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白当黑<br/>——邓石如书作章法二例

计白当黑
——邓石如书作章法二例

2022-11-27罗方华

中华书画家 2022年11期

□ 罗方华

篆书《唐诗集句》轴

邓石如篆书《唐诗集句》轴，纸本，纵116.7厘米，横34.5厘米，现藏故宫博物院。

邓石如篆书以“二李”(李斯、李阳冰)为宗，在用笔上，融合汉碑篆额及秦汉瓦当笔意，追求书写意味，为后世学篆书者开了方便之门，影响巨大。这一点，在这件立轴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此作的意义还不仅于此，邓氏在本来极为寻常的幅式中体现出对布白不同寻常的表现力，结体及章法新意迭出，出色地实践了其所倡导的“计白当黑”的造型理念。

首先，在结体上，较之秦代及清前期小篆作品，此作更具写意性，其字形打破了先前小篆书长短宽窄整齐划一，笔画横平竖直的简单排列方式，极尽展促、开合、欹正、高矮、向背、平斜变化之能事，形态各异又尽得天然。有些字通过笔画与部首的伸缩和腾挪，于平中见奇，跌宕多姿，如“边”字的左高右低，“松”字的左低右高，“初”字“刀”部的上缩，“晴”字的上下错落，以及“松”字木旁下部，“最”“人”“仙”字单人旁长垂笔的长短错落等，不一而足。由于其点画粗细及书写节奏变化较小，所以其结体安排颇具“画”意，成为构成全幅空间的一个个富有趣味的基本单位。

从局部看，单字结构的变化避免了全篇气韵的平板，同时也有效地配合了全局章法的腾挪变化，有意无意间产生了一些颇有意味的空白空间，如作品右上方“野”“古”“初”三字重心上提与“鹤”“仙”“晴”三字之间形成了正文中较大的一块扁长方空白，“初”字的长垂笔自左上向右下斜出，在左边划出了一块三角形的空白，既打破了平板，又连接了行气，其他如“人”“巢”二字一个朝左，一个朝右，背向分离，留出的字间空白，“边松、掌上”四字中间的空白等。这些空白不拘一格，形态各异，使作品在紧密的结体之外平添空灵感，同时也与左下方落款周围的大空白形成呼应。邓石如在“人”字中部左侧以小于正文篆书数倍的行草书写“顽伯邓石如”五字，字距疏朗，结体欹侧多姿，与主体篆书既构成了大小、轻重、动静之对比，又相映成趣。款后落白文小印两方，分别为“邓石如”“顽伯”，由此锁定全局。

以往书评家多强调邓石如篆书在笔法上的开拓之功，相对忽略了其在结体及章法上的探索，而此作正是其笔法、结体、章法三者完美结合的典范。

行草《山居早起诗》轴

邓石如作为以书法篆刻为业的一介布衣，其行草书不同于同时代士大夫书家的端庄儒雅，也少有明遗民的古朴疏放，其创作取向似乎更接近当下以展览为取向的一类作品，当然其作品的功力及品质又是当代一般书家难以企及的。

从此作看，他对自己的创作做了两个方面的努力：（1）对线条的锤炼；（2）对结体及章法的惨淡经营。先说第一点，众所周知，其篆、隶、楷书成就巨大，影响深远。从表面看，此作笔法似乎更多地胎息于北碑，刚猛劲健，沉着痛快，起笔及转折处多呈方形，尤见峻利。而其用笔因中锋逆势顶着纸面行笔所产生的迟涩凝重的线质，则更多地体现了篆隶书对其行草的影响。说到结体和布白，不得不提他的那句名言：“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从中可以看出邓石如强烈的空间造型意识。此作大部分的字紧敛严密，如起首“晓”字，下笔粗重，加之墨的渗出，局部遂成块面。作品中多数字不同程度地体现了这一效果，就连后面提及的全篇最放纵的“残”“开”“花”三字也不例外，这三字上部笔画极力紧收，加之行笔的稳健，让人丝毫看不出作者会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可邓氏偏偏出人意料地甩出长线，占有了狭长的空间，这应当就是其所追求的“密不透风，疏可走马”的效果了。这种手法，在历代草书大家中也多有出现，但像邓石如这么“放肆”的绝无仅有。为了不使之过于突兀，并使其空白更有意味，邓石如做了一些处理：（1）此三字长线划出后，不约而同地在其字的上方着一重点，既激活空白、增加灵动感，又形成短点长线的强烈反差；（2）“残”字长线自右上向左下逸出，分割出两块面积接近的三角形空白，而“月”字的插入，既打破平板，又紧密了行气；（3）“开”字长线较为中正，有如斗室内一榻横陈，甚为尴尬，仿佛自陷险境，然邓石如胸有成竹，他将第三行的“人”字捺画从左侧插入，顿觉生气勃勃，化板为奇；（4）“扫”字放大，填充了中段的空白，强化了气势。邓石如对于落款也颇具匠心，“山居早起，顽伯邓石如”九字分两行在“扫花”二字左侧落下，字形小“扫花”二字数倍，两行字也不齐头，一高一低。这样的处理既丰富全篇的节奏，强化了对比，又巧妙地分割出上小下大的两块三角形空白，与字里行间大小形态不一的空白既彼此呼应又相互平衡。最后，落白文小印两方，与“晓”字右上方的闲章遥相呼应。

综上所述，邓石如的行草笔法融汇碑帖，功深力厚，又善于“计白以当黑”，故“奇趣乃出”。但其作品理性的安排多于感性的发挥，故匠心与匠气并存，有巧思但少天趣，较之明末大家，略少了些“天机自然之妙意”（傅山语）。这些问题，在当代以展览为取向的行草书创作中尤为突出，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