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文学地理学视阈下当代羌族作家作品中的地理意象书写

2022-11-27李晓旋

阿坝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羌族意象作家

李晓旋

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文学地理学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研究方法,其年代最早可直追《诗经》以地域划分搜集民间歌谣的“十五国风”。但是最早使用“文学地理学”概念的是梁启超:“大抵自唐以前,南北之界最甚,唐后则渐微。盖‘文学地理’常随‘政治地理’为转移。”(1)梁启超.中国地理大势论[A]//梁启超.饮冰室文集:第10 册.北京:中华书局,1989:86.此概念一出,开始了现代意义上的文学地理学研究。进入本世纪,邹建军《江山之助》、曾大兴《文学地理学概论》、杨义《文学地理学会通》、梅新林《中国文学地理形态与演变》等成为文学地理学理论研究的力作。

地理意象研究属于文学地理学研究的方法之一。地理学者张伟然认为:“地理意象就是对地理客体的主观感知……地理学中意象的外延似乎比在文学中稍大。地理学者不强调意象是否经过某种‘加工’,因为人类的环境感知必然要受到其价值取向、文化背景的制约。就是说,凡进入主观世界的客观物象其实都经过了主观选择;因此,凡地理意象都值得从感知的角度加以研究。”(2)张伟然.中古文学的地理意象[M].北京:中华书局,2014:13 -14.曾大兴则对此进行批判,认为这种定义对“意”的理解过于宽泛,而对“象”的理解又过于平淡。他提出,不是所有能被感知的地理客体都可以称之为地理意象,曾大兴认为文学地理学所讲的地理意象,“乃是可以被文学家一再书写,被文学读者一再感知的地理意象,它们既有清晰的、可感知的形象,也有丰富而独特的意蕴”(3)曾大兴.文学地理学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326.。可以看出,在文学领域内,地理意象作为意象的一个分支,其研究的着眼点聚集在了客观物象的能被感知和主观意向的审美蕴藉上,并且特别强调能被反复书写。

古羌人的生活区域很广,早期以游牧的方式生活在西北,即今天的陕西、甘肃、青海地区。今天的羌族“主要分布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东部岷江流域的汶川、理县、茂县、松潘和黑水等县,以及与此毗连的绵阳市西北湔江流域的北川羌族自治县和平武县一带。此外,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丹巴县和贵州省境内的铜仁地区亦有少数羌族人口聚居”(4)邓宏烈.羌族宗教文化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13:30.。羌族聚居处多崇山峻岭,地势陡峭,自成寨落,故有“云朵上的民族”之称。自然地理环境影响了作家题材的选择和文学地理空间的塑造。该区域内独特的生产生活、风土人情、宗教文化等多元的人文地理环境,深刻影响了羌族作家的艺术风格。本文将当代羌族作家作品中使用的地理意象分为两类:自然地理意象和人文地理意象。在文学地理学视阈下,从文本中描写的地理意象的角度解读文本,更能够体会作家对自己所生存的环境的某种特定的思考,寻找和发现自然、社会、人的价值,更加深刻地理解人在社会中存在的意义。

一、自然地理环境所构成的当代羌族作家作品自然意象

自然地理包括地貌、气候、水文和生态环境资源保护。羌族居住地的山川湖泊、森林雪山,这些自然之景打开了羌族作家丰富的艺术宝库,激发了作家的文学潜能。不管是在诗歌、小说或者散文中,当代羌族作家的作品中地域性地理意象的使用,构成了其作品独特的美学特征,也使得读者获得独特的阅读审美体验。羌族作家作品中被反复书写的自然地理意象可以分为两类:一、山水类,二、动植物类。

(一)山水类地理意象在作品中的集中表达

斯达尔夫人《论文学》中认为,以希腊为代表的南方文学和以英国为代表的北方文学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北方硗薄的土壤和阴沉的天气使得北方文学带着哲思和忧郁的气质,而南方清新的空气、繁茂的树林带给了南方作家更多的想象和追忆,作品中饱含着激情和热忱。笔者以为,这两者并没有优劣之分。无论是生活在气候适宜、山明水秀的江南水乡还是气候恶劣的不毛之地,气候都会影响作家的气质。若是作家还要以当地的地理环境作为写作对象,那么其作品无论是缠绵悱恻还是豪放壮美,这种自然烙印都会更加深刻。在中国的文学创作中,一直就有比德山水的传统。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被人格化的山水是作者人生观、价值观的体现。近代学者刘师培继承了这种思路,他认为“大抵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间,多尚实际; 南方之地,水势浩洋,民生其间,多尚虚无。民尚实际,故所著之文不外记事、析理二端; 民尚虚无,故所作之文或为言志、抒情二体”(5)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A]//劳舒.刘师培学术论著.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162.。羌族生活的区域位于青藏高原东南端,这里有湛蓝的湖泊、连绵的雪山、纵横的峡谷,几乎每一位从这里走出去的作家,都会选择家乡的山水作为诗歌的地理意象,其作品风格的整体基调是清峻飒爽、明快刚健。

当代羌族作家作品中的地理意象书写离不开他们世代生活的自然环境,不少作品就直接以地理意象命名。诗歌类如羊子的《汶川羌》、王明军的《岷江》、叶星光的组诗《羌音·江》;散文类如谷运龙的散文作品《轻描淡写九寨沟》、羊子的散文集《岷山滋养:一个真实的汶川》;小说类如羊子的《杂脑河谷的梨花》、张翔里的《玛曲——边地纪实录》。可以说岷山、岷江带给了羌族作家作品无限的创作灵感。

岷江是羌族同胞的“母亲河”,她哺育了这里世代生活的羌族人民,还灌溉了川西平原,使其成为“天府之国”。“岷江又称汶江、都江,以岷山导江而得名,发源于松潘县与九寨沟交界的弓杠岭南面,流经松潘、茂县、汶川进入都江堰市。再穿过成都平原经乐山到宜宾,与金沙江汇合成为长江。古代曾经误认为岷江上游是长江的源头……”(6)《羌族词典》编委会.羌族词典[M].成都:巴蜀书社,2004:63.羊子的诗集《汶川羌·入海岷江》就是从岷江汇入长江这一自然地理现象生发的对于岷江的畅想:“入海的岷江经过长江/经过时间的延续/经过星光一般的行走与无穷的坚持和开拓/岷江入海是地质的本能/也是水的本能/岷江是海的一种源头/海的一种分布”(7)羊子.汶川羌[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21.。《汶川羌·岷的江和山》是对岷江和岷山远古历史的感叹:“走过了至少七千万年的时光,岷的江和山/终于开出新的花朵/唱出新的歌谣,羌/……/岷的江和山,昆仑神话之后又一个神话的家园……我看见了岷的江和山走向了自己的背面。”(8)羊子.汶川羌[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35.羊子将“岷山”作为对话与书写的对象,“我”作为主体,“岷山”作为客体,二者是分离状态,这种分离感是地震之后作者对于家乡产生的乡愁所带来的。不是只有地理阻隔会产生乡愁,空间的异质也会导致乡愁。震后被撕裂的家乡即使重建也不是记忆中的家乡了,空间异质带来的巨大心理落差激发了作者内心深处的创作动机。“岷山”此刻是作为体现诗人精神状态的主体出现的,其意象的塑造使用了虚实相间的艺术技巧。“岷山”的存在是实写,“岷山”的走来是虚写,同时以想象的方式将“岷山”与神话结合。“岷的江和山”它走向自己的背面,走向的是经过创伤之后的民族精神的觉醒。

除现代诗这种易于抒发情感的文学体裁外,散文、小说作品中的山水,同样也被作家赋予特殊的内涵和审美价值。提及羌族散文作家就不得不谈到谷运龙。阿来用“地理介入方式”评价谷运龙的文学创作。因为作者长期生活在阿坝州,他对于当地地理环境的体悟不是走马观花式的。作家、官员、农民三重身份的交织让他对脚下的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其散文既大气磅礴又有乡土气息,饱含了对其生活的这片土地的热爱。“透过那些来自山之质朴,水之清纯,土之肥厚,民之可爱的珠玑之句,表达得淋漓尽致。”(9)范咏戈.风物志 浓情文——读谷运龙散文随想[J].草地,2015,(4).尤其珍贵的是,谷运龙的散文常给人以真切、新鲜的情感体验。比如写九寨山水,他的《夜游九寨》写在一个暮春的晚上,作者酒醉夜游,“贼似的溜进了九寨沟”。这样奇妙的经历是一般游客所不具备的。没有在自然地理环境中长期生活并且对周围环境的深刻体察,难以拥有如此浓烈的人文情怀和深刻的审美体验。

羌人六生活在四川盆地西北部平武县的一个小镇,这里正好处于龙门山断裂带。他的小说代表作《伊拉克的石头》就是以他生活的“断裂带”为意象进行的创作。2008 年的汶川大地震,让作家第一次深刻认识到这个“断裂带”带给他的究竟是什么。他在小说《伊拉克的石头》中谈道:“现如今,我的小说几乎都是以‘断裂带’为框架,为版图,为背景。可以这样说:‘断裂带,是我写作的分水岭。’因为‘断裂带’,我感到我的写作终于有了方向和使命感。”(10)羌人六.伊拉克的石头[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版,2019:4.羌人六的一系列小说,几乎都以“断裂带”作为其小说创作的地理意象,所有的建构、立意和情节的铺排,都离不开“断裂带”这个地理空间与心灵空间,从而形成了独属于羌人六的一种独特的文学书写。

没有经过作家人格化和审美化的自然山水只能是普通的地理资源罢了,而经过作家艺术构思和文学审美的自然山水就成了作品中的地理意象。朱光潜先生认为,“意象”不仅指的是具象化的表征,同时还包括心灵感知,将独属个人体验的“意”与世间万物的“象”合体而论。中国的“意象”在最开始就有别于西方语言学所说的语义、字义,而是指情感和内心的情感体验,这些往往是语言难以传达的。因此,岷江、岷山、九寨沟、断裂带都不仅仅是作家生活的环境本身,也是作家生命体验和心理体验的居所。

(二)动植物类地理意象在作品中的集中表达

《文心雕龙·物色》言: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11)刘勰.文心雕龙译注[M].王运熙,周锋,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462.。刘勰认为四季不同的景物有不同的情貌,人的情志随景物的变化而变化,文章辞采因为景物而牵动,一片落叶、一声虫鸣也足以引发感触,打动人心。羌族生活的岷江流域,不仅是长江上游的主要支流,也是连接青藏高原东部边缘与四川盆地腹部的一条南北纵向大动脉。在这片古老神秘的土地上,孕育了多种多样的生灵。“羌族地区有多种珍稀动物。属于国家一类保护动物的有大熊猫、金丝猴、灰金丝猴、白唇鹿、牛羚、雪豹等6 种”(12)《羌族词典》编委会编.羌族词典[M].成都:巴蜀书社,2004:56.。也有种类丰富的植物,如羊角花、迎春花,尤其以经济林木花椒、苹果和中药材天麻、黄芪等闻名。这些动植物由于与羌族人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成为羌族作家笔下被反复书写的地理意象。

周兴耀的长篇小说《鹞》以作者最熟悉的生存环境,以及羌山中常见的一种鸟类“鹞”为切入点,生动地描绘了尔玛羌人的生活画面。鹞是高原上的一种凶猛的禽类,长得像鹰但是体格比鹰小。鹞捕食迅猛,想吃肉就要靠与其他物种竞争厮杀,但是对待同类又很有集体主义精神,宁可自己饿死,也不会让同类一日无餐。“鹞”既代表了尔玛羌人对恶劣环境大无畏的精神,英勇果敢的民族性格,同时又隐喻了尔玛羌人的善良,对同类之间守望相助的血脉温情。《鹞》中的主人杨雨以及麦尔麦、长福叔在古老的羌寨——阿依山寨几十年的生活就像“鹞”一样,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保持相濡以沫,经历岁月的变迁依然朴实、坚韧而勤劳。同时,小说生动地描述了作家自身的心理过程、内心独白以及对生活乃至人生的思考。《鹞》不仅用地理意象架构了一个增头寨和桃坪寨的地理空间,更架构了一个精神空间。二根米评说:“就增头寨而言,就桃坪寨而言,就整个羌寨而言,‘鹞’就是我们心灵的阿依山一道风景。它与我们大山共生共存也共荣。‘鹞’是我们龙羊文化的另类解读。就阿依山而言,当杨雨、麦尔麦们仰望高天的‘鹞’时,‘鹞’的精神和思想,就已经融入灵魂与骨髓……在人生的阿依山里,继往开来,‘鹞’永远在目所能及的云端——山高‘鹞’为峰。是的,在新时代下的阿依山,这个羌寨来说,‘鹞’不仅是生命的写照与精神的象征,也是灵魂的影射与品质的昭示。”(13)周正.中华羌族历史文化集成:羌族文学[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21:239.

高原上常出现的另一种鸟类——鹰,也成为羌族作家笔下的地理意象。获得“骏马奖”的羌族女诗人雷子在诗中数次使用“鹰”意象。作为一位女性作家,她的诗歌带有强烈的个人气质,其诗歌的着眼点落在了宏大而磅礴的民族历史上。“鹰”从一千多年前的西夏飞到今天,浸润着族群的血液和民族的记忆。“党项羌展开闪电的翅膀 鹰一般洒脱……织布铸剑 绘画 酿酒 鹰魂的誓言融进太阳的掌中”,“黑色的苍鹰闪着冷箭的光/枯草是只金鸟被摇曳成流动的音符”(14)雷子.逆时光[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29.。

包括该地生长的植物给予作家作品创作的影响,都能在当代羌族作家的作品中找到。能被作家反复书写的自然地理意象,在生活中一定是常常出现并且对作者的审美观和生活观产生了影响的。羊角花在羌语中读作“窝斯拉巴”,也就是人们熟悉的杜鹃花。这种植物在羌族作家笔下经常出现,如李孝俊诗集《羊角花开》就直接以该植物命名。再如雷子笔下的野桃花、迎春花:“和着涛声的节拍,野桃花开了/从巍峨的高山流到岷江河畔/焰火一般的花蕊吐纳千年的芬芳/从《诗经》出发/与唐诗宋词汇合/一直一直开到了今天”,“当高原的冰雪还锁着一缕惆怅/金星般璀璨的迎春花已傲立于荒凉的山岗/那一袭陡峭的寒风惊醒一枝枝藤蔓”(15)雷子.逆时光[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26 -28.。在许多羌族作家的作品中都出现了代表当地特色的植物意象,这并非偶然。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谈到气候与植物、精神与气候的关系时说:“自然界有它的气候,气候的变化决定这种那种植物的出现; 精神方面也有它的气候,它的变化决定这种那种艺术的出现”(16)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9.。植物古老的生命甚至超过了整个民族的历史长度,它蕴结于作者的心灵体验和人生经历,因而又促使作者漫溯历史,感悟良多。

羌族聚居生活的汶川县盛产花椒,这不仅是当地餐桌的必不可缺的调味品,更是羌民的经济来源之一。“以绵辰、威州、雁门、克枯、龙溪等地为主产区,有大红袍、大木椒等3 个品种,以农历六月成熟的六月‘大红袍’最为驰名”(17)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地方志编纂委员会.阿坝州羌族志[M].成都:巴蜀书社,2015:221.。雷子的诗集《逆时光·六月红花椒》篇歌颂了家乡汶川的花椒:“名声/早已远播/别问区域多宽、多广/辽阔——是一粒花椒站立于舌尖/摇摇欲坠的模样/跃动的快感源于花椒的狂野和奔放/我将之称为: 响亮”(18)雷子.逆时光[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104.。同样以花椒为意象的还有朱大录早年的散文名篇《羌寨椒林》,在文章的末尾他总结到他喜爱花椒的原因:“我爱椒树,因为它有顽强的生命力,它耐干旱,耐霜雪,有羌民粗犷、豪放的性格。生在高山,长在高山,喜爱高山,默默无闻地吸收着很少很少大自然赋予的营养,用婆娑的枝叶和身躯把荒山秃岭装点得美丽迷人”(19)欧阳梅.羌族文学作品选:散文卷[M].成都:成都时代出版社,2010:22.。正是这种对于鲜活的自然环境的热爱,使文学家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某些人格化的自然形象之影响,自觉或不自觉地陶冶或锻造了自己的人格。可以说,如果没有长期在羌地生活的丰富体验,是写不出这样的文学作品的。

总之,作家对环境的体验是从审美开始的,“人对环境的反应可以来自触觉,即触摸到风、水、土地时感受到的快乐。更为持久和难以表达的情感则是对某个地方的依恋,因为那个地方是他的家园和记忆储藏之地,也是生计的来源”(20)段义孚.恋地情节[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93.。自然地理环境对作家的气质和风格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作品中的地理意象也不是随便选取的,必定融合了作家的审美体验和对周围自然环境的独特认识。

二、人文地理环境对当代羌族作家作品的意象及艺术风格影响

人文地理环境对作家的成长和创作是极为重要的,优良的人文地理环境很容易造就一批优秀的作家形成一个作家圈甚至地方学派,而优秀的作家又会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反哺当地的文化,形成一种良性的互动。“使人文之化成、文学之审美,与地理元素互动、互补、互释,从而使精神的成果落到人类活动的大地上。”(21)杨义.文学地理学会通[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5.一般认为,岷江上游的羌族人,是河湟一带迁徙的羌人与当地原有土著居民融合而成的后裔。羌族史诗《羌戈大战》记载了羌人从现青海、甘肃一带越过重重雪山,向岷江上游迁徙,与“戈基人”发生战争,最后战胜“戈基人”,得以在此处安居乐业。远在五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羌族先民就在这块土地上生息繁衍。司马迁《史记·六国年表》记载“禹兴于西羌”。魏晋南北朝和隋唐时期,西北部羌人经过两次较大迁徙,到岷江上游茂州一带定居。今理县、茂县、汶川县、松潘县一带即为羌族人的主要聚居地。当代羌族作家继承了祖先古老的历史和文明,在数千年的游牧与农耕生活的结合中,羌人自然生成了一套自己的生存哲学,这些都牵引着羌族作家在作品中继续对历史和生活进行追溯和结构性想象。

(一)民俗生活的描绘建构了作品的民俗文化意象

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不同的地理环境制约着各地的民俗风情。风俗是人文地理环境重要的组成部分,人文地理环境又是影响文学生成途径的方式之一。早在东汉时期,班固《汉书·地理志》认为,《诗经》的产生就是因为“其民有先王遗风,好稼穑,务本业,故《豳诗》言农桑衣食之本甚备。”(22)周振鹤.汉书地理志汇释[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496.班固认为风俗是文学作品生成的条件之一,先有农耕习俗后有以农耕为主题的诗歌《豳诗》。羌族人民生活的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岷江流域诞生了羌地特有的民俗风情,如服饰、饮食、音乐、宗教、祭仪等。作家们长期在羌地生活,其作品自然也沾染了浓厚的羌族色彩。

首先是羌族最具有特色最神秘的释比文化,为羌族作家的文学写作提供了许多灵感。梦非长篇小说《山神谷》中最重要的情节线索都有释比的参与。小说以汶川、理县、茂县三地交接处的“雪隆包”为文本的地理中心,以男主人公“木心”的成长经历和心理情感变化为明线,以阴阳谷寨里神秘的“释比”参与的一个个惊心动魄、保寨安民的神奇故事为暗线,双线交错,一步步把小说的故事情节推向高峰,最后以一场大地震为故事带来反转,将故事引入另一个地理环境中。“小说第一章从真实的生活场景,转化进一种古灵精怪的虚幻事件之中,从而奠定了小说魔幻虚拟又现实真实的内容场景。展现山神谷中羌族社会特有的阴阳相通、生死无界、草木有灵、人妖互化(毒药猫)、释比驱邪、猎人‘黑山’、招魂收魂等民间奇闻异象与习俗信仰。在一出出弥漫着神秘、怪异色彩的故事与氛围中,在带着恐怖、惊险,甚至惊喜与乐趣中,展现着文本浓厚的民间烟火气息与草木般自然生存的情趣。”(23)周正.中华羌族历史文化集成:羌族文学[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版,2021:231.

其次是多神崇拜。羌族的多神崇拜以白石崇拜为核心,山神、水神、寨神以及自然中的所有神祇都不具象,自然万物皆是神。朱大录散文《山之魂》即描写了这种民族信仰观:“在这个万物崇拜的民族心里,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树有树神,就连修房造屋也有一个柱柱神,还把能击石取火的白石也安放在碉房顶上,奉供在家里的神龛上被叫做拉赫夏神。”(24)欧阳梅.羌族文学作品选:散文卷[M].成都:成都时代出版社,2010:23.同时,他的散文作品《白石的思念》就是通过对远古传说故事的追忆与自己对家乡的白石崇拜结合,抒发对故乡的思念。叶星光《羌山魂》和梦非《羊皮鼓的声音和对一些声音的一些记忆》都选择了羊皮鼓作为民俗意象的书写对象。羊皮鼓的来历也与天神传说有关:“跨越万水千山/走过千年万年/从大禹、蚕丛身边走来的民族/在阿握尔神秘的光芒里/在羊皮鼓沉重的述说中/徐徐升腾”(25)叶星光.羌山魂(组诗)[J].草地,2003,(3).。“他们用击打的方式表达/记忆便成了羊皮鼓传播的声音/于是一些事情开始在声音里苏醒/曾经是一部厚厚的经书/文字特别……我看见走来走去的羊/神态安宁/它随意的咀嚼意义深远/把文字藏入心中”(26)梦非.萝卜寨诗画[J].草地,2008,(2).。羌族作家不约而同选择羊皮鼓作为传递民族情感的意象,其原因出自该地流传的叙事长诗“羌戈大战”。长诗中的主人公阿巴白构是羌人的首领,乃神人下凡。他的师父牟尼委西曾传授给他经书、神箭和无边的本领,阿巴白构就靠着这些统帅羌人。诗中有这样一段:“牛羊放牧水草地,人马扎营林荫间; 阿巴白构睡着了,祸事来临转瞬间。可恨白毛公山羊,把经书偷吃完;经书吃进羊肚内,羌文羌典永失传……”(27)罗世泽,时逢春.木姐珠与斗安珠·羌戈大战:羌族民间叙事诗[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6:94.这段经文详细叙述了羊皮鼓的来历,正是因为白毛公山羊偷吃了宝贵的经书,阿巴白构因愤怒而杀之,并将羊皮制成了鼓。作家对于羌族历史的回望和文字神秘感的喟叹都穿插在诗行中,即使是静态的意象,读者也能从中感受到暗藏在文字下的作者的激情和内心汹涌的民族情怀。

最后是羌族作家笔下羌族人的生活习俗。有学者说:“‘敕勒川,阴山下’,这是自然地理; 再唱‘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就是以人文地理的眼光看自然景观了。继续唱‘天苍苍,野茫茫’,这是自然地理;再继续唱‘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又是人文地理。”(28)杨义.文学地理学会通[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7.人们生产生活的场景也是人文地理的一部分。川西阿坝州复杂的地形地貌造就了该地多样的气候,西北部的高原属大陆高原性气候,东部为高原亚温带湿润气候,气候垂直变化大,可谓“一日之内而气候不齐”,所以人们多喜欢穿羊皮衣和羊毛毡背心来防寒防雨。养羊也成为了从古至今羌民最重要的农业生产活动之一,也是家庭副业和增加经济收入的主要途径。在羊子诗歌《幽灵》中,从羊群的眼睛看到祖先曾经经历的农业生活。“千年前草原栅栏内骚动不已/羊群看见主人祖先的幽灵/从空中/从沾满露珠的草叶上/从主人帐房走来/不停驱赶羊群走出栅栏/走出夜晚/走出这片熟悉的原野”(29)羊子.祖先照亮我的脸[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9:55.。若说高原上的“鹞”与“鹰”代表的是野性的力量,是一种高原民族的坚韧品质,那么以人们生产活动中饲养的“羊”为意象则代表的是羌人性格中的温良。生活中的尔玛羌族女性善于刺绣,喜欢穿“云云鞋”,她们的羌绣作品常令人称奇。羌族喜欢吃荞麦和酸汤,所以王明军散文写《酸菜荞面》,由普通的面条制作流程写到回忆母亲与祖母一起劳动的场景,写得情真意切,令人感动。

当代羌族作品中所展现民俗文化意象与人文地理环境之间是双向互动的关系,二者的联动又促进了该地以民俗为写作对象的文学作品的生成。羌族风味浓郁的文学作品既是读者了解当地民俗风情的窗口,又是其区别于别地文学作品、保持其作品独特性的重要标志。

(二)政治、经济地理环境丰富了作品的地域文化意象

生活在岷江流域的羌族人民,自古就远离政治、经济中心,其游牧民族的历史和处在藏羌彝走廊的咽喉部位的特殊地理位置,造就了该地区独特的政治历史地理环境。早在殷商时期,甲骨文中就有关于羌人的记载,秦汉时期羌人分成多个部落,统称西羌。“隋唐以来,岷江上游一带的羌人,处在汉人和兴起于雅鲁藏布江流域的吐蕃人之间,成为汉族地区和吐蕃联系的纽带。由于政治、经济联系较为密切,这些地区的羌人,一部分成为唐朝管辖的编民,另一部分则处于吐蕃政权的统治之下。”(30)《羌族简史》编写组.羌族简史[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19.北宋时期,党项羌人建立了足够与当时的中央王朝相抗衡的西夏政权。明中后期一直到清末,该地区的土司制度浮浮沉沉,到了民国依然有部分残余。在文学作品中,尤其是小说这类适合展现复杂矛盾和故事情节的文学体裁当中,依然可以见到这段跌宕沉浮的民族史对作家作品创作的持久影响。

冯翔小说《策马羌寨》以朴实灵气又野性十足的笔调描绘了羌族地区清末至新中国成立初期这一急剧变革的历史时段——整个羌族族群内部波诡云谲的社会变化。第一章《末代土司》,以青冈堡三个寨子燕子垭、东山寨、西山寨的故事为主枝,以后各章在这三个主枝上开枝散叶,三主枝或并行或交接或穿插其他故事。在主干和枝叶的相互映衬下,特殊的地理环境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如青冈堡燕子坪寨主潺西和其儿子格西,父子二人一个仁义,一个豪侠,这二人身上集中体现了羌族人民热血、果敢的民族性格。小说中的人物在变幻神奇的地理空间展开行动。阿来在这本小说的序言部分评价道:“冯翔的这本书,描绘了近代北川(没错,就是不幸毁于地震的北川城)地区几个羌寨大家族的历史变迁,用的是纯熟的小说创作技巧。字里行间带着浓郁的四川风味、羌族情怀,读起来有点辣,让同是四川人的我读起来倍感亲切爽快。”(31)冯翔.策马羌寨[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2.

叶星光的小说《神山·神树·神林》讲述了牛山寨村民余天保、余八斤、余秋生三代人,从20 世纪50年代到改革开放这段时期经历的种种跌宕起伏的故事。在中国这段急剧变革的转型期,国家方针政策导向的不确定性与村民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性冲突是小说主要的着眼点。该小说随后被编入叶星光同名小说集,方赫在小说集序言中提到: “同样是山林大树与人的关系,在有的篇章里,人们源于大自然的崇拜,借助附着于大树的信仰威力,坚决顶住了‘左’的干扰破坏,达到了保护林木的目的。可是事物的发展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随着城乡改革的日趋深入,昨天还被视为神明的老神树,今天竟然变成了导致幼树林生病的祸根。儿子因此抡起斧头要砍掉神树,以消除病源,老阿爸却宁让斧头劈向自己,也要保护老神树。父子间的这一冲突,正代表了千百年来的传统观念与现代科学文明的激烈交锋。”(32)方赫.星光灿烂——《神山·神树·神林》序[A]// 叶星光.神山·神树·神林.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9:2.《神山·神树·神林》是羌族文学史上第一本小说集,小说通过地理意象“神山”“神树”“神林”构建了两个地理空间,一个是消失了的有神山、神树、神林的传统精神信仰空间,一个是受到现代化冲击的融入改革大潮的羌寨空间。通过塑造人们与神山、神树、神林之间日渐疏离的关系,作者一方面表达了自己对改革之路上传统与现代的矛盾思考,对于传统逝去的怅惋和忧思; 同时也肯定了羌族儿女在社会急剧变革时代展现出的勤劳和勇敢的品质。在作家构建的两个地理空间里,经济改革带来的现代文明和传统习俗的矛盾开始出现,这些都被作者内化为创作的动力。羌寨的原始地理环境是落后和陈腐的,这是改革的原因和现状,同时,改革后的羌寨又改头换面变成新的地理环境,对作家的创作心理带来了冲击,激发了作家的创作欲望。小说的两个跨度较大的时空空间里,“展示给读者回味思索的内涵更深。通篇交织着复杂的矛盾。牛山寨的神树、神林,是大自然的慷慨赐予,是宝贵的自然资源,同时也是羌人圣洁的殿堂,寄托着羌人神圣的信念和美好的愿望,因而也就成为历史悠久的羌族传统文化的象征。”(33)徐希平.走出羌寨神山 走向现代文明——论叶星光的小说[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5).可以说,“一方面,地理环境为人类政治活动提供自然舞台,天然地理基础与自然条件直接影响到人类的政治选择和政治行为;另一方面,人类的政治活动又可以决定文化地理的分布状况,并通过人文景观的建立改变原始的地理特征。”(34)周晓琳,刘玉平.空间与审美:文化地理视域中的中国古代文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81.

地理环境对文学具有价值内化作用。从“禹生西羌”的古史传说时代,他们的祖先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在羌族作家的笔锋之下,他们对岷江、雪山、苍鹰、云朵、羊角花等充满了热恋和深情。但是随着现代化和工业时代的来临,强大的商品经济和社会思潮打破了当地古老民族的生活平衡,同时也打破了人们心灵的平衡。作家只能通过文学作品重构一个双重的地理空间,在精神和心灵上进行重新调整,让心灵暂时在文学地理空间中运行,通过文学地理空间的辅助进行自我修复、自我适应。

(三)多元人文地理环境交汇影响下的艺术风格

从文化的分区来看,羌族生活的地区处在成都平原与西部高原地区的结合地带,也是岷江民族走廊、藏羌彝走廊的交汇地带,长期的多民族交流促成了该地区多元文化的基本格局。从宗教信仰来说,藏传佛教文化、羌族释比文化、传统道教文化在此地汇聚。从语言文字的使用来看,羌族是一个有语言无文字的民族,历史典籍均为口传。然而语言的使用情况、语言的空间分布又是人文地理环境中最为重要的。当代羌族作家在写作时使用汉语、采用汉语思维写作,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融合的体现。可以说,羌族文化的血液中也带有其他民族文化的基因,我们也很容易在羌族作家的文学作品中看到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子。

譬如,若是按照民族身份来说,顺定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羌族作家,但是其长期生活在四川、青海、甘肃三省交界的阿坝县,这里住着汉族、藏族、羌族、彝族等。他在小说《雪线》中就以阿坝县安多牧区为故事的地理背景,对当地的藏民生活进行了多方位的描写,不仅塑造了一批鲜活生动的藏民同胞的形象,尤其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叫“钟国强”的汉族援藏干部。小说从“雪线”下一个不起眼的“冬窝子”起笔,徐徐展开跨越四十年、四代人生活的历史长卷,突出了安多藏民骨子里的真诚、质朴、善良、坚忍的人性特质。“作家对藏族文化有深切的感知、观察、体会与刻画,采用汉语语境的书写把安多地区那块流淌着丰厚藏文化基因的社群,藏族在特定自然地理环境、气候及物产条件下所形成的独特的生存方式、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和思维模式、心理模型等进行娴熟的叙述。”(35)周正.中华羌族历史文化集成:羌族文学[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21:232.尤其是小说在当今全国各民族团结奋进发展、和谐共创中国梦的时代背景下,唱响了藏汉一家亲的时代主题。

羌族女作家杨素筠,她创作的散文集《原乡》用充满诗意的语言描绘了在川西北阿坝州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羌族、嘉绒藏族之间纯真美好的生活。散文集共分为“漫步在嘉绒四季、故土嘉绒、云水之间、我听见记忆在生长”四个部分。在她的笔下嘉绒藏族的农耕仪式、羌族的释比经腔、古老的藏碉房、马尔康的察柯寺、梭磨河畔的桃花仿佛都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向人们细细叙说着藏族、羌族神秘的民俗文化。若说男作家笔下的家乡山水带着一股子刚性,那么杨素筠笔下的山水、乡村则更加灵动、清新,这也是多元文化汇聚在此对作家作品造成的影响表现。杨素筠也凭借这本散文集受到众多的读者喜爱。

当然,在当前的多元文化环境下,谈及民族作家的写作问题,也有人批评说,“民族作家往往注重的是族群的表达,而忽略表达生命的感觉,这实际上是对文学的本质的一种悖离”(36)余达忠.民族文学的表达视角与方式——民族作家的身份定位[J].贵州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诚然,当代羌族作家的民族身份写作也确实存在着这样弊端,“主要是在对羌族人的生产生活反映不够。涉及羌族人的生活状态多流于表面状态,多根据外族人的猎奇心理来表达羌族生活。如写羌寨,写羌族元素,羌族生活中的一些现象,基本还停留在表面,而不太深入内核、实质、羌人的心灵,没有太多涉及羌族人的精神层面,没有用真正的情感来写作,没有抓住羌族人生活的特质和民族性格”(37)周正.羌族现代文学的起点及现状初探[J].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1,(1).。但是这种情况,在本世纪经历了一次大的转型,尤其是在2008 年汶川大地震之后,世居的家园遭受重创,岷山、岷江伤痕累累,地理环境的巨大变化也给作家创作带来新的转向,羌族文坛涌现出许多抒发个人生命体验和心灵体悟,用文学缝合历史与民族伤痕的作品,作家的创作自觉和经验表达都较以前作品来说有所提高。羊子的长诗《汶川羌》就是其中的代表作。长诗以“我”为抒情主题,几乎包容了羌族所有的文化元素,如羌碉、羌笛、羌绣等,不但追溯了古蜀文明与古羌文明的辉煌历史,也追忆了岷江流域羌族文化与汉族文化的不断融合互动的历史。在历史的回望中,羊子的精神世界也得到了重构,作品更加逼近羌文化苍凉而厚重的内核。成绪尔聃《羌红飘起来》是5·12 汶川特大地震之后创作的一本诗集。在第四章《上善若水显大爱》里,“诗人把浸透自己体温的诗行铺展在部落风雨的沧桑中,翻腾在岷江悲怆咆哮的记忆里,再现了如潮如海的大爱涌动在羌山大地的情景。”(38)周正.中华羌族历史文化集成:羌族文学[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21:180 -181.

有学者认为经济上的往来,以及交通的便利会带来区域差异的缩小,文学的区域性也会淡化。(39)胡小石.胡小石论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08.笔者以为这种观点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在文学上是不太合适的。羌族作家的文学创作就是很好的例子。当代羌族作家的作品不仅保留了浓郁的民族风格和醇厚的地域风格,还吸收了其他民族的优良文化传统,展现了多元环境中多民族文化和谐共生的格局。读者由此既能看到藏族、羌族、汉族民族团结共建美好家园的场景,也能看到道教、佛教、释比多种宗教活动和谐共生的状态。由此,我们可以说,在文化交流的过程中不是一个民族“排挤”另一个民族,而是共生共荣,“多元”就是此地文化的特色之一。

三、余论

“地理给人类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使人类能够反复地出入于自然和人文之间。离开自然,人类就会变成游魂;离开人文,人类就会变成野兽。自然和人文的融合,养育着人类,升华出人类肉体和精神。”(40)杨义.文学地理学会通[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7.羌族作家成绪尔聃说: “我的创作始终没有脱离地域化、民族化的写作,无论是对山川河流的状物描写,还是对一段历史传奇故事的表现,我的目光都会固定在那个叫岷江的川西高原。”(41)周正.中华羌族历史文化集成:羌族文学[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21:179.自然地理意象中的山水、动植物,人文地理意象中的民俗、地域文化以及多元文化催生的作家多样的作品艺术风格,无不显示了在地理空间维度中回归生活对于当下文学创作的重要意义。当地理进入文学,我们可以从作家生活的轨迹找寻文学创作的源泉,给陈陈相因的文学批评另辟蹊径;当文学进入地理,我们可以发现各种复杂的文学曲线和网络在地理中生根发芽,化作作家笔下独有的具体地理意象,比如羌族作家笔下的岷山、羊角花、花椒、羊皮鼓等等。“地理意象作为文本结构的最小材料单元,又以其历时性的效用与接受者之间相互制约,影响其后来者的阐释与创新。在特定的地理环境中,地理意象与特定的地理具象相对应,融合创作者主体的情志因此产生特定的情感,但是每一篇现在所能观赏到的具体文本,都在不断接受着当时以及后世接受者的建构与解构。”(42)刘洁.地理意象的构成及其审美价值[J].社会科学动态,2019,(1).所以,在当代羌族作家的作品中,作者不仅在描写一个地理意象,同时以个体的审美经验和生命体验为地理意象赋予多重内涵,地理意象就不仅仅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同时,阅读文本的读者也会从中获得更加深刻的审美感受以及丰富的精神生活。

猜你喜欢

羌族意象作家
作家的画
作家谈写作
抚远意象等
作家现在时·智啊威
诗词里的意象之美
羌族艺术的特征与当代价值
羌族艺术的特征与当代价值:李锦
意象、形神
大作家们二十几岁在做什么?
《活着》的独特意象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