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才女薛涛被罚赴松州原因新探
2022-11-24汪辉秀
汪辉秀
薛涛,字洪度,唐代著名才女。她工为诗,精翰墨,文采风流,多才多艺,并创制风行一时、流传千载的薛涛笺,具有“苍苍劲节奇”的高洁品性和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操。因为诗歌,她和李清照齐名:“唐诗宋词,南有薛涛,北有李清照”①这一说法最先由成都薛涛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四川大学锦城学院谢天开教授口述提出。;因为薛涛笺,她和杜甫比肩:“自有浣笺留韵,不妨诗让杜陵多”②截取自近代刘咸荥对联,参见张绍成、吴蕖蕊、舒泽宏:《中国名园望江楼楹联选读》,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50页。。
贞元年间,薛涛被韦皋召入幕府,侍酒赋诗。四五年后,她被韦皋罚赴松州。关于薛涛被罚赴边的原因,学界目前主要有两种说法:一为“见遗上纳说”,一为“骄奢淫逸说”。
“见遗上纳说”源自后蜀何光远《鉴诫录》。他认为,薛涛被韦皋罚赴边的原因是:“(所有见)遗金帛,往往上纳”,因而触怒韦皋所致。后世学者多认同此说。
“骄奢淫逸说”出自张篷舟《薛涛诗笺》。张篷舟先生是薛涛研究集大成者,他通过解读薛涛诗《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认为:薛涛是因生活骄奢淫逸触怒韦皋而被罚赴边。吴柯、吴维杰《薛涛诗补注》同此说。③张篷舟:《薛涛诗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5页。吴柯、吴维杰:《薛涛诗补注》,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年,第171页。
薛涛的身前身后名,天差地别。生前,她是享誉全国的著名女诗人,拥有“苍苍劲节奇”的高洁品质,和元稹、白居易、武元衡、王播、李德裕、王建、刘禹锡、杜牧等文坛巨匠、庙堂高官酬唱往来,是唐代第一女诗人;她是剑南西川节度使幕府幕僚,有“校书郎”朝衔,是忧国忧民的大唐女官①汪辉秀:《薛涛校书郎官职考辨》,《巴蜀史志》2020年第5期。;她创制了使用方便、制作精良、风靡全国的薛涛笺,引发中唐及后世诗歌书写载体的一场革命,发明了一种新的文学载体——诗笺,引领中国千年诗笺文化。但是,因曾为成都府乐营官妓,薛涛死后一直都背负着乐伎污名。
“见遗上纳说”是五代十国时期后蜀人何光远所著,受时代局限,不免有对薛涛的非议之言。
所幸,薛涛还有诗作存世,还有当世及后世诗人吟咏薛涛及薛涛笺的诗词存世。相比后蜀何光远《鉴诫录》、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费著《笺纸谱》等后人为薛涛写的生平传记,通过深入剖析薛涛留存诗作来分析她的生平事迹似乎更为合理。张篷舟《薛涛诗笺》、吴柯、吴维杰《薛涛诗补注》从解读薛涛诗入手,分析薛涛被罚赴边的原因,思路是正确的;但对薛涛诗《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中的“山水屏风”理解似乎有误。
一、“见遗上纳说”分析
何光远《鉴诫录》中关于薛涛的记载是“见遗上纳说”的起源。《鉴诫录》有云:
(薛)涛每承连帅宠念,或相唱和,出入车舆,诗达四方。中朝一应衔命使车,每届蜀,求见涛者甚众。而涛性亦狂逸不(羁),(所有见)遗金帛,往往上纳。韦公既知且怒,于是不许从官。涛作《十离诗》。情意感人,遂复宠召。②(五代)何光远:《鉴诫录》,见傅璇琮、徐海荣、徐吉军主编《五代史书丛编》,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年,第5950页。
何光远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后蜀人,距离薛涛离世(832)约有百年。虽是蜀人写蜀事,但相距薛涛在世已有百年之久,奇闻轶事流传过程中恐多有偏差;而且,跟薛涛研究第一手资料——薛涛留存诗作相比,《鉴诫录》的可信度较低。
从《赠苏十三中丞》《筹边楼》等薛涛留存诗作中,我们可以找到反驳“见遗上纳说”的证据。
赠苏十三中丞
唐·薛涛
洛阳陌上埋轮气,欲逐秋空击隼飞。
今日芝泥检征诏,别须台外振霜威。
诗题中的“苏十三中丞”为苏弁,字元容,京兆武功人,进士及第,唐德宗建中、贞元间曾任职于奉天(今陕西乾县)。四镇之乱时,长安大乱,唐德宗幸奉天,苏弁率部护驾有功,提升监察御史,“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唐代的御史台,设有御史大夫一人,从三品;中丞二人,正五品上。大夫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中丞为之贰。苏弁被擢升为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又因在家族中排行十三,因此薛涛称之为“苏十三中丞”。第一句“洛阳陌上埋轮气”用东汉张纲不畏权贵的典故。“埋轮”,东汉顺帝时,大将军梁冀专权,朝政腐败。汉安元年(142)选派张纲等八人巡视全国,纠察吏治,余人皆受命之部,而纲独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遂上书弹劾梁冀,揭露其罪恶,京都为之震动。后以“埋轮”为不畏权贵、直言正谏之典。薛涛用“埋轮”典故称赞苏弁作为监察御史,和汉代的张纲一样不畏强权,敢于弹劾权贵的贪污腐化。第二句“欲逐秋空击隼飞”表明苏十三中丞将继续弹劾贪墨等不法行径的决心。“隼”,鸟名,又名鹘,在这里代指各州县不法官员。“欲逐秋空击隼飞”表述了这样一个事实:监察御史苏弁巡查各州县,打击不遵守法纪的贪官污吏。第三句“今日芝泥检征诏”说明薛涛作此赠诗的缘由:即今天朝廷颁下印泥封缄的诏书,征召苏御史回京复命,并将他擢升为御史中丞。第四句“别须台外振霜威”说明苏弁担任监察御史一职时因弹劾不法分子声威大振。
薛涛《赠苏十三中丞》表明薛涛非常赞赏苏弁弹劾不法官员的行为,并对其升任御史中丞之后的作为大有期待。这也表明,薛涛是十分赞成整顿吏治的:对于违法乱纪、贪污腐化的官员,薛涛主张严惩不贷。
在《筹边楼》诗中,薛涛则直接劝诫剑南西川诸将:莫贪!
筹边楼
唐·薛涛
平临云鸟八窗秋,状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作为剑南西川幕府幕僚,薛涛告诫剑南西川诸将“莫贪”,更是直接表明薛涛反对官员贪污受贿。
薛涛诗《赠苏十三中丞》《筹边楼》都鲜明表达了对贪污腐化行为的蔑视和痛恨。另外,薛涛最初和元稹关系密切,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元稹时任监察御史,负责巡查剑南东川,弹劾不法官员,其政治理想与薛涛相同之故。因此,对于薛涛被罚赴边的原因,“所遗上纳说”不足信。
二、“骄奢淫逸说”分析
“骄奢淫逸说”认为,薛涛是因生活骄奢淫逸触怒韦皋而被罚赴边。张篷舟《薛涛诗笺》、吴柯、吴维杰《薛涛诗补注》持此论。“骄奢淫逸说”源自对薛涛诗《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中“山水屏风”的误解。
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
唐·薛涛
一
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
重光万里应相照,目断云霄信不传。
二
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对于此诗中的“山水屏风”,张篷舟先生认为:薛涛此处用唐玄宗“山水屏风”典故。《薛涛诗笺》注曰:“唐玄宗初立,开元时,宰相宋璟为写《书•无逸》篇,立为屏风,玄宗朝夕相对,颇自振作。及璟罢相,改立山水屏风,志渐骄侈。”①张篷舟:《薛涛诗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5页。张篷舟先生根据唐玄宗山水屏风典故,认为山水屏风代表的是骄奢淫逸的生活,薛涛就是因生活奢侈,故而被韦皋罚赴松州。吴柯、吴维杰《薛涛诗补注》同此论。他们认为,“山水屏风永不看”表明薛涛承诺改过自新,被放回成都后将不再看那让人骄侈放纵的山水屏风②吴柯、吴维杰:《薛涛诗补注》,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年,第171页。。
薛涛作诗善于用典,用唐玄宗“山水屏风”典故解释此诗中的“山水屏风”可以作为一种解读思路。但是,如果薛涛诗本身就能解释“山水屏风”,是不是比用其他典故来解释更恰当、更接近薛涛的真实想法呢?在薛涛现存的九十二首诗中,除了《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中用到“山水”二字外,薛涛诗《斛石山书事》也用到了“山水”二字:
斛石山书事
唐·薛涛
王家山水画图中,意思都卢粉墨容。
今日忽登虚境望,步摇冠翠一千峰。
斛石山亦名学射山,即今成都市城北凤凰山,为蜀汉后主刘禅学射之地,风景秀丽,唐时已为成都城北名胜。每年三月,川主都要率僚属登山竞射与民同乐。当时,薛涛是颇受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宠爱的成都乐伎,故而斛石山也是薛涛伴驾常游之地。“王家山水”,指山水画家王宰所画的斛石山图。《唐朝名画录》有云:“王宰家于西蜀。贞元中,韦令公已客礼待之。画山水树石,出于象外。”③刘天文:《薛涛诗四家注评说》,成都:巴蜀书社,2004年,第38-39页。由此可知,王宰善画山水树石,“出于象外”,画技颇高。韦皋将王宰奉为上宾,可薛涛却对王宰所画的斛石山图不以为然。
薛涛是官家小姐出生,自幼博览群书、聪慧灵秀、多才多艺,早年过着非常幸福温馨的生活。家道中落后,虽入乐籍,但因为文采风流、才华横溢、格调高雅,在与文人官员们的诗酒唱和过程中,经常受到文人雅士的赞美、欣赏甚至倾慕,并颇得川主韦皋赏识。韦皋宠爱的假象客观上强化了薛涛的自负心态。身为闻名遐迩的才女,薛涛受到士大夫们的宠爱甚至追捧,不免怀才自负,恃才傲物。薛涛与王宰二人显然是同时代的人,并且还一同出入于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官衙,可薛涛对王宰的山水画《斛石山图》却非常不屑,不仅腹诽不已,还专门写诗《斛石山书事》讥讽之。“都卢”,唐人语,意思是“不过”。该诗意思是说,王宰所画的斛石山不过是粉墨之容而已,根本没有画出斛石山的神髓与意境。今日登上斛石山实地一望,方知其奇:成百上千的山峰气势磅礴,宏伟壮观,就像金步摇上的冠翠一样一步一景,苍翠动人,美不胜收。
《斛石山书事》中的“王家山水”与《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之二中的“山水屏风”显然是前后关联的,有因果关系。可以想见:韦皋非常喜欢王宰所画《斛石山图》,并将之做成山水屏风放在其办公大厅中。薛涛协助韦皋处理公务时看到被韦皋大力称赞的《斛石山图》,认为其不过尔尔;故而写诗《斛石山书事》示人,以此表明自己不唯主、不唯上,格调高雅,不同流俗。薛涛的《斛石山书事》不仅让王宰颜面尽失,也让称赞王宰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很是恼怒。因此,薛涛被韦皋罚赴松州。薛涛为回成都,不得不向韦皋献诗陈情,并承诺“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由此可见,薛涛被韦皋罚赴松州的根本原因是薛涛恃才傲物,触怒韦皋;导火索就是薛涛写诗《斛石山书事》讥讽王宰画的《斛石山图》。“骄奢淫逸说”误解了“山水屏风”,不足信。
三、第三种可能:“恃才傲物说”
上文用薛涛诗《斛石山书事》中的“王家山水”解释《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中的“山水屏风”,驳斥“骄奢淫逸说”中用“玄宗屏风”解释“山水屏风”,认为薛涛被罚赴边的原因是恃才傲物。此外,“恃才傲物说”还有其他薛涛诗为依据。
薛涛被韦皋罚赴松州后,曾三度上诗陈情,先后作诗《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十离诗》。
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
唐·薛涛
一
黠虏犹违命,烽烟直北愁。
却教严谴妾,不敢向松州。
二
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
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是薛涛刚刚到达松州时向川主韦皋献上的诗作。第一首诗写于行前,当时,吐蕃“北寇灵朔,陷麟州。德宗遣使至成都府,令皋出兵深入蕃界。”①(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140,第12册,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3824页。韦皋奉诏分兵九路深入蕃界,其中一路,由其部将高倜、王英俊领兵两千趋故松州②“故松州”,表明当时松州不在大唐管辖范围内。参见(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140,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2册,第3824页。。韦皋派人遣送薛涛跟随出征松州的军队,奔赴松州。第二首诗写于薛涛随军队刚到松州之时。薛涛一个弱质女流,侯门娇花,随作战军队从节度使府来到战火纷飞的松州战场,见到松州边城百姓和大唐驻军生活之艰辛、朝不保夕,直面战场、亲眼所见的惨状和安居中的耳闻完全是两回事。巨大的差异让薛涛不禁发出“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的感叹。
在松州军营中生活了一段时间,薛涛深切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边地生活的艰难、生命的脆弱。饱经战乱之苦的薛涛苦等川主韦皋赦免其回成都的诏令不至,身心遭受巨大的痛苦折磨,不得不再度献诗《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这两首诗里再也不见《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诗中矜持的语气和字里行间表现出的高姿态、高格调,显得十分凄楚可怜:第一首诗中,薛涛做小伏低,表明自己萤火之光不敢与韦皋明月高悬争辉,自己身处边境荒芜之地、目断云霄期盼韦皋的赦免。第二首诗前两句描述了薛涛身处凄风冷雨中的悲苦情状和久盼赦令不至的痛苦心情,后两句诗“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则是对之前所犯“错误”的忏悔和自己今后将痛改前非的承诺。
但薛涛此前的举动仍然没有打动节帅韦皋,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忍辱祈怜,三度献诗《十离诗》。
《十离诗》是诗题含“离”字的一组诗,共十首,即(一)犬离主、(二)笔离手、(三)马离厩、(四)鹦鹉离笼、(五)燕离巢、(六)珠离掌、(七)鱼离池、(八)鹰离鞲、(九)竹离亭、(十)镜离台。薛涛用犬、马、鹦鹉、鱼、鹰、燕等宠物和笔、镜、珠、竹等用具、玩物自比,而把韦皋比作自己所依附的主人;离开了韦皋,自己就像离开了握笔的手、养马的厩、豢养鹦鹉的笼子、养鱼的池、雄鹰停驻的手臂、燕子栖身的巢、玩赏明珠的手掌、竹遮阴的亭台、展镜的妆台等,自己将无法生存、无法展示自己的美好。
十离诗
唐·薛涛
(一)犬离主
出入朱门四五年,为知人意得人怜。
近缘咬着亲知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三)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五)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七)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九)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二)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四)鹦鹉离笼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六)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八)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蹿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十)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十离诗》真实地反映了唐代乐籍制度的残酷。唐代的妓女,分为宫妓、官妓、豪门家妓和私妓四种。薛涛是隶属成都府乐营的乐籍女子,属于官妓,生死荣辱皆掌于川主韦皋(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手中。作为一名获罪被遣的乐籍女子,薛涛要想在强权压制下生存,金刚怒目式的犯颜直对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只能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求得韦皋的谅解,才有一线生机。
《十离诗》中,薛涛自比为犬、马、鹦鹉、燕子、池鱼、雄鹰、明珠、笔、镜子、翠竹等富贵人家的宠物、玩物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用具,其意在委曲求全,求得谅解:《犬离主》前两句写小狗善解人意得主人喜爱;《笔离手》前两句写笔品质优良让主人恣意挥毫;《马离厩》前两句写马外貌出众,能力绝佳,曾让主人驰骋畅怀;《鹦鹉离笼》前两句写鹦鹉独得主人喜爱,脚下都是上好的地毯;《燕离巢》前两句写主人经常跟自己说话逗趣;《珠离掌》前两句写明珠皎洁明亮,清辉无限;《鱼离池》前两句写鱼在主人池中自由自在的生活;《鹰离鞲》前两句写雄鹰的利爪利眼、平原捉兔的本领;《竹离亭》前两句写竹子苍翠茂盛,欺霜傲雪;《镜离台》前两句写镜子用黄金铸成,常得主人玩赏。
《十离诗》还用“羲之”“君王”等诸多溢美之词,对韦皋大加奉承,希望对方能高抬贵手,饶恕自己。
《十离诗》中,每首诗的第三句则隐含着她被罚赴边的缘由:如《鹦鹉离笼》中“出语无方便”表明薛涛此次所犯错误乃是出言不逊;《犬离主》中“咬着亲知客”、《马离厩》中“惊玉貌郎君坠”,表明薛涛知道韦皋认为她的行为伤害到了他身边亲近的人;《燕离巢》中“衔泥秽污珊瑚枕”、《鱼离池》中“无端摆断芙蓉朵”,表明薛涛的行为损坏了川主韦皋的所有物,损害了他的利益;《珠离掌》中“一点玷相秽”、《镜离台》中“遭无限尘蒙蔽”表明薛涛认为自己有一定的过失;但是,《鹰离鞲》中鹰“蹿向青云外”、《竹离亭》中“春笋钻墙破”表明薛涛认为自己的过失行为乃是本性使然;《犬离主》中的“近缘”更是表明,这些过失行为都是在薛涛被罚赴边近期发生的、因为薛涛出言不逊而伤害到韦皋身边的亲近之人、并使韦皋颜面受损的事件,可能只有薛涛写诗《斛石山书事》讥讽王宰所画的《斛石山图》,才能最终解释得清。
结 论
诗言志,亦可证史;薛涛留存诗作是研究薛涛的第一手资料。探究薛涛被韦皋罚赴松州的原因,采用文献研究法,从薛涛留存诗作中寻找线索可能是最正确的做法。
薛涛被罚赴边后,曾先后三度献诗向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陈情。刚刚到达松州,薛涛就献上了《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到达松州一段时间后,薛涛苦等韦皋赦令不至,再度献诗《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但薛涛“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的忏悔和承诺依然没有打动韦皋,她不得不三度献诗。《十离诗》的委曲求全、哀婉悲声终于打动了高高在上的韦皋,最终被释放回成都。
薛涛被罚赴边后的三度献诗,目的只有一个:请求川主韦皋赦免,放其回成都。从薛涛被韦皋赦免的结果,可以看出:韦皋看到薛涛献上的《十离诗》后,认为薛涛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惩罚薛涛赴松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他放薛涛回了成都。反过来推论,薛涛被罚赴边的原因,就隐藏在薛涛的三度献诗(尤其是《十离诗》)里。薛涛的三度献诗,紧紧围绕向韦皋低头认错、求情展开,从《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到《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再到《十离诗》,层层递进,姿态越来越低,语气越来越哀婉可怜,承认错误越来越具体、深刻,薛涛被韦皋罚赴边的原因也就越来越明显:因为年少轻狂、恃才傲物,写诗《斛石山书事》讥讽王宰所画、被韦皋赞赏并做成屏风的《斛石山图》,因而触怒韦皋被罚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