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海》（第七版）词目播读中的节律处理

张政法

（中国传媒大学 人文学院）

2021年5月27日，《辞海》（第七版）网络版（以下不标注版次）发布，为所有词目加注拼音和人声播读是该网络版的一大亮点。词目的有声播读是由雅坤、虹云、于芳、海霞、庞莹、彭坤组成的专业团队进行的，这里既有老一代播音艺术家的代表，也纳入了播音中生代里的佼佼者，阵容强大，代表了当今播音界的最高水平。笔者承担了新版《辞海》有声版录制的监制工作，全程参与了辨音、监听、校正等工作，感触颇深。

一、《辞海》有声版创作的总体认识和基本原则

有声创作，先要根据内容与目的确定表达基调和整体原则，才能保证创作的正确性，并在正确的前提下极深研几、洞幽发微。

1 音义双典，立准留范：《辞海》有声版的价值和意义

我们知道语言首先是声音符号，文字则是语言的记录符号。但受介质属性和科技水平的限制，自古以来，中国的字典词典都是有文字无声音、以记形释义为主，意义得以流传，而声音归于沉寂。这既不容易让人见字知音，更不能让一代之声音传于异代，对经典的阅读理解、表达重现都造成了极大的困难。有鉴于此，《辞海》有声版把语音标注转化成声音范本，把一个时代的声音以物理形式呈现出来并流传下去，为播音主持行业确立专业用声标准，做到了为标准示范、为时代留声、为行业立准。毫不夸张地说，《辞海》有声版以最标准的语音、最优美的声音、最典型的风格（庄重大气、中国气派），做到了词典+音典，典上加典，弥补了此前辞书编纂的缺憾，开创了辞书编纂和使用的新范式，也让语言文字的传承完整化。

2 表意精准，表达精美：《辞海》词目录制的定位与原则

语言是人文的集中体现，词目录制不是简单的见字发声（这是当下的语音合成技术都可以轻易实现的），而是在理解意义基础上的有声创作。这里有两层含义：一是理解意义，第七版《辞海》收录近13万词条，只读词目是很难弄清楚其具体意义的，而意义失察，就很难精准把握，也做不到自信表达，甚至会断错结构，出现表意失准；二是有声创作，词目录制不仅要做到从文字到语音的符号转化，不能停留在“好声音”的听觉感受上，而且需要播读者在把握意义的基础上，以合乎语法结构、合乎有声节奏、合乎声音审美、合乎时代标准、合乎专业规格的要求高质量完成，要在信息共享的基础上达到认知共识、愉悦共鸣。创作不是机械性再现，而是一种专业性、创新性的表现。总体的录制原则是：表意为基，精准规范；审美立特，精当优美。精准是辞典的专业要求，自然也应成为音典的专业要求；规范反映语音的时代标准，同时也确立行业的专业标准；精当是审美创作的必由路径，也是语言表达的品质所在；优美是语言艺术的特有品相，也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必然结果。

3 处理有据，把控精微：《辞海》词目录制的标准与路径

原则落到实处，还需要有效实施。录制时要找到路径，严格标准。具体表现为：准确理解词条意义，将表意作为目的。不熟悉的专业术语或抽象概念，要查阅资料，明确含义；深入辨析结构关系，把词法作为处理依据。语法关系制约意义表达和有声处理，语法的逻辑层次、辖制范围、功能关系，是准确表意、停顿连接的专业依据；精准表达语义，体现“这一个”的区别特征。词只有放在语义场中才能辨析出特有的价值/意义，只有找到一个词在特定语义场中的区别特征，才能表达出其独一无二的语音/形式特点；巧妙把控节律，于“方寸之地”表现“腾挪之美”。一空一顿、一延一连，有依据、有分寸；审美创作声音，于信息接受之中获得审美快感。意义显豁，节律精微，声音优美，风格典雅。

二、《辞海》词目播读的节律处理

在只播读词目而没有释义的情况下，如何读得不机械、不刻板、准确生动，节律处理是关键。第七版《辞海》收录近13万词条。由于编撰工作的阶段性，录制工作中有少量的增删和改动，本文的统计并不是最终版的精确数据，但足以反映其基本情况。在统计的116 851个词目中，单音节词1 357个，占比1.16%；二字词目47 044个，占比40.26%；三字词目23 680个，占比20.27%；四字词目24 002个，占比20.54%；五字词目9 345个，占比8%；其他长度词目占比约10.3%，其中，除六字词目占比4.71%外，其他长度词目一般都在2%以下。本文只对占比较大的二字、三字、四字、五字词目进行分析。一般情况下，词目字数越多，情况越复杂，但二字词目是基础，三字及以上词目最终都会切分到1和2及其组合。

1 二字词目的节律特点和处理原则

1.1 二字词目的节律主要分为顿歇式和延连式

根据有无顿歇，可以将二字词目的节律分为顿歇式和延连式两种。顿歇式较为普遍，二字词目多为两个语素组成的复合词，无论是主谓式（如“光临”）、述宾式（如“见机”）、述补式（如“消停”）、偏正式（如“铁幕”“统销”）、联合式（如“规矩”），都因二者的结构关联，需通过音节间的顿歇来标记和表达。而二字词中的单语素词，如叠音词“偊偊”“悠悠”，联绵词“窈窕”“囹圄”“鶢鶋”等，缺少语素间的结构关系，往往不需要通过有意识的停歇来进行结构性的呈现，应采用前音节拖音（延音）或者连接的方式进行播读。

1.2 二字词目节律表达兼顾轻重格式与语义内容，并将其放在语义场中作细微区分

二字词的轻重格式无外乎三种：中重、重中、重轻。重轻格式在《辞海》收录的二字词目中比较少见，这和《辞海》词条解释与标音“从古从文”的倾向有关。例如，“膙子”“邋遢”等重音格式为“重+轻”。双音节词的重音格式多以“中重格式”为主，这和汉语“焦点在尾”的结构特点及人们的听音习惯有关。但是构词方式会对词的语音呈现产生影响，如“坐实”—“坐食”，音、调完全相同，但前者为述补式复合词，后者为状中式复合词，前者处理为“中+重”、后者处理为“重+中”似更为妥帖。另外，一些词在成词时往往是成组出现的，带有明显的区别意味，人们很容易就会联想起相关的语义场，并将其放在一个场中去理解辨析，此时的重音格式理应照顾到这一情况，加以区别处理。如“内涵、内容、内心—内因、内向、内化”，前三者一般处理为“中+重”，而“内因”对“外因”，“内向”对“外向”，“内化”对“外化”，可以处理成“重+中”。相似的还有“上传、上海、上山—上游（中游、下游）、上都（中都、东都……）、上清（玉清、太清）”。

在二字词目的辨读中还有一种情况需要作细致处理，就是音译词。我们试辨析“加工”—“加仑”“加缪”“加纳”，“加工”是述宾式复合词，读的时候两个音节间应有顿歇，以体现二者之间的结构关系；后三者为音译词，双音节单语素成词，音节之间不必因内部结构而有明显顿歇，但是一为计量术语，一为人名，一为国名，在表达上也当有区别，其基本区别方式是以内在语（明晰语义所指）为表达依据，在语气上区分感情色彩，在节律上运用语音要素（音色、音高、音长、音强）加以区分。实际播读时，“加仑”（容积单位）色彩中性，前后音节在高度和强度上处理得较为平均；“加缪”（法国存在主义文学家）略带褒义，后音节较长、高、重，调型完整、充分；“加纳”（非洲国家）语气肯定、郑重，后音节较重，“纳”与“谬”同为去声，“纳”起调略低。

2 三字及以上词目的节律特点和处理原则

三字及以上的词目除了个别多音节单纯词外，一般都是有一定长度的合成词或者词的组合，因表意和生理（由发音需要和听辨习惯而产生的自然停顿）的需要而产生一种有规律的停顿与连接，出现了以音步为单位的语音组合。三字及以上词目的节律解析与处理应重视词或词组的构成方式，明确其中心成分才能确定重音位置和轻重格式，还要兼顾表意需要，进行细化区别，才能准确表达。

词目的节律组合有一定的规律，掌握其基本模式即可举一反三。

2.1 三字词目的节律特点和表达原则

三字词目中2+1音步居多，前两字结构紧密，以偏正结构为主，如“北京市”“北极熊”“活化素”。

1+2音步也很常见，后两字结构紧密，其中有很多也是偏正结构，如“北半球”“北温带”“活化石”；中国三字人名多为1+2（复姓除外），如“陈子昂”“李商隐”；动宾结构亦多为1+2，如“解连环”“登龙门”。

三音节一音步多为外国人名、地名，如“阿多诺”“霍尔茨”“贝鲁特”。

三字词的播读出现了音步的组合，除了三音节音步采用延连方式不存在明显停顿外，2+1和1+2两种音步组合必然存在顿歇，以体现内部结构。同时，两种组合中双音节音步因为内部结构和表意的不同，其表达也存在一定差异。总体上表现为（1-1）+1/1+（1-1）（这里“-”表示双音节音步中音节间的音空，“+”表示音步间的顿歇）或者2+1/1+2（2表示双音节音步中音节间不存在有意识的音空）。

以2+1组合为例，有以下三种变体。

“基因库”是2+1，“基因”是音译词，中间无顿歇。

“集异记”“记事珠”“将兵法”是（1-1）+1，“集异”“记事”“将兵”是述宾式结构，中间作顿歇。

“基性岩”是（1- -1）+1，“基性”是派生词，属于重中格式，“性”略轻读，“基”略延长（通过添加“-”对时延的长短作区别性标记）。

2.2 四字词目的节律特点和处理原则

四字词目中2+2音步是基本节律形式，偏正结构和联合结构较为常见，如“暗香疏影”“城市规模”。

3+1（如“哀江南赋”“日本国志”）和1+3（如“川金丝猴”“次火山岩”）是除2+2外较为常见的形式。

其中，3+1的基本格式还包括三种主要变体：

（2+1）+1：“水经注笺”“层孔菌属”“舄乌虎帝”

（1+2）+1：“哀江南赋”“热扩散法”

1+1：“阿巴嘎旗”“阿巴斯港”（前1指的是3个音节1个音步）

1+3基本格式也包括三个变体：

1+（2+1）：“川金丝猴”“西南极洲”

1+（1+2）：“全明散曲”“道法自然”“热入心包”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像“道法自然”“热入心包”这样的主谓短语，“法-自然”“入-心包”又是述宾结构，“道”“热”后的顿歇只比“法”“入”后的顿歇稍长，若记作1+1+2也符合听觉上的感受，但述宾式作为下位结构，关系更为密切，连接也更为紧密，我们不妨将其记作1+（1+2）。

1+1，“圣·索菲亚”（后3音节为一个音步）

四字词目中四音节一音步，也多为外国人名和地名，如“阿德里安”“阿布扎比”。

2.3 五字词目的节律特点和处理原则

五字词目进一步复杂化，其基本节律形式是2+3（如“机电一体化”）和3+2（如“机械化装备”），由于三音节的存在，根据三字词目的变化规则，这两种基本形式各有两个主要变体：

2+3：

2+（1+2）：“临夏大拱北”“庐山真面目”

2+（2+1）：“棱镜等高仪”“链式输送机”

3+2：

（1+2）+2：“类太阳恒星”“辽上京遗址”

（2+1）+2：“冷轧堆染色”“连续统假设”

需要指出的是，三音节音步中三个成分如果是联合结构，则变为（1+1+1）+2，如“军国民体育”“康雍乾盛世”；如果是“的”字结构，则“的”字归前，播读时弱化，一拖而过，如“力系的平衡”。

五字词目中1+4（如“旧唯物主义”）和4+1（如“局部放大图”）也比较常见，由于四音节的存在，根据四字词目的变化规则，其两种基本形式各有三个主要变体。

其中，四音节分解为2+2是常规变化，从而各自分化出一个变体：

1+（2+2）：“类固定词组”

（2+2）+1：“劳资合作论”

然后是分解为3+1和1+3，进而得到以下变体：

1+4：1+（3+1）/1+（1+3），然后3音节进一步分解为1+2/2+1，使得下位变体进一增加至四个。篇幅关系，仅列举一个变体[1+（1+2）]+1，如“粗再生产率”“梨大食心虫”。

4+1：（1+3）+1/（3+1）+1，3音节可继续分解，使得下位变体进一增加至4个，如[1+（2+1）]+1（如“鲤斜管虫病”“抗高血压药”）。

如果遇到音译词，则比照以上二字、三字、四字词目的方式处理，如“拉尼娜现象”是3+2结构，在实际播读时可处理为1+1两个音步，中间有一个顿歇；如“琅邪台刻石”可处理为（1-1）+1，一个音空加一个顿歇；五字人名则中间不顿歇，如“莱谢蒂茨基”“列昂卡瓦罗”。

一般来说，无论多长的词目，结合语法结构从语音节律上最终都可以析解到 1和2及其组合，只是结构越复杂，节奏表达越细微，其非音质要素（音高、音强、音长）的对比（高低、强弱、长短，尤其是音长方面的停延张弛）处理与把握就越精微。在这方面，仅停留在弄懂语义、理清结构还不够，还要能把细微的差异用声音要素相应地表达出来，否则就会出现“蹦字儿”“意思不抱团儿”等表达不合格的情况出现。

从整个有声录制来说，我们这里只是分析了语音节律的基本方面，更加细微的音变、色彩、用声等语音应用，以及播读中反映出来的文化素养、语言功力、播讲心态等专业范畴，也值得细致研究。

总之，只有足够专业，才能足够精微；只有足够精微，才能足够经典。我们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媒介革新的时代，善用新媒介、推进新语态、生成新经典，才能为时代注解，为历史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