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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训与资本:现代医学技术权力化的逻辑*

2022-11-28甘庆华甘鹏飞

医学与哲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场域异化医学

甘庆华 甘鹏飞 周 艺

现代医学的进步得益于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特别是现代生物学、物理学、人工智能、数字化技术等现代科学技术的出现,为医生提供了更精密的医学检测设备和更高超的诊疗技术,为人类健康和幸福创造了如器官移植技术、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生物芯片技术、克隆技术、基因工程等奇迹。但由于医务工作者及相关的管理人员对技术过度依赖,使资本与权力通过控制科学技术侵入和主导医学领域。如何认识医学技术权力化?医学技术权力化的现实表现是什么?怎样消解现代医学技术的异化?对现代医学技术权力化问题的探讨,有助于厘清医学和技术的关系,有助于营造和谐的医患关系,有助于构建以人为本的现代医学技术管理体系。

1 现代医学技术权力化的理论根源

技术是人类实践活动对象化的产物。在人类的认知发展史上,对技术与权力关系的研究,最早可追溯到16世纪西方哲学家培根提出的“知识就是力量”。医学技术权力的运行逻辑研究,可追溯到法国的后现代主义者福柯的规训权力理论和布迪厄的资本权力理论。福柯通过对身体的对象性的实践活动的分析,论述权力是如何在社会互动关系中获得的,技术又是如何在对身体规训中获得权力。而布迪厄则通过场域来分析各种力量关系,为了争取更多的权力符号,场域中的各方的施动者是如何通过资本获得支配权从而实现自己的利益诉求的。

1.1 规训与权力:技术在对人身体规训中的作用

福柯以身体作为权力运作的对象化载体,从关系角度分析权力,强调权力运作操作过程,认为身体、行为和主体都是权力作用与塑造的结果。权力的核心体现为对身体的惩罚和规训。在封建专制社会的惩罚权力技术,主要对肉体实施各种“酷刑”,制造身体痛苦。到了18世纪后半叶,以法律为依据,通过暂时剥夺市民的权利以达到惩罚的效果。后来,发展为以监禁为主要的权力惩罚,主要通过规训体制对人的肉体进行操纵、驯服等,以实现权力的控制。在权力惩罚的演变中,已从公开的残酷刑罚变成了隐秘性极强的微观控制,从肉体转化为精神惩罚,如对思想、意志、心灵和欲求等的惩罚,福柯[1]155称之为“规训权力”,通过建造“全景敞视建筑”,使个体服从于“权力的眼睛”的监控中。作为个体的“身体”被“权力力学”重新编排、分类和训练,以达到符合权力的愿望“规范化”肉体,“这是一种支配人体的微分权力”。在权力的规训下,人类造就了标准化的、工具式的、机械化的身体。

福柯认为权力和知识是共生的关系。权力对身体规训的演化是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而变化的。权力运行背后有一整套支撑的技术工具,如观察方法、登记技术、探讨研究的程序等。身体的规训是通过一系列的权力技术组合来实现,包括逐级监控、检查和规范裁决。其中,检查是权力技术核心的体现,福柯[1]208认为“检查把权力的仪式、试验的形式、力量的部署、真理的确立都融为一体。”16世纪,医院作为“检查”机构建立起来。18世纪,因工作需要,医生的人数和地位超过了宗教管理人员,医院由一个贫民院式的机构变成了一个与知识相关的训练所,它因此“体现了一种权力关系的颠覆和一种知识系统的建构。‘纪律严明’的医院变成医疗‘规训’的物质样本”。另一方面,知识体现了对身体的权力关系。医学知识就是在对身体的社会监控(权力)与医学监控(知识)中形成,医生把身体纳入符号化的构建体系中,企图建立一整套可以把握和控制身体的知识体系,用以指导人们的认知与实践。如为了了解疾病与生命的表述关系,有生命的身体被视为物化的客观对象,被医生剖开来观察疾病在空间与身体的迭合性,使原本不可见的病理结构显现出来,从而构建了关于疾病的空间序列与区域位置,累积了相关病理知识。在精神病学领域中,身体受权力控制下,疯癫者受到了精神病学与医学的权力划分和命名。知识与权力有内在逻辑关系,知识体系需要权力加以落实,而权力关系的运行需要知识提供基础和合法性。

1.2 权力与资本:实践场域中权力的博弈

福柯的权力观通过对身体的权力运行逻辑探讨,而布迪厄则把权力置于时间、空间和主体领域中,提出了关于社会结构和行为之间关系的象征(或符号)权力理论。“资本”是理解权力的钥匙,在布迪厄的权力理论中,“资本”不同于马克思主义以经济收益为目的的资本,布迪厄[2]在《资本的形式》一书,指出“资本和权力,这两者是同样的东西。”布迪厄认为资本是一种权力符号,其运作是通过对他人身体的控制来实现的。他把资本分为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资本不同类型之间在一定基础上是可以相互转换的。为此,布迪厄提出资本分布、流通与权力的斗争空间,即场域。场域概念是布迪厄理论的逻辑出发点,是指“在各种位置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网络(network)或构型(configuration)。”[3]场域是一种社会建构,为了在场域中获取想要的收益,即各种资本形式,必须通过竞争,场域成为符号权力运作的核心。各种资本成为了场域中所持者的竞争筹码,也是所有竞争参与者的角逐目标,且拥有较强资本的所有者在特定场域中将对他人施加权力,以赢得更多收益。在医学各个场域中,同样存在着各种资本的形式,其转化体现了隐藏的权力关系。

如前面所述,福柯和布迪厄都是在关系中论述权力的运作机制。福柯认为权力具有关系性、生产性、规训性,医学知识的产生与权力是一种共生关系;而布迪厄则认为权力是具有特殊积累、运行、转化法则的各种资本,互相作用下形成了社会建构,当然也包括医学场域的社会关系建构。

1.3 资本与技术:技术异化的危害

科学技术在促进人类社会发展的同时,也给人类生命和健康安全埋下了祸根。马克思在肯定了科学技术对人类带来进步的同时,通过对资本家剥削工人剩余价值的解密,对技术带来的负面作用进行了批判。马克思从政治经济角度深入分析异化根源,资本家通过购买技术并将其附着于机器上,使工人成为机器生产的一个零件,“由于自然科学被资本用作致富手段,从而科学本身也成为那些发展科学的人的致富手段”[4]359。科学技术的工具理性超过了价值理性,在资本增值的运行逻辑下,科学技术正成为一种异已的力量,“科学对于劳动来说,表现为异已的敌对的和统治的权力”[4]358。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沿着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对现代科学技术进行了批判。卢卡奇用物化理论对资本主义进行了批判。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建构了完整的工业体系,人的生产活动被嵌入机器运转逻辑中,现代大机器生产模式导致全面物化,人的劳动成为控制人自身的外在异已的力量,是一种脱离人的本质的物化性过程。工人在劳动过程中,完全丧失了劳动带给工人的愉悦,反而是“越是创造价值,他自己越是贬低价值、失去价值;他的产品越是完美,他自己越是畸形”[5]。法兰克福学派继承马克思和卢卡奇等人的批判思想,从多个维度批判了科技的理性。海德格尔、马尔库塞从人的生存境遇角度对科技强权批判。海德格尔[6]认为,现代技术本质上是“座架(ge-stell)”,“座架的作用就在于:人被座落在此,被一股力量安排着、要求着,这股力量是在技术的本质中显示出来的而又是人自己不能控制的力量”。马尔库塞认为社会通过技术理性建立一套整齐划一的标准,人们为了迎合统一的指令,放弃了个性和自由,变成顺从。在“顺从机制”的作用下,人的批判能力和否定意识逐渐丧失,人的“内心”向度被消解,产生“单向度的人,即丧失否定、批判和超越的能力的人”[7]205。哈贝马斯从交往角度批判现代科技。哈贝马斯[8]认为,随着自由市场经济的发展,人类的交往更多被赋于金钱、资本、权力等利益的交换。在技术理性的推动下,由于人们对物质价值追求欲望的无限,而进行更为广泛的价值交换,从而不可避免出现交往的异化,技术也从而实现了对人的主宰。人们交往变成相互利用、倾轧与剥削的关系。

可见,技术异化是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在资本的逐利性驱动下,技术成为资本统治人的工具,逐渐与人的类本质异化。而且,随着资本的扩张,技术被赋予主动权和控制权,获得了统治人的权力。随着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的发展,资本的逐利性扩张到医学领域,医学技术不可避免地出现医学技术权力异化的现象。

2 现代医学技术权力化的现实观照

现代医学技术权力化体现在多个场域中。权力的运行机制在不同场域中存在着差异,以临床医疗实践场域、医学科研场域、医疗产业化场域为例,剖析现代医学技术权力运行的逻辑。其中,医学科研是医学技术创新的基础和前提,以医学美容(以下简称“医美”)为代表的医疗产业领域是医学技术产业化、市场化发展中具有代表性的场域,临床医疗实践场域是医学技术权力化的运行中心。

2.1 临床实践场域中的医学技术权力运行及其异化

临床实践场域中,主要参与的主体有医生、患者及隐形的第三方,隐形的第三方是指医学技术的代表方(医疗管理机构或技术投资者),按照布迪厄的场域理论,医生拥有文化资本,第三方拥有经济资本,患者也拥有经济资本,三者通过对身体施行各自的权力。医生是此场域的主导者,医生通过自己专业知识和技能,以及医学技术设备提供的数据,获得对患者的绝对支配权;而患者因缺乏专业知识和技能的系统训练,需要配合和服从医生的要求,即医学上的依从性,这给医生权力合法性提供了基础;第三方通过提供技术数据加强和实现医生权力。医生利用自己拥有的文化资本,通过患者转化为经济资本;而患者则利用自己的经济资本寻求转化为文化资本,即得到医生的治疗和帮助;而第三方则想利用手中的技术数据也是文化资本获取更多的经济资本。在整个场域中,医生处于主导地位,拥有绝对权力,而权力来源于自己的知识和技能,以及医疗设备提供的数据。按照福柯的权力理论,医疗知识和技能与权力是共生的关系,权力在运用知识中得到落实,知识产生于权力的实施过程,权力的实施体现于对身体的实践活动中。医生在对患者的身体规训过程中获得了权力与知识。

医学技术权力的运行中,在赋予医生支配权力的同时,无疑也给医生提供了滥用权力的机会。而且,我国现行医院管理模式带有明显市场化运作的痕迹,深受市场资本逻辑的影响。医院的绩效评价往往与经济效益挂钩,无论是评选先进医院,还是医院自我宣传;还有科室的绩效分配以及个人先进评比,创收效益额都成为重要的指标。有些医院每年有创收指标,并分配到科室。据调查,“医院根据相关检查科目收入的情况,以月份为结算期限,将奖金或是类似的名目的钱款下发到各个科室,各个科室的负责人将按照科室内医生的等级乘以一定比例的系数将上述奖金进行分配。”[9]为此,医生护士及相关管理人员在创收压力下,难免会出现过度医疗的现象,包括过度检查、过度用药、过度治疗、过度护理等。这是一种在资本、权力的裹挟下的技术异化现象,其后果对患者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其中,过度检查造成的危害,如对患者集中在一段时间内进行多次头部CT扫描;对无症状妇女做盆腔筛查导致不必要的手术。过度用药造成的危害,如滥用抗生素导致“超级耐药菌”的出现;服用扑热息痛等止痛药治腰背痛对于无明显脊柱病变的患者效果并不佳,等等。过度治疗,如对肾动脉狭窄放支架与单纯药物治疗研究发现,效果相差不大。过度护理,如经外周静脉穿刺中心静脉置管换药,常规是每日一次,如过于频繁进行多次换药则会造成血管机械性损伤或静脉炎,等等。过度医疗带来的异化:一是导致人与人之间异化,也就是马克思所说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哈贝马斯也认为在资本的支配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变成以经济利益为主导的价值交换。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没有了,到处是冰冷的眼神。另一方面,医患之间的交往从昔日的面对面交流,因过度依赖技术提供的检查数据,变成了人与物之间的交流,卢卡奇所说的人的物化,人与人关系变成物与物关系,这就增加交流的信息不对称性,医患关系的紧张不可避免。二是造成人与自身的异化。过度医疗造成患者健康损害,如由于患者接受过多的放射线检查以及药物治疗而产生的副作用,过度手术造成更多的组织损害等[10]。同时,也增加了患者的经济负担,导致患者及其家庭因病返贫、因病致贫的社会现象。医学技术的过度使用导致医学技术权力异化,最终导致人与人的本质的异化。

2.2 医学科研场域中的医学技术权力运行及其异化

医学的进步得益于科学研究的发展。同时,科学技术在医学上的应用也进一步推动了相关科研的进步。在医学科研场域中,主要是科研人员与投资方的博弈。科研人员因拥有专业的知识和技术,所持有的文化资本较强,在科研场域中处于强主导位置;而投资方因拥有经济资本而拥有较大的参与权。最终双方通过市场实现资本形式的转化,资本权力的转化是受到市场营销影响的。资本权力运行从科研场域扩展到了更广的其他场域。在科研场域中,科研人员运用自己的文化资本在科研过程中,将决定着科研的设计、研发过程及科研成果的去处和用途,但也为科研人员转化文化资本而获得更多的经济资本提供了机会,甚至造成危害人的自由和健康的异化现象。如随着基因技术的发展,现已能使不同DNA分子发生重组以及使DNA片段融合,在医学上可使用基因检测手段和基因重组技术进行诊疗;但这种技术也使异源基因融合成为可能,从而出现使用基因编辑干扰人类自然演化的科学研究。还有,神经成像技术促进微观神经活动的研究和神经诊疗技术的提高,但神经成像研究也为研究监控人类大脑活动与控制人的行为的科研提供了基础与可能性。当科学的研究与应用远离了造福人类的初心时,就产生了异化的现象。按上述异化理论,医学技术发展到最后反而成为控制人的自由的工具,造成与人的类本质的异化。

此外,医学科研场域中技术的权力化,还受泛政治化的影响。在投资方为了某种政治目的,而渗入到医学科研领域中,将会产生不可控的后果,技术权力异化的风险有时超出人类的能力。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帝国主义运用国家权力,组织731部队进行了反人类的细菌研究,利用中国人进行活体试验,并用研制出来的细菌毒害中国人,这就是典型的技术权力异化。

可见,随着医学科研的快速发展,根据福柯的规训权力理论,医学技术在规训人身体的过程中获得权力,当这种权力泛化时,造成了马克思所说的人与人的类本质异化,最终变成卢卡奇所认为的人的物化,人成为技术控制的对象,从而导致法兰克福学派所指出的人与人交往的异化、人与自身的异化等。

2.3 医疗产业化场域中的医学技术权力运行及其异化

近来年,随着资本对医疗领域的扩张,部分医疗领域出现了产业化快速发展的趋势,如医美市场、健康体检、视光服务等。医疗产业场域是深受资本与技术影响的权力场,其中,医美市场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医美从专业的外科整形技术变成一种大众化消费,呈现出医学技术的产业化与市场化发展趋势。据国内知名的医美平台《2021医美行业白皮书》统计,2021年全国医美市场规模约为2 274亿元,非手术类医美(轻医美)市场快速发展带动行业持续增长,2021年轻医美用户占比已提升至83.1%[11]。这背后反映的不仅是医疗技术的进步与社会消费观的变化,更是隐藏着巨大的医疗风险,是各种资本权力博弈的结果。在医美场域中,医生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为消费者重塑了身体,从而实现了文化资本向经济资本的转化,而消费者从医生那里获得了文化资本,付出了自己的经济资本,实现两者的转换,在此场域中,医生因为其专业系统的权威处于主导和施动行为者地位,患者处于受施者和被支配地位。医美市场的发展,是在医学技术快速发展及消费市场诱导下,技术权力与经济资本的合谋产品,是消费者追求个性自由与社会权力的异化现象。

医美市场的快速发展是资本逐利逻辑下驱动的结果。法兰克福学派代表马尔库塞[7]48认为,资本家为了获取更大利润,通过制造“虚假的消费需求”,实现“强迫性消费”,他指出:“那些在个人的压抑中由特殊的社会利益强加给个人的需求;这些需求使艰辛、侵略、不幸和不公平长期存在下去……最流行的需求包括,按照广告来放松、娱乐、行动和消费。”资本家通过广告刺激人们的消费欲望,消费不再是人的基本需求,而变成了满足欲望的需求,人与商品关系异化,人成为商品的奴隶,人异化为“拜物主义者”。医美广告形塑了时代的审美标准,消费者为了获得社会的认同和获取更为主动的选择权力,被裹挟进整形大流中,经济资本占据主导地位。人们消费某种商品,成为并非出于真正需要的“病态消费”,而是被经济资本操作的“强迫性消费”。医美机构通过购买技术设备,经济资本转化为文化资本,通过医生操作实现了资本控制人的权力,呈出技术权力化。整容技术,使个性化的身体特征在消失,全球都可以拥有统一标准,如黄金分割点和三围数据的出炉,塑造完善身材和容貌的“初恋眼”“A4腰”“筷子腿”“蜜桃臀”等,这些优点不可能天生就集中于一个人身上,但现在则通过技术可以人造、重塑。从福柯的规训权力理论看,人的身体在被塑造成为一个标准的商品产物的同时,人的身心与行为也被规训成为资本权力控制的对象。

综上所述,可知医学技术的权力运行机制与资本密切相关,依据资本的增值运行逻辑,资本的拥有者为了获取更多的资本收益,必定在医学各个场域中发挥其权力的功能。医疗机构通过使用资本购买先进医疗设备,技术转化为医疗资本,医生在诊疗过程使用先进技术设备,从而实现资本的增值。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技术设备成为诊疗的重要工具,作用于患者的身体,患者也随之成为谋利工具,人的本质被资本异化,技术在获得支配患者的权力同时也被异化。

3 现代医学技术权力异化的扬弃路径

现代医学技术在提高人类健康水平,给人们带来“福音”的同时,也存在着不可忽视的负面作用。而资本的无序扩张与发展是造成现代医学技术权力异化的根本根源,医务工作人员价值取向的异化是造成其异化的直接根源,社会的评价标准、管理制度和法律法规还需完善是其异化存在的外在因素,此外,政治权力对医学领域的渗透也会加重医学技术权力异化的发展。医学技术权力化是技术发展存在的必然现象,如何扬弃医学技术权力异化,发挥医学技术为人类健康保驾护航的功能,可以从以下路径进行实践探索。

3.1 以人为本,以德配技

现代医学的进步是依靠技术的进步而发展起来的,知识与技术权力是共生的关系,应充分发挥现代医学技术为人类健康服务的本质,避免成为资本逐利的工具。

一是回归医学以人为本的初衷,治病救人是医务工作者的价值取向。两千多年前,西方的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指出医学应是真、善、美的统一体。《希波克拉底誓言》成为医生行医的准则。1848年,世界医学会制定《日内瓦宣言》作为国际医务工作者的道德规范。其主要内容大致包括:作为医者为人类健康做奉献,凭着良心和道德为患者保守秘密,患者的健康是首要,不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去违反人权和公民自由等。当今,医学生在入学时都必须宣誓,坚持医者仁心、医乃仁术的初心,尊重人的生命权和健康权,守卫人类健康。医务工作者在使用现代医学技术时,不能突破尊重生命、敬畏生命的根本底线,如器官移植、克隆技术、干细胞培育技术、辅助生殖技术等用于救治生命的同时要兼顾人道主义的原则。

二是树立正确的技术观,注重医学技术的价值理性。现代高科技促进了医学诊疗技术的突飞猛进,为人类创造了许多奇迹,不仅在驱除病痛方面发挥极大的作用,而且在延长寿命的探索上也取得前所未有的进展,这无疑增加了人类企图依靠医学技术无限度追求健康和长寿的欲望。因而,催生了患者对医学技术盲目崇拜的思想,如认为特效药品、高新医疗技术、先进精密仪器是治疗效果最好的保障,形成社会中的“科学图腾”现象。另一方面,现代医学技术过度使用,使医学陷入另一种困境,医务工作者脑中只剩下技术设备提供的医学图像和检验数据,医学专家变成技术的工具。医学技术权力异化颠倒了目的与手段,人成为技术与资本的工具,人的自主性在丧失,医生过度依赖技术进行诊疗,技术反过来获得主体化地位,变成支配医生行为的权力主体。正确的医学技术观应回归技术作为治病救人的价值理性,医生应坚持以人为本、生命至上的价值导向,促使医学技术从“附魅”走向“祛魅”。

三是继承和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中医学理论,用传统医学理论和知识消解对医疗机器设备的“迷恋”。现代西医建构理论源于近代技术发展的机械原子论,把人的器官看作机器的零件,看病只见“病”不见“人”;而中医学理论立足于人身体的系统整体观,强调辩证思维。根据人的身体复杂性和疾病谱变化特征,中医药学在今天的疾病诊治中有着独特的优势,传承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医学理念。中医实践理论是治病又防病,注重治“未病”,将预防、治疗、保健等融为一体的系统理论,体现了以人为本的医学理念。

3.2 树立正确技术风险意识,适度用技

要树立正确的技术观,技术是人的生产活动的产物,是人的器官的延伸,技术的发明和使用是为了更好地解放人,促进人的类本质的回归。技术是人的一种工具和手段,而不是目的。

一是医学技术风险来源自身生产逻辑。现代医学技术是在西方科学逻辑上发展起来的,是基于二元对立的技术逻辑研发出来的,有着不可避免的技术危险,应慎重使用技术。现代医学技术是在机械原子论的哲学思维下产生,把人的构成看作是机器的部分构成,在疾病诊疗过程中只重部分不见整体,如异种器官移植技术虽然可以缓解人体移植器官短缺的问题,但却存在着跨物种病毒感染的风险。应加强技术风险的教育,树立正确的技术观。

二是由于人类的身体复杂性,人体与外界保持着一种动态的、多维的联系,人与外部世界在进行信息、能量和物质交换的同时,其内部随之联动变化。人类的疾病发生机理与机制,还存在着许多不可解的秘密。因此,医学高新技术不可能穷尽对人体组织的动态认知,科学只能尽可能地接近事实真相,不可能完整反映全貌。而且,在医学诊疗中,医学技术的数据解读还受主观因素的影响,如医学影像成像过程中,图像处理需依靠医生的知识和能力对其进行调整、改变参数、色度,选择运算方法或统计分析方法等。因此,在检查数据成像的准确度受医学设备的精确性、疾病的复杂多变性和影像医生知识和技能的局限性等多种因素影响,有时会造成漏诊甚至误诊。技术的不确定性必然给人类带来一定的风险,一切科学都存在着不确定性,医学技术的有效性与风险性同时并存。应加强医学复杂性的认知教育,以及对技术的有限性认知,在医学实践指导中制定相应的技术参考规定,避免医学完全机械化。

三是现代医学技术的多元主体的价值取向和利益驱动使之成为实现利益诉求的工具。医美市场的技术风险被整形机构诠释为患者的运气,从而为构建整形消费的再生产提供合法性。而作为掩饰整形风险的修复,则被作为运气不好的补偿手段,患者将陷入到“整形-修复-变美”的循环消费中。而辅助生殖技术在给无生育能力的患者带来福音的同时,也可能被用来生产“完美基因”的婴儿;基因重组技术也可能被野心家们用于制造违背人类伦理道德的合成生命、产生人兽嵌合体等。还有,一些医院医生利用有的患者和家属过度相信高新医疗技术的思想,给患者特别是重症病患者推荐使用各种“高科技”过度医疗服务,以损害人格尊严为代价换取生命的延续。现代医学技术要规避风险,必须恢复其价值理性,注意防范技术自主性发展带来的风险,当医学技术被资本操纵或人的欲望怂恿时,就会脱离道德与法律的控制范畴,人也将失去自我选择的权力,医学技术成为与人的类本质相异的力量。应加强人们对医学技术的认知,树立正确的价值观。通过教育和宣传,向民众普及相关医学知识,使之正确选择和运用医学技术。

3.3 完善相关规章制度,以法治技

随着人们对生活与健康的要求日益提高,现代医疗技术研发和使用是资本投资热点领域,要注意防止资本无序扩张。需要加强规章制度管理,完善相关法律法规,提高技术的现代化治理体系能力。

一是要加强对资本的管理。资本作为一种重要生产要素,无疑为人类社会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为了激活资本,发挥其促进科技进步、繁荣市场、丰富人民生活、推动竞争发展等作用,使之更好地为社会服务,必须阻止其无序扩张;否则,资本全面殖民化将会给人类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根据2022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要为资本设置“红绿灯”,防止资本的无序扩张。应发挥资本对医学的积极促进作用,同时要抑制其逐利带来的危害。

二是要完善相关医疗机构的评价制度。行业评价不应以医疗技术作为评价医疗水平主要标准,否则将会诱使医疗机构不断研发和引进新技术、新药物,以便在同行的竞争中获胜,并获取丰厚的经济收益,这将吸引资本的涌入医疗领域,技术在诊疗中权力得到进一步加强,最后导致医学技术的异化。此外,应加大政府对医院的投资。我国公立医院多数为财政差额拨款的单位,政府的财政投入远不能维持医院的运转,据统计,2019年财政补助仅占医院总收入的11.1%,而人员支出占医院总收入的36%[12]。而自从2017年医改后规定公立医院必须实行药品零差价,但目前又缺乏有效补偿机制,医院为了追求收入,依靠多检查、多化验、多次诊疗来达到“创收”目的。“以药养医”模式不但没有得到根本转变,反而叠加了“以器养医”的模式。因此,只有加大国家和政府加公立医院的投资,恢复公立医院的非营利性机构性质,才能摆脱市场经营的营利目标带来的拘囿,从而摆脱资本对医务工作者的控制。

三是要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对于过度医疗,我国有关法律制度,主要依据有《民法典》第六章规定了患者在诊疗过程受损害,由过错方即医疗机构和其医务人员承担。此外,《执业医师法》《医疗纠纷预防和处理条例》均规定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的法律责任。而原卫生部下发的《关于〈医疗事故处理办法〉若干问题的说明》,界定了诊疗护理工作是群体性活动,需对医疗事故负责的人员除了医务人员,还包括医疗管理、后勤服务人员等。对于过度医疗的刑法界定还有待完善。有了依法治理的依据,还需要完善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执行程序,严格遵循程序合法化。此外,还需要加大相关法律宣传,让现代医学技术的法律治理内容与要求深入人心,最后达到依法用技、用法护权的良好社会效应。

总之,要发挥技术在现代医学中的重要作用,必须要坚持以人为本的原则,加强医务工作人员的职业道德修养,树立正确的技术价值观,完善相关规章制度和法律法规建设,坚持医学为人民健康服务的价值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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