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典范与多样性
——论韦苇对中国童诗经典化进程的探索与推进

2022-11-26

理论界 2022年6期
关键词:童诗儿童文学儿童

王 欢

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诗文化源远流长。五四时期自由体新诗的勃发与“儿童的发现”促成了自由体儿童诗的出现。儿童诗在经历过20 世纪50 年代及80 年代的两次诗潮后逐渐式微,尤其是在童话和小说两种叙事文体领跑的21世纪,几乎沦为儿童文学中最为边缘的文体。少有令人喟叹的诗坛新秀,更少有令人激赏的童诗佳作。中国童诗的掌门人依旧还是圣野、鲁兵、柯岩、任溶溶、金波这些岿然不动的前辈,后来虽有高洪波、王立春、萧萍等重要诗人出现,但难以阻拦童诗的“大势已去”,衰落似乎已成定局。

童诗的转机是成人诗坛带来的。2014年,著名诗人北岛苦于孩子无好诗可读,精选了世界范围内来自57 位不同国家诗人的101 首现代诗,汇集成一本《给孩子的诗》,意在帮助孩子“涵养心性、助育美感”,成为新诗“蒙学”的引路者。这本诗集以北岛的专业眼光编选,每一首都堪称经典,但也引起质疑的声音:孩子们究竟能读懂成人诗吗?同年,诗人王小妮也编选了一本《给孩子们的诗》,其中大量收入小学生的诗作,将之与世界经典诗歌混编。人们在为儿童的诗作惊叹时,也提出一个疑问:儿童是不是天生的诗人?其后,随着央视《朗读者》节目的推动、多位影视明星推荐,果麦文化出品的《给孩子读诗》(2016)、《孩子们的诗》(2017)成为“重视下一代”的家长抢购的目标,形成极有推动力的“读诗”热潮,全国各地许多小学都开展了如火如荼的“诗教”活动。随后,树才主编的《给孩子的12堂诗歌课》(2017)、蓝蓝编选的《给孩子的100 堂诗歌课》(2019)、方卫平编选的《童诗三百首》(2019)等童诗选本陆续登场。2020年,方卫平在《文艺报》主持“新时代儿童文学观念及变革”之“童诗现状与发展”论坛,引发儿童文学界多位诗人、学者重新开始关注和探讨童诗的创作问题。与此同时,王泉根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百年中国童诗的演进与发展研究”,旨在从历史的角度纵深挖掘中国童诗的演进轨迹。种种迹象都表明,中国的童诗正在回潮。

“童诗的复兴无疑是我国童子的一个福音。”〔1〕然而,近些年扎堆出现的童诗选本与品貌相近的童诗新作也暴露一个突出的问题:我国的诗歌领域在童诗的定义、评价标准、美学面貌、表现手法、教育方法等基本理论方面,都存在较多的盲区与误区。深入系统地阐明这些问题,为童诗的发展指明方向、确立典范,是我国童诗走向现代化与经典化的必经之路。

有一位专家,他是我国著名的中外儿童文学史家、诗人、作家、翻译家,数十年如一日劳心劳力于儿童文学经典之普及。他从20 世纪50 年代即开始文学翻译与诗歌创作活动,一直密切地关注着中国童诗的发展动向。新世纪以来,他为中国童诗的沉寂而痛心,为中国童诗的单一而焦虑,也为童诗的振兴而苦心孤诣。凭借在世界级优秀童诗中浸润得饱满透亮的诗心、对儿童文学事业全心全意付出的责任心、一颗“年在八序,心如赤子”〔2〕的未老童心,他多年来潜心于童诗的理论研究、翻译和创作事业,一步一步为我国童诗复兴之路做了大量扎实的清障和奠基工作,他就是韦苇。

一、拨开迷雾——韦苇的童诗理论

韦苇的童诗理论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实用性,在童诗创作、阅读、教学中遇到的各种“疑难杂症”,基本都能在他那里找到答案。这些真知灼见主要集中体现在他发表于2013 年的一篇长文《就童诗事答记者问》中,虽是访谈形式,但系统、清晰、有力地解答了童诗创作方方面面的困惑和难题。

首先,是成人诗是否适合儿童阅读的问题。前面提到,北岛的《给孩子的诗》中选入了世界各国的现代诗名作,如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裴多菲的《我愿是急流……》、叶芝的《当你老了》以及顾城、舒婷、北岛、海子的朦胧诗。这些诗是否适合儿童阅读呢?韦苇是这样界定童诗的:童诗“需用提炼过的口语写成,是成人有意识用浅语写成的给孩子赏读的诗,其表现内容和表现方法都需儿童能够理解和乐于接受的,表达的是孩子的诗心、诗情和诗意。”〔3〕这里有三重衡量标准:用提炼过的口语(浅语)写成,孩子理解并喜欢,表达的是孩子的内心情感(而非成人作家的)。显然,这些成人诗均不吻合,因为它们“不是为孩子阅读而写,其诗行间藏含了太多血泪”,〔1〕即便是初高中的少年读者,因为没有一定的人生阅历和相关的知识背景,想要理解这些诗也是非常困难的。韦苇认为:“童诗不应表现人性或人际关系的复杂性,这样会把孩子引入走投无路的迷魂阵。”〔3〕艰深晦涩会败坏儿童对诗的最初印象和阅读兴趣。在这方面,韦苇与《柳林风声》的作者、英国作家肯尼斯·格雷厄姆的主张相同。格雷厄姆在编选《剑桥儿童诗选》时谈道,他的目的在于“打开一扇小小的门,引领儿童们走入这个迷人的领域。……在第一次看见那样的风景以后,一切都等待着他们在未来继续探索”。而在这之前,他拒绝让那些他认为不属于“儿童领域”的诗歌进入他的诗选,那些都超出了儿童的经验和知识水平,应该留到儿童长大以后再阅读。〔4〕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成人诗界与儿童诗界要划清界限、泾渭分明,相反,韦苇倡导新诗大家应该出手为孩子创作,出质量上乘、有突破性的童诗佳作,毕竟欧美诗坛是有多位泰斗级的大诗人出手支援童诗的。近年来,我国一些成人文学领域的小说名家如叶广芩、张炜、赵丽宏等都转向关注童年,创作出十分优秀的儿童小说,为儿童文学界提供了可资研究和借鉴的全新样本。韦苇也在期待新诗大家的加入,以促成童诗的变革与超越。

其次,是如何看待“儿童天生就是诗人”的问题。如前所述,王小妮编选的《给孩子们的诗》收入大量儿童诗作,方卫平的《童诗三百首》专门开辟了一栏“孩子们的诗”,共收入儿童诗作36 首,作者主要是6岁至12岁的小学生,其中最年幼的一位“小诗人”才两岁八个月,其无意识的童言童语由家长记录下来,别具妙趣,似乎印证了“儿童天生就是诗人”,如:

照镜子(高渤恩)

妈妈,/玻璃里有另一个恩恩,/我很喜欢他,/我亲他了。

玻璃里可以看得见自己,/看见另一个客厅,/很多东西有了另一个。

其实儿童的大多数诗作,基本都是由成人(家长或指导老师)来记录加工的。儿童由“泛灵论”感受世界所表达的童趣,被失落童心的成人捕捉到,反复品味间甚觉难得地可爱,“仿佛是一种自己遗落在童年里的记忆碎片”,又似乎是“成人找回童年潜意识的暗道,通过这暗道可以回到童年去”,〔3〕所以见之惊喜,视之珍贵。事实上,很多时候所谓的“天才童诗”都是为了满足成人期待发现和培养天才的虚荣心,鼓吹孩子拥有过人的天赋,诱导儿童迎合成人的喜好而出现的。这种低龄化的创作既缺乏理性的参与,也并非使用提炼过的口语,既非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创作,创作水平也十分不稳定,没有经过时间的检验,不宜立即给予过高的赞誉和评价。《童诗三百首》如果只是面向儿童推荐佳作,其中包含孩子的诗作当然无可厚非,而且孩子写得好理应得到庆贺和鼓励,但是如果《童诗三百首》延续的是《儿歌三百首》《唐诗三百首》的传统,旨在编选中国当代的经典童诗,那么遴选标准不严格,选入孩童之作则似乎欠妥。韦苇认为:“在儿童文学理论篇什和儿童文学史中谈涉童诗,是绝不可以把孩子写的童诗习作与成人创作的优秀童诗相混同、相错杂的。”〔3〕这是儿童文学的基本学理问题。

最后,是如何树立童诗典范的问题。教育的、童趣的、抒情的、叙事的,哪种才是童诗正宗?其实无论中外,儿童诗的创作都是从教育的目的开始的。一个人在婴幼儿阶段,天生就对重复、节奏和韵律感兴趣,这可以称为“诗的阶段”,成人教育者可以利用孩童的这个特征,将教育内容加以节奏和韵律,比如《三字经》和儿歌,就能够有效地达成教育目的。童诗可以具有教育性,但教育并不是童诗唯一的功能,童诗毕竟是文学、是诗歌的一种,其审美性、趣味性都应该多样发展。在很长一个历史时期,我国童诗走的是“教训主义”路线,这些童诗的烙印和影响今天都没有完全去除,还在大量地生成并影响着孩子。这也是当下的孩子对童诗心生疏离的一个重要原因。孩子需要的童诗是“一入孩子的眼就能让他们感觉其童趣丰沛,唯如此,诗人和孩子、儿童和诗才能做到零距离”。〔3〕童趣丰沛,需要建立在“儿童本位”的儿童观之上,我们虽然也有柯岩、任溶溶等创作的富有童趣的叙事童诗,但远没有形成气候。

金波的抒情童诗一直被公认为中国童诗的典范。20 世纪80 年代,金波的童诗如一股优美清新的风吹进诗坛,他的诗歌语言优美,境界高洁,韵律工整而考究,诗风轻灵而流畅,代表了新时期中国童诗创作的最高水平。韦苇也十分欣赏金波的童诗,他说:只要金波出手,便是童诗质量的保证。如今40 年过去了,金波的诗依然是中国童诗的“天花板”,后来多有“模仿者”,却少有突破者。儿童诗创作依然跳不出固有的思维和语言模式。树立典范本没有错,但是儿童诗的典范不应是单一的,任何一种典范都不应垄断童诗界。韦苇再三强调:童诗一定要多样化,要创造多种类型的童诗精品。

童诗应具备“三要素”:一是用提炼过的口语(浅语),二是有一定的故事性(叙事),三是要有独一无二、充满童趣的创意(“诗想”)。“诗想”是韦苇非常推崇的中国台湾诗人林焕彰提出的一个诗论概念,即诗的思想,也就是诗人特别的想法。〔5〕有了不平常的眼光,才能造就不平常的“诗想”。中国童诗较为缺乏的,大概就是这不平常的“诗想”了。

二、经典示范——韦苇的童诗翻译

韦苇倡导童诗多样化,与他的文化背景有关,他有着外国儿童文学方面的深厚学养。韦苇于20 世纪50 年代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俄语专业,80年代初调到浙江师范大学为儿童文学研究生开设世界儿童文学课程,自此致力于世界儿童文学的教学、翻译和研究工作,著有《世界儿童文学史》《世界童话史》等10多部专著,奠定了他在我国世界儿童文学研究领域的泰斗地位。他的眼界宏阔,意识超前,总是能将中国儿童文学放置在世界儿童文学的格局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其问题和根源,给人以醍醐灌顶、振聋发聩的启示。

在《中国儿童文学师夷说》(2009)、《世界统一评价尺度下的东方儿童文学》(2011)等文章中,韦苇系统阐释了他的观点:“儿童文学有世界统一的评价尺度,而且始终是稳定的。因为它的读者对象的心理特征、思维特征、语言特征和阅读口味,不会因时间的迁延而发生大的改变。”〔6〕“我们必须把中国儿童文学置于世界视野中考察,我们的头脑才是清醒的,我们的目光才不至于迷乱到自我陶醉,我们对自己的定位才可能是准确的。”〔6〕他倡导“越是优质的,就越是世界的;越是超前的,就越是世界的”。〔6〕我们必须开眼看世界,借鉴西方优秀的文化资源,从而创作出符合世界统一评价尺度的优秀作品,才能更好地与世界童诗交流。

韦苇一直强调,童诗不能脱离“五四”新诗的河床。五四时期,我国思想界和知识界主动接受外来理念,主动与世界接轨。这一时期,域外儿童文学的译介在我国儿童文学的初创期起到十分重要的示范作用,冰心、叶圣陶等儿童文学大家都是在阅读过泰戈尔、安徒生、王尔德的儿童文学作品后走上创作道路的。〔7〕那时的文化先驱,大力倡导“儿童本位”,对儿童文学的认识是贴近本质的。五四的新诗也是受到西方现代诗的影响,先是反叛了中国传统诗歌的形式,以白话入诗,后来又有自由体诗、格律诗、新格律诗、象征派等陆续登场。可以说,五四时期的新诗发展是一个不断探索、实验、碰撞和不断转向的过程,这完全符合自由多元、兼收并蓄的五四精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多样性”才是“现代化”的本质。儿童诗也应如此,要在探索中前进,力争与世界潮流同步,不脱离五四传统。

要打破中国童诗创作的单一思维和固化模式,一个好办法就是把世界级的优秀童诗范本“拿来”,让我们看一看、学一学、比一比,找到自身的差距,从而奋起直追。于是,韦苇用多年来培养出的“挑剔”的国际眼光,倾心翻译和甄选出世界各国的经典童诗,汇集成了一本具有世界优秀品质的童诗集《藏梦——外国经典童诗选》。

《藏梦》的封面可谓匠心独运,画的是一个孩子打开门,五彩斑斓的光束照耀进来,孩子沐浴在灿烂的光辉中,表情充满陶醉——这象征的正是我们要打开大门,迎接丰富多彩的世界优秀童诗啊。

《藏梦》共收入来自22个不同国家诗人的86首童诗,有俄罗斯、美国、日本、意大利,也有匈牙利、立陶宛、拉脱维亚、黎巴嫩、土库曼斯坦等。除了已在国际童诗界享有盛誉的美国的希尔弗斯坦、日本的金子美铃、意大利的罗大里之外,还有像苏联的马雅科夫斯基、德国的布莱希特等大诗人、大戏剧家的名字,可见韦苇是多么羡慕他国的文学巨擘能为孩子写诗。诗集中的绝大部分诗作由韦苇翻译,兼有部分其他人的译作,是韦苇认为不能错过的佳作。这些诗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它们都拥有独一无二的“诗想”,这是韦苇选诗的头号重要标准。例如美国诗人希尔弗斯坦的《冰冻的梦》(韦苇译):

我要把昨晚开心的梦/在冰箱里保存下来。/很远的将来,/当我变成/一个老公公,/须发全白,/我就取出我冰冻的梦,/把它加热,/把它化开,/然后用它来焐我冰冻的脚,/温暖将会从脚趾传入心怀。

这首诗的“诗想”是“冰冻美梦”。首先它源自一种符合儿童心理的虚实相生的想象。梦本来是无形的,将它化为有形而冰冻起来,本已精巧,再结合冷冻贮存时间长的特点,延伸到未来,达到一种穿越效果。抓住了老年人怕冷的特征,最后用童年美梦化解老人的沧桑与凄凉,让老人本已冰冷的心再次火热和年轻起来。堪称一首绝妙好诗。

韦苇所严格挑选的童诗,不光具有“诗想”的独特性,还具有题材、类型、风格和表现手法的多样性。比如这首《给你写信》(阿肯姆[俄罗斯],韦苇译):

我往信封里装一张纸,/信纸上什么字也没有写。/信纸里只包一片柳叶,/能让你闻到春天的气息。

……

你一定会立刻给我回信!/你什么也不用写,/你就往信纸里包上羽毛一片,/我一拆开你的信,/就能听到吱吱喳喳的鸟叫声。

用柳叶代表春天,用羽毛代表林间鸟鸣,展现出一派春意盎然的希望美景,将这份美好的祝愿藏在空白的信封里寄出去,真正做到此时无声(无言) 而胜有声(有言)。这首诗的意境和文辞都非常优美,能给孩子以美的熏陶和享受。韦苇还选入了《山羊的信》(窗满雄[日],陈发根译)这样有趣的诗:

白山羊呀来信啦/黑山羊啊读也不读就吃啦/没办法呀,写信问/刚才信里都写了啥

黑山羊呀来信啦/白山羊啊读也不读就吃啦/没办法呀,写信问/刚才信里都写了啥

这首诗的前后两节基本上一模一样,仅仅更换了两个字“白”和“黑”,看似有点“无厘头”,却像儿童游戏一般充满了乐趣,用的是纯正的口语,读后令人惊喜,没有哪个孩子会不爱这样的童诗。

选诗人的标准以及眼光决定了诗集的品质。《藏梦》中这些优秀的、丰富的、多样的童诗,滋润着世界各国儿童的童心,也激发了他们的想象力,塑造着他们的审美力。这本童诗选集是珍贵的,韦苇的编选译介不单让我国的儿童与世界儿童享受到了同等的精神滋养,也让中国诗人眼界大开,有助于我国童诗挣脱长久以来观念和方法上的束缚,自觉汇入世界童诗潮流,积极与世界对话。

三、多样尝试——韦苇的童诗创作

在理论倡导与翻译示范的同时,韦苇希望尽快打破国内低迷而单一的童诗创作格局。既然他一直期待出手支援童诗的新诗大家没有出现,那么“我自己姑妄来作童诗操练,在童诗多样性方面做一些愿景性的投石问路”。〔1〕韦苇义无反顾地投入童诗创作之中。此时,他已有80岁高龄了。虽然他自谦为“童诗新兵”,实际上他的“诗外功夫和诗内功夫”已修炼得十分了得。果然,一出手便不同凡响。

《听梦——韦苇童诗选》收录了韦苇的87首原创童诗。这本诗集实践着他的童诗观和童诗理论,倾注着他对童诗多样性的探索以及对童诗语言与形式的追求,传递着韦苇心中理想童诗的美学面貌,有着实验性的性质和追逐世界童诗的野心。一般很少有理论家将自己的理论主张诉诸创作实践,而韦苇做到了。“他的童诗写作是以世界优秀童诗为参照的,正是这种比肩于世界优秀童诗的自信与从容,让他的写作更放松,也更别具一格。”〔8〕其实将《听梦》与《藏梦》对读,你会发现韦苇将世界经典童诗的多样化形态实践了个遍。如“诗想”十分独特的《让路》:

冬天来了,/梧桐树叶落光了。/它这是给阳光让路呢——/看见冬阳下打盹的花猫了吗?/它歪躺着,/惬意,/舒坦,/太阳一眼就看出/它的梦是暖洋洋的。

夏天,树叶是用来遮阴的,那么冬天呢?诗人采用逆向思维得出:落叶是给晒太阳的小花猫让路的!如此新颖的创意,正是由于诗人拥有不平常的眼光,才能从日常生活中发现新意。又如极富童趣的《伴手礼》:

我生日那天,/你一定得来,/伴手来的礼,/多少轻重,/我不会在意,/不过说是这么说,/最好你能让我得个惊喜。

每个小朋友过生日,最希望就是好朋友能来参加,更期待的就是他们手中带来的礼物了。诗中这个小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嘴上说着“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的客套话,心里却期待着大大的惊喜,非常符合儿童心理和儿童思维。也有那种“无厘头”小诗,比如《咕,呱》中青蛙咕和青蛙呱捉迷藏:

呱-呱,你躲哪儿啊?/咕-咕,我藏这儿呐!

这儿是哪儿?/哪儿在这儿!/这儿是哪儿?/这儿在这儿!

这首诗好像小朋友的口头游戏,说不清楚自己的方位,绕口令似的无限循环下去,趣味盎然,令孩子笑逐颜开。此外,还有哲理诗《如果我是一只蝴蝶》、叙事诗《牙疼专家》、抒情诗《六月的祝福》、寓言诗《方蛇》等等,不胜枚举。

除了大量“儿童本位”、充满童趣的童诗,《听梦》中也有教育儿童的诗篇,毕竟这一直是我国童诗的“主流”。韦苇很好地示范了教育型童诗的写法,没有直白的说教,而是把道理镶嵌在富有故事性的叙事和具有画面感的想象中,让小读者易于接受。譬如《我们和鱼儿》,先讲述了我们放风筝,鱼儿吹泡泡的游戏,然后感叹“我们有我们的快乐/鱼儿有鱼儿的快乐/我们让鱼儿快乐了/鱼儿就会给我们快乐”,表达了人类与自然互不侵犯,和谐相处的主题。《仙鹤回来了》先勾勒出仙鹤飞翔的美妙画面,然后告诉孩子:“没有枪口对准它,孩子见它就问好,仙鹤就回来了。”让小读者明白了保护动物的道理。

在笔者的阅读体验中,《听梦》更为突出的,是它卓越的语言艺术。《藏梦》因受到翻译内容的限制,译者自我发挥的空间有限。而在《听梦》中,韦苇将他的语言优势发挥到极致,什么是“提炼过的口语”,什么是真正的“浅语”,韦苇都做出了极佳的诠释。语言的音韵之美、色彩之美和叠字的灵活运用,让《听梦》的语言形式更加纯熟、自然、活泼和灵动。

如《家香》中,我要在奶奶“灰白的鬓发里”插上一枝“金金的桂花”,在妈妈“乌黑的鬓发里”别上一枝“银银的茉莉”。灰白与金色、乌黑与银色,多么高级的配色。《小小鸭》中“歪歪摆摆”的小鸭,“它们白生生的样子,一朵一朵在青青的草丛中,你看像不像跑动的菊花?”“它们一只赛一只的雪雪白”,“白生生”“雪雪白”在青绿色的映衬下更显可爱。《小荷叶》中“太阳是金的。月亮是银的。小荷是翡翠的”,如一幅美丽的装饰画。《大惊喜》的“诗想”十分独特,语言也独一无二。蘑菇们等小姑娘一走进林子,就一,二,三——一齐冲出地面去,“白生生的一片,白生生的一片”,给了小姑娘一个大大的惊喜。画面感十分强烈,动感十足。这一片炫目的白,如魔法一般占据了读者的脑海。《牛背白鹭》:“白鹭站在牛背上,白鹭成了黑墙上头的一个白点。”黑白对比,意境悠远。《红白童话》:“小姑娘穿上红袄,走出了家院,一步一步,踏上了雪坡……鸦雀们应声飞来,飞向小姑娘——飞向雪地上红红的一朵玫瑰。”红白对比鲜明,这雪地中跃动的红色,像一颗火红而滚烫的心。又如《听梦》这首诗用“着迷”“发痴”“呆愣”来形容偷听荷花美梦的蜻蜓,它听得入了迷,“身子翘得高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翅膀展得挺挺的。”那么专注,那么投入,就像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小朋友。这里“高高”“大大”“挺挺”这些叠字的运用,让蜻蜓入迷的形象更加立体而饱满。《那一桠荔枝》写道:“荔果那么饱胀,个挨个的挤搡。”你能感受到诗人遣词之精准,将拟人化的荔枝那种争先恐后的形态传神地刻画出来,同时又具有音韵的美感。

好的童诗会点亮孩子们的眼眸,一下子钻进他们的心里,也会让成人反复品味,妙趣无穷。《听梦》中的这些诗篇,就是站在儿童的立场,深入儿童的思维,捕捉儿童的情趣,同时又带给他们以审美的享受,游戏的快感和想象力的飞扬。是思想、情感、语言、音乐交相辉映的佳作,在开拓我国童诗的多样性方面具有重要的突破性意义。

韦苇先生是一位在创作、翻译、学术研究、文学教学领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果和成就的“通才式”学者。〔9〕30 多年前,他就“以一木支大厦”(陈伯吹对韦苇的评价)的勇气和胆魄,独自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写出60 多万言的《世界儿童文学史》,“为国人开启了一扇风光旖旎的国际儿童文学之窗”。〔10〕若干年后,尽管已进入耄耋之年,他却从未放下心系儿童的“赤子之心”,也从未停下追寻儿童文学事业的脚步。出于对童诗的拳拳热爱和宏阔的国际视野,他看到中国童诗因缺乏多样性而与世界童诗产生差距,便又像30 年前一样知难而进、逆流而上,再次挑战“不可能的任务”:引领中国童诗,汇入世界童诗潮流。这份当仁不让的使命感与锲而不舍的执着,令人肃然起敬。韦苇集童诗的理论、翻译、创作于一体,以一己之力打通童诗的各个环节,多年来对童诗的多样性孜孜以求、不遗余力,为中国童诗的现代化和经典化进程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和贡献,让我们看到了中国童诗未来的无限可能。■

猜你喜欢

童诗儿童文学儿童
童诗对对碰
童诗三百首
第四届福建省启明儿童文学双年榜揭榜
第三届福建省启明儿童文学双年榜揭榜
唯童年不可辜负
——两岸儿童文学之春天的对话
另一种话
留守儿童
六一儿童
我家有个屎壳郎(下)
“原生态”与儿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