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色情直播犯罪的治理对策——以家族长为视角

张明晗

（华东政法大学，上海 201620）

“假冒滴滴司机性侵直播案”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犯罪嫌疑人系夫妻关系，通过非法色情直播平台进行色情表演牟利，而在这起色情直播案件背后，网络色情直播犯罪的黑色产业链也逐渐浮出水面，从平台的搭建运营、推广宣传、招募主播到开展色情表演各环节分工明确，并且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作案规模越来越大，对社会造成的影响也非常恶劣。在色情直播暴利的驱使下有人专门充当家族长这一角色大肆招募色情主播，并提供给色情直播平台。以家族长为视角来展开对网络色情直播犯罪的治理也有其可行性，一方面因为近几年国内相关部门加强了对直播平台的监管，非法直播平台销声匿迹，色情直播案件呈现出新的犯罪形势，犯罪嫌疑人将平台移往境外，通过境外远程操纵色情直播，公安部门想要打击境外的直播平台遏制色情直播犯罪难度加大，而家族长主要是在国内招募色情主播，他是直播平台与主播之间的联系枢纽，公安从其入手更具有优势。另一方面学术界关于色情直播犯罪的研究大都是从直播平台和主播出发，未关注到家族长在网络色情直播犯罪中的重要性。因此本文以家族长为视角，分析家族长在网络色情直播犯罪中的重要性，提出在侦查过程中家族长存在的问题，尝试提出相应的犯罪治理对策。

一、网络色情直播犯罪中家族长的概念

我国古代很早就有对家族的记载，班固的《白虎通》提到“族者何也？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流凑也，上凑高祖，下至玄孙，一家有吉，百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1］古代的家族是以家庭为基础，父系血缘关系为纽带，居住在同一范围的群体，而在家族群体中会选举出年长有望、品优德高的人作为族长处理统领全族事务。［2］而现如今家族长一词经常出现在网络直播行业中，它是指负责招募主播提供给直播平台的人。家族长是平台与主播之间的联系枢纽，平常会负责结算主播的直播收入，按照平台的规则管理主播，与古代的家族长相比完全不同。而一些不法分子为牟取暴利选择与色情直播平台合作，招募纠集色情主播组成家族在平台进行网络色情直播，并按照一定的分配比例与色情直播平台、主播分成获利。

二、家族长在网络色情直播犯罪治理中的重要性

（一）家族长在网络色情直播犯罪中处于特殊地位

在色情直播案件中，平台提供色情直播的场所，家族长招募管理色情主播，主播进行色情直播，缺少了任何一个环节犯罪目的都无法实现。家族长负责为色情直播平台提供主播，主播需要家族长为其提供色情表演平台资源，可以说家族长向上对接平台，向下联系主播，是色情直播犯罪关键的中间环节。

相较于主播与平台，家族长与主播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色情主播需要家族长帮其进入直播平台，家族长需要依靠主播的色情表演牟利。公安机关破获的色情直播案件中有些色情直播平台比如“一点直播平台”、“小棉袄直播平台”实行家族挂靠制度，主播入驻平台必须挂靠家族。家族长会将招募来的主播组建成家族统一管理，帮助主播在色情直播平台进行认证，负责将平台直播规则告知主播。并且色情主播每天的直播收入也是家族长负责结算。

（二）家族长招募色情主播方式多样化

家族长的牟利方式主要是从色情主播的直播收入中抽取提成，为了牟取非法利益，他们会通过各种途径大肆招募主播。笔者以“色情直播”“网络直播”“淫秽表演”为关键词，截止到2020 年共在裁判文书网收集到148 份判决书，其中有72 份文书写明家族长的招募方式。根据判决书显示，家族长招募色情主播的方式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在各种直播平台物色主播，家族长会主动接触人气一般的主播，通过刷礼物获得好感取得主播联系方式，用高薪诱惑主播加入色情直播平台；第二种是家族长拉拢亲人、朋友加入色情直播；第三种是家族长通过微信、QQ、陌陌等社交软件发布招募主播广告。此外家族长还会以艺术公司、文化传媒等名义对外招募主播，诱骗主播签合同并采用预收大量押金、索要高额违约金、发放高利贷等方式控制招募的主播进行色情表演。

（三）打击家族长有利于色情直播犯罪治理

近年来色情直播犯罪屡禁不止，严重扰乱社会秩序，并且犯罪嫌疑人开始将直播平台搭建到境外，在境外远程操纵色情直播，这给公安机关加大了打击难度。［3］但通过打击家族长也可以有效治理色情直播犯罪。因为在色情直播犯罪中平台需要利用主播进行色情表演来牟取暴利，而家族长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色情主播资源，往往会和多个直播平台合作。通过加大对家族长的打击力度不仅可以控制住平台的主播来源，还可以掌握有关色情直播平台的线索，有利于打击色情直播犯罪。天津侦破的特大跨境网络涉黄案中，公安机关发现焦某某在互联网上建立“F 家族”、组织近百名主播在包括“南国”在内的10 多个淫秽直播APP 上进行色情表演，公安以“家族长”焦某某为突破发现了平台组织者雇佣技术人员搭建的“南国”淫秽直播平台。［4］

并且色情直播犯罪往往一环扣一环，不抓获全部的犯罪人员往往可能导致犯罪死灰复燃。［5］在侦办色情直播犯罪案件时公安机关往往需要摸清整个色情直播犯罪团伙的基本结构，而从家族长入手调查是不错的突破口。因为犯罪团伙经常会租用境外服务器注册色情直播平台域名，即使封禁域名只要服务器未被查封，平台只需更换新域名就可以恢复运行，这对彻底打击色情直播犯罪造成很大困难。而家族长不仅是色情直播平台与主播的联系枢纽，还负责帮助色情主播与平台之间进行资金结算。色情主播需要将直播收到的礼物截图发给家族长，随后家族长会联系平台人员结算直播薪金，直播平台抽取提成后通常会转账到家族长的银行卡账户，家族长扣除自己应得部分后会通过微信、支付宝等第三方支付平台转账给色情主播。调取家族长的资金流水信息，从其中找出连续多次进行交易的账户，根据收入及转账金额分析研判账户使用者在色情直播犯罪团伙中的地位或角色，可摸清整个色情直播犯罪团伙结构，将其一网打尽。

三、案件侦查中关于家族长存在的问题

（一）家族长犯罪行为危害严重

家族长是从主播的直播获利中抽取提成，为了牟取更多利益家族长会通过各种途径招募大量主播，甚至会采取非法手段逼迫主播参与色情直播。前文提到过会用高薪诱骗主播进行色情表演，还会使用套路贷这种手段，以主播无法及时还清贷款为由逼迫控制主播参与色情直播还贷，限制主播的人身自由，影响恶劣。

家族长手中掌握有大量的直播女资源，他们会与不同的色情直播平台合作进行牟利，即使其中一个平台被查封，家族长也可以迅速带领直播女转移到其他的直播平台进行牟利。主播与家族长之间每日保持密切联系，一旦在12 小时内联系不上主播时，家族长会立即清空相关聊天记录，更换社交软件账号，向平台和其他主播通风报信逃避警方打击，具有较强的反侦查意识。上述家族长这些行为不仅社会危害严重，还会导致色情直播犯罪难以得到切实打击。

（二）家族长真实身份难以落地，呈现组织化

家族长通过网络招募主播，很少有现实接触，互相并不知道其真实身份。双方只是在社交软件比如微信、QQ 等进行交流，为逃避侦查打击，家族长会购买非本人身份的“四件套”（身份证、银行卡、手机卡、电子银行U 盾）进行社交软件注册，并且家族长还会使用“电报”①“电报”即Telegram，是一款境外即时加密通讯软件，提供阅后即焚、私密聊天、虚拟货币交易等功能，满足用户隐私需要。②湖南省岳阳市岳阳楼区人民法院（2019）湘0602 刑初418 号。这种通联工具与平台联络，真实身份落地变得比较困难。

在色情直播犯罪中，家族长也开始呈现组织化发展趋势，形成上线家族长—下线家族长—主播的链条。上线家族长招募主播，主要负责与平台联系、结算主播薪金，其从中抽取提成后转移给下线家族长。而下线家族长则帮助其管理主播，接收到资金后从其中抽成随后发放给主播。上线家族长与主播之间的联系较少，主播主要是通过下线家族长结算薪金。例如在2018 年5 月，何晓玉从“JOJO直播”添加该平台家族长“美滋滋”的微信，之后从“美滋滋”处获得“鲍鱼”、“新花蝴蝶”、“妞妞直播”、“伊甸园”、“小草莓”等淫秽直播的下载二维码，并通过扫码下载后，在平台上跟着“美滋滋”做下级家族长，帮助“美滋滋”管理淫秽表演主播，具体负责认证主播、代发主播分成款。②在这种情况下增加了对上线家族长的抓捕难度。

为保护机组不超压,防喘振控制系统设置了一条出口压力上限安全线（PAH），当压力到达安全线（PAH）时,旁路阀快速打开，限制出口压力，同时DCS上将旁路阀阀开度锁定在100%上，入口导流叶片阀开度锁定在0%上，压缩机卸载。

（三）家族长资金流动快、查证难

随着网银、第三方支付工具的发展，色情直播犯罪组织的资金流转更加便捷，多使用银行卡、支付宝、微信等方式进行转账，使资金能够迅速在色情直播组织内流通。现在平台经常会通过银行卡转账给家族长，家族长会购买使用他人银行卡账号接收平台的转账，家族长使用的支付宝、微信等账号也是购买他人的或者还未实名制的，造成网络虚拟身份与实际身份之间关联度比较低，查证资金流向难度增加。一些第四方支付平台、跑分平台、地下钱庄等交易平台的出现也增加了公安的侦查难度。

（四）家族长犯罪情报线索获取难

色情直播犯罪中犯罪嫌疑人都会使用暗语进行交流，家族长在与主播进行联系时通常使用暗语，比如“大秀”、“彩播”、“绿播”等，公安机关调取出聊天记录很难直接从其对话中发现犯罪的蛛丝马迹。在报案方面，网络色情直播犯罪是以网络为场域的特殊刑事犯罪，并没有明确、具体的“被害人”，很少有人主动报案，案件的线索往往都是依靠侦查人员的主动发现。

色情直播犯罪中家族长往往会不断更换账号、账户，删除聊天记录，这增加了侦查工作的难度，家族长与主播多通过微信、QQ、陌陌等社交软件进行交流，公安机关需要向社交软件公司调取相关信息，但是因为涉及一些私人信息，往往调取过程需要多个环节的层层审批，耗时时间长。家族长也会定期清理掉与主播之间的聊天记录，更换微信账号。尤其家族长在与色情直播平台负责人交流时会使用涉密的境外聊天软件比如Telegram，Biyong等，其服务器均在境外，获取聊天记录难度则更大。

四、网络色情直播犯罪治理对策

（一）对网络直播平台进行合规化审查

国家网信办、工信部、文旅部等多个部门对网络直播平台的监管都有职权，但是具体部门的具体监管职责并未明确，在监管直播平台时容易发生推诿，所以应当确定一个牵头部门由其统领对平台的监管工作。

1.平台对自身进行合规化审查

（1）直播平台要合法运行就需要取得经营资质，主要包括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广播电视节目制作许可证、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营业性演出许可证、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等。直播平台要加强对直播内容的审查，平台对于直播内容的审查主要是系统+人工模式，系统筛选发现疑似违规行为时会暂时封号，并且通知主播，主播向平台客服申诉后，会介入人工审核方式。但是存在一个问题，平台审核员人数远不如直播人数多，往往对直播内容的审查存在滞后。因此平台可以升级直播内容监测技术，引入AI 技术加强对直播内容的监管。

（2）平台要注意对主播的管理，色情直播犯罪中不乏有正规平台的主播在直播间通过打广告、刷弹幕、擦边球等行为为色情直播引流，直播平台监测发现主播的行为后，应当及时处理，建立直播黑名单并对外公布，如果涉及犯罪的及时移交公安部门处理。

（3）平台需要落实用户实名制注册，按照“后台实名、前台自愿”的原则，对平台用户进行基于电话号码、身份证等方式的真实身份认证，严禁未成年人进行直播。因为平台已经设置弹幕屏蔽机制，一些低俗、色情、谩骂性的词语会自动被屏蔽掉，色情直播犯罪分子开始使用一些谐音、形近字还有网络黑话发送弹幕，宣传色情直播。［6］直播平台应该对弹幕机制定期强化更新，在数据库中增加最新的网络用语、黑话等，对经常出现的涉嫌宣传色情直播的弹幕进行统计，当达到一定次数可以报告给公安机关。

除此之外，主播资源多是集中在大大小小的家族长手中，平台与家族长合作可以短期内引入大量主播。但由于家族长握有资源，他们可以同时和好几个平台联系，在看到其他平台利润更高时会迅速带着主播出走，甚至会把大量用户也吸引到别的平台。直播平台应该倡导形成扁平化的主播结构，实现去家族长化。平台与主播直接分利润，提高他们的利润率，这样主播更愿意留在平台，将家族长存在的空间不断压缩实现去家族长化。

2.对APP 商城中的直播APP 要加强审查

APP 商城要审查网络直播平台是否提供了ICP备案手续或者相关业务许可材料，《关于加强网络直播服务管理工作的通知》也提到如果两个月后仍然无法提供相关材料的，要停止服务；对拒绝提供相关材料的，要立即停止服务。有些直播APP 往往会打着社交软件的名义上架，但实际上是色情直播APP。APP 商城应当严格审核直播APP 的信息，可以聘请第三方机构对APP 相关信息进行检测，及时发现并下架违法违规直播APP。

（二）根据不同的传播人群有针对性地打击色情直播

色情直播的传播涉及的人群有色情圈内人士、隐性人群和普通网民（参见表一）。

1.色情直播圈内人士，实际上就是色情直播平台的用户。犯罪分子传播色情直播往往会用圈内人才懂的网络暗语，比如“色情表演”就称之为开车、福利；正常的直播女就称为绿播；进行色情表演的主播称为黄播；介于绿播和黄播之间称为彩播；主播用言语进行性暗示，偶尔闪露隐私部位比如胸部下体称为诱惑；主播全裸进行直播或者直播表演性行为称为大秀；资深观众就称为老司机等。主播会将为其刷礼物的用户统一拉到群中，方便他们及时获取色情直播资源，当平台被查封时主播会在群里通知用户转战到另一平台。

2. 色情直播也需要不断推广吸引隐性用户加入，这些隐性人群是想看色情直播但又无法找到途径的，色情直播推广方式主要有社交软件推广含有暗示性的广告、图片；在正规直播平台中刷弹幕、打广告、弹窗广告等。目前微博是色情直播最常利用的推广途径，不法分子会用一堆僵尸号在热门新闻下评论留言，通过点赞将留言推到热门评论，留言多采用谐音、形近字。

3.对于普通网民，色情直播吸引他们的地方在于可以通过推荐相关色情直播平台获得推荐费，警方打掉的“小棉袄”直播平台利用“病毒式推广”，有专门的推广人员在微信群、QQ 群、微博、贴吧这些平台里面粘贴它的推广链接，只要有人点击链接注册可以生成一个个人专属链接，将这个专属链接发给别人，别人注册成功后就可以获得返利。［7］

公安机关要根据破获的色情直播犯罪案件了解他们使用的暗语，获取到色情直播平台线索，侦查人员可以采取隐匿身份侦查，及时对直播间内的色情表演进行取证固定。色情直播需要推广引流，对此公安机关可以加强与百度、新浪、腾讯等公司的合作，着重注意新注册用户、异常活跃用户在微博、贴吧等平台的留言、评论，通过大数据分析发现留言、评论中的共同点，发现色情直播犯罪的线索。［8］从普通网民方面来说，公安机关要加强打击色情直播犯罪宣传教育，色情直播犯罪案件中涉案人员法律意识淡薄，毫无道德底线，对色情直播犯罪的法律后果以及对个人、家庭和社会影响没有清晰的认知。公安部门应当会同网信办、文化部门、扫黄办等通过网络、新闻媒体、微信公众号等途径宣传色情直播犯罪的危害，开展线下宣传教育，进学校、进社区宣传色情直播犯罪危害人们特别是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提高群众对色情直播犯罪的认知。

（三）从主播方面倒查家族长

家族长犯罪危害严重，如果不能及时抓捕则很容易造成色情直播犯罪卷土重来。公安机关可以从色情主播方面突破倒查家族长，因为家族长与主播之间的联系紧密，主播需要家族长为其结算薪金。侦查人员可以调取主播的微信、QQ、支付宝以及银行卡的资金流水，从中找出、固定多次给其汇款的账号。从这个可疑账号入手查询资金流水动向，确定资金的最终落地账户，根据账户信息锁定犯罪嫌疑人。［9］及时抓捕家族长可以控制住其管理的色情主播，进而切断色情直播平台的资金来源。

（四）做好打击色情直播犯罪的基础性工作

1.继续推进“断卡行动”。2020 年公安部部署“断卡行动”严厉打击非法开办贩卖电话卡、银行卡犯罪。色情直播犯罪团伙经常购买使用并定期更换他人身份的“四件套”，犯罪嫌疑人会使用他人的身份信息注册平台服务器，2019 年甘肃警方发现有人在“小宝贝”直播平台进行淫秽表演，当警方查找到服务器注册人信息时，发现注册人是一名农民，连服务器是什么都不懂。从平台、家族长到主播很少使用真实身份，利用他人的身份证号以及相应的银行卡账号、电话号码、微信、支付宝账号进行联系、分赃活动。这导致公安机关一时难以确定犯罪嫌疑人的真实身份，深入推进“断卡行动”有利于色情直播犯罪治理。

2. 积极开展国际警务合作。基于色情直播的严重社会危害性，国内加大对其打击力度，一些不法分子将色情直播平台搬往境外，租用境外服务器远程操纵境内色情直播犯罪，给侦查工作带来严峻挑战。因此要打击色情直播犯罪，实现对此类犯罪的有效治理，国内公安机关应当积极开展国际警务合作，建立健全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司法协助机制、引渡条约。在掌握犯罪嫌疑人的境外藏匿地后，协助所在国进行抓捕。我国可派遣办案人员与当地办案人员共同展开调查取证活动，及时获取与案件有关的物证、书证、电子证据等，对跨境色情直播违法犯罪活动展开联动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