术创作的契机和源泉;其二,是对19世纪影响李斯特颇深的、具有人文主义精神的现代宗教观念形成的思想源头进行追探,以此来揭示李斯特在宗教音乐创作上超前的深层原因。通过对19世纪基督教发展史的考察,作者将视角重点聚焦于当时两大颠覆性的神学思潮——卢梭与康德的“道德神学”和施莱尔马赫的“心灵宗教”。

可以看出,即便是对社会-历史背景的考察,作者也没有完全脱离李斯特的清唱剧创作及其宗教音乐观,反之,所有对社会-历史文本的旁征博引都围绕着李斯特人文主义的宗教信仰观和音乐观而展开。首先,作者善用对比来进一步阐释李斯特宗教音乐观中的人文主义精神。例如,通过一般的理论介绍可知,李斯特的宗教观念受到著名的塞西利亚运动的影响,但对于二者之间的内在关系却并不清晰。在本著中,除了对塞西利亚运动的宗旨及其与李斯特的艺术目标之间的密切关系进行深入剖析以外,作者还阐明了二者最终走向分歧的根本原因:塞西利亚所秉持的是一种保守主义天主教音乐复兴观念,而李斯特所宣扬的新型宗教音乐观中强烈的人文主义诉求,使得其在宗教音乐创作中融入了革新理念和多元思维。正如作者所一语道破的:“一个只想重温历史、重复过去,而另一个则要用自己的创作既缅怀过去,又指向宗教音乐的未来”[23]。其次,作者的分析始终围绕着李斯特在清唱剧创作领域所展现出的变革精神和开创意义,力求在更深层次上来说明其清唱剧作品的艺术价值和历史地位。例如,在探讨格里高利圣咏的复兴对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影响时,作者发现,不论是从19世纪的清唱剧创作史来看,还是像布达佩斯的李斯特博物馆里的文物所证实的那样,“能够及时抓住基督教音乐勃兴的历史契机、吸收素歌的最新研究成果,并且将其作为核心主题加以出色运用的作曲家,李斯特堪称第一人”[24]。最后,则是以19世纪基督教神学思潮反观李斯特的清唱剧及其宗教信仰诉求。例如,在对卢梭与康德的“道德神学”的精神内核进行了深入剖析后,作者将李斯特的清唱剧中所蕴含的宗教思想内涵与其相关联,认为作品中所反映出的上帝观念及其对于耶稣基督的形象塑造,均体现出道德神学的思想倾向——对上帝的道德属性和人类至善精神的强化与宣扬[25]。由此,促使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思想根基得以形成的历史根源便清晰地显现在读者面前。

通过作者的分析,不仅使读者深入理解了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社会-历史背景及其信仰动因,同时也实现了整体研究的豁然贯通,不乏茅塞顿开之感。而实现这种联通的关键在于:“需要把形式话语视为社会事实,或者反过来,将社会事实对应于形式话语”[26]。因此,在作者看来,清唱剧中一切富有革新性和开创性的音乐手法,都表现出李斯特本人对于人生和现世的感受与哲思:对于贫穷者的悲悯之情、对仁爱与正义的宣扬等,表现出一种新型的、充满人文主义精神的宗教观。

结 语

在著作《清唱剧》中,作者分别从作品本体分析、精神内涵解读和社会-历史分析三个维度对李斯特的清唱剧创作展开了深入细致的研究,体现出宏阔的学术语境、个性化的分析视角以及跨学科的研究意识,对于我们全面认识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艺术价值与贡献具有可贵的理论意义和参考价值。

首先,作者以“李斯特的人文主义宗教音乐观”这一独特视角探析作曲家在清唱剧创作领域的求新之路,认为清唱剧中一切富有革新性的创作手法均体现出作曲家个人对宗教信仰和宗教音乐创作的独到理解;其次,作者将研究的视角进一步深入到作品的精神层面,认为李斯特清唱剧创作的主旨在于精神内涵的表达而非外在的戏剧表现,在宗教思想内涵的表达上体现出作曲家将基督教理想与人文主义精神相融的新型宗教信仰观;最后,通过对19世纪基督教社会历史、文化复兴以及神学思潮的考察,作者揭示了李斯特的宗教信仰观、音乐观形成的历史动因,认为其清唱剧创作的艺术理念和思想根基正是在一种全新的、信仰内核经过嬗变的哲学-神学思想体系的影响下得以形成。

金无足赤,作者的分析仍存有一定的不足,如第四章对宗教思想内涵的阐释主要立足于清唱剧的主题和脚本,但在第一、二章的脚本分析中已涉及到对文本的思想内涵阐释,因此会有部分重叠的现象。例如对《基督》脚本中三大主题变化的阐释在第二章和第四章中均有所论及。事实上,这一分析并不局限于主题和脚本,在音乐文本中同样可以进行。总体而言,从国内外学界对本课题的研究现状来看,本著对于李斯特清唱剧三个维度的深入分析正是对其研究空缺的填补,消解了人们对李斯特的宗教信仰观和音乐观所存有的困惑与误读。在研究思路与方法方面,作者并不拘泥于作品文本分析和作曲家的宗教音乐观解读,而采用层层递进、鞭辟入里的音乐学分析方法,在关注社会-历史语境、吸纳多学科理论积淀、构建个性化研究视角、提升审美主体意识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作者对于国际学界关于李斯特研究新动向的及时把握、对本课题研究现状的细致梳理与分析,及其严谨而扎实的学术态度,也将对国内学界产生积极的影响。正如“诗无达诂、文无达诠”,对于李斯特清唱剧的研究并不局限于其人文主义的宗教观,还可在更趋多元的视阈和方法下不断地进行新的解读。期待在未来的研究中,这位音乐巨匠能够以更加清晰而立体的形象呈现在大众面前。

注释:

[1]李斯特一生共创作过三部清唱剧:《圣伊丽莎白传奇》(Die Legende von der heiligen Elisabeth,S2,以下简称《伊丽莎白》),《基督》(Christus,S3)和未完成的《圣斯坦尼斯劳斯传奇》(Die Legende vom heiligen Stanislaus,S688,以下简称《斯坦尼斯劳斯》)。由于未完成之作音乐手稿的流失(仅第一幕和第四幕的最后部分得以保留),刘著重点以前两部清唱剧作为研究对象并对其艺术特色进行分析。

[2]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82.

[3]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83.

[4]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77.

[5][6]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03.

[7]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41.

[8]关伯基.李斯特的革新精神[J].人民音乐,1984(04):45.

[9]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76.

[10]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6.

[11]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91.

[12]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96.

[13]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206.

[14]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211.

[15]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95.

[16]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17.

[17]同[8].

[18]周小静.钢琴之王李斯特[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254.

[19]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5.

[20]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187.

[21]同[2].

[22]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216.

[23]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231.

[24]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226.

[25]刘 悦.李斯特清唱剧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21:244—245.

[26]姚亚平.什么是音乐学分析:一种研究方法的探求[J].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2007(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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