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对元明清山水画的影响
2022-11-27邱宇南京艺术学院
邱宇(南京艺术学院)
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原本叫作《溪山风雨图》见图1),纵32 厘米,横161 厘米,现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是现存最早的纸本浅设色卷轴画。
图1 北宋 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纸本浅设色)32cm×161cm(图片来源: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画家在学习前人绘画技法的基础上,自成一家,利用“风雨”之动使画卷流露出一股寂寥凄清之意。画中一草一木皆风景,精细可爱,栩栩如生。
这种精备雅致、细腻入微的燕家景致绘画风格,深受后世画家们的认可。后世画家在汲取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的精髓后,其各自的山水画作品中对燕家景致都有着潜移默化地影响。
一、《江山楼观图》在元代的影响
1977 年,日本学者曾布川宽对燕文贵的《江山楼观图》进行考证,推测出此画目前最早的收藏者应为北宋末南宋初的赵子昼,但根据画卷中傅山的题跋“北偏关万金吾家藏,而转之太原潘氏……遭乱散失,谁何俗人,见有董字遂割去,独遗前画……”由此可知,直到明代末年,由潘云卿在万金吾处得到此画(此处傅山所记“万金吾”并不一定准确,下文将诠释),此画才在明代有所记录,重新出现于历史之中。并且原画卷中曾留有董其昌的题跋,但在后世收藏过程中被人割去,所以此画曾被二次装裱过。因此,人们不知原画卷中是否曾留有过元人的题跋,其境遇也是否和董其昌的题跋一样被一同割去。关于此画在南宋后至元代时期是没有详细的递藏记录,燕文贵《江山楼观图》便在这段时间出现了断代,但这也并非无迹可寻。如今学者们认为元代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的开启,促使社会经济飞速增长,为文化与艺术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文人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交流频繁,为后世留下众多艺术经典。在这些经典之中,不难发现就留有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的影子。例如,传为王蒙的《溪山风雨图册》,现收藏于故宫博物院,纸本水墨,单页纵28.3 厘米,横40.5 厘米。全册十开,其中九开无款识,仅一开题为“吴兴王蒙作溪山风雨图”,因此而得名。近现代徐邦达、谢稚柳等学者们认为此十幅画并非全是王蒙之笔,但肯定的是它们都画于元代。其中,第七幅山水画(图2),它似乎与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存在着某些隐秘的联系。
图2 (传)王蒙《溪山风雨图册》中的第7幅山水画(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首先,画中主峰屹立于画面左侧,山势形式类似于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的主峰(图3),山脉欲先向左延伸,但随着山体空间向后推进,山势却向右倾斜。虽然画家最后又补了一块向左延伸的山脉,但在整个山体中显得十分突兀,与前面的山体产生巨大的割裂感。
图3 图2与图1局部对比图
其次,传王维的《山水论》曾论述:“山腰掩抱,寺舍可安。断崖坡堤,小桥可置,有路处则林木,岸绝处则古渡,水断处则烟树,水阔处则征帆,林密处则居舍。”而此画在画面局部物象的位置经营上也与燕文贵所画的类似,其主峰下方都设置有茅舍,驿站之类的点景建筑。近景处同样设有树木植被与平缓的土坡,并且其树木姿势向左倾斜,与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如出一辙(图4)。
图4 图2与图1局部对比图
最后,这张元代画中所设的茅亭,与燕文贵的画中一样,以土坡掩隐,面朝江水,绘置于江河之畔(图5)。如果截取燕文贵《江山楼观图》中的一段与传为王蒙的《溪山风雨图册》中的这张画进行比较,不难发现传为王蒙的《溪山风雨图册》中的这张画就好像是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的缩小简略版(图6)。
图5 图2与图1局部对比图
图6 图2与图1局部对比图
除此以外,根据《江山楼观图》的题跋可知,董其昌是在潘云卿处观看了此画卷,并且他又曾在《容台集》中将这件事记录下来:“昨年于潘侍御翔公舍见燕文贵《溪山风雨图》,行笔润秀在惠崇、巨然之间。”董其昌对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的记述可见,燕文贵的燕家景致对巨然的绘画是有所借鉴的,体现出其独特的“景物万变”与“精细可爱”的特点。而传为王蒙的《溪山风雨图册》中的这张画也有着类似于巨然山水画的特点,运用淡墨长披麻皴,层层深厚,画面中岚气清润,一派平淡天真。
与此同时,燕文贵的《江山楼观图》在清代以前就叫作《溪山风雨图》,而传为王蒙的这十幅画也以《溪山风雨图》命名,这不经令人有所猜疑。
因此笔者猜测,虽不知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在南宋后到元代期间的具体递藏,但绘制《溪山风雨图册》的元代画家是极有可能见过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的人,并且深受燕家景致绘画风格的影响。
二、《江山楼观图》在明代的影响
根据上文董其昌《容台集》中的记述,董其昌认为燕文贵《江山楼观图》有学习和借鉴惠崇与巨然的绘画特点。而董其昌非常推行南宗一派,他在《画禅室随笔》中曾论述:“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著色山,传为宋之赵幹、伯驹、伯骕以至马、夏等;南宗则一变勾斫之法,其传为张、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后,马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由此可知,燕文贵也被董其昌归类于巨然一派的“南宗”体系。而董其昌与他的“南北宗论”在明代时期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因此燕文贵“燕家景致”的影响在明代也随之扩大。台北故宫博物院现藏有一幅董其昌的《仿燕文贵笔意图》(图7),立轴纸本设色,纵107.3 厘米,横45.1厘米。画中留有董其昌的题跋:“长安观郭金吾家藏燕文贵画卷。因仿其意为此。玄宰。壬戌(1622 年)冬”。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董其昌(1555-1636)记作“郭金吾”,而非傅山(1607-1684)题跋中所记的“万金吾”。笔者认为,虽然两人都活动于明末清初时期,但董其昌活动的时间段更偏早一些,并且董其昌是接触过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原画的人。因此,潘云卿在郭金吾处得到《江山楼观图》更准确些。但人们对此依旧需抱有怀疑态度,关于燕文贵《江山楼观图》从南宋后到元代期间的递藏历史仍处于模糊状态,还有待学者继续探究。
图7 明 董其昌《仿燕文贵笔意图》(纸本设色)107.3cm×45.1cm(图片来源: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
回到董其昌这张画,此画极有可能是董其昌在观赏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后所画的。画面采用三段式构图,近景、中景、远景三景和谐自然,各得其所,浑然天成,颇有倪云林、燕文贵之神韵。画中近景处左下角所描绘的树木与《江山楼观图》中树木几乎近似,并且对树木枝干的处理也一模一样(图8),都是使用双勾法勾勒树木轮廓,枝干呈现出向右倾斜的姿态。不仅如此,董其昌善于观察与提炼,注重细节的描绘。其树叶与燕文贵的一样,用撇点向右撇出,仿佛有清风抚过,天高气爽,惠风和畅。由此可见,董其昌对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的绘画特点了然于心。与之相应的,燕文贵《江山楼观图》同时也对董其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且这种影响会随着董其昌的“复古”思潮一直延伸到清代。
图8 图7与图1局部对比图
三、《江山楼观图》在清代的影响
受明代董其昌的影响,清代时期的画坛倾向于“趋古”,以北方宫廷的“四王”为主流,他们标榜为“正统派”。以王时敏为首,热衷于追求从董源、巨然直至元四家的笔墨效果。其中“四王”里的王翚,字石谷,清代时期被誉为“画圣”。周亮工在《读画录》中对其评价:“石谷天资高,学力富,下笔便可与古人齐驱,百年以来,第一人也。”可见王翚对前人众多的经典作品都有所学习与借鉴,并且笔墨功底深厚。因而,王翚是“四王”中变化最多且技巧最为熟练的人,这也使他成为虞山画派的领袖。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现藏有一幅王翚的山水画作品——《仿巨然燕文贵山水图》(图9),此画是王翚对巨然和燕文贵绘画技法的学习与总结所创作的,与燕文贵《江山楼观图》一样也是采用纸本浅设色的长卷形式。通过对王翚的这张临仿作品进行仔细观察,《仿巨然燕文贵山水图》全卷都存在着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的身影。首先,《江山楼观图》不同于目前已知的其他燕氏风格的作品,例如传为燕文贵的《溪山楼观图》和《烟岚水殿图》。这些燕氏作品相对于《江山楼观图》往往显得笔法古拙,树木姿态简单,缺少《江山楼观图》画面中丰富的律动感。其次,在王翚《仿巨然燕文贵山水图》画面里树木植被种类繁多,与燕文贵《江山楼观图》中的处理方式类似,近景树木枝干以双勾为主,神采奕奕,随风生长(图10)。不仅如此,在山石与杂树描绘上,《仿巨然燕文贵山水图》也与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相近,王翚多以细小的短皴为主,并运用淡墨与赭石打底,反复皴染以描绘出山石之间的空间感与体积感(图11)。而远处山巅的杂树则采用《江山楼观图》中特有的细小笔触顺势撇出,这种处理手法不仅能描绘出杂树的层次感,而且还体现出树木微妙的动态感。层层叠叠,皆精细可爱,使整个画面充满韵律感(图12)。因此,笔者认为,在王翚《仿巨然燕文贵山水图》中隐隐约约弥漫着燕文贵《江山楼观图》独有的气息,并且其“精备” “随目可爱”的燕家景致对王翚有着深刻的影响。
图9 清 王翚 《仿巨然燕文贵山水图》(纸本浅设色)30.8cm×354cm(图片来源: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图10 图9与图1局部对比图
图11 图9与图1局部对比图
图12 图9与图1局部对比图
综上所述,通过对燕文贵的《江山楼观图》和元明清时期的山水画作品进行比较与讨论发现,《江山楼观图》与元明清各个时期的山水画作品之间都存在着某种联系。燕文贵《江山楼观图》作为燕氏风格下的作品,以独特的燕家景致绘画风貌,矗立在历史洪流之中,历经元、明、清三个朝代,在各个时期都有对画家产生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