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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文化的选择与重构: 论泛传统文化形象的再生*

2022-11-28许昕然

关键词:村落传统活动

许昕然,罗 立

(中南大学 中国村落文化研究中心,湖南 长沙 410083;湘潭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一、前言

基于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以及地方经济发展的刚性需求,过去的古村落通过对当地传统文化的保护与开发利用,重构其村落形象,登上了“中国传统村落”的国家保护名录,继而被社会重新定位与认知。地方村落是如何开发利用当地的传统文化并将其再造重构,使传统文化获得新生的,便是我们需要关注的重点。本文即是以具有这种背景的坳上古村为例,对当下乡村中传统文化的选择与再生情况进行分析探讨。那些“被选择的”地方文化,还有那些与地方文化特色没有关系的“被拿来的”地域文化,正以同样的方式向广义上的中国传统文化靠近,并由此生成了中国传统文化概念的泛化现象。在文化保护以及乡村振兴背景下的地方文化建设中,可以说“泛传统文化”的文化选择与再生方式已经成为文化的一种新的生产机制。那些已经消失的或正在消失的地方传统村落文化,通过国家对传统村落开发建设的社会新契机,经过广义的正统中国传统文化视角的重新评估,再次登上了现代社会的大舞台。

二、调研点的介绍

依靠连通中原与岭南的湘粤古道而繁荣兴盛的湘南(主要指湖南郴州和永州地区)古村落市集,随着现代交通对古道的取代而逐渐沉寂。在新的社会发展时期,我们在保护传统村落文化的同时,如何向外界展示宣传这些历史悠久的地方村落文化,并为其注入发展活力,同样是村落文化保护的重要课题。

坳上村位于郴州市苏仙区坳上镇西南部,村域总面积约6.2平方公里。整个村庄呈“龙形”,卧于“两水”(指东河和郴江河)腹地,形成“两水夹金”的风水格局。村西面1公里处有一条著名的“湘粤古道”,是汉代至清代时期沟通中原与岭南一带的陆上交通要道。坳上村依托湘粤古道重要的交通位置和络绎不绝的往来商人,逐步形成了历史悠久、人文昌盛、交通地位重要的繁华墟市,并累积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品类繁多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直到清代光绪年间扩建了由郴入宜的另一通道,往来湘粤古道凤形岭段的人马与货物开始减少,坳上村才逐渐沉寂萧条,村民则不得不在耕种与矿采中另谋生路。

在21世纪新的发展时期,国家对传统村落保护与开发提出了新要求,营造新的人文与自然景象对于坳上村来说意义更加重大。坳上村于2017年全面退出了有色金属矿采并进行环境整改,将村内的古建筑群申请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村委及村落居民对古建筑群、古民居以及生态环境的保护意识也在不断加强。如今的坳上村,坐拥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先后入选各类省级与国家级传统村落名录,步入了蓬勃发展的新时代。

三、传统村落文化展演与“地方”文化选择

传统村落中蕴藏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景观,是中国农耕文明留下的宝贵遗产。胡彬彬认为:“当代村落文化研究,至少会出现两个大的趋势。第一是从宏观的角度、有计划有目的、分区域和民族,对村落文化进行整体性地考量;第二是从文化学的视角对中国村落文化进行研究。”[1]99-104据此,除了从宏观角度对传统村落文化进行分类整理研究,文化学视角下的地方文化的发展动向也是传统村落文化关注和研究的重点。从坳上村的情况来看,虽然村落在对古建筑与湘粤古道的保护重塑、在赶年会活动中展演了传统文化特色,然而当地的生活、生产文化并没有在开发利用中得到完整体现,其中折射出来的地方文化选择取舍现象值得探究。

(一)从“古村落”到“中国传统村落”的文化形象背景

传统村落文化不能片面地归于物质或者非物质文化遗产,而是“兼有着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而且在村落里这两类遗产互相融合,互相依存,同属一个文化与审美的基因,是一个独特的整体”[2]9。坳上村连片建筑有200余栋,古建筑群历史风貌保存完好,充分展现了清朝时期的湘南建筑风格,是研究明清乡村建筑文化的标本,也是郴州迄今保存较完好的古建筑群之一。其中的58栋古民居与村域东南部一座古桥于2011年被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同年,坳上村被评为“湖南省第六批历史文化名村”以及第九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15年被评为“湖南最美古村落”之一,2016年11月下旬入选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2017年入选湖南首批 “经典文化村镇”。同年,郴州市苏仙区文管所将隶属坳上村的湘粤古道凤形岭段划入保护重点区域,推荐申报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如其他许多传统村落一样,坳上村的保护与振兴是围绕着保护修葺后的村落观光游览为主展开的。从2016年起,当地开始举行一年一度的赶年会特色活动。由镇政府主办、村委会以及盛美文化传播公司承办的“逛古村赶年会”活动,迄今已举办了五届。络绎不绝的游客来到坳上赶年会现场体验传统年俗活动、购买心仪的年货和农产品,并游览坳上古村,了解坳上古村的历史文化底蕴,感受湘南独特的古村意境。

坳上村的开发时间较晚,除了一些步道铺修和古建筑修复改善,暂时未因观光开发而对当地传统文化造成破坏影响。可是随着知名度越来越高,坳上村的“中国传统村落”形象逐渐取代了记忆中那个萧条古道旁的宁静质朴的地方古村落形象,这在为坳上村带来资源机遇与社会关注的同时,也加重了当地的商业喧哗。而“中国传统村落”名录设立的目的就是要对传统村落文化进行保护与传承,“其实质是传承蕴含在其中的传统哲学思想、生活智慧和优秀传统文化,传统村落文化传承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其最终目标是延续传统、实现民族与地方认同”[3]204。即使对坳上村进行开发的出发点是要保护和传承逐渐消亡的传统村落与濒危的传统文化,但是这种利用当地文化资产来进行开发实际上是一种文化旅游的形式,“它依赖于目的地的文化遗产资产并将它们转化成可供旅游者消费的产品”[4]211-219。故而“中国传统村落”的文化形象标签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当地文化保护与展示工作的风向,而来到此地的游客群体的观光偏好与消费行为也将潜移默化地影响当地的文化再生产选择。

(二)赶年会——国家、地方、民众三方的互动载体

以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作为理论框架来研究社会问题与文化现象已经数见不鲜。值得注意的是,在对国家与地方民间的关系研究中,无论是对社会治理的研究,还是对新的社会文化现象的分析论述,国家、地方、民众的立场都不在同一纬度。从对国家政权—乡村社会模式的梳理[5]3-16,到国家通过“借用”民间仪式使国家力量、符号在社会中得以存在,并对社会实现间接塑造[6]42-50,或者通过研究仪式活动对国家在场和国家力量的借用以获得对国家的归属与认同[7]61-67等都可以发现,国家与地方社会及民众立场都处于一种不平等的关系层次。国家、地方、民众呈现一种从高到低的从属关系,且相互对立。但是从本文所阐述的坳上村赶年会这种被仪式化的地方节庆活动来看,三者并不完全处于相对的立场,而是呈现出一种新型的互动关系。

赶年会是自唐初沿袭下来的传统岁时节日民俗。坳上村的赶年会活动从最初的一天延长为两天,多安排于农历十二月末的某个双休日举行,具体时间会提前公示。赶年会活动对于致力于地方扶贫的地方政府来说是一项重要工作。镇政府、村委等除了会在传统的电视媒体以及户外媒体上投放赶年会的活动宣传外,也会在微信、微博等互联网媒介上发放赶年会活动的邀请函。

赶年会活动中不能被忽视的是国家的政策导向。从2018年起,活动现场设置了精准扶贫专区,至2020年已设置800多个摊位,所销售的都是由当地经济困难户所养殖或种植的黑山羊、富硒米等农副产品,专区的现场销售额也从106万元增长至590多万元(2019年)。依靠赶年会活动吸引的人流助力了当地的脱贫致富计划,促进地方经济发展,实现了观光与扶贫的精准结合,有益于村落居民生活水平的进一步提高。除了拉动地方经济的政策驱动,国家文化发展的政策导向也在赶年会的活动中一目了然。赶年会的口号从“幸福年味”到“不一样的乡愁”,再到“最美古村”等,以及活动介绍中“赶不一样的年会,逛别样的古村”等宣传语,无不凸显着在赶年会的活动上一展当地古村落传统风采的文化目的。被列入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龙舞、文化剧、套环等传统文化项目,在一年一度的赶年会活动中都得到了充分展示。除此之外,当地村民日常生活中的糖花制作、春联书写等活动也是赶年会的重要展示内容。

在赶年会这个活动载体中,国家振兴乡村的经济政策以及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文化政策在坳上村得到了贯彻执行和有效渲染,坳上村的地方经济也因为观光活动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同时其传统村落文化形象得以重构和展现,民间的传统生活方式不但得以传承,而且还进一步资源化,助力了当地社会的发展。虽然由政府主导的传统文化开发利用可能会带来文化舞台化、商品化等诸多弊端,但在传统村落文化得到繁荣发展的事实面前,民众表现出了主观能动性,其中折射出的国家、地方、民众之间区别于单纯从属关系的新的有机互动,有利于我们继续了解经历“地方”选择的传统文化是如何被取舍和包装的。

(三)传统村落文化的选择与淘汰

许多古村落的保护开发过程,都陷于历史岁月流逝中古建筑的破败以及社会的破坏式发展。早期传统村落文化保护工作的初衷,主要是通过自身的实地调研经验来建立相关的文化保护制度,捍卫民间传统文化传承人的利益,同时更有效地搜集与更全面地保存急剧消逝的传统文化资料。而现在发展迅猛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却远远超出了这样的初衷。“它实际上变成了多种社会力量与政治力量共同参与、谋求自己利益的一项运动。”[8]14-20通过对坳上村的文化保护利用现状以及赶年会活动上所展示的文化内容的分析,我们可以窥见坳上村是如何对传统文化进行选择与淘汰,继而再向外界进行文化展示的:

地方传统建筑是坳上村文化观光的重要内容。村内现留存的58栋古民居依山就势而建,这些建筑在被保护前很多已经破败不堪,有些则被拿来做养猪场或杂物间,直到村落进行整体规划保护后才被重新重视起来;坳上村旁的湘粤古道凤形岭段也因保存完整且历史文化价值深厚而被政府反复提及和宣传;套环是郴州乡村地区家家户户过年会做的传统食物,也是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形寓意传统文化中的六六大顺与阖家团圆。为了配合赶年会活动,在2018年的坳上村年会活动上,当地村民除了炸出标准的套环,还有为了表演而制作的远超标准的巨型套环,并预备申请吉尼斯纪录。这是对当地传统套环进行革新创造的表演项目,也是当地对传统村落文化的创新举措之一。春联更是容易引起联想的传统文化项目。在每年的赶年会活动上,苏仙区老年书画协会十多位书法家带着精心准备的对子,挥毫泼墨,为往来游客和当地民众书写春联,送上新春的祝福。

以上这些被选中的文化,固然能表现坳上村传统文化的部分特征,但是并不全是独属于坳上村的文化内容。首先,具有湘南地方特色的古民居建筑并非坳上村所独有,苏仙区的古村落中此种建筑风格的古民居比比皆是,而湘粤古道旁的集市也不止坳上村一个。古民居与古道只是被作为一种传统村落的文化特征被用来包装坳上村传统村落的社会形象,套环亦是如此。再者,贴春联作为中国的传统习俗,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几乎都是家户标配。只是在坳上村的赶年会活动中,政府为了展现当地的诗歌文化底蕴与“才子之乡”的美名,便将写春联也作为赶年会活动中必备的表演节目之一。

反之,一些可以揭示当地特色的传统文化反而没能得到很好的保护与开发,几乎沦落到了被淘汰的边缘:如拼布画是当地颇具特色的艺术品,如今却只有一位姓谭的老艺人能制作出精品。如若再无人继续研习拼布画手艺,拼布画的传承便将就此断层,现存手艺都将成为坳上村的历史。此外,还有村中远近闻名的骨伤水师以及工艺卓绝的木雕手艺同样面临传承断层的问题。骨伤水师的老医生为了传承医术已经打破了“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却仍然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木雕手艺因其工艺复杂,已经被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抛掷在村庄的历史记忆里,只有若干被保存下来的成品向世人昭示着它的存在。

据此可见,坳上村作为中国传统村落进行保护和开发的过程中,在赶年会活动上的传统村落文化展演并没有将当地的整体文化都纳入其中,而是有选择地重视那些容易引起大众对“传统村落”联想(古民居、古道),或者是更容易引起对广义上中国传统文化产生共鸣的文化(春联、诗歌),抑或是更具有观赏性和娱乐性的文化项目(套环制作)。而那些切实反映当地民众生活、生产习俗侧面的文化(拼布画、水师、木雕)并没有在赶年会活动中得到全面而充分的体现,甚至有的在当地传统村落文化保护的日常实践中就早已被忽视淘汰。为了让来到当地的观光民众的游览符合他们对坳上村“传统村落”形象的预期,地方政府会挑选那些更贴合广义上的中国传统文化以及更具有艺术性、历史性或者参与价值的文化来进行展示。上述经过当地政府的文化选择后在赶年会上向外界展示的坳上传统村落文化,其中既有地方曾经的民居与民俗,也有为了展演效果而被改造创新的文化创作。经过地方选择与创作后的村落文化依旧被“传统文化”的形象所包装,因为地方主体要把不起眼的地方古村落打造成具有典型传统文化特点的“中国传统村落”,这便需要强化其村落文化中正统性和传统性意义的文化侧面。由于文化形象对传统村落十分重要,这种形象包装在其他传统村落的开发利用中也随处可见。

四、传统文化再生与地方形象重构

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进一步推动中国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开发刻不容缓。坳上村希望成为郴州地区较具代表性的文化体验型观光景区,并依托周边的社会资源,成为湘粤古道带上的重要节点,打造成湘、粤地区观光休闲度假的新空间。从2016年开始,在坳上村每年腊月的赶年会活动上,当地的传统村落文化与相关特产被作为展演内容,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文化在活动上也被作为演出内容向外界进行展示,坳上村的“中国传统村落”形象进一步被重构。

但是在坳上村的保护与开发过程中,其所展示的传统村落文化形象并不是对当地生产、生活文化的全部反映。在文化项目展演中,也不能清楚地体现坳上村文化的独特之处,却能够感受到“地方”这个主体对广义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不懈追求。在文化选择过程中所发生的传统村落文化变迁与地方主体重构现象耐人寻味,同时也反映了我国当下的传统村落文化被建构再生的现象可能是一个“泛传统文化”的建构过程。

(一)村落开发中的传统村落文化变迁

在政府与民间的共同努力下,赶年会活动成为坳上村当地传统文化存续的一个载体,在向外界展现坳上村落文化的同时,也展示了地方传统文化的变迁过程。赶年会活动不是客观表象上的普通赶集,而是承载着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的意义与功能而被创造出来的活动载体,是重构从过去的坳上古村地方文化到现在的传统村落文化的新客体装置。

对文化变迁运动的研究,需要关注组织化的群体。“第一,我们需要研究那些作为文化承担者的个体;第二,我们需要研究塑造文化的思想与实践。”[9]364此外,还要对当地传统文化资源进行合理的保护、开发与利用。在坳上村地方政府与民间有意识地整合各类传统文化资源,并将之加入到村落扶贫开发与赶年会活动中之后,坳上村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外地游客。

不同地区的文化差异是推动观光活动的原因之一。这中间值得注意的是,吸引人们前往坳上村的传统村落文化,涵盖的应是那些从过去到现在正在延续的文化习惯、知识以及生活经验,抑或是能够体现当地特色的、未经修改的艺术资产与文化遗产等。然而这些传统村落文化之所以能够得到鉴定、保护、传承以及在活动上进行展演,是因为它们对坳上村具有的内在价值和意义,而不是由于它们作为村落开发或发展地方经济的吸引物所具有的外在使用价值。

然而所有进入到赶年会活动之中的传统村落文化,不仅服务于村落的外来者,也服务于包括地方政府、相关的文化传承人以及其他的当地居民。这些不同的群体同为文化活动的承担者,但是由于背景和出发点不同,他们对于文化的价值取向也不尽相同。然而在赶年会活动上,不同群体之间的互动使得个体发现了彼此之间存在交叉点。无论是试图了解传统文化的观光者,还是希望文化得到延续的传承人,又或是希望开发村落以及发展经济的地方政府等,对传统文化进行保护、利用与展示便是他们之间契合的新的利益点,同样也是竞争点。这意味着在赶年会活动上所演出的传统村落文化,已经经过选择继而被加工重构,实现了从地方传统文化资源向旅游文化资源、消费文化资源等的变迁。在这样的文化变迁中,“地方”主体功不可没。

(二)“地方”主体重构对文化再生的意义

在过去,“地方”虽然可以是一股能和国家抗衡的力量,但从统治体制来说,地方政权只是中央政权的地域延伸。所以在一些对过往民间仪式等传统文化的研究中,“地方”相当程度上被理解为国家权力的下放,显示出中央权力对地方政权的绝对控制属性。然而,“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国家、地方、民间的互动呈现一种互惠互利的结构,而其中地方自身的独立性不容忽视”[10]35。在坳上村的传统文化保护与开发利用过程中,当地政府自发组建了保护小组,负责常规管理、保护文保单位、实施保护规划,及时纠正古村落保护中存在的问题,宣传保护传统的现实意义;同时,为了扩大文化经济的影响力而选择通过赶年会的节庆活动作为文化活动载体向外界宣传、展示传统村落文化。虽然一切都离不开更高阶权力部门的督导批示,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传统意义上的“地方”概念的扩展延伸。“地方”不再仅仅是指代某一低级别的行政权力机构,而是与地域空间所结合并具有一定界限,可由当地的权力机构发挥主观能动作用的行政区域。据此,“地方”不再只是国家权力的空间延伸与下放,也因此具有了独有的文化意识。

从本文对坳上村在传统文化保护开发中的文化选择事例探讨可见,当下的“地方”主体及传统文化保护工作已经发生了重大变迁,对广义的中国传统文化核心的文化追求成为地方文化选择的主流。同时,相关的主体互动也从“国家—地方”或者“国家—民间(民众)”变为国家、地方、民众三者之间的互动。现在的“地方”作为一个主体独立于国家与民众,既不能等同于国家权力的外延,也不能完全代表民众的立场。在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的前提下,传统村落文化保护开发中的地方政府,通过对传统文化的创造利用,试图运用一种蕴含广义上的传统文化精神的文化模式来发展地方经济与地方文化,并对当地的传统文化进行一场地方性的选择加工,引发了当地文化的发展变迁,完成了一场文化选择与再生的创造生产实践。

(三)“地方文化”“地域文化”向传统文化的延伸

本文中的“地方文化”即为坳上的本地文化,“地域文化”则指湘南地区文化,区别于坳上村的本地文化。坳上村在进行村落开发和规划保护中,究竟要向外界展示怎样的文化内涵,我们可以做出以下概括:一是地方文化向中国传统文化的延伸,即坳上村在展示当地特色传统文化的同时,将这种“地方文化”向广义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延伸靠拢;二是地域文化的引进并向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延伸,也就是把原本不属于坳上地区或者属于更广范围的文化“拿过来”,把它们整合为“地域文化”,并向中国传统文化这个概念进行延伸。这两种倾向的最终目的,是向外界确切传达坳上古村文化所内涵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正统性。比如前文提到的套环,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小吃,能从侧面体现湘南地区村落居民生产、生活的风俗特色,但是对于赶年会活动上的巨型套环的革新制作来说,其不但反映了村落开发中对传统文化的创造革新,那环环相扣的造型更多的是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生生不息与源远流长,而不仅仅是标准小套环制作中家庭阖乐的含义了。再比如坳上古村落,是村庄布局形似龙形的“龙脊村落”,村民以李姓为主。在进行村落的开发规划时,西面的湘粤古道凤岭路段被考古发现后,为了加大宣传,村落已将宣传语从“龙脊村落”变成了“龙脊上的村落,古道旁的李氏商集”,声称自己“虽不是古道旁集市却胜似集市”,意图便很明了。湘粤古道始建于秦始皇三十年(公元前214年),初为远征南粤、消灭地方割据政权而修筑,在秦王朝统一中国的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之后更是沟通中原与岭南的经济文化要道,直到20世纪30年代交通建设发展后式微。而附近新发现的凤形岭段,是古时候由郴入宜的重要通道,更是清政府实行“一口通商”闭关锁国对外贸易政策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有力物证。其沿途所保存的各种石亭与碑刻等古迹,更是具有相当高的历史文化价值。所以坳上村想要依靠古道进一步发展,其所要依托的不仅是古道作为重要的历史文化景观的文旅资源属性,更是希望向其所承载的深厚的中华民族统一和民族融合的历史文化底蕴靠拢。

由上可知,这里的关键点不是对地方文化和地域文化的区分,而是套环小吃中所蕴含的广义上的中国传统文化之寓意,以及湘粤古道在中国历史文化上的重要地位。换言之,地方或地域文化中所反映的地方性特色在坳上村的传统村落文化开发保护中并未得到十分突出的体现,地方与民众甚至还对套环做出了创新制作,或者将春联等不属于本地特色的文化项目同样拿来展示。但是这些文化项目中所彰显的历史的、正统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却得到了当局的足够重视。这种传统村落文化的选择中所传达的文化精神就是一种传统文化概念泛化的现象,是一种着力于突显地方文化或地域文化中所具有的广义上中国传统文化内涵的文化选择现象,也是将具有广义上的中国传统文化性地位的其他文化引进和吸收进地方或地域文化的文化创新再生现象。

五、结语:“泛传统文化”形象的成功再生

坳上村过去依托湘粤古道重要交通位置和络绎不绝的往来商人逐步形成了有“地主之都”和“粮食买卖中心”称号的古村落,现在又借助古道的文化号召力开发文化观光与扶贫事业,同时成功入选了“中国传统村落”“历史文化名村”以及“中国美丽乡村”的名录。过去与世无争的古村落已经成为当下风头正盛的中国传统村落。在对村落中的传统文化进行开发、保护、利用的文化选择中,地方主导下的传统村落文化的概念、内涵、外延等随之也经历了一个新的再诠释的过程。在对传统村落文化的重构与再生过程中,村落的形象与定义也在被建构与历经重生。正因如此,沉寂许久的地方传统村落文化经历了正统的中国传统文化视角的重新评估与抉择,然后再次登上现代社会的大舞台,并据此对传统村落的形象进行再创造。在以地方政权为主体而实施的地方文化重构再生过程之中,具有独立文化意义的“地方”已经出现。作为开发主体的地方政府,通过保护开发与创新利用当地的传统文化发展文化经济的手法,是区别于完全的文化商品化模式的一种文创融合的经济发展方式,具有可持续发展的属性。这种发展模式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它是在具有独立文化意识的地方主体的主导下,对当地的村落文化中更贴合广义中国传统文化意义的部分文化进行选择与重构,而不是像工业化的文化商品模式一般创造无数个千篇一律的地方舞台进行模式化的文化展演。在这样的传统村落文化的地方选择与再生过程中,重点是地方对当地传统文化的取舍偏好,“文化选择”是其中的重要关键词。从2016年开始举办的坳上古村赶年会活动中所展示的传统文化项目,大都已收入或正在申请各级非遗保护名录。赶年会作为当地向外界做文化展示的活动载体,在2020年的活动中,除了继续表演以往所展示的地方文化或湘南地域文化之外,还增加了唐装不倒翁等新的文化项目,并在其原来的表演基础上改编和创造了新的文化形式。至此,地方文化、地域文化与外来文化(唐装不倒翁等)在赶年会活动上联合发展,并在地方舞台上进行共同展演,一起为坳上村的传统村落形象呐喊助威。由此可再次印证,在地方主体对传统村落文化的选择中,被选中的传统文化是否能够体现当地的文化特点并不显得十分重要,其作为文化展示项目的娱乐观赏价值,以及与广义上中国传统文化的贴合度高低才是被选择或被淘汰的重点。在传统村落文化的选择与再生之中,村落文化的村落地域特色被弱化至可有可无的存在边缘。

在对传统村落的文化形象的再生建构中,并非是对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的地方性传统文化进行整体的复原和再利用,也并非仅仅是对地方特色文化进行再次挖掘和展示,而是通过对地方文化或地域文化中含有广义上中国传统文化渊源的文化因子进行选择捕捉,并将之与泛化意义上的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以此使得地方村落文化获得其国家的正统的存续意义和历史地位。这种传统村落文化的选择与重构过程,就是一场“泛传统文化”的成功再生过程,并且这种传统文化再生的文化创新现象并非坳上村所独有,而是中国传统村落群像中一种普遍存在的传统村落文化形象的创造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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