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电话
2022-11-25草籽
◎文/草籽
我二姐当兵复员后,在西安西郊一家工厂职工医院当护士。1982年的一天晚上,她在医院上夜班,半夜两点,接到了我三哥打来的电话。三哥心急火燎,说他的儿子龙龙被开水烫伤,马上要送往西安。他问二姐:送到哪家医院为好?
三哥三嫂在华阴县一家工厂上班。前一天晚上临睡前给龙龙洗澡,三嫂先往盆里倒了开水,就在进厨房接凉水的当口,四岁的龙龙掉进开水盆里,立即送到厂职工医院,医生做了简单处理后留观一两个小时,发现龙龙屁股上被烫伤的部位情况不大好,感觉问题严重,建议三哥立即将孩子送往西安治疗,厂医院派救护车配合。
那时大家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座机,三哥便在华阴厂医院给二姐打了电话。幸亏二姐复员后在西安两家大医院进修过,对各家医院专长有所了解,便在电话里建议救护车直接往省人民医院开。华阴离西安近300里路,预计开到天也就亮了,她在医院门口等候。
省医院烧伤科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中度烫伤。三哥两口子在医院陪同孩子治疗一个星期后,孩子病情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回华阴,还是继续住院治疗。这个当口,每天负责往医院送饭的二姐拿定了主意:这个病最害怕感染,最怕感染后皮肤留疤痕——关键是换药、护理要细心。二姐决定:你们俩回华阴上班,把龙龙放我家,我每天给他换药。我上倒班,在家时间多……
我第一时间把二姐的决定告诉了爸妈,两位老人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家姊妹六个,我是老六,当年还没有结婚,二姐还没有孩子,大哥、三哥在外地成家,其他哥姐都在西安。记得1975年,二哥的孩子出生,二姐刚刚复员,索性住在二哥家侍候月子,为二哥二嫂减轻了许多负担。这次龙龙住在二姐家治病,她和姐夫分了工,她负责每天给龙龙换药,姐夫负责做饭。刚开始的一个星期,三哥陪住,二姐的负担小一些。三哥走后她的心全都操在龙龙身上,除去上班,整天跟龙龙在一起,陪他玩儿,讲故事。龙龙是个极其聪明懂事的孩子,身患重病却不哭不闹,整天高高兴兴,好像病在他人身上一样。二姐回忆说,关键是病患部位在屁股上,龙龙看不见,看不见就没有恐惧感,对身体恢复最为有利。
两个月之后,龙龙伤口基本痊愈,二姐把一个活蹦乱跳胖了两三斤的孩子交到了三哥手里。据说回到华阴厂里,托儿所阿姨、厂里同事都说,这么大的病恢复这么快这么好,堪称奇迹。这话传到我们耳朵里,大家都没有当一回事,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不就是互相关心互相帮忙么?
还是说我二姐吧,二姐的故事最多。1971年二姐当兵走得急,户口、粮食关系都没有转。她当兵一个多月后,二哥在单位请了三天假,专程到汉中城固县乡下为二姐转户口。转户口就要到当地粮站卖粮食,二哥在那儿人生地不熟,困难重重。拿到一应手续,二哥又辗转来到泾阳县部队驻地,把手续交到二姐手里。到了1973年,二姐部队转移到甘肃酒泉,离我当兵的部队稍近,二姐便托她战友给我捎来一个收音机、一包炒花生豆。收到东西我很意外也很惭愧,我俩同年当兵,我在高原部队有高原补贴,每月津贴比二姐多五毛钱,应该是我给她买个收音机才好。那台收音机不错,起码十几块钱,要花她两个月津贴哩!
说来奇怪,也许是遗传,我家六姊妹,除二姐外,先后挤进胆囊切除队列,都变成无胆人。因此到了2014年年初,我和夫人得知二姐因胆囊炎住院去探望时,都没有把她的病当一回事。
我们夫妇到了医院,才发现情况不好,二姐佝着腰,手扶病床栏杆,疼的话也不想说。二姐夫一脸的沉重,说从春节后胆部就疼得厉害,半夜疼得睡不着,要在客厅里走一两个钟头。以胆结石名义住的院,打了四五天消炎针却无济于事,做不成手术,医生手忙脚乱。当下我和二姐夫商定,在这儿继续消炎,等某个化验结果,第二天去省医院找我夫人的外甥看看。
外甥看过二姐的X光片和相关化验报告单,初步认定为胰腺癌,又从肝胆科主任那儿得到确认。外甥称做手术风险很大,建议保守治疗,可以维持一年时间。
回到家便给二姐明说了。事后证明,这一步走的很有必要,恰到好处。接下来,我们兄弟姐妹在大姐家开了两次会,反复权衡手术和保守治疗的利弊,最后达成做手术的共识。这两次会议上二姐均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淡定得好像说别人的事一样。
接下来,二哥和二姐夫去交大一附院肝胆科挂了专家号,确认二姐得的是胰腺癌,立即手术。动手术前一天需要交两万块钱,二哥拿出自己的信用卡垫付了,省去了二姐夫许多麻烦。
2月25日,手术历时8个小时,我们兄弟姐妹在手术室外等候了8个小时。在医院当天安排的几十台手术中,二姐用时最长,且是唯一一个被推出手术室时仍处昏迷状态的病人。
二姐病情稍有好转可以进食了,第一顿饭是大姐送去的小米稀粥和鸡汤,由二姐自己挑选。我也承担了每天中午给二姐送饭的任务。
3月10日,一直放心不下的大哥夫妇从北京乘飞机赶回西安,两人就近住在医院附近宾馆里,方便天天去医院探望二姐。
4月30日,上天送给二姐一个最好的礼物——儿媳生下女儿果果。二姐生性爽朗,平时最喜欢跟小孩说话,如今来了个小天使,二姐心花怒放。
大病后的第一个大年初一,兄弟姐妹聚餐。想起去年春节后的日日夜夜,苦雨艳阳,加上几杯酒下肚,大家免不了回忆起各自做胆结石手术前的心惊胆战茫然失措,每个人都把自己笑话了一番。都说在生命的关键点上,二姐要高过我们一头。
餐桌上,大姐给二姐的评语是“心态最好,抗癌英雄”。二哥的是“笑声一如既往,我学习的榜样”。三哥的是“心大底气足,肚里能撑船”。
二姐笑着回应:哥哥姐姐弟弟都为我的病揪心,我能做到的就是好好配合医生做治疗,我越早恢复,你们就能越早放心。大家心动,鼓起掌来。我们感谢二姐,因为二姐使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到生死攸关处,保持平常心,还有可能争取到一个好的结果。我们也感谢二姐夫,他在第一时间做出将病情如实告知二姐的决定,为二姐的积极面对提供了前提和基础。
这场大病前,二姐一直叨叨要去40多年前下乡插队的汉中农村看看。2017年,三哥开车,拉着二姐夫妇去了汉中,了了心愿。回来后,二姐两口回二姐夫老家无锡探亲,顺游南京,半个月时间。再往后,二姐上了华山,去了海南三亚。往后又续上了因病耽误的一个合唱团的课程,每个星期去边家村学习一次。
今年我二姐73岁了。正月初四,西安的兄弟姐妹在一起聚餐,二姐依然显得那么年轻,笑声还是那么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