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宕昌县藏族的龙王信仰
2022-11-24杨明明
□杨明明
一
陇南宕昌县新城子藏族乡新坪村,全村皆为杨姓藏族。在与汉族的长期交往中,新坪村藏族皆通晓汉语,但不识藏文。村民除信仰苯教的10户,其余202户皆信仰宕昌方言中的“老爷”或“佛爷”,即龙王神,也就是被称为“赤爷”的“赤沙龙王”。
在陇南宕昌,龙王神不仅是司雨之神,其更为重要的职能是作为地方神保佑一方平安。在这里,龙王庙里供奉着神像,村民们各自的家堂也设有神案。
新坪村村民的家堂所奉神明包括苯教的“凤凰山神”、龙王神、藏族武将神以及一位来自舟曲的藏族女神。在众神中多以龙王神为主案,根据所奉龙王神的不同,分为大案和小案,大案供奉赤沙龙王及其正妻金丝娘娘,小案供奉赤沙龙王的一子一女——山海龙王、金花小姐。在此,笔者以新坪村杨爱兰(化名)家为例,来介绍以赤沙龙王及金丝娘娘为主案的藏族人家家堂布置。
杨爱兰家家堂正壁左上方钉有一块短板,上面放置藏族女神的象征物,正壁中央偏上方钉有一块长板,其上放置三位神明的象征物,从左到右依次为金花小姐、赤沙龙王与金丝娘娘、藏族武将神。除此之外,部分村民的家堂中还供奉有山神,其神位在金花小姐左侧。
◇师家法器与家堂布置
每年腊月,村民们会依照师家算出的吉日,邀请他们至家中为家堂神更换新衣,即将神案上白纸制成的部件拆下焚烧,并更换上新剪的“衣服”。在这一过程中,师家要宰活鸡进行两次开拜,第一次是为家神脱去旧衣时,第二次是为家神更换新衣时。这一仪式以煨桑为始,以打卦为终,打卦并非只有一次,出于纳吉祈福的心理,师家往往会为主人家打出上爻,若得卦不吉,师家会继续向家堂神祝祷并再次打卦。师家两次念诵的开拜词内容大致相同,主要是祝祷风调雨顺,为家中成员讨吉祥。
由于长期与汉族杂居,新坪村藏族使用农历而非藏历,对家堂神的祭祀固定在每年的除夕、正月初一至初三、正月十四至十五。祭祀由每家的当家人(皆为男性)主持,女性基本不参与,祭祀主持者会先煨桑,然后焚烧白纸(沿一侧对角线折叠为三角形)与冥币,其间会向家堂神祝祷,祈求家人平安健康。除这几个固定祭祀日期外,若有禳灾需求,也可随时拜祭家堂神以求庇佑。
新坪村藏族除在自家敬祀赤沙龙王外,还有集体祭祀活动,即七月会。每年农历七月十一,新坪村会挑选出几名青壮年,让他们前往新城子藏族乡附近的一个专门的地方迎接赤沙龙王。
七月会的主要功能在于通过龙王神巡游来为村落降下福祉,以表达村民们对风调雨顺的企望。其表现形式为青壮年村民用三顶轿子分别抬着赤沙龙王及其妻金丝娘娘、其女金花小姐这三尊神像,从村口开始巡游。在途中轿夫们会依据个人意愿“降神”,即抬着神像进行360度的旋转,象征神明稍作停留并在此赐福。在巡游过程中,村民都会在道路两旁迎接并燃放鞭炮。巡游结束后,三尊神像被停放在村尾神庙前的空地上。下午三四点钟,村中的众位师家们手持扇鼓唱诵开拜词,将三尊神像迎入神庙。新坪村神庙在“文革”时期遭到破坏,后重建于1983年,为金丝娘娘庙。在神像被安置于庙中后,许过大愿的村民会依次进入神庙,在师家的主持下还愿。在调查中,笔者发现大愿多以祈求神明禳灾解厄为主,如家中有人久病不愈,病人的亲属会向赤爷许下供品,等病人痊愈后,他们便会在师家的见证下献上活鸡以还愿。
七月会中还存在着藏族与汉族的族际互动,整场活动是由藏族师家与汉族师家合作完成的,两族师家的开拜词内容一致,区别在于前者使用藏语,后者使用汉语。共同的居住环境和生产方式成为宕昌县汉藏民众普遍信奉家堂龙王神的信仰基础。
二
在藏族文化中,龙被称为“鲁”“珠”,“鲁”是指“栖息在大海、森林、沼泽、神山、古树、遗迹等地各种生灵的总称”,而“珠”则更接近汉文化中腾云驾雾的龙。
陇南地区处于藏彝走廊,历来是多民族杂居之地,民族种类多且支系复杂。这一地区的民族文化具有显著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在研究过程中很难用极鲜明的单一民族特色来清晰界定某一族群。多元化的民族文化使得区域性成为最不容忽视的研究视点。
宕昌古属岷州,洮岷地区有着历史悠久的龙王神崇拜传统,或称“湫神”崇拜。“‘湫’乃山间低洼处之水潭,俗谓龙居其中。岷州地方史志与百姓皆将境内崇拜的龙王、泉神、元君等水神称为‘湫神’……‘龙神’则是洮州百姓对当地水神的俗称。”(王淑英:《多元文化空间中的湫神信仰仪式及其口头传统——以甘肃洮岷地区为田野调查中心》, 西北民族大学博士论文,2010年)
据《羌笛藏歌》一书中所做的统计,洮岷十八龙神中有两位的管辖范围在今宕昌县境内。在这一基础上,我们可以发现,宕昌藏族的龙王神信仰和流行于洮岷地区的湫神信仰同属一个体系,龙王神乃是作为地方保护神而广受人们祭祀的。
宕昌藏族在保持自身固有文化的同时,也深受汉文化的影响。龙王神信仰的发生与这两种文化都息息相关。宕昌藏族的龙王神信仰与洮岷地区的“湫神”信仰同属一个体系。洮岷地区受到供奉的龙王神,以明代将领居多。结合洮岷地区因战乱而长期动荡的史实来看,形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有二:其一源于民众对平定战乱、带来和平的将领们产生的感恩心理,他们自然而然地将其作为崇拜对象;其二是因明代统治者大量“敕封”功臣为神,以此来表彰和激励将士。在民间与统治阶层的双重认同下,诸多历史面目清晰的龙王神便成了维持地方秩序的护方神,乃至进入每家每户作为家堂神享受香火崇拜。
宕昌藏族生存于族群交融混杂的复杂地带,在地理与历史的双重因素影响下,他们将汉文化特征明显的龙王神吸纳进了信仰体系中,由此形成了独特的宗教文化。通过对宕昌藏族的龙王神信仰进行探究,我们可以了解这一独特族群的心理结构,同时我们也能清晰地看到“他文化”是如何影响了宕昌藏族的宗教生活并丰富了宕昌地区的民族文化。
一方面,宕昌藏族的龙王神信仰维系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另一方面,由这种信仰承载的集体记忆也让这一族群在动荡时期的频繁迁徙中有了情感寄托,并加强了族群成员间的身份认同。龙王神信仰作为宕昌各族群民间信仰的共同因子,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多民族、多文化的和谐共存,从而保证了这一地区的稳定和谐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