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期背景下苏北群发性“沉城”现象及迁治模式*
2022-11-24李德楠
李德楠
在气象、洪水、海洋、地质、地震、农、林七大类24 种自然灾害中,直接经济损失最大的是气象灾害和洪水灾害,约占总损失的一半以上[1]2。其中,水患对城市的影响有目共睹,因此以城市为对象的灾害史研究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不过以往研究多侧重于典型城市的个案分析,考察水患原因、表现、应对策略等问题,近年来有研究者注意到了典型区域内城市群体的水患问题①。但比较而言,对于极端气候水文条件下群体“水沉城市”的研究尚不多见。
苏北地处淮河和沂沭泗下游,河湖水系众多,城市发展与水的关系密切。自南宋黄河夺淮以后,尤其明中期黄河全流入淮后,该地区更成为洪水走廊。17 世纪20年代至80年代,不到60年内,接连发生了徐州、邳州、泗州三座城池沉入水中的极端事件,治所也随之发生变动。那么,上述城市的水沉过程如何?原因何在?如何评价治所迁移的灾后重建模式?本文以小冰期最严重的17 世纪为研究时段,通过分析群发性“沉城”现象及其应对措施,以期为城市灾后重建、制定减灾防灾对策等提供历史借鉴。
一、小冰期背景下17 世纪苏北三城的沉没
17 世纪20年代至80年代,即明天启四年(1624年)至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间,前后不足60年的时间内,苏北地区先后有三座城池沉入水中,分别为徐州城、邳州城和泗州城。
(一)天启四年徐州城的沉没
徐州城历史悠久,历史上城池曾多次因水而毁。南宋黄河夺淮以前,徐州城主要受汴、泗等河流的影响,“汴泗交流”为徐州古八景之一,唐代韩愈有“汴泗交流郡城角”的诗句。东晋年间的汴水水患,一度导致徐州城崩塌,后刘宋时修筑新城。南北朝时,陈国大将吴明彻利用泗水灌徐州城,城毁坏,到唐贞观年间才得以重建,并修筑了内城、外城。北宋熙宁年间,黄河决堤,徐州太守苏轼增筑各城门子城,护以砖石,在城东南修筑了护城长堤,后人称之为苏堤。
南宋黄河夺泗入淮后,徐州成为黄河岸边的城市,东西北三面皆黄河。金哀宗正大元年(1224年),完颜仲德于徐州城“叠石为基,增城之半”[2]卷五十七《完颜仲德传》,2605,后毁于元末战争。元代时降徐州为武安州,治所迁到州城南二里处的奎山。明洪武元年(1368年),恢复武安州为徐州,在原址重建州城[3]卷二《建置》,2。洪武十四年(1381年),升徐州为直隶州。永乐九年(1411年)南北大运河重新疏浚开通后,永乐十四年(1416年)在曾作为州城所在地的奎山城址,修建了运河四大水次仓之一的广运仓。
弘治年间修筑太行堤,实施“北堤南分”的治河策略,使黄河分多股全流入淮。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以后,黄河分股入淮的局面结束,“南流故道始尽塞,……全河尽出徐、邳,夺泗入淮”[4]卷八十四《河渠志二》,2065。随着黄河堤防的修筑,徐州城地势相对低洼,嘉靖隆庆之际,徐州段黄河出现“河渐涨,堤渐高,行堤上人与行徐州城等”[5]卷二《两都》,24的情况,故《明史·河渠志》称隆庆以后的河工重点“不在山东、河南、丰、沛,而专在徐、邳”。其后,黄河多次决口,威胁徐州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黄河汹涌激荡,大水冲击西门,“城几溃”。万历二年(1574年),黄河大涨,城被水淹达3 个月之久,“城又几溃”。至天启四年六月初二日,徐州城遭受了历史上最严重的水灾,黄河大堤在城东南部的奎山决口,大水冲毁东南城墙,城中水深1 丈3 尺,州城完全被淹,“城内外死者,不可胜纪”[3]卷二《河防》,53。天启“沉城”对徐州经济社会发展影响巨大,以至于清顺治间《徐州志》作者慨叹,“自甲子城沉,神气为瘵”。
(二)康熙七年邳州城的沉没
邳州古称下邳,地处沂、沭、武、泗等河流交汇处,自古地理位置重要,《读史方舆纪要》评价其“北控齐鲁,南蔽江淮,水陆交通,实为冲要”,故历代对下邳城池的建设不遗余力。历史上邳州治所有过多次迁移,其中位于今睢宁县境内的下邳城,是康熙十一年(1672年)前的治所。三国时期,吕布为抵抗曹操的进攻,将下邳城扩建为三重。魏晋南北朝时期,下邳号称“水陆交冲,为之锁钥”。南宋黄河夺淮以后,下邳“襟带全黄,屹然河北巨镇”[6]卷一《形胜》,4。
不过宋金元时期,受黄河夺淮影响,下邳“苦于兵事,又苦于河患”[6]序,2。金代时因下邳城毁坏严重,不堪戍守,有大臣奏请于下邳城西3 里处另筑新城,原下邳城称“下邳故城”。此后由于连年战争和水患的影响,至元代时土城已残破不堪,于是元中统三年(1262年)十月,命忽都虎等人在旧土城的基础上修建城郭。后元末农民起义,使下邳城再次遭到毁坏。
明洪武、正德年间,对下邳城进行了两次重修。据乾隆《邳州志·城池》、咸丰《邳州志·城池》等记载可知: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邳州卫指挥使王恒用砖石砌筑,高2 丈9 尺,周长5里20 步,建雉堞1526 座,角楼4 座,铺房30 座,设北、西、南三座城门。各门建有城楼,环以子城,周围开凿护城河,宽2 丈,深8 尺。正德七年(1512年),为抵御农民起义军,增筑西北、东南两处城墙,城墙上建造三座城楼。嘉靖十五年(1536年),又进一步修葺城墙。
清顺治八年(1651年),知州陈璧因岁久圮坏,再次增修邳州城。康熙七年(1668年)六月十七日,发生了8.5 级的“莒县—郯城大地震”,强震引发黄河大水决堤,溢入下邳城内,“河水大上,城陷,居民罕有免者,免者独一二百家,并栖止岸阜,余则巨浸矣”。七月十二日,黄河从下邳城西十余里处决口,黄水吞没了残破的州城,“河决城圮,汇为巨浸”。四年后的康熙十一年秋,邳州境内黄河再次决口,稍稍水消的下邳城再次“陷入水”。从此,城址积水长年不涸,沦为水潭湖荡,城址所在地逐渐衰落下去。
(三)康熙十九年泗州城的沉没
泗州城位于淮河北岸今盱眙县境内,“南瞰淮水,北控汴流,……东南一大都会也”[7]卷一《形胜》,174。隋代开挖通济渠(宋代称汴渠)以后,交通更加便利。唐代在此设临淮县,开始建造城池,将原泗州治所从宿豫迁至临淮县城。据《帝乡纪略》记载,最初城墙高2 丈多,宋代时将泗州城扩展为东、西两城,跨汴渠两岸。金代时拆毁宋人修筑的河堤,取石维修城址。清初,用砖石将两城连为一城,周长达9 里30 步,高2 丈5 尺,汴河自城中流过,南流注入淮河[8]卷三《城池》,77。
泗州因居淮河下游,地势低洼,自唐代建城以来一直水患多发,“历受河害”[7]卷三《水利上》,193,“旱灾什一,水灾什九”[7]卷四《轸恤志》,212。据统计,唐至北宋时期,泗州水灾至少发生了30 次[9]304-309。南宋黄河夺淮加重了泗州城的水患,明正统二年(1437年)夏,淮河大水,城池崩塌,居民逃奔盱山[7]卷三《洪泽湖考》,212。
真正引发泗州城沉入水中的大灾难,则始于万历间潘季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治河方略的实施。潘季驯着手修筑洪泽湖大堤,以便蓄积足够的清水冲刷黄河泥沙,确保漕运畅通。由于修筑高家堰的同时堵塞了大涧口、小涧口泄水通道,抬高了洪泽湖水位,使泗州城面临更大的水患困扰,“泗水患方剧”[7]卷三《汇纪治淮五条》,197。据研究,从南宋淳祐元年(1241年)至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蓄清刷黄”策略实施以前的324年中,泗州淹城13 次,平均每24.9年一次;从万历七年(1579年)潘季驯基本建成洪泽湖到康熙十九年(1680年)泗州城被全部淹没的101年中,淹城14 次,平均每7.2年一次[10]98。
自万历初年潘季驯负责治河以后,泗州地区的水环境变化剧烈,大片耕地沦为湖沼,以至于当地人称下地干活为“下湖”。潘季驯的做法遭到泗州籍官员常三省的激烈反对,其呈《上北京各衙门揭帖》,从泗州水患、清口淤塞、运道利病、治水事宜等方面力陈修筑高家堰的危害,建议多建泄水涵闸,疏通淮河入海入江水道,恢复淮流故道,减少泗州地区水患。但潘季驯得到了首辅张居正的支持,常三省被削职为民。
明代的治河面临保漕、护陵的双重任务,既要确保漕运畅通,又要设法保护泗州祖陵和凤阳皇陵安全,因此紧靠祖陵的泗州城还不至于到沉没的地步。但清代以后洪泽湖治理无需兼顾护陵,结果堤防不断加高,水位不断攀升,湖面急剧扩大,泗州城水患较明代更加严重。康熙十八年(1679年)冬十月,淮河水势汹涌,城东北面石堤溃塌,决口70 余丈,大水四溢。城外居民抱木漂浮求生,城内居民堙门筑塞,到日暮时分,城西北角突然崩塌数十丈,城外大水如建瓴之势灌注城内,百姓多溺死,城内外汪洋一片,“自是城中为具区矣”,城池从此沦为湖沼。
八个月后的康熙十九年六月,淮水再次暴涨,黄河冲破堤坝,直灌洪泽湖。在黄、淮并涨的影响下,泗州城外的防洪护堤决口,大水决城,城墙被冲坏,城郭被淹没,城内水深一丈余,大片庐舍漂没荡析,城内浮桥被冲垮,一字河、回澜阁、灵瑞塔、禹王台、邵公堤等“俱沉入水”[7]卷二《古迹》,192。百姓被迫暂栖于残存的护城堤或城墙上。据光绪《盱眙县志稿》记载,到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六七月间,经过接连50 多天的大风雨,“民居摧倒,大水沉泗州,城垣荡尽,漂没死者无数,大饥”[11]卷十四《祥祲》,280。至此,露出水面的泗州城墙也荡然无存,被吞没于湖水之中。
1 食补为主,多吃富含钙质的食品,如牛奶、酸奶、奶酪、泥鳅、河蚌、螺、虾米、小虾皮、海带、酥炸鱼、牡蛎、花生、芝麻酱、豆腐、松籽、甘蓝菜、花椰菜、白菜、油菜、炒瓜子等。
分析上述三座城池的水沉过程,可发现一些共同的特征:一是三座城池空间上比较接近,均位于大运河以东、淮河以北的苏北地区;二是灾患均发生于夏秋大汛季节,均受黄河的影响,暴涨的洪水毁坏城墙、淹没城池,其中泗州城叠加了黄河、淮河的影响,邳州城叠加了黄河、地震的影响;三是城池沉入水中的时间尽管为某一具体时刻,但实际上经历了一个不断累积过程,先前均发生过多次水灾,并非毫无征兆,只不过水落后很快恢复正常生活,直到最后无法再恢复;四是水患造成大量的人口死伤或迁移,灾患发生后,官民均采取选择高阜地区避难的临时措施,希望水消后能回归家园,但坚持一段后又不得不考虑迁移治所。
二、小冰期背景下的黄河水文
上述群体性“沉城”现象的发生,最直接的原因在于黄河水患。黄河是一条桀骜不驯的大河,含沙量大,汛期集中,尤其在地势平坦的下游平原河段,因流速放缓,泥沙沉淀,历史上发生过上百次改道,其中较大的迁徙有7 次,小的决口改道达数百次。黄河下游段河道属东亚季风区,有凌、桃、伏、秋四汛发生,其中伏汛发生在七八月,秋汛发生在九十月,凌汛、桃汛发生在立春前后和三四月间。四汛中最大的是伏、秋两汛,且伏汛多于秋汛。每次伏秋大汛,黄水往往冲破大堤,携带大量泥沙沿途淤积。因此针对黄河的特点,明代总河大臣潘季驯提出自春到秋时间段,黄河修守不可稍有松懈,“正月办料,二月兴工,三月终工未就而桃花水发,五六月而伏水发,七八月而秋水发,是无一时可忽也”[12]卷十四《钦奉勅谕查理河漕疏》,494。
黄河水汛的变化多受气候影响。一般来说,气候变冷会使桃花水出现的时间有所推迟。元代以前,桃花水一般出现在春季二三月份,此时恰逢桃花盛开,南宋《景定建康志》中有“年年二月桃花水,一律流归石臼湖”的记载[13]卷三十七《诗章·刘彦冲》,453。明清的记载中,桃花水发生的时间多在三月,《清圣祖实录》有“今岁桃花水发,洪泽湖水已高三尺”的记载[14]卷二百三,康熙四十年三月戊申,76。由于季风活动强烈,桃、伏、秋、凌各个汛期的水文情况每年变化很大,各地区也由于自然地理情况的差异,各自形成不同的水文特点[15]。就发生季节而言,“防河者,吃紧止在五、六、七月,余月小涨不足虑也”;就发生频率而言,“夫黄河,非持久之水也。与江水异。每年发不过五六次,每次发不过三四日”[16]黄河卷一,280,但即便如此,影响也相当大。
黄河伏、秋两汛在时间上前后相接,表现为连续出现暴雨洪水,故常合称“伏秋大汛”。检索《明史》《明实录》《清史稿》《清实录》等历史文献,“伏秋”一词在《明史》中出现9 次,在《明实录》中出现29 次,在《清史稿》中出现34 次,在《清实录》中出现300 次,可见清代出现的次数远高于明代。清代治水者深知“河工伏、秋二汛,最关紧要”[17]卷二八八,乾隆十二年四月戊辰,760。“伏秋时一旦溃决,为害不浅”[14]卷一二三,康熙二十四年十一月丁丑,305,因此每当“伏秋大汛在即,更宜加意防护”[17]卷九五,乾隆四年六月甲辰,455。针对黄强淮弱、黄水内灌洪泽湖等困扰,加强了闸坝的修建及启闭管理。
17 世纪恰逢小冰期最寒冷的时段。小冰期作为距今最近的全球性寒冷气候事件,是当今研究历史时期气候与人类活动关系的重点时期[18]。研究发现,自明朝末年至清代鸦片战争以前,整个中国的年平均气温比现在都要低,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江苏、福建、广东等地都狂降暴雪[19]196。以世纪划分,17 世纪、19 世纪最为寒冷[20]。小冰期的寒冷气候不仅带来急剧的降温,还往往表现为极端旱涝事件发生频率的明显增加。在中国东部季风区,1501年至1550年、1601年至1650年极端干旱多发,1701年至1750年、1801年至1850年和1901年至1950年极端大涝多发,1551年至1600年则是极端干旱与大涝并发最为频繁的时段。12 世纪至14 世纪和15 世纪后期至17 世纪中期多发极端连旱,17 世纪中期以后多发极端连涝[21]。明朝末期1637年至1643年间发生的持续大范围干旱,是小冰期相对寒冷背景下的极端干旱事件[22]。中国东部最涝年份为1569年、1613年、1849年和1762年[23]312-322。
其中苏北地区从1658年至1682年,有连续25年的洪水记录,洪水年份之多,洪水发生频率之高可谓触目惊心[24]86。明末清初,泗州受黄淮水患最为严重[7]卷首《重修泗州志序》,159。现存于淮阴区马头镇洪泽湖大堤的天启《清口灵运记碑》,记载了天启六年“五六月间,南旱北霪”的气候现象。据《中国近五百年旱涝分布图集》可见,天启六年确实发生了大范围的极端气候事件,南旱北涝的情形十分明显。涝灾集中于华北大部和黄淮地区,尤以京津冀地区为重,旱灾集中于江淮地区,尤以今安徽地区为重。17 世纪黄河下游地区的“沉城”现象正发生在上述时段内。
三、灾后重建中的治所迁移
面对水患困境,受灾地区的官民采取了多种应对举措,包括加固城墙、防洪护堤、紧闭城门水关、加强护城河蓄水、开挖泄水河道、修筑水利工程等。例如徐州城,万历二年(1574年)因被淹达3 个月之久,兵备副使舒应龙协同知州刘顺之环城外创筑护堤口,又于东南堤建金门闸,排泄涝水于南门外。万历十八年(1590年),徐州城又遭水患,城中积水严重,潘季驯和徐州兵备副使陈文遂开挖奎河支河泄水。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参议袁应泰建议重修徐州四座城门,增建箭楼[3]卷二《建置》,2。又如泗州城,因城内地势低于城外,每逢涨水则需紧闭五座城门,堵住水关,以防洪水内灌,还需要加修加固城墙,垫高街道。不仅如此,治所迁移也是灾后重建的重要举措,苏北三城分别采取了回迁重建、异地重建、迁县合署的应对举措。
(一)回迁重建的徐州治所
天启四年(1624年)徐州城被淹后,大水三年不退,徐州兵备副使杨廷槐建议迁至城南二十里铺重建,当时预估经费80000 两。开工十个月后,刑科给事中陆文献上疏提出徐州城不宜迁的六条理由,即运道不当迁、要害不当迁、有费不当迁、仓库不当迁、民生不当迁、府治不当迁,于是皇帝下旨停工。其中最后一条理由明确提到原城址有险可据,位置重要,切不可“撤府之险”“退处平地”,曰:
崇祯元年(1628年)水退后,徐州城内泥沙淤积厚达几米,原洪武城悉埋于积沙之下,兵备道唐焕始修复旧城,于原址重建徐州城。崇祯七年(1634年),又三面开挖了护城河,南、北两侧增筑敌台4 座,次年全部建成。崇祯城规模及形制与地下的洪武城相重合,造成了城下叠城的“城摞城”奇观。顺治《徐州志》卷首专门设有“州治新旧图”,原因在于治所发生了变化。现代考古也证明:明清徐州城文化层,分别位于距地表9米和3 米处。最下边是天启年间淹没的洪武城,叠于其上的是大水后修复的崇祯城[26]。此后,徐州城址未再迁徙,主要是进行了一系列整修。例如顺治十八年(1661年)至康熙元年(1662年)间,兵备道项锡胤对徐州城进行修缮,修筑城墙64 段,长度7.6 里,城楼12 座。康熙七年(1668年)的莒县—郯城大地震,毁坏徐州城墙,雍正二年(1724)重修完固[25]卷十六《建置考》,466。嘉庆二年(1797年)至嘉庆五年(1800年)间,再次扩建徐州城,周长14 里半,超过洪武城规模。
(二)异地重建的邳州治所
如前所述,始建于金代的下邳城于康熙十一年(1672年)全部沉入水中。至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春,皇帝第二次南巡,沿途问询民间疾苦,答应了邳州百姓迁建州治的请求,朝廷发帑金43000 两,在邳州知州黄日焕、继任邳州知州孙居湜等人的先后主持下,在艾山之南的泇河之滨重建新城,相应地金代下邳城为“旧城”,两城相距约90 里,新城在北,旧城在南。康熙新城北枕山麓,东、西、南三面凿深为护城河,护以重堤,武水绕其东,艾河出其西,背山面水,交通便利。新城历经四年完工,周长5 里13 步,高2 丈8尺,下宽7 丈,上宽1 丈8 尺,外墙砌以城砖。设城门4 座,东曰先春、南曰来薰、西曰迎爽、北曰拱极,建雉堞1511 座,设铺房30 座[6]卷一《城池》,13。雍正二年升邳州为直隶州,下辖宿迁、睢宁两县。
但迁址后的邳州城仍然水患不断。雍正八年(1730年)大水灌城,北面城垣倾圮,州署、神祠、吏舍、库房均毁于水,官府所藏卷宗漂没。雍正十一年(1733年)徐州升为府,邳州由淮安府改隶徐州府。乾隆二年(1737年),知州石杰对毁坏的房舍进行了重建。乾隆八年(1743年),知州支本固申请增修护城堤370 丈,在西南护城堤上开涵洞以泄水。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州署再次受水患影响,知州龙灿岷又进行了整修。到嘉庆十四年(1809年),知州丁观堂对州署进行了大规模翻新。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知州王凤翥建石坝两道,土坝一道。道光三年(1823年),知州李衢将土坝改为石坝。咸丰八年(1858年),城西南部加筑土墙,后来又自城西北至南门外加筑外土城,周长10 里,以天然河流为护城河。
(三)迁建合署的泗州治所
受水环境变迁影响,泗州行政区划变动频繁,“盖泗滨淮湖,井里邑疆或数年而变,或数十年而变”[7]《重修泗州志序》,159。康熙十九年(1680年)泗州大水后,城址迁移可谓波折,先是临时迁入隔淮河相对的盱眙县城,寄驻在盱眙城的试院。盱眙本为泗州辖县,两地只有一条淮河相隔,向来关系紧密。唐宋以来,因泗州地势低洼,一些仓库等重要设施一直建在盱眙境内。此次康熙十九年大水后,“自旧治沉没后,泗无城池者数十年”,不得不暂时寄驻盱眙,期间多次讨论治所迁移,先是有人建议于双沟或包家集建城,后有刑部侍郎建议撤五河县并入泗州,反对者认为“五河汇聚众流,改为州治,终非一劳永逸之计”。到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鉴于双沟向来常有水患且人口稀少,乃“建署于盱山之麓”,准备以盱眙作为泗州的附郭县[7]卷二《城池》,177-178。
长时间寄居盱眙,官民相安已久,泗州人习俗深受影响,至乾隆间“与盱人无异”[7]卷二《风俗》,174。其间政区也有所变动,雍正二年(1724年),因泗州“界连淮扬,湖水广阔,相近之盱眙、天长、五河三县,水路险要,最多盐枭出没”,根据总督查良弼的建议,升泗州为直隶州,并以五河县来属,辖盱眙、天长、五河三县,形成了一个以洪泽湖为中心的区域。但后因水环境发生变化,以盱眙为州城不便于管理,安徽巡抚闵鄂元调查发现,“向来泗州旧城与盱眙止隔河面二里,是以舟楫往来甚便。今则州城尽入于水,……今昔情形迥不相同”,文武官员“隔数十里之河面遥为治理,均多不便”,遂建议迁治虹县,将虹县城改为泗州城。于是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裁虹归泗”,将虹县并入泗州,改称虹乡县,如此一来,“该州则管辖地方,并无河湖阻隔,一切公事均得气脉相同,官民两得其便”[7]卷二《城池》,178-179。泗州州治遂由洪泽湖南的盱眙迁往洪泽湖西的虹县,同时撤废虹县,改虹县名泗州。后来由于泥沙和地陷,泗洲城完全消失。
结 语
综上所述,17 世纪20 至80年代,前后不足60年的时间内,苏北地区接连发生了徐州、邳州、泗州三座城池沉入水底的极端事件,三者沉没的时间和空间相对集中,事后均采取了迁移城址的对策,不过徐州城是3年后回迁重建,邳州城是10 多年后异地重建,泗州城是90 多年后迁县合署。不难发现,其重建的间隔时间与其到黄河的距离成正比,与城址受破坏程度成反比。距离黄河最近的徐州城完全毁坏淤废,故很快便考虑重建治所;邳州城距离黄河稍远,受黄河泥沙淤积程度相对轻一些,故十几年后恢复无望,才考虑迁移;泗州城更多的是受到黄河影响下的淮河水淹,泥沙淤积相对较轻,城址被彻底淹没的时间持续较长,近百年才考虑迁治虹县,并虹为治。
上述极端类型的群体性“沉城”现象,往往反映了区域水环境的重大变迁。三城沉没的原因均在于黄河水患的直接影响,当时苏北为黄淮运交汇区,蓄清、刷黄、济运等工程集中于此,再加上季风气候的影响,黄河水文复杂多变。特别是伏秋大汛季节,水流携带大量泥沙,沿途淤积,甚至冲垮堤岸,导致决溢漫流。而17 世纪恰逢明清小冰期最寒冷期,小冰期气候则加深了黄河的水文灾害程度,在全球性的小冰期背景下,黄河下游更是水患频发。
治所是政府行使国家权力的中心,治所稳固是权力稳固和社会稳定的表现。三城均采取了迁移治所的应对之策,均经历了从临时迁治到最终迁治的过程。治所迁移便于政府主导的灾后重建,反映了国家权力机关的优先保障次序,不过在促进新城所在地开发的同时,往往加速了旧城所在地的衰落,例如,泗州城至乾隆年间则“旧州故迹杳不可稽矣”[7]卷二《山川》,171。最后需要指出的是,以上关注的是府州县治所的沉没现象,同时期还有多处聚落或建筑群沉没水中,例如康熙十五年的洪泽镇、康熙十九年的明祖陵等,有待今后进一步研究。
注释
①相关研究参见李亚:《历史时期濒水城市水灾问题初探——以北宋开封为例》,《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5 期;吴文涛:《清代永定河筑堤对北京水环境的影响》,《北京社会科学》2008年第1 期;陈隆文:《水患与黄河流域古代城市的变迁研究——以河南汜水县城为研究对象》,《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 期;李嘎:《关系千万重:明代以降吕梁山东麓三城的洪水灾害与城市水环境》,《史林》2012年第2期;罗晓翔:《明清南京内河水环境及其治理》,《历史研究》2014年第4 期;吴小伦:《明清时期沿黄河城市的防洪与排洪建设——以开封城为例》,《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 期;段伟、李幸:《明清时期水患对苏北政区治所迁移的影响》,《国学学刊》2017年第3 期;张力仁:《清代陕西县治城市的水灾及其发生机理》,《史学月刊》2016年第3 期;吴朋飞、刘德新:《审视与展望:黄河变迁对城市的影响研究述论》,《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 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