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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宪益与戴乃迭英译《儒林外史》中的传统文化翻译分析

2022-11-26

关键词:吴敬梓儒林外史译本

宋 扬

(河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儒林外史》作为中国古典讽刺小说奠基之作,是“六大奇书”之一,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不言而喻。《儒林外史》与其他“奇书”一样被广泛阅读,但是其翻译与传播并没有得到重视。究其原因,一方面由于作品本身涵盖范围较广且内容复杂,包含礼仪、法律、科举、戏曲、医药、饮食以及宗教等诸多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关于翻译的理论与实践研究还相对落后。《儒林外史》自1939 年首次被英译以来一直都是以节译形式出现,直到杨宪益与戴乃迭合译本(以下简称“杨译本”) 出现才有了完整的全译本。翻译即阐释,通过对杨宪益与戴乃迭译本中有关中国文化形式和内容的英语阐释的分析,不仅对译本本身可以有进一步的了解,同时也可以了解具体的文化翻译策略,并对适应时代的再翻译提供借鉴与参考。文学翻译是两种语言符号间的互相转换,是不同语言所蕴含文化间的交流与融合。本文旨在通过分析杨宪益与戴乃迭英译的《儒林外史》确认固定不变的翻译模式并不存在。翻译应当是译者在充分理解原语文本的情况下用目的语阐释的过程。阐释的方式可以是归化或者异化,但其最终目的都是通过目的语读者能接受的方式传递作者意图及文本文化。

一、《儒林外史》的研究与英译概况

1.《儒林外史》的研究及评价。《儒林外史》奠定了传统古代讽刺小说基础,作者吴敬梓通过加工提炼当时的人和事,描绘封建末世下各色儒生的“百丑图”,揭露当时腐朽的科举制度与败坏的社会风气。《儒林外史》在文学史上的意义毋庸置疑,但却未能像《红楼梦》一样得到足够重视,一方面由于其深厚的文化底蕴造成大众理解上的障碍;另一方面是由于叙事结构的松懈[1]。《缺名笔记》的作者评论:“《儒林外史》之布局,不免松懈,盖作者初未决定写至几何人几何事而止也。故其书处处可住,亦处处不可住。”胡适也曾认为,“《儒林外史》没有布局,没有统领全书的主人公‘我’”。[2]事实上,在《儒林外史》问世的前100 年,无人对其结构进行过非难,且不考虑作者创作意图的指责对作品本身也并不公平。由于作品本身文化的丰富性与评价的复杂性使《儒林外史》的传播受到影响。此外,对作品阐释以及翻译的不到位降低了人们对《儒林外史》的接受程度。申丹曾指出,文学翻译研究“往往只注重诗歌翻译而忽略了小说翻译,尤其是‘现实主义小说的翻译’”。[3]这一点可以从《儒林外史》的英译过程中得到印证。

2.《儒林外史》的英译概况。早期《儒林外史》的译本均为节译本,译者均为中国人。葛传于1939 年发表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社的《英文杂志》中节译的第一回是迄今为止所知的最早的英译本;徐诚斌节译了第五十一回,取题目为《四位奇人》,并将其刊载于1940 年出版的英文杂志《天下月刊》;王际真翻译了第二回和第三回,即周进和范进中举的内容,并取题目为《两学士中举》,译文收录在1946 年高乔治主编的《中国智慧与幽默》中;张心沧于1973 年节译第三十一回和三十二回,译文收录于其专著《中国文学:通俗小说与戏剧》一书中。截至目前,只有杨宪益与戴乃迭于1957年由北京外文出版社出版的《儒林外史》是包含五十五回内容的全译本,书名被翻译为《The Scholars》[4]。片段性翻译不仅导致不完整的阐释,同时也影响英语读者对作品整体性以及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理解。作为阐释的翻译本质是一种循环,即部分只有通过整体来把握,整体只有通过每一部分才能构成意义。《儒林外史》的英译过程是被阐释的过程,在阐释过程中不仅要依赖其中每一个文化素(部分) 的阐释,同时部分意义的准确性与规定性依赖于完整的阐释文本。因此,杨宪益与戴乃迭合译的《儒林外史》对理解、阐释以及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二、《儒林外史》中传统文化的翻译实例

1.章回小说形式的文化翻译。章回体小说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特定的语篇形式,保留了说话技艺特有的习用套语,比如“话说”“却说”以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等。章回体小说脱胎于宋元话本,是听觉化艺术转换成书面化艺术的产物。章回体小说通常篇幅较长,因此多分章叙事、分回立目。回目有单句与偶句之分,偶句中的对仗也有工整与否的区别。杨译本从传播中国文化角度选择了异化的翻译策略来翻译各个回目,且回目形式尽量遵循偶句对仗的原则。比如第一回“说楔子敷陈大义,借名流隐括全文”被翻译为“In which an introductory story of a good scholar points the moral of the book”。第一回中的上下两句表达完整意思,因此没有保留对偶形式。采取直译异化的翻译方式时,未采用西方人熟悉的制造悬念后展开故事叙事的形式,而是通过直译楔子的介绍性作用,即引入正文。当回目中的上下两句表达不同事件时,保留对偶句为两句的特征,比如第二回“王孝廉村学识同科,周蒙师暮年登上第”被翻译为“Provincial graduate Wang meets a fellow candidate in a village school.Zhou Jin passes the examination in his old age”。

《儒林外史》遵循章回小说纲要体式,即以“话说”开始,之后是交代人物、情节与事件的正文,最后结尾以“且听下回分解”结束,并且基本上都以一首词为开端和结尾。“话说”作为章回体小说的说话成分在杨译本中并未被保留下来。比如第三回中“话说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金有余见他真切,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众人都慌了,只道一时中了邪”被翻译为“When Zhou Jin fell senseless to the ground,his friends were greatly taken aback,thinking he must be ill”。[5]第二回结尾部分对周进想看贡院以及后续事情已有所介绍,因此,从“周进”到“撞死在地下”的作用是对前一回的概述,通常此句基本上都被省略,只让“撞死在地下”以时间状语的形式作为主句出现[1]105。“话说”套语省略的结果就是章回体叙事形式的改变,原本需要重复叙述的内容由于章回小说形式的缺失进行归化翻译。《儒林外史》各回中最后的“且听下回分解”多翻译为“You must read the next chapter”,整体上依旧保留章回小说篇章首尾照应的结构特点。

2.文化负载词翻译。词汇是构成语言的基本单位,反映民族特定生活。《儒林外史》作为描写清代社会的讽刺小说,涵盖礼仪、法律、服饰、科举官职、戏曲、医药、饮食以及宗教等多个方面。如解差、长衣、朝巾以及锅巴等词都是极具中国特色的词汇。《儒林外史》第一回中涉及诸多中国礼节,如“那胡子说道:‘听见前日出京时,皇上亲自送出城外,携着手走了十几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辞了,方才上轿回去。看这光景,莫不是就要做官?’”[5]这段话描述胡子通过观察皇上言行推测危老爷可能做官的事情。原文中“携着手走了十几步”被翻译为“Taking his hand and walking nearly twenty steps with him”。同性之间的“携手”在中国意味着深厚友谊,“taking his hand”无法准确传达出“友谊”的内涵。同时“十几步”的数量应为虚指,指走了一小段路,即“a short walk”,但译文中基本都采用直译的方法翻译为“nearly twenty steps”,给人以实指印象。“打躬”是中国古代的交际礼仪,意指躬身作长揖。译文中将之翻译为“bow”,即“弯腰行礼”,忽略了原文中的“拱手”之意。可见文化负载词在翻译过程中因习俗以及概念的不同产生了意义缺失。

《儒林外史》中还涉及诸多与食物相关的词汇,除筵席佳肴外也有家常菜与小点心。中国食物的命名方式包括直观型如“西红柿炒鸡蛋”以及意象型如“草船借箭”等命名方式[6]。第二十五回中有描写鲍文卿邀请倪老爷在酒楼用餐时店小二报菜名的情节,当倪老爷问道有什么菜时,走堂回答道:“肘子、鸭子、黄闷鱼、醉白鱼、杂烩、单鸡,还有便碟白切肉。”[5]为了使目的语读者能准确理解菜名,杨译本中主要采取直译的方法,部分甚至只翻译出原料名称。比如“鸭子”翻译为“duck”;“醉白鱼”解释为“mandarin fish in wine”。第三回中还提到炒熟的糯米和饴糖制作的名为“欢团”的球形食物[7]。欢团意味着“欢喜团圆”,采用意象型命名方式。对译者而言,既要翻译出其文化内涵,又要准确描述食品的材料、形状以及气味等特征实属不易,因此,杨译本中提取了制作材料将其翻译为“rice ball”。

3.习惯用语翻译。习惯用语也称为“熟语”,主要指为人们所熟知的富有哲理性含义的语句或片语,如谚语、成语以及部分固定语言表达。习惯用语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背景与特征,具有形象性、民族性和地域性特点。具体文本的翻译除了要考虑习惯用语本身的含义外,还需兼顾上下文语境含义,《儒林外史》中大量习语的翻译成为传递中国特色文化信息的关键。《儒林外史》第八回中“王太守笑道:‘可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而今也不甚确了。’”[5]其中,知府是明清时期行省下一级行政机构的主要官吏,管辖数州县,权力较大。知府薪俸为一年1000 多两银,而三年十万的花银自然是贪污得来,这句俗语讽刺了标榜为清官的封建统治者对贫民百姓的残酷掠夺。杨译本中翻译为“Three year of government--one hundred thousand taels of silver”,将行政“知府”翻译为“统治”,“两”采用中文计量单位“tael”。翻译中有异化也有归化,读者通过上下文可以理解王太守的调侃之意。因此,虽然采用异化的直译方式,但可能会令英语读者产生误解。

第三回中描写各色童生时使用了大量成语,“周学道坐在堂上,见那些童生纷纷进来:也有小的,也有老的,仪表端正的,獐头鼠目的,衣冠楚楚的,褴褛破烂的。”对应的译文为“Commissioner Chou sat in the hall and watched the candidates crowding in:there were young and old,handsome and homely,smart and shabby men among them.”原文中涉及不少描写人物形象的成语,若逐个进行解释翻译会令译文显得冗长。因此,译者提取成语中的核心语义,用六个中心词对“men”进行修饰限定。译者为保留原文成语所具有中文回环重复的特色,如叠字“楚楚”、联绵词“褴褛”,采用了三组“A and B”的形式构造韵律感[8]。与此同时,为保留头韵还使用了“handsome”与“homely”以及“smart”和“shabby”的对称形式,既使译文具有了韵律美,同时也简洁明了地传达了原作内容。

4.背景文化翻译。《儒林外史》第七回中王惠问乩仙功名前程,关羽降临,写下谶语《西江月》。原文如下“羡尔功名夏后,一枝高折鲜红。大江烟浪杳无踪,两日黄堂坐拥。只道骅骝开道,原来天府夔龙。琴瑟琵琶路上逢,一盏醇醪心痛!”[5]这首词表面看并无华丽的辞藻,实际上蕴涵丰富的历史和政治背景。词的前两句描写王惠考中进士并得官,三、四句写他善于施政,五、六、七句写其半夜逃窜江中遇到叛军而投降,最后一句描写反叛被平息后王惠在点心店遇到老友。简短的词句不仅叙述了王惠的生平事迹也批判了现实,翻译难度可见一斑。“功名夏后”被翻译为“Hsia Dynasty rank”,这里的“夏”并不是指“夏朝”,而是指“夏侯氏五十而贡”,即五十岁时建功立业,代指王惠大器晚成、晚年登科。“两日黄堂坐拥”中的“两日”是由汉字字形而造的字谜,两日上下相叠便是“昌”字,意指“南昌”,而“黄堂”则指衙门中的正堂。译文中翻译为“During your two days at the office”,可知“两日”被直接翻译为“两天”,未充分解释字谜的内涵,容易引起读者误解。“琴瑟琵琶”实际上与乐器名字无关,而是取上面的八个“王”字暗示反叛的首领为牒中排行第八的王子,译文中则翻译为“lutes and lyres”。与其翻译为“琵琶和竖琴”不如直接翻译为“the Eighth Prince”,更容易使不了解汉字字形的读者理解作者隐晦表达宁王反叛的深意[9]。

“记得当时,我爱秦淮,偶离故乡……从今后,伴药炉经卷,自礼空王”[5]既是对全书主题的概括,也是作者吴敬梓内心的反映。第一句中的“当时”指吴敬梓迁居南京前的年轻时代,因此是“偶”离家乡。根据吴敬梓雍正八年(1730) 写的《减字木兰花》八首中第八首的下片有“秦淮十里,欲买数椽常寄此”之句,说明此时他尚未迁居南京。杨译本中将这句译为“For love of the Chinhai River,in the old days I left home”,如此则表明永远离开了家,不符合历史事实。接着“向梅根冶后,几番啸傲;杏花村里,几度徜徉”中的“啸傲”和“徜徉”并不是一般的漫步徘徊,而译文翻译为“wandered up and down”以及“strolled about”。梅根冶和杏花村都是有名的景区,游览时常有喝酒吟诗,但译文并未反映出吴敬梓放浪洒脱的精神[10]。尤其是词的最后吴敬梓感慨耗尽了半生的时光,体会到社会上的世态炎凉,求取功名的梦想破灭后只能发出一声“今已矣!”。译文中对“今已矣”其实并没有翻译,从诗词的意义传递上并不存在障碍,但作者作为叙事者直接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其发出的感慨不应被忽略。译文最后将“濯足沧浪”直译为“wash my feet”失去了作者鄙视官场的隐喻含义,因为吴敬梓对自己人生感慨以及对清王朝文字狱的控诉是理解《儒林外史》必不可少的文化要素。

三、《儒林外史》英译中的文化缺损

1.文学与文字形式造成的绝对文化缺损。中文与英文分属两种不同语系,中文属汉藏语系讲究意合,而英语属印欧语系看中形合,因此,在诗歌表现层面上汉语所独有的押韵以及基于汉字析字法的字谜无法被翻译。比如上文提到第七回中的《西江月》,可知全词的韵字有红、拥、龙和痛,押的是“ong”韵,形成声音上的回环之美。然而英文翻译中很难保留汉语的形式做到句句押韵,因为形式本身也是中国传统诗歌的重要表现。除此之外,“两日”和“琴瑟琵琶”体现出借用汉字独特的分离以及拆合阐释新含义的独特文化。对不熟悉中文字形的英语读者而言,若只翻译字面意思,将无法理解诗句的深层内涵,若直接揭示深层内涵完全抛弃表达形式的话,也无法获得揣测作者深意的乐趣。也就说,吴敬梓内涵式的讽刺无法通过翻译传达给目的语读者。由此可以看出,涉及的中国诗句与文字形式的文化缺损具有绝对性。

2.词汇与文化语境造成的相对文化缺损。海德格尔曾说过“语言是存在的家”,那么依靠不同语言生存的群体的“家”则表现出不同的特点,由语言所划定的认识范畴也就存在差异。古代中国社会是一个以血缘家族社会组织为本位的宗法社会,因此中国人重视礼仪,在表达人物关系上就具有丰富词汇。比如可以用“愚、拙、寒、小、贱、卑”表示谦虚,可以用“贤、惠、敬、尊、谨”表达对对方的敬意,此外还有文化词语如“高才、寒族、荒斋、华居、敝县、腐饭、下处”等表现不同的感情色彩。中国古人在不同的社交场合会根据地位与身份选择符合文化语境的表达方式,这些富有历史性与文化性的词语转换为现代汉语的表现方式都存在一定困难,翻译成妥帖的英语则更加不易。比如上文分析的携手、打躬、各色菜肴名称以及作者吴敬梓的背景知识,都表现出较强的地域性、历史性与个体性。寻找对译词的过程中和由于词汇含义范畴与文化语境造成的文化损失是相对的,可以通过注释与随文解释进行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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