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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山水画中“点”的造型形态及特点

2022-11-27任四四深圳画院

艺术品鉴 2022年29期
关键词:圆点石涛竹叶

任四四(深圳画院)

中国山水画中的“点”的造型,发展至近代,有数十种之多。笔者以《芥子园画谱》中三十六种点皴法为基础,参照前人所总结过的程式,依照笔法的走势和点的造型形态,从中挑选出与“点”相关的技法,并将其分为四大类:

圆点式:胡椒点、梧桐点、柏叶点、雨点皴等。

垂点式:瓜子点、尖头点、垂藤点、垂叶点等。

横点式:一字点、平头点、小混点、大混点、仰头点、垂头点等。

杂点式:介子点(竹叶点、杉树点)、个子点、松针点、梅花点、鼠足点等。

一、石涛山水画中的点的造型

(一)圆点

圆点是山水画中最常见的点的造型,是以笔尖点成的点,并且没有明显的方向倾向,由于山水画重视笔法的变化,所以只要类似圆形的点都可以纳入圆点。圆点是石涛使用较多的一种点法,我们在石涛《山水清音图》《山水四开图册》等作品中可以看到这种点法。垂点是指近似于椭圆形、长方形并在画面中呈现直立的点的造型。垂点与圆点相比较,有时会给人“短线条”的感觉。垂点式常用来表现远树、蔓藤,芦苇、山石以及土坡上的杂草等。垂点中最有特色的当属清费汉源在《费氏画谱》中所提出的“瓜子点”。瓜子点也是石涛作品中常用的一种点法。如描绘黄山的《山水图册》中的点造型。横点是指呈水平走势的点,如大小混点、平头点。杂点式则是点本身就是由数个点集合而成的点,在画面中往往会呈现出“以点聚面”的视觉效果。

圆点是石涛画面中比较常用的点,这种点造型与石涛的用笔有紧密的关系,他在《为微五作山水》中题跋中说:

“打鼓用杉木之棰,写字拈羊毫之笔,却也快意一时。千载之下,得失难言。”

石涛喜欢在画面随性地点上大小不一的圆点,这种大小不一的圆点常密密麻麻地出现在画面上。由于标准的圆点本身没有视觉倾向性,当以攒三聚五落在画面上时,加之用水的干湿、墨的浓淡,在画面容易产生跳跃感、节奏感。山水画册《万峰青破老夫颜》中画面中央的大石上,就点上了这种圆点,随性而落的点极富律动感,同时也凸显了巨石的空间层次。这种点造型在画面中非常的显眼、强烈,点的律动感也相对强。

圆形干点也是石涛画面中常用的点。这种点笔毫含水量低,在石涛画面中经常营造一种“空空阔阔”的苍茫意境。干点的造型受到笔锋的影响比较大,变化也非常丰富,干点的破碎造型接近“介”字,有时如同“鼠足”,有时则像“箭头”,不同的造型带来不同的效果。《搜尽奇峰图卷》中,有典型的干点应用。该图先用极干的线条勾勒,线随意行走,中侧锋兼用,峰峦石面以焦墨皴擦,再以圆形干点点叶、点苔,整体画面显得秀劲凝重,苍郁明润。此图也让我们注意到,笔端含水的多少会影响到笔的运动。在山水画中,饱含墨水的笔端需要以极快的速度移动,湿润的多变的点也随之播撒开来,在韵律和运动感上都强过干点。反之,干点在运笔过程中,由于笔干墨枯造成的笔尖极易开叉,点反而易得苍茫意境。由于干点的形状不完整,点本身带有一定的视觉倾向性,点也更加丰富。

(二)垂点

垂点是指近似于椭圆形、长方形并在画面中呈现直立的点的造型,中国山水画中的垂点主要指树叶中的垂直形和苔点中的立苔,常用来表现远树、蔓藤,芦苇、山石以及土坡上的杂草等。从圆形的造型原理我们可以得知,当圆形出现凸出部分时,会改变圆形原来的静止状态,会使内在的张力向凸出集中,当凸出越明显,这种动感也就更强烈。垂点与圆点相比较,因此也有较为明显的线性,有时会给人“短线条”的感觉。书法用笔提、按、转、带等运笔过程中会产生不同的力,垂点的这种造型与中国山水画使用毛笔作为绘画工具密不可分。《画语录》的《一画章》中石涛这样写道:“腕不虚则画非是,画非是则腕不灵。动之以旋。润之以转,居之以旷……能方能圆,能直能曲,能上能下。左右均齐,凸凹突兀,断截横斜……”

也就是说运腕要虚、空,下笔才能灵活、果断地表现出方、圆、曲、直、上、下的节奏变化,才能表现出左右平衡、起伏变化、断截横斜的韵律。垂点中最有特色的当属清费汉源在《费氏画谱》中所提出的“瓜子点”:

“又谓画山容易点苔难,山石既成,点苔最难,如撒豆在地上,大小聚散,不均点于边凹处,聚而能散,散而能聚……如瓜子之说,前不可尖,后不可破碎,要点点如瓜子形乃妙……”

石涛《黄山图册》之二十一,该作品构图简洁,设色清淡,看似平凡的画面中却静谧淡雅又极富动感。溪水从巨石丛中穿插而过,由右上角向左下角蜿蜒流动,溪水与巨石丛营造着一种虚实相间的画面效果。在画面中央一块巨石靠左突起,并向左倾斜,使得整个画面重心向下倾斜。在画面中,攒三聚五地点缀着一些瓜子点。这些点既不像草也不像树的瓜子点,呈两行沿着石头走势向右上角聚集。这些点头小尾圆,具有向上拉升的视觉力量;另一方面,由于这些点保留了圆点的韵律感,在整个画面极具节奏感同时引导视线的转移,起到了平衡、丰富画面的作用。

(三)横点

横点是中国山水画中非常重要的点法,主要有横叶点和横苔点二种造型。横点以大、小混点、平头点最为常见,通常被用来表现中远景的树林、灌木丛等。特别是当横点左右相接连成一排时,在画面中的视觉效果接近于“线”的性质,可以起到调节画面的作用,随着排列方向的不同,也可以产生不同的韵律感。

石涛喜欢以横叶点来表现中远景山峦上的树木。《金山龙游寺图册》之二,采用平远法构图,从近景、中景至远景,树木全以平头点点成,一排排的树木呈弧形蜿蜒至画面深处,村庄屋舍掩藏在树丛之中。这些横点不但增强了画面的整体感,无形中也强化了画面的节奏和韵律。《山水四开》之一,画面描写了一颗斑斑驳驳的老树,老树的枯枝上点落着疏疏落落、寥寥无几的横叶。这些横点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却营造了瑟瑟秋风,空空寂寂的意境,由于这些横点具有很强的旋律,使得平淡的画面活跃起来。石涛画中的这种横点造型,与自然中真实的树叶造型有一定差别,这种非常个性化的造型给观者留有更多的想象空间。恰如元代文人画大家倪瓒所道:“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这种点实际上已经与石涛其人、画风、疏狂的生活态度联系在一起,成为石涛画面的符号。

(四)竹叶点/介子点

竹叶点是石涛画面中最具个性的杂点造型,也可以视为石涛个人风格化的例子,常用来表现树叶、竹林。

石涛的竹叶造型与《介子园画谱》中的竹点造型相比较,《芥子园画谱》中的竹叶点的造型较为接近植物本身的形状,而石涛的竹叶点造型更注重笔墨的造型趣味,特别是他的运笔方式,使得叶点的第一与第二笔交集的部分,形成了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的特性使得视觉的力量集中在叶点的尖端,产生了视觉的张力和方向上的引力,使得点叶有凌空飞舞的动感。第三笔和第四笔的点则线化,细弱的线条强化了中央三角形的动力,形成了一定的辅助效果。反观《介子园画谱》中的竹叶点,每笔的造型较为接近,一、二笔的交接处也没有明显的三角尖端效果,所以点的动势也较弱。

石涛的画面中常常可以看到这种竹叶点造型:有时出现在山峦峡谷交汇处,当作苔点来点缀山石;有时在门前屋后大片大片的出现,形成有趣的韵律感;有时则全幅皆以此点构成。《山水清音图》中,山峦之上便点缀着一排的竹叶点,在画面中非常醒目,竹叶点形成的节奏感非常强,同时在画面中起到了起承转合的作用。《搜尽奇峰图卷》中也有大量的竹叶点的应用。画面中竹叶点以介子点造型,用笔劲挺果断,中间两笔加粗,注意按风势排列,以叶写竹,借叶显枝,一气呵成。画家省略竹竿,以参差层叠的竹叶,随风取势,却仍能给人以竹林迎风摇曳的感觉,这便是石涛的过人之处。

二、石涛山水画中“点”的造型特点

从点的造型而言,虽然我们可以看出石涛与前人画学上的继承关系,包括圆点、横点、瓜子点、竹叶点等。但是石涛的点却极具个性。石涛山水画中点的造型有时拖泥带水,有时粗头乱服,或刻意露出笔锋,或保留笔尖随意开衩的粗糙痕迹。这些点与中国山水画中传统的点造型是有一定差别的,我们不能不视为石涛在点上的创新。石涛画面中那水墨淋漓、苍苍茫茫、空空阔阔的视觉效果,正是由这些纵横涂抹的点墨与娴熟的水墨技法结合的结果。

(一)笔、墨、水交融

石涛笔、墨、水的运用变化自如、自然天成,画面于平淡天真之处异趣横生。黄宾虹曾在《黄宾虹画语录》中论石涛山水画技法时说:

“石涛专用拖泥带水纹,实乃师法古人积墨、破墨之秘……石涛全在墨法上力争上游。”

黄宾虹在这段论述中指出石涛“在墨法上力争上游”。石涛大胆地用墨方式对董源、巨然、米芾以来的点皴是一种极大的创新,但石涛更加重视水分、墨色的渲染变化,水墨的运用更加变化自如。在石涛的画面中,水和墨是一体的,没有水分的恰到好处地把握,就不可能把墨运用好。特别是石涛复杂的水墨变化,如果没有纯熟的水分湿度控制,是不可能做到的。石涛把这种技法运用在点上,使点的变化超越了前代的任何一位大家。事实上,变化自如的水墨表现,离不开自由灵活的笔法,而笔法则跟“运腕”功力密切相关,石涛在《画语录》运腕章第六中说:

“腕若虚灵,则画能折变;笔如截揭,则形不痴蒙。腕受实则沉着透彻,腕受虚则飞舞悠扬……”

在中国山水画创作中,没有纯粹的以墨法、水法成画而不重视笔法的运用的作品。也没有单纯重视笔法的运用而忽视墨法、水法运用的作品。“笔”谓之画面的筋骨,“水墨”谓之血肉。有墨无笔、有笔无墨都不是中国山水画。笔、水、墨相互依存,唯有巧妙地调和笔、墨、水的关系才能创作出气韵生动、形神兼备的山水画作品。从石涛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石涛笔、墨、水运用的高妙境界,石涛画作中笔中有墨,墨中有水,下笔便是笔、墨、水交相辉映,一起构成了石涛“水墨淋漓,苍润混古”的画面视觉效果。

(二)亦点亦圈

石涛力主创新,在笔墨技法上不囿于传统山水画技法的艺术程式。在石涛的山水画中,亦点亦圈是他形式与技法创新的一个重要特征。石涛在《画语录》提到“笔与墨会,是为氤氲。氤氲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画而谁耶!”当笔与墨相会时,笔墨还是混沌不开的初始状态。笔墨落纸,“混沌”为之开辟,“一画”自然而生。这“分氤氲、辟混沌”的一画即使笔墨落纸的瞬间动作,也是笔墨与纸交会碰撞的痕迹。“一画”实质上是“一点”,由“点”延伸为“线”,由“线”拓展为“面”,一起构成天地万物之象。

圈是石涛山水画中的另一个重要的造型元素。他曾在一幅山水扇面上题识“粗笔头,大圈子,谁人领此意味”。石涛画作中的圈变化多端:有以细笔迅速写成的灵动的圈;有以朴拙的粗笔画出的焦墨圈;有以润笔淡墨连环写出的缥缈、空灵的圈。石涛喜用不同的圈来表达自己不同的心境,圈实际上也是圆,圆象征圆融、圆满,意味着生命的轮回,自然的循环往复。圆既不执着于无,也不执着于有;圆是所在皆适的,不落于无;圆是无形的,追求心物相融,物我为一。

“正因此,石涛酷爱圆,从哲学底蕴上说,圆表现的是大化周流的思想,展现世界本来所具有的流转不绝的美感……”

在《石涛研究》一书中,朱良志先生将石涛的圆圈区分为三种面貌:“一是细密松秀的圈,一圈一圈,松如絮,飘如云……”这种圈往往用松秀灵动的细笔,以淡墨勾勒,粗看好似狂放不羁,细看则耐人寻味。“二是古拙苍莽的圈,即所谓粗笔头,大圈子。” 这种圈以朴拙的粗笔写出,大圈涩笔,取盘旋之势、苍莽之力,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势。“三是海浪式的圈,即跳跃式的、波浪式的层进。”这种圈以淡墨湿笔一环套一环地写出。激扬的情绪,狂舞的笔墨,营造出了海涛起伏、波浪连天的视觉效果。《搜尽奇峰打草稿》是石涛山水画的代表作之一,体现了石涛点、圈运用的特点。该作品山势雄浑,层峦叠嶂,石涛先勾线,线顺应山石的自然变化随意行走,中侧锋兼施,干湿浓淡并用。再打上或大或小、或浓或淡、或聚或散的点表现杂草、树木、丛竹。继而以狂放不羁的笔在山壑岩石间写出一圈一圈的杂草以代替“皴擦”。在这里,点中有圈,圈中有点,圈圈点点极尽其妙,点、圈不是画面的可有可无的辅助元素,而是整个乐章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追求装饰性

中国山水画强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向自然学习的同时强调主观表现。在表现客观对象时,潘天寿先生在1978 年发表在《美术》上的《论中国绘画的风格特点》一文中曾指出,中国绘画不是以描绘客观对象的形貌色彩为目的,而是强调通过抽象的笔墨语言提炼出对象的本质特征,从而达到写生与写意、状物与抒情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意指客观对象通过艺术家的提炼与升华,转化为程式化、符号化的笔墨语言,从而创造出具有装饰性趣味的艺术语言。石涛在《画语录》山川章中曾提到:

“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质也。得笔墨之法者,山川之饰也。……画之理,笔之法,不过天地之质与饰也。”

在这段论述中,石涛提出了一个“质”与“饰”的观点。自然山川与笔墨、造型,就是质与饰的关系,换言之就是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关系,取得了山川之势的画理,接下来就是予以丰富、活泼的笔法,充分地发挥了笔墨的“饰”。事实上,无论是笔墨技巧、造型变化、质感效果,最后同样都是为了达到“饰”自然山水的目的,都是为了要丰富山水在画面中的变化。石涛是一位勇于追求个人风格的画家,这种企图在点法造型上,表现得非常明显,最终都是为了实现他“纵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在”的目的。石涛画面中的点既可以是构成画面的装饰元素,也可以单独构成一幅画面。《搜尽奇峰打草稿》是石涛最重要的画作之一,他先以笔勾勒,再以枯笔皴擦,随后打上或浓或淡、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墨点,反复叠加至“密不透风”的程度。这些攒三聚五点缀而成的苔草、夹叶、丛竹等以活跃的节奏布满整个画面,使得这些个体的小点,从整体上转化为一个个更大的点,在画面中形成了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点”好像构成了整幅画,通过疏疏密密、浓淡相宜的墨色呈现了不同的节拍,符号化和平面化的意味充分地体现出来,整幅画面显得苍莽凝重而富有装饰性趣味。

三、结语

石涛山水画中的点的运用具有强烈的个性和自己独特的风格,在他之前没有一位画家能将点作如此发挥。明清时期虽然点论大量涌现,但是很多都在探讨皴点、叶点、苔点如何在画面中组合搭配。石涛的点,无论是造型、技法都与前人不同,他探索点成为个人风格元素,将点当成画面个性、情感表现的媒介,强调画家对于造型的驾驭,而非模仿和囿于规则。在美术史上而言,石涛对点的探索是开创性和空前的,体现了他对于传统绘画的革新和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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