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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优势、特色和价值

2022-11-28汪树东

关键词:新疆作家文学

汪树东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面临日趋紧迫的全球性生态危机,中国作家没有置身事外,而是积极地以笔为旗,竭尽所能地关注生态环境问题,呼吁人们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反思唯人类利益至上的现代文明,呼唤人们生态意识的觉醒,希冀人们能够重新亲近自然、尊重自然、敬畏自然,重建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关系。陈应松、阿来、张炜、迟子建、姜戎等人的生态小说,于坚、雷平阳、吉狄马加、李少君、华海等人的生态诗歌,苇岸、李存葆、韩少功、胡冬林、傅菲、古岳等人的生态散文,高行健、过士行、杨利民、段昆仑等人的生态戏剧,徐刚、哲夫、李青松、刘先平、古岳、任林举等人的生态报告文学,等等,构筑了中国当代生态文学最为鲜明耀眼的风景线,重建了中国文学的绿色之维。如果细加勘察,我们即可知中国当代生态文学还存在着鲜明的地域性差别,以东北的大兴安岭、长白山,内蒙古草原,陕甘宁地区,新疆地区,青藏高原,云贵高原,胶东半岛,神农架地区,海南岛等地区的生态文学最为繁盛,创作成就和社会影响也最大。在这些地区的生态文学中,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尤其值得重点关注,周涛、刘亮程、沈苇、红柯、李广智、温亚军、王族、李娟、丁春、朱玛拜·比拉勒、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等新疆作家都曾留下特色鲜明、风姿各异的生态文学作品。在笔者看来,新疆地域辽阔,生态系统呈现多样性特点,但生态系统结构简单,生态环境脆弱且破坏后不易恢复,近些年来生态环境问题多发,同时,新疆的生态文化也较为多元,这些因素促使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形成了独特的优势、特色和价值。当然,新疆当代生态文学未来还有非常大的发展空间。

一、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优势

生态文学是要牢牢地立足于特定地方、特定自然生态之上的文学。若脱离了特定的地方、特定的自然生态,生态文学就会凌空蹈虚,很难根系壮硕、枝繁叶茂,更不要谈春华秋实了。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就是扎根于新疆大地之上的。把新疆与全国其他地区加以比较,新疆给人最深的印象还是疆域辽阔,人口稀少,地大物博。新疆面积160 多万平方公里,约占中国国土总面积的1/6,而根据国家统计局2021 年5 月11 日发布的第七次人口普查公报显示,新疆人口为2 585 万多人。新疆还没有出现像内地那样的人口超载,更不要说像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一线城市那样人口过度超载了。整体上看,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占据了如下四个明显的优势:

第一,新疆具有丰富复杂的自然生态系统,这为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兴盛与繁荣提供了最为坚实的物质基础。从地形特征上看,新疆是 “三山夹两盆” ,即阿尔泰山、天山、昆仑山从北到南把新疆分为两个部分,北部是准噶尔盆地,南部是塔里木盆地。新疆地处内陆,没有海洋气流达到,为温带大陆性气候,降雨量少,蒸发量大,当地水源多来自雪山冰川融水。新疆气温温差大,日照充足,极冷和极热均有。正是有了这样独特的地理和气候条件,新疆才具有丰富多样的自然生态系统,既有高高耸立的雪山冰川,又有雪山脚下的绵延绿洲;既有广袤的天山、阿尔泰山的原始森林,又有大量的优良牧场;既有飞鸟难以逾越的辽阔沙漠,又有沙漠边缘的千里沃野。此外新疆还有不少河流和湖泊,例如塔里木河、伊犁河、额尔齐斯河、开都河、乌伦古河等河流,博斯腾湖、艾比湖、赛里木湖等湖泊,河流旁边的绿洲生态系统和湖泊周围的湿地生态系统交相辉映。在新疆丰富复杂的生态系统中,植物品种繁多,生机盎然,动物也种类繁盛,生机勃勃。例如西伯利亚落叶松、雪岭云杉、胡杨、白杨、灰杨、沙枣等植物,雪豹、棕熊、紫貂、河狸、水獭、天鹅、骆驼、野马等野生动物,均是新疆大地上的生命骄子。可以说,有了这样丰富复杂的自然生态系统,有了这些生机充沛的自然生灵,新疆当代生态作家才有了可以充分描绘的审美对象。可以想见,像栖居于北京、上海、深圳这样高度非自然化、非地方化的大都市里的作家几乎不可能投身于生态文学创作,也几乎不可能对大自然产生由衷的亲近感、神秘的敬畏感。

第二,新疆的大自然保存着难能可贵的蓬勃野性,这也是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具有的鲜明优势之一。无论是黄河沿岸的陕西、河南、山东,还是长江沿岸的四川、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等地,经过几千年的人类开发,大自然的野性之美慢慢消退,目及之处皆为交织的阡陌田畴、错综的车辙履迹。野生动物资源遭到破坏,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平衡被打破。即使是神农架、秦岭这样的山区也面临着全域旅游开发,生态环境保护堪忧的现状。但是相对而言,新疆的大自然保存着难得的雄奇壮丽,洋溢着不可抑制的丰沛野性。红柯曾说道: “初到新疆,辽阔的荒野和雄奇的群山以万钧之势一下子压倒了我,我告诫自己:这里不是人张狂的地方。在这里,人是渺小的,而且能让你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1]9的确,面临那巍峨的天山、雄浑的昆仑山,那绝域难度的茫茫大漠,那飞沙走石的戈壁滩,那波诡云谲的赛里木湖,那澄澈的阿勒泰,人类中心主义者的骄狂都会烟消云散,人们会重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孤独,于是人很容易亲近自然,敬畏自然,与自然生灵和谐相处。

第三,新疆的自然生态较为脆弱,生态危机频发,这也是直接催生了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一个动因。首先,水资源缺乏是重要因素之一。由于新疆地处内陆,降雨量小,蒸发量大,所以新疆的许多生态问题都与水有关。当雪山冰川融水多,人们能够适当使用,新疆就能保持较好的自然生态,反之则生态危机层出不穷。例如罗布泊的消亡,曾出现塔里木河下游断流,导致塔里木盆地的胡杨林面积减少。博斯腾湖是新疆第二大湖,与其他内陆湖一样,博斯腾湖也经历了过度开发导致湖面萎缩的过程,由于气候干燥及用水过量,超过开都河所供水源,加上湖内芦苇砍伐,湖水面积逐年减少,出现了生态危机。其次,土地大量开垦也是新疆生态危机另一诱因,许多农垦项目不曾充分考虑到当地的生态承载量,结果造成一些地方河流断流、土地沙化和盐碱化。最后,多年规模化的石油天然气开采和各种矿产开采,以及一些高污染、高排放、高能耗的企业生产,都已经造成了新疆较为严重的生态破坏、空气污染等问题。不少新疆作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些生态问题,在作品中展开了大胆的生态批判。

第四,新疆多民族聚居、多元文化交融,各民族文化中具有较为浓郁的生态智慧,这为新疆当代生态文学提供了丰富的精神资源。新疆的13 个世居民族中,相对而言,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蒙古族、回族、柯尔克孜族等少数民族的民族文化具有较为浓郁的生态智慧①当然,在新疆的13 个世居民族中,汉族的生态智慧也极为突出,无论是儒家的参赞化育、民胞物与,还是道家的顺应自然、效法自然,抑或是佛教的众生平等、戒杀护生,都是极为鲜明的生态伦理。至于汉族民间的生态伦理也比较鲜明,学术界多有论述,此处不赘述。。维吾尔族原始先民相信萨满教,敬畏天地;进入绿洲农耕文化后则信仰天地,虔敬不凡,与大自然亲和、共生;还崇拜绿色,崇敬水,强调与大自然的平等相处,强调保护大自然,关爱动物生命。哈萨克族则相信万物有灵,崇拜自然万物,敬畏自然;崇拜太阳、崇拜火,热爱草原,甚至有 “保护草原就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 的民族谚语,崇拜白天鹅、马、狼等动物。回族受宗教影响,相信任何人不能随意剥夺其他生物的生存权利,爱惜大自然、敬畏大自然,要与自然界和谐相处,通过对自然界进行合理的开发利用,为人类造福[2]61-62。蒙古族更是信奉万物有灵,敬畏长生天,尊重自然,与万物生灵和谐相处。可以说,正是有了这些生态智慧的指引,千百年来新疆的各族人民才能在这片大地上长久繁衍生息,人与大自然才能共生共荣。

新疆丰富复杂的自然生态系统、大自然的壮丽和野性为新疆当代生态文学提供了强劲的正面吸引力,而新疆自然生态的脆弱性,生态问题多发,则从反面刺激了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发展,让更多作家意识到文学的生态守护使命。新疆各民族文化中的生态智慧,为新疆当代生态文学提供了启示,让更多作家具有自觉的生态意识,投身于生态写作之中。

二、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特色

中国当代生态文学萌芽于20 世纪80 年代初期,最早是由一些边疆作家参与创作的,较重要的有白族作家张长的短篇小说《希望的绿色》《最后一棵菩提》,鄂温克族作家乌热尔图的短篇小说《七叉犄角的公鹿》《老人和鹿》,还有牛汉到湖北咸宁 “五七干校” 劳动改造时、昌耀在20 世纪 50年代中期到西部边城青海西宁时创作的一些生态诗歌。最初呈现出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萌芽则是哈萨克作家艾克拜尔·米吉提,他的短篇小说《努尔曼老汉和猎狗巴力斯》在讲述哈萨克老人努尔曼和他的猎狗巴力斯之间深情厚谊的感人故事时,该小说流露出哈萨克族人民平等地对待自然万物、尊重动物的内在灵性的生态意识。可惜的是,无论是王蒙的 “在伊犁” 系列小说,或者张贤亮的《肖尔布拉克》等新疆题材小说,都没有出现较为鲜明的生态意识。值得的一提的只有周涛的《巩乃斯的马》《伊犁秋天的札记》等散文,在对新疆自然风物的精美描绘中体现出了珍贵的生态意识。相对于国内其他省区20 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生态文学的迅猛发展而言,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发展较为滞后,步履缓慢,较重要的有矫健的生态报告文学《痛苦的河》(又名《绿色走廊在呼救——来自塔里木河的报告》)关注南疆塔里木河的断流造成的生态危机问题,还有哈萨克族作家朱马拜·比拉勒的《朦胧的山影》《生存》《天之骄子》《再见吧,你这个倒霉的祖传业》等草原生态小说关注草原的生态破坏问题,和沈苇的《开都河畔与一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等生态诗歌。可以说,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真正开始呈现繁荣景象,还要到21 世纪初期,最有代表性的是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红柯的《大河》《生命树》等天山系列小说、李娟关于阿勒泰的散文等。非常值得关注的是,温亚军、王族、李广智等作家曾在新疆参军,戍守边疆多年,后来成为作家,他们都非常关注新疆的自然生态,创作了不少重要的生态文学作品,例如温亚军的《驮水的日子》《猎人与鹰》等短篇小说、王族的《兽部落》《狼殇》等小说集、李广智的散文集《雪·雪人·雪狼》。而哈萨克族作家艾克拜尔·米吉提、朱玛拜·比拉勒、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等少数民族作家也在新世纪创作了不少生态小说、生态散文。维吾尔族作家吐尔逊江·买买提的短篇小说《狼之峡谷》、阿巴斯·穆尼亚孜的长篇小说《最后的一场猎》(又称《农村生活》)、哈丽代·斯拉伊的短篇小说《鸿雁湖》、热孜万古丽·玉素甫的短篇小说《狼的命运》[2]48等则是当代较重要的生态小说。丁春的《拯救塔里木河》《博斯腾湖源流》等生态报告文学则依然关注南疆塔里木河的生态危机问题。新疆当代生态文学中,生态散文、生态小说较多,但是生态诗歌较为缺乏,而生态戏剧更是难觅踪迹。相对而言,新疆当代生态文学中,像徐刚的《伐木者,醒来!》那样以生态批判为主旨的作品不多,而表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赞美自然之美的作品更多。整体上看,新疆当代生态文学还呈现出三个鲜明的特色:

第一,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诗意栖居是新疆当代生态文学传达出来最美妙的生态理想。在中国当代生态文学发展史中,刘亮程、李娟的散文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们的散文最鲜明的特色就是对新疆特定地方的精美描绘,是对自然万物灵性十足的刻画,是对诗意栖居的生态理想的讴歌。刘亮程因《一个人的村庄》被誉为 “20 世纪最后一位乡村哲学家” 。其实他在新疆沙湾黄沙梁村的生活,就像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生活一样,都是为了实践一种归隐自然的理想。刘亮程在黄沙梁村生活,相信万物有灵,尊重自然,敬畏生命,充分地与自然万物融合在一起。在《通驴性的人》中,刘亮程写道: “我的生活容下了一头驴,一条狗,一群杂花土鸡,几只咩咩叫的长胡子山羊,还有我漂亮可爱的妻子儿女。我们围起一个大院子、一个家。这个家里还会有更多生命来临:树上鸟、檐下燕子、冬夜悄然来访的野兔……我的生命肢解成这许许多多的动物。从每个动物身上我找到一点自己。渐渐地我变得很轻很轻,我不存在了,眼里唯有这一群动物。当它们分散到四处,我身上的某些部位也随它们去了。”[3]7这里的 “我” 不是存在主义式的孤独主体,而是与其他自然生命充分融合共生的多元主体;当 “我” 不存在时,生态大我才能存在,个体生命就这样被自然生命的洪流收纳融合了,就像一滴水回到江河、大海,从而安然无恙,自在自得。这就是与大自然共在的诗意栖居。至于李娟在《阿勒泰的角落》《遥远的向日葵地》等散文集最美的呈现,也是她与自然万物融合为一的状态。例如她在《巴拉尔茨的一些夜晚》中写道: “当我一想起巴拉尔茨的月亮……我的身体就被洞开,通体透彻。鱼在我的身体里游,水草舒展叶片,无论是什么,触着我的身体就会轻轻下沉……”[4]91这是何等奇妙的新疆体验,何等奇妙的诗意栖居体验!其实,红柯在大量小说中描绘的也是这种天人合一式的诗意栖居体验。

第二,描绘新疆特有的自然美、生态美,尤其是动物生命之美,是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特色。新疆有大美,雪山高耸、冰川巍峨、大漠横绝,更不要说吐鲁番的火焰山、那拉提草原、巴音布鲁克草原、喀纳斯湖、大漠胡杨林、楼兰古城等风景名胜了。新疆当代生态作家面对壮丽的大自然,深受震撼,以优美的文笔描绘新疆大自然之美,产生了不少动人的文学佳作。沈苇在诗歌《一个地区》中曾写道: “中亚的太阳。玫瑰。火 /眺望北冰洋,那片白色的蓝 / 那人傍依着梦:一个深刻不可测的地区 / 鸟,一只,两只,三只,飞过午后的睡眠”[5]1。新疆阳光强烈,玫瑰盛开,色彩丰富,鸟儿自由飞翔,就是一个诗意之地。周涛在散文中《红嘴鸦及其结局》中就描绘了一只酷爱自由、宁死不屈的新疆红嘴鸦的高贵形象。周涛在散文《巩乃斯的马》中怀着敬意描摹了巩乃斯草原的马的生命之美。例如他如此描绘一匹种公马: “它是马群的灵魂。作为这群马的首领当之无愧,因为它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强壮和美丽,匀称高大,毛色闪闪发光,最明显的特征是颈上披散着垂地的长鬃,有的浓黑,流泻着力与威严;有的金红,燃烧着火焰般的光彩;它管理着保护着这群牝马和顽皮的长腿短身子马驹儿,眼光里保持着父爱般的尊严。”[6]3当周涛能够描绘出马的这种生命之美时,他无疑是颠覆了人类中心主义,承认这些自然生命的内在价值的。此外,周涛在《伊犁秋天的札记》中描绘了新疆的杨树之美。叶尔克西在短篇小说《永生羊》中则展现了一只名叫萨尔巴斯的羊的灵性之美。在 “我” 第一眼看到萨尔巴斯时, “我” 就感到与这只羊曾经相识好几个世纪了,最后萨尔巴斯也救了 “我” 一命,在被屠宰时,萨尔巴斯无动于衷,安然地接受死亡的命运。这些无不呈现了新疆羊萨尔巴斯的生命之美。温亚军在短篇小说《驮水的日子》中则把一头名叫 “黑家伙” 的驮水的驴和一个边防哨所的上等兵之间的情感交流写得极为动人,那头驴最终舍不得上等兵离开,一程程去送他,无疑呈现了新疆动物生命的灵性之美。红柯曾在散文《真正的民间精神》中写道: “更重要的是在西域大漠,我体验最深的是生命的渺小和局限。……动植物成了我膜拜的生命景观,牛羊马雄鹰和树构成小说的主题。中亚西亚大地,它们的生命远远高于人类。”[1]289的确,红柯在小说中就专注于呈现动植物的高贵姿态。他在短篇小说《奔马》中呈现新疆马的灵性,在短篇小说《美丽奴羊》中呈现的新疆羊的高贵和尊严,都令人印象深刻。朱玛拜·比拉勒在中篇小说《黑驼》里则刻画一头天山北麓的黑驼形象,它饱受磨难后长成为一个驼群的头驼,面对人类,它又带领驼群逃入胡布沙漠深处,自由生活。黑驼无疑是带有典型的新疆野性的自由精灵。此外,李广智的散文集《雪山·雪人·雪狼》、王族的短篇小说集《兽部落》《狼殇》等,也无不呈现了风姿各异、华美无上的新疆动物形象。而沈苇的散文集《植物传奇》则倾情于描绘丝绸之路新疆大地上的二十余种植物,主要有葡萄、无花果、云杉、沙枣、苜蓿等,既呈现了这些新疆植物的生态特性之美,又展示了围绕着它们的宗教、文化信息。这些新疆动物、植物之美,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画卷。

第三,对新疆特有的生态智慧的诗意书写,也是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值得关注的一个特色。对于新疆大部分少数民族而言,人类中心主义是不值一哂的,他们普遍信奉万物有灵,亲近自然,敬畏自然,物质上简朴生活,信仰坚定,精神丰富。红柯的不少小说就是对这种新疆生态智慧的生动呈现。红柯在长篇小说《大河》中甚至写到阿尔泰的男人女人都把灵魂放在身体外边,放在树、草、庄稼、牲畜、鸟儿身上,那样不会感到生存之累。红柯的中篇小说《哈纳斯湖》则以极富诗意的笔触描绘了新疆哈纳斯湖图瓦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天人合一的美妙生活。这些图瓦人是蒙古人的一支,是蒙古大军西征时留在当地的。他们生活的哈纳斯湖区和山林都极其优美,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生活与大自然完全融为一体。他们宁愿坚持手工劳动、体力劳动,也不愿意要外来的机器文明。他们的爱情与死亡全部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安详宁静。而红柯的长篇小说《生命树》讲述的其实就是新疆大自然是如何为受伤的人疗伤的生态故事。马燕红在被强奸后来到沙漠边缘的小村子休养,干活非常专一,挤牛奶跟敬神一样,才慢慢恢复健康。而徐莉莉最终也从大自然那里获得了新的生命感悟,进入更高的生命境界。徐莉莉后来在草原上听到劝奶歌, “她就意识到这单纯而复杂的旋律所具有的魅力,她甚至放弃了写文章的冲动,她平生第一次没了表现欲,她开始收敛,也就是往心里藏一些美好的东西。她不采访,她一下子对那个先进工作者失去了兴趣,一连数日,她跟那些接羔的妇女待在一起,弄得一身腥膻羊粪味,裤脚上都粘了几粒羊粪蛋。她笨手笨脚,可她还乐意插上几手,妇女们唱起来的时候,她就安静了,她就沉醉在歌声里,没有词,甚至没有节奏,没有旋律,只有纯粹的声音,夹带着纯净的母爱,缓缓地流淌在天地间……一切噪音全都消失了,沙丘,庄稼、沙海全都呈现出柔和的曲线,全都放松下来,敞开了,土房子、树木、庄稼、鸡狗牲畜都没有声音了,蓝天一动不动,那么辽阔,高原,云朵如同飘动的灵魂,谁也不知道这些灵魂源自谁的生命……”[7]67这就是个体生命融入大自然、融入大地、获得超越的过程。自我的束缚不见了,个体生命进入了更为辽阔的自然世界,就像一滴水进入大海一样,不再干涸,从容自在。这也是新疆大地对孤独生命的终极疗愈。

整体看来,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确把新疆大地那种独特的生态美、野性生命之美呈现了出来,尤其是在周涛、刘亮程、红柯、李娟等作家笔下。相对而言,我们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新疆少数民族生态文学不多。除了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朱玛拜·比拉勒等少数作家的部分作品之外,大部分新疆少数民族的生态文学作品尚未进入读者的视野中,因此,我们只能持谨慎的态度。其实,如果这些少数民族作家能够切实地呈现他们的民族生活,他们必定能够把新疆生态智慧写得更为细腻生动。

三、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价值

在全国区域性的生态文学中,新疆当代生态文学无疑占据着一席之地。以鲁迅文学奖为例,新疆作家创作的与生态文学有关的作品就屡次获奖,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影响。例如沈苇的诗集《在瞬间逗留》获得第一届鲁迅文学奖,红柯的短篇小说《吹牛》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温亚军的短篇小说《驮水的日子》曾获得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刘亮程的散文集《在新疆》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李娟的散文集《遥远的向日葵地》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此外,新疆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与生态文学有关的作品也曾屡次获得全国性的大奖,例如艾克拜尔·米吉提的短篇小说《努尔曼老汉和猎狗巴力斯》获得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朱马拜·比拉勒的中短篇小说集《蓝雪》获得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中短篇小说集《黑马归去》获得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这些全国性的文学奖无疑肯定了新疆当代生态文学的地位和价值。在笔者看来,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具有如下三个方面的重要价值:

第一,为中国当代生态文学贡献了一批具有鲜明的新疆特色的文学佳作。沈苇的诗集《在瞬间逗留》和散文集《植物传奇》、周涛的散文《巩乃斯的马》、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李娟的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遥远的向日葵地》、红柯的《奔马》《美丽奴羊》《哈纳斯湖》《生命树》等小说、朱马拜·比拉勒的中篇小说《黑驼》、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短篇小说《永生羊》、温亚军的短篇小说《驮水的日子》等都是中国当代生态文学中极富有特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尤其是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那种对自然万物的内在灵性的淋漓尽致的描绘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当代生态文学,例如任林举的散文集《玉米大地》、藏族作家雍措的散文集《凹村》、傅菲的散文集《深山已晚》等深受其思想艺术的启迪。至于红柯那些充满异域风情、富含生态意识的新疆题材小说同样是中国当代生态文学最美的收获。而李娟的散文一时风靡文坛,让全国读者领略到了阿勒泰角落的那种纯净气息,那种天人合一的美妙境界。

第二,新疆当代生态文学无疑也为守护新疆生态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作出了应有的贡献。新疆大地自然生态丰富复杂,但是又极为脆弱。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在直面新疆生态问题时能够秉笔直书,竭力呼唤人们的生态意识的觉醒。例如矫健的《痛苦的河》、丁春的《拯救塔里木河》等生态报告文学就呈现了新疆塔里木河流域遭遇的生态危机,令人猛然警醒。朱玛拜·比拉勒也屡屡在草原生态小说中描绘人们对待草原不合理的使用态度,展现了草原生态危机的恐怖恶果,从而呼唤人们幡然悔悟,保护草原。他在中篇小说《黑驼》中还写到天山的生态破坏, “远处冰雪覆盖的高山峻岭也没有幸免。如今它们的皮已经撕开,腋窝已经塌陷,开膛破肚,胸脯出现大洞,它们的五脏六腑像得了重病已经千疮百孔,天山山脉细长的大腿也被铐上了脚镣。愤怒的山在祈求天神的保护,因为山也是有生命的,高高凸起的山峰和深入地下的山体是它的骨头,土地是它的肉,山里长的红松白松、桦树、杨树、柳树都是它们的胡须和头发,沙漠里生长的灌木和草是它们的汗毛,是它们生命的标志”[8]303。现代化浪潮使得现代人无所顾忌,向大自然攫取资源,而甚少敬畏大山、大地,天山生态环境遭到破坏,生态作家勇敢地站出来,大声呼吁,希望人们能够保护天山、沙漠,保护野生动物。李娟在《遥远的向日葵地》里也曾写到乌伦古河被过度开发,结果出现鱼儿死绝、河流接近断流的生态破坏惨剧。这些生态文学作品为守护新疆自然生态而仗义执言,令人尊敬。至于哈萨克族作家艾克拜尔·米吉提、朱马拜·比拉勒、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等无不以自己的生态文学作品守护着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为保护新疆文化多样性作出了一定贡献。

第三,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同样也为当今生态文明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众所周知,生态文明建设是事关国计民生的百年大计,而生态文明建设的首要任务便是唤醒民众的生态意识。当代生态文学在此方面确实是长袖善舞,意义重大,新疆当代生态文学也不例外。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就让被现代化热潮裹挟的都市人意识到做个闲人在乡村中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也是一种极为美妙的生活方式。红柯的中篇小说《哈纳斯湖》让我们领略到图瓦人 “天人合一” 的简朴生活才是符合天道的生活。沈苇的诗歌《开都河畔与一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则以一句 “太阳向每一个生灵公正地分配阳光” 让我们醒悟到大自然的公正无私。周涛的散文《二十四片犁铧》则展示了拖拉机肆虐草原的过程,质疑了被开垦者视为理所当然、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农耕文明,为游牧文明正名,为守护草原挺身而出。至于李娟的《冬牧场》《夏牧场》的生态纪实文学同样为我们呈现了哈萨克族人敬畏天地、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游牧生活的生态智慧。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可以让更多的人能够去体验大自然的美,去守护自然生态,去过物质简朴、精神丰富的符合生态规律的生活。

虽然新疆当代生态文学已经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出现了一批蜚声文坛的作家,创作了不少社会影响较大、艺术成就较高的生态文学佳作。但是相对于新疆那片神奇的大地而言,新疆当代生态文学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喀纳斯湖区、阿勒泰地区、那拉提草原、伊犁河谷、石河子绿洲、天山、吐鲁番、哈密盆地、巴音布鲁克草原、帕米尔高原、罗布泊、阿尔金山、昆仑山等都是非常具有特色的地区,自然生态各异,地方文化特色鲜明,应该能够召唤出更多作家为它们代言,创作出更多翔实蕴藉、声誉远播的生态文学佳作。刘亮程曾说: “我相信土地会像长出麦子和苞谷一样长出自己的言说者。关于新疆,我们或许有必要与耐心听听这些本土作家的声音。”[9]3的确,土地需要自己的言说者,而最好的言说者往往还是那些能够扎根土地的本土作家。我们希望未来能够看到更多的新疆本土作家创作出更好的新疆生态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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