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贫困治理中文化扶贫的国际借鉴与启示

胡守勇

消除匮乏、摆脱贫困是全人类共同的梦想、使命和挑战。联合国等国际组织高度认同文化是对抗贫困的重要领域，文化、旅游与创意产业对增加收入与减贫有战略性意义。在中国特色减贫道路和反贫困理论中，文化扶贫是重要方面。新中国成立以来，文化扶贫先后经历了改革开放前直面普遍贫困的建构范式、改革开放后聚焦绝对贫困的辅助范式和新时代全面建成小康的主体范式(1)胡守勇．文化扶贫70 年:范式演进与攻坚方略［J］．求索，2020，(1)．。2016 年6 月30 日，为了落实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方略，中宣部、文化部、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联合召开全国文化精准扶贫工作视频会议，明确了“十三五”期间文化精准扶贫的工作任务，文化扶贫成为消灭绝对贫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要力量。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衔接乡村振兴战略，迈向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中，相对贫困成为中国特色贫困治理的主题，而其中的文化帮扶也面临着战略转型的任务。西方发达国家比中国更早消灭绝对贫困，对相对贫困治理中的文化帮扶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实践。本研究对联合国等国际组织以及美国、英国、日本、韩国等先发国家在相对贫困治理中的文化帮扶进行了考察，以期汲取其中有益的经验，为我国在巩固脱贫攻坚成果、衔接乡村振兴战略的新阶段，开展相对贫困治理的文化帮扶提供有益借鉴。

一、国外文化帮扶的实践维度

西方发达国家对贫困的理解经历了从物质层面到精神、社会、文化层面的过渡，逐渐认识到导致相对贫困的根源在于福利、能力、权利的缺失。在社会政策体系变迁过程中，发达国家相对贫困治理逐步由救助型减贫策略向激励型、参与型、发展型减贫策略转换(2)赵迪，罗慧娟．欧美国家农村相对贫困治理的经验与启示［J］．世界农业，2021，(9)．，形成了相对贫困治理体系中文化帮扶的五条路径。

(一)普遍可及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

从概念内涵看，国外主要发达国家在理论和实践中，没有与我国“公共文化”“公共文化服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完全相同的话语表达。但从功能定位、设施形态、供给内容等方面来看，国外不但有与我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高度相通的概念指涉，而且正是我国“公共文化服务”等概念之发端源头。发达国家公共文化服务在体系化、均等化、数字化、适应性等方面都达到了较高水平，在对弱势群体的文化帮扶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一是服务对象涵盖所有公民。发达国家都已完成了工业化和城镇化，农村人口远低于城市人口，基本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的城乡区隔不明显，农村居民和城市市民享受的基本公共文化服务差别不大。尽管国外公共文化管理体制、公共文化服务运行机制、公共文化法律政策等具有不同的特色，但其服务对象是面向全民的，基本公共文化服务的供给都是免费或者低收费的。“创意苏格兰”——作为英国“一臂之距”管理体制下的非政府公共文化机构——发布了题为“释放潜能，拥抱梦想——艺术，荧屏，创意产业2014 －2024 十年战略规划”(Unlocking Potential，Embracing Ambition——a shared plan for arts，screen and creative industries)，对艺术、荧屏和创意产业在2014 －2024 年间的发展提出的五个目标之一就是“每个公民都可以参与和享受艺术，以及创意体验”(3)李国新，张皓钰，等．国外公共文化服务概览［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57．。美国超过17000 个网点的公共图书馆作为低成本的国家信息服务和资源基础设施被布置在每个社区(4)Plum T，Franklin B，Kyrillidou M，et al． Measuring the Impact of Networked Electronic Resources: Developing An Assessment Infrastructure for Libraries，State，and Other Types of Consortia［J］． Performance Measurement and Metrics，2010，(2)．，为全体居民提供教育培训、信息服务、电子资源、个人发展等服务和资源。肯尼迪中心的千禧舞台，每周7 天18:00 开始向公众开放1 小时的免费演出。二是服务方式照顾弱势群体。发达国家完备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筑起了贫困人群文化帮扶的重要屏障，使贫困家庭和人口能够免费享受基本的公共文化服务。美国公共文化机构特别关注残障、低收入和低教育水平的弱势群体，这些人群会受到特别的关注，并有机会接受专门的公共文化服务(5)赵益民，李雪莲，韩滢莹．公共文化服务可及性研究:美国经验［J］．图书馆建设，2021，(1)．。韩国文化院联合会开展的“文化生活共同体创造工程项目”主要就是为租赁户、平房密集区以及农产区等公共文化资源较为贫乏地区的居民提供福利文化基金(6)李国新，张皓钰，等．国外公共文化服务概览［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147．。三是服务资源倾斜贫困区域。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作为联邦政府管辖的一个独立机构，致力于针对不同族群的艺术教育和普及，建立了一套相对公平的资金分配机制。其对艺术普及和发展的帮扶效应能够覆盖到欠发达的城乡基层社区。该基金会遵循“文化多元性”(Cultural Pluralism)原则，建立了针对特殊群体艺术家以及相关族群文化艺术项目的资助机制。英国实施的“社区新政”贫困地域政策，包括旨在解决贫困地区低教育水平问题的“教育行动区”项目(7)袁媛，伍彬．英国反贫困的地域政策及对中国的规划启示［J］．国际城市规划，2012，(5)．。总之，发达国家资本主义市场竞争必然导致发生结构性的相对贫困问题，弱势群体和贫困阶层的产生成为常态，而公共文化服务既是弥补社会成员之间精神生活失衡的重要手段，也在促进欠发达地区和贫困群体发展方面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二)区域振兴的文化经济发展策略

发达国家走出绝对贫困后，国内依然存在着区域发展的不平衡问题。实现贫困人口相对集中、经济社会发展相对滞后的区域振兴成为相对贫困治理的重要目标。所谓区域振兴的文化经济发展策略，指的是国家致力于将欠发达地区的文化资源优势转化为文化经济优势，通过发展文化产业助推欠发达地区全面振兴的帮扶策略。西方发达国家践行的区域文化经济发展策略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注重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利用。发达国家将欠发达地区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潜在的发展资源，从法律层面明确相关产权，为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利用提供保障。在美国，维护和发掘传统文化资源是国家艺术基金会的职能之一，保护和利用欠发达地区的文化遗产资源是其重要的投资方向。华盛顿州针对传统印第安手工艺受到盗用等问题，基于保护本土艺术家的权益，州立艺术委员会等相关部门作出了立法、认证、在本土艺术集会中开展座谈、对本土艺术家进行知识产权法律的普及等一系列尝试(8)史密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知识产权——华盛顿美国本土艺术的个案［J］．祝鹏程，译．民族艺术，2013，(1)．。2009 开始，韩国在全北、济州岛等6 个地区实施农渔村新文化空间项目，明确提出实现文化空间化、文化资源化，通过既有的文化综合设施、文化体验设施、文化交流活动，加强对既有的有形文化设施及无形文化资产的合理利用与再开发，丰富居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推动经济发展。2011 年评估和满意度调查显示，各地农村居民对项目推进实施的满意度达到83． 3%，希望项目持续推进的意愿达到近90%(9)黄吉，钟婷，朱荪远．国外文化精准扶贫案例研究与借鉴［J］．图书馆杂志，2016，(9)．。二是积极发展乡村旅游业。20 世纪80—90年代，美国政府把发展乡村旅游作为振兴乡村经济的重要手段。国会1992 年批准成立国家乡村旅游基金会(National Rural Tourism Foundation)。商业部随后对全国农村旅游业骨干人员进行培训，联邦“农村旅游发展基金”向各个地区贷款额度多达5亿多美元，美国西部农村旅游业在各级政府的支持下，实现了乡村旅游的跨越式发展，成功地实现了传统乡村经济的现代转型(10)张颖．美国西部乡村旅游资源开发模式与启示［J］．农业经济问题，2011，(3)．。日本大分县1979 年开始依托村落优秀传统文化和旅游资源，实施包括特色旅游项目及文化项目在内的“一村一品”行动，通过成立“国际一村一品交流协会”，开展“一村一品”外交扩大影响，其“一村一品”发展模式已经传播至中国、泰国、菲律宾等国(11)黄吉，钟婷，朱荪远．国外文化精准扶贫案例研究与借鉴［J］．图书馆杂志，2016，(9)．。三是大力发展创意产业。文化创意产业是朝阳产业，一定程度上可以摆脱区位、资源等条件和要素的束缚，让欠发达地区找到后发机遇。本世纪以来，美国各州、国家机构与农村地区将“艺术与文化发展”作为解决农村实际问题的基本抓手，先后提出并成功实施了一系列行动方案，各州利用创意部门或资源，特别是艺术和文化资产来加强农村地区的经济和活力，吸引外地游客，实现农村地区的可持续发展(12)祁志伟，胡世文．美国农村地区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研究［J/OL］．［2021 －07 －06］．图书馆建设．https: //kns．cnki．net/kcms/detail/23．1331．G2．20210706．0819．002．html．。

(三)赋能导向的弱势群体项目支持

发达国家的贫困人口具有一定的种族、性别和年龄特征，通常把易受社会经济结构影响的老年人、失业者、妇女和儿童、低工资收入者、家庭收入减少者、乡村居民、移民七类社会成员划归为低收入者或贫困群体，他们也是政府反贫困政策的主要帮助对象(13)闫坤，孟艳．反贫困实践的国际比较及启示［J］．国外社会科学，2016，(4)．。发达国家将提高贫困人口人力资本、激发贫困者内生动力作为重要的帮扶手段，将增强贫困人口的就业能力、就业机会和发展能力作为文化扶贫的基本途径。一是实施就业培训。20 世纪60 年代以来，美国逐步建立起一套涵盖《人力资源开发和培训法》《职业教育法》《综合就业与培训法》《职业培训合作法》《卡尔波·金斯职业教育法》等法案在内的较为完备的再就业培训体系。该体系创建了诸多的就业援助和职业培训项目，如成人基础教育计划、邻里青年俱乐部等，旨在帮助贫困者提升就业竞争力，最大限度地走向劳动力市场(14)王卓，郭真华．中国相对贫困长效治理机制构建研究——基于英美福利治理的反思［J］．农村经济，2021，(11)．。就业团(Job Corps)项目为16 －24 岁青少年提供强化教育和职业培训服务，包括职业规划、在职培训和就业安置等。英国专设就业服务、培训、指导等机构，增加个体的劳动力市场参与，帮助贫困人口顺利就业(15)叶兴庆，殷浩栋．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减贫经验及启示［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4)．。二是提供信息服务。在信息社会条件下，包括就业信息在内的信息服务是拓展贫困人口发展机会的重要手段。在美国现行14 项反贫困福利项目中就有2 项是赋能弱势群体的项目(16)邓大松，仙蜜花． 美国反贫困政策及对中国扶贫工作的借鉴和启示——基于美国福利政策的分析［J］． 江淮论坛，2017，(4)．，一项是为低收入者提供就业培训的计划，另一项是给予低收入家庭电话、宽带费用补贴等信息补贴。美国农业图书馆农村信息中心将艺术与人文项目视为基层社区发展的基础性资源，通过免费电话、电子产品、网络及专门出版物向农村地区提供与农村发展相关的教育、人文艺术、经费资助及研究成果等信息，在农村文化信息服务和消除城乡信息鸿沟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17)闫小斌，高延玲．美国农村再造计划中的文化信息服务——以美国农业图书馆农村信息中心为例［J］．图书馆论坛，2017，(2)．。三是提升发展能力。西方发达国家将贫困问题归因为个人能力问题，将贫困人口的发展能力培养作为一项根本任务。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在扶贫项目中始终注重将“文化扶贫”与“经济扶贫”“教育扶贫”相结合，从多方面、多维度来提升贫困人口的综合脱贫能力和自我管理、自我发展能力。文化赋能是韩国20 世纪70年代“新村运动”的重要方面，即用文化活动提升贫困地区文化生态环境，提出要发扬“勤劳、自助、协同”的精神，使贫困地区从“由外及里”的文化帮扶向“由里及外”的发展转变。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在云南省外普拉村启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示范村项目。2017 开始，项目以妇女生计发展为目标，与村里妇女共同讨论实施彝族刺绣、种植养殖等项目;开展妇女参与生态旅游、妇女与环境保护、妇女与权益、妇女与家庭的教育培训;组织妇女骨干和村民委员会负责人外出参观学习妇女创业、社区建设发展的模式。到2019 年，外普拉村的妇女带动了彝绣服装业、种植养殖业以及乡村旅游业等多元化经济产业发展，贫困发生率由28% 降至0．77%，成为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重要案例(18)罗曙辉，玫琳凯．“赋能女性”让偏僻山村生机勃勃［J］．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2019，(12)．。

(四)广泛动员的社会力量整合机制

根据政府、市场和社会互动关系的不同，发达国家存在三种典型的文化建设结构模式，即“社会主导”的美国模式、“一臂之距”的英国模式和“政府主导”的日韩模式。总体看来，尽管模式不同，但在对欠发达地区或弱势群体的文化帮扶中，都建立了广泛动员的社会力量整合机制，既弘扬了全社会的慈善文化，又提高了财政资金投入，还提高了帮扶效果。一是从体制层面上给社会组织留下空间。在美国的文化管理体制中，联邦政府没有设立如同中国、法国等国家那样的文化主管部门，其相应的文化管理职责主要由设立在美国国会的国家艺术基金会、国家人文基金会、国家博物馆图书馆学会等非营利中介机构承担。在这种由非营利中介机构主导的文化管理体制下，众多的非营利民间文化组织可以获得财政拨款，成为促进美国文化繁荣的中坚力量，在文化帮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二是从制度层面激励社会资本投入文化建设。西方发达国家法治体系完备，注重运用法治手段引导社会资本投入到文化领域。美国《国家艺术和人文事业基金法》规定，如果企业向慈善性事业的捐款达到其利润的10%，企业税收率就可以减免30%，相对于企业35%左右的税收率，这种政策对鼓励企业赞助公共文化事业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19)冯庆东．美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与管理的主要特点及启示［J］．人文天下，2015，(16)．。根据法律规定，国家艺术和人文基金向一个文化组织拨款1 美元，该组织需从政府以外的渠道争取7—8 倍的配套资金和捐款后，政府的拨款才能真正到位⑤。英国采取多种举措吸纳社会力量参与文化事业，拓宽资金来源渠道。其文化遗产保护的主要资金来源不是政府，而是来自面向社会公众销售的彩票收入。《英国遗产彩票基金会2013—2018 战略发展框架》明确了投资的开放项目(Open Programmers)、特定项目(Targeted Programmers)和特殊自主项目(Special Initiatives)(20)傅才武，陈庚．中国公共文化政策研究实验基地观察报告(2017—2018)［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59．，这些项目让社会资本真正在遗产、个人和社会上产生深远的影响。三是从社会层面依托慈善文化形成强大支撑。发达国家社会力量参与文化扶贫有着强大的文化支撑。研究表明，在1973 －2013 年期间，美国的个人捐赠总额占个人可支配收入的比重长期维持在2%左右(21)黄开腾．国外社会组织扶贫:历史演变、实践经验及其政策启示［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1)．。美国施惠基金会(Giving USA Foundation)2021 年度报告显示，2020 年美国人均捐款达到1432 美元，总额高达4714 亿美元，占到了GDP 的2．3%。从政策层面看，美国免除了对公共文化机构捐款、捐物的相应税款;豁免了非营利文化艺术组织的营业税和财产税，以及针对投资收益、银行利息、社会保险等收入的税收，通过税收激励机制和配套资助制度，政府成功地将社会资源引入文化建设领域(22)赵益民，李雪莲，韩滢莹．公共文化服务可及性研究:美国经验［J］．图书馆建设，2021，(1)．。

(五)刚性约束的项目实施保障体系

西方发达国家在实施文化帮扶过程中，建立起了刚性约束的项目实施保障体系。一是完备的项目实施法治保障机制。西方发达国家依法治贫的时间很长，包括文化扶贫在内的相关扶贫措施都上升到国家法律层面予以保障，且体现了从救助型减贫策略逐步向激励型、参与型、发展型减贫策略转换的制度设计。如美国1935 年通过的《社会保障法》建立了对贫困人口提供物质救助为核心的社会保障制度;1964 年通过的《经济机会法》确立“最大化参与”原则，突出了通过教育和培训的方式提升贫困人口能力的规定;1993 年通过的《联邦受援区和受援社区法案》致力于为受援区创造更多经济和就业机会，努力让受援区选择自主发展方式摆脱困境;2002 年通过的《为自立而工作法案》，则旨在为社会个体的就业创造有利条件，等等。经过三百多年的制度演进，英国形成了以1601 年《伊丽莎白济贫法》为发端，包括国民住宅、劳动交换、职业训练、家庭补助、国民保险、工业伤害保险、国民健康服务和国民救助等领域法案构成的“福利国家”法律制度体系，成为推进减贫事业的重要保障。二是严密的文化规划和项目合同约束机制。上世纪80 年代，日本的福岛县三岛町陷入了人口快速减少、经济发展停滞、地方税收大幅下降的发展困境。从1981 年开始，先后实施了四个为期10 年的振兴计划，将发展教育文化列为发展重点，通过文化建设来凝聚居民的共识，最大限度地利用本地的历史文化资源来促进发展，取得了文化帮扶的积极成效。西方国家的文化扶贫大多实行项目制管理模式。基于文化帮扶的特殊性，项目的申报主体、项目的投资主体、项目的实施主体、项目的受援主体等相关方的权利义务都以合同的形式予以明确，在实施中如果出现资金、人员等不到位的情况，相关主体将会承担法律责任，客观上为保障项目实施构建起了刚性的合同约束。三是严格的项目实施评估评价机制。在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帮扶项目实施中，项目实施的评估评价对于保障项目的成功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文化扶贫着眼于贫困群体发展能力的培育，一般耗时长、见效慢，对项目实施状况的评估和评价不同于单纯的物质扶贫。美国的相关文化项目资金大多来源于政府和基金会，为了在日后继续得到相应支持，文化项目实施主体特别重视项目实施结果的评估和评价。项目实施结束后，各州的艺术委员会都会以定量和定性的方式对项目的投入、产出、满意度以及结果分析等进行评估，以期得到该项目产生的社会影响的评价报告。

二、国外文化扶贫的主要缺陷

美国、英国、日本、韩国等发达国家在相对贫困治理中的文化帮扶实践积累了比较丰富的人类减贫经验。但由于与我国在文化传统、发展道路、发展阶段等方面都存在重大差异，我们在借鉴这些国家有益经验的同时，也需要认清其文化扶贫中存在的固有缺陷。

(一)理论缺陷:西方福利国家理论无力指导文化扶贫实践

西方发达国家减贫政策的理论依据总体上是西方福利国家理论，认为在市场经济环境中，必然产生贫富分化，而贫困问题最终应归结为个人能力不足。向包括贫困人口在内的全体公民提供基本的福利保障是现代国家的一项基本职能。西方国家的福利政策体系经由古典自由主义、凯恩斯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几个阶段，已经暴露出一系列深层次问题。考斯塔·艾斯平－安德森(Gosta Esping －Andersen)在其《福利国家的三种世界》(The Three Worlds of Welfare Capitalism)一文中认为自由主义、合作主义与社会民主主义三种福利国家模式中，福利常常沦为迎合中产阶级群体、捞取更多选票的工具，而不会基于公民的社会权利，顾及那些分散的、缺少资源的底层人口。理论上“收入致贫说”成为主流观点，文化贫困等物质收入之外的贫困成为扶贫的“盲区”，而后者正是西方扶贫理论始终难以解决的问题(23)孙咏梅．马克思反贫困思想及其对中国减贫脱贫的启示［J］．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7)．。尽管欧盟在相对贫困线设定中，专门将参与娱乐次数、家庭聚会频率、压力排解渠道等作为重要指标，并指出要想让群体摆脱相对贫困状态，必须消除贫困文化，营造积极向上的乐观心态(24)赵迪，罗慧娟．欧美国家农村相对贫困治理的经验与启示［J］．世界农业，2021，(9)．，西方减贫理论总体上排斥或不赞同通过制度解决贫困问题(25)蒋永穆，万腾，卢洋．中国消除绝对贫困的政治经济学分析——基于马克思主义制度减贫理论［J］． 社会科学战线，2020，(9)．。在发达国家当下的相对贫困治理中，文化扶贫主要被局限在个体教育和职业培训等方面，并没有站在推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高度进行战略谋划，最终无法指导相对贫困治理下的文化扶贫实践。

(二)制度缺陷:资本逻辑减贫体系不能根本消除文化贫困

资本的本性是通过运动实现价值增殖，资本主义基因和性质决定了西方发达国家在经济社会各个领域必然遵循资本主导的逻辑。西方发达国家的减贫体系和减贫行动只可能以资本为中心，而不会以贫困群体的利益为中心。尽管有政府的诸多补助，活跃的社会组织、慈善事业在减贫事业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弱势群体在政治上总体是无社会地位、无话语权的“隐形人”，且获得的相关救济方式基本上是以输血为主，最终陷入只享受福利而不愿意工作的精神贫瘠状态(26)朱力．正确认识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时代内涵［J］．国家治理，2021，(45)．。发达国家通过市场机制实现了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和文化产业体系的高度发达，大都基本建成了现代文化强国，对全球文化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但其文化扶贫主要体现为以文化资源或文化手段发展文化经济，对于弱势群体心理和精神层面的系统性困境则无暇顾及，导致相关帮扶计划既不能妥善协调国内多元文化的关系，又不能解决国内长期存在的贫困文化和文化贫困问题。正如国内一些学者认为的那样，资本主导的逻辑一定意义上能解决“物”的问题，却解决不了“人”的问题(27)韩庆祥．从资本逻辑走向人的逻辑［N］．光明日报，2017 －09 －18．。文化扶贫是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推进文化扶贫既要遵循经济发展的逻辑，也要遵循自身的文化发展逻辑，最终要靠遵循“人”的逻辑。西方发达国家早已消灭了绝对贫困，在相对贫困治理中文化扶贫理应占据越来越突出的地位，但资本逻辑主导的减贫体系不可能消除文化领域的贫困问题。

(三)体制缺陷:现行国家治理体系难以形成文化帮扶合力

文化帮扶是一项牵涉面很广的系统工程，需要形成强大的帮扶合力才能取得实效。西方发达国家现行的国家治理体系是所谓的民主治理体系，这种治理体系虽然在西方有深远的历史和文化传统，体现出一定的合理性，但在应对整体性、系统性问题方面的弊端日渐突出。一是党派利益博弈的体制损害文化帮扶政策的稳定性。西方发达国家的政党制度奉行政党公平竞争、轮流执政的原则，这些政党都是特定利益集团、权势团体、特权阶层利益的代表，执政党的政策措施带有明显的差异性，政党利益博弈存在于相关政策制定和执行的全过程，导致文化扶贫的政策措施与政党轮替相同构，很难形成中长期的文化帮扶政策共识，损害文化帮扶政策的稳定性。二是权力的分散格局体制消解文化帮扶政策的有效性。西方发达国家大都实行立法、行政、司法，中央、地方、基层的分权原则，相关主体都有自身的特殊利益，其行为受到法律的严格限制。虽然这种体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缺乏有效的统筹协调空间，相关主体难以形成整体意识和大局观念，常常让好的文化扶贫政策在分权分散的利益博弈中大打折扣，给政策执行带来极大的损耗，消解着文化帮扶政策的有效性。三是福利型国家的体制掩盖文化帮扶政策的道义性。文化帮扶主要是针对人的工作，带有明显的道义性特征。在西方国家的治理体系下，贫困治理被整合到福利型国家体制中，在体制层面禁锢了政府在文化帮扶中的道义责任，客观上导致其在文化帮扶中的不作为，难以在文化帮扶中发挥主导作用。

三、国外文化扶贫的重要启示

发达国家和联合国相关组织的文化扶贫既给相对贫困治理中的文化帮扶提供了经验借鉴，同时也存在一些难以克服的基本问题。我们既要积极借鉴经验，又要坚定“四个自信”，突出中国特色，积极为人类文化扶贫实践贡献中国智慧。

(一)巩固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

实现全体人民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中国提前10 年完成联合国的减贫目标，直接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历史性消除绝对贫困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依然是巩固脱贫攻坚成果、推进精神文化生活共同富裕的制度保障。在实施文化帮扶、推进乡村文化振兴的新阶段，要认清西方发达国家文化帮扶等减贫事业固有的制度缺陷，提高巩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政治自觉。一要坚持党对文化帮扶工作的全面领导。文化扶贫贯通行业扶贫、专项扶贫和社会扶贫各领域，渗透“五个一批”精准脱贫各模式，覆盖政府、社会和市场各场域，牵涉到产业发展、事业繁荣和意识形态安全，牵涉面广、机理复杂，只有坚持党的全面领导才能形成战略定力和帮扶合力。二要坚持政府在文化帮扶中的主导作用。西方福利型国家在相对贫困治理中的弊端日渐凸显，相反我国在政府主导下的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中取得巨大成功，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我们的政府能够超越西方国家所谓的政府职能范围，扮演着慈善型国家的政府职责(28)王名，李朔严．十九大报告关于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系统观点与美好生活价值观［J］．中国行政管理，2018，(3)．。只有坚持政府在文化帮扶中的主导作用，才能凝聚起全社会的帮扶力量。三要坚持和完善繁荣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制度体系。文化帮扶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文化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推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和建成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重要意义。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深入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成果入脑入心; 必须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文化建设的基本制度，不断推进其生活化、具体化;必须健全人民文化权益保障制度，深入推进基本公共文化服务的均衡化、均等化、便利化，不断推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必须完善坚持正确导向的舆论引导工作机制，让共建共享、共同富裕的价值观念深入人心;必须建立健全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的文化创作生产体制机制，不断解放和发展文化生产力，增强困难群体的文化获得感和幸福感。

(二)突出文化帮扶的基础地位

实现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两个方面的扶贫脱贫、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个方面的共同富裕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思想。西方发达国家的实践充分说明，救济型的物质帮扶只能解决弱势群体暂时性的基本生活保障，发展型的文化帮扶才能形成摆脱贫困的内生动力。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基于可行能力的视角，认为“在富裕国家的相对贫困的人，即使其绝对收入按世界标准是高的，也会在可行能力上处于非常不利的状态。在普遍富裕的国家，要花更多的收入购买足够的商品以实现同样的社会功能性活动”(29)森．以自由看待发展［M］．任赜，于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87．。在消灭绝对贫困的新起点上，要强化文化帮扶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推进乡村全面振兴中的基础地位。“文化堕距”理论认为，在社会变迁的过程中，物质文化与科学技术的变迁速度快于制度与观念等部分的变化，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必须高度重视文化帮扶工作。要按照“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要求，把握脱贫地区文化滞后的客观现实，继续补短板、强弱项，推进文化建设与经济、政治、社会和生态协调发展。要汲取西方发达国家文化扶贫中弱化精神文化帮扶导致相对贫困治理效果不佳的教训，重视文化帮扶的引领和保障作用，把“虚工”做实，将解决思想问题和现实问题结合起来;把范畴做大，让“扶志”“扶智”的理念体现到推进乡村全面振兴的方方面面，真正发挥以文化人、以文启智的基础作用，推进脱贫地区社会文明程度的整体提高，为巩固拓展脱贫成果、推进共同富裕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持。

(三)强化帮扶机制的融合创新

结合西方发达国家文化帮扶的有益探索和经验，要进一步把握文化帮扶不同于物质帮扶的特殊规律性，跳出文化帮扶的固化性思维，强化帮扶机制的融合创新，开辟巩固脱贫攻坚成果、衔接乡村全面振兴阶段文化帮扶的新境界。一要推进文化帮扶与教育帮扶的融合。文化事业和教育事业具有很强的相关性，加快补齐脱贫地区基础教育的短板将为中长期的文化帮扶赢得先机，要将公共文化资源向脱贫地区农村中小学集中，以公共文化服务效能的提升助推基础教育发展，形成学校—学生—家庭文化建设的互促互动。二要推进文化帮扶与就业帮扶的融合。引导脱贫地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积极对接以职业教育培训为重点的社会教育，赋能弱势群体的就业能力。三要推进文化帮扶与科技帮扶的融合。要充分利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的新机遇，推进文化与科技融合，为脱贫地区文化发展插上科技的翅膀，实现文化发展的跨越式发展。四要推进文化帮扶与乡风文明建设相融合。要强化价值引导，激发脱贫地区基层自治组织建章立制，推进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的深入发展，逐步实现脱贫地区文化生态的结构性重塑。

(四)引导社会力量的深度介入

社会力量在西方发达国家的减贫事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文化帮扶中探索出了一些好的做法。中华民族具有扶贫济困的光荣传统，但民间蕴藏的社会力量在参与文化扶贫的广度和深度都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在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衔接乡村全面振兴的新起点上，要更加重视社会力量参与文化帮扶的重要作用，进一步改革完善文化建设的体制机制，为社会力量参与文化帮扶留出更大空间，形成党委、政府、社会组织、基层自治组织的良性互动关系。要搭建整合社会力量、社会资本深度参与文化扶贫的平台，借鉴国外经验成立国家、省级文化帮扶基金会，建立机构和个人资助、捐赠文化帮扶事业的减税机制，动员更多的社会资金投入到文化帮扶中。要积极推进文化志愿服务和社会工作介入文化帮扶，创新社会组织参与文化帮扶的机制，强化文化类社会组织的专业化和规范化建设，提高社会力量参与文化帮扶的能力。

(五)重视文化扶贫的制度建设

国外发达国家具有较深厚的法治传统，形成了减贫领域相对完备的法治体系。长期以来，我国扶贫主要是依靠政策规制而非法律调整，《乡村振兴法》也是在取得脱贫攻坚伟大胜利之后才正式颁布实施。推进乡村振兴和相对贫困治理将会存在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全过程，涉及面广、系统性强，客观上需要有健全的法治体系予以保障。学界普遍认为，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中，文化领域的立法是短板，文化帮扶的法律几近阙如。国家层面的立法目前主要有《文物保护法》《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公共图书馆法》，以及即将出台的《文化产业促进法》，其中对文化帮扶方面的规定不仅着墨不多，而且主要是“软性”条款。《乡村振兴法》对文化振兴的规定也主要是原则性条款。国家在加快文化领域立法的同时，需要针对文化帮扶的重要性、特殊性和复杂性，加快制定规范文化帮扶的专门法律，进一步健全文化帮扶的政策体系，从制度层面推动文化帮扶工作的长效化、常态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