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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文士群及其创作述论

2022-11-24朱秀敏宋金民

关键词:建安曹丕荆州

朱秀敏,宋金民

(滨州学院 人文学院,山东 滨州256600)

建安时期,社会动荡不安,各地割据势力趁机拉拢人才,怀才之士也因为血缘、地缘、业缘等因素,各展其能,各投其主,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了六个比较重要的文士群,如以邺城(今河北临漳县)为中心的冀州文士群、以许都(今河南许昌建安区一带)为中心的豫州文士群、以襄阳(今湖北襄阳市)为中心的荆州文士群、以成都(今四川成都)为中心的益州文士群、以建业(今江苏南京)为中心的江东文士群和以广信(今广西梧州)为中心的交州文士群等[1]。考察这六个文士群体的聚散离合有助于了解建安时期的散文创作,也有助于理解后世家族文学与皇室倡导文坛风气之由来。本文将在详述这几个文士群体的基础上,分析其创作倾向。

一、建安文士群详述

(一)冀州文士群

冀州文士群以邺城(今河北临漳县)为中心,以建安九年(204)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期为袁氏时期,后期为曹氏时期。

初平二年(191),袁绍自领冀州牧,并先后据有冀、幽、并、青四州,成为北方最大的割据势力。大量文士先后依附,如陈琳、审配、许攸、田丰、沮授等。陈琳任袁绍典文章,为其作《与臧洪书》(据《三国志》卷七《臧洪传》:“绍令洪邑人陈琳书与洪,喻以祸福,责以恩义。”此书已佚)、《更公孙瓒与子书》《为袁绍檄豫州》,皆为受命之作,虽无个人真情实感,书檄之才已尽显。另有三文《上书自讼》《拜乌丸三王为单于版文》《与公孙瓒书》,严可均《全后汉文》归入袁绍之作,丁福保《陈孔璋集》亦未收,而张溥《陈记室集》则辑录,《四库全书总目·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提要》亦云:“有是非疑似而臆断者,如《陈琳传》中有‘袁绍使掌书记’一语,遂以《三国志》注《绍册乌桓单于文》录之琳集是也。”曹丕说陈琳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当有所据,今并无确切证据证明三文乃陈琳之作,然他擅写章表书记等公文的才能却不容抹杀。正因此,曹操才爱其才而不咎其骂倒父祖三代的罪责。田丰和沮授游说、进谏的“说”文及奏议言辞切直、清峻,对时局的分析恰切而有威慑力,可惜袁绍外宽内忌,终致覆灭。审配《献书袁谭》,句多排偶,情激气盛,然并未能阻止谭、尚兄弟间的自相残杀。这些文章还带有汉末党人的刚正婞直遗风,较少典实,为文简质,情随理出,疏直激切。

建安五年(200),曹操大败袁绍于官渡,七年五月,袁绍病死,袁尚继立,九年八月,曹操攻占邺城。“邺县既是冀州州治与魏郡郡治,后来又先后是魏公国(213年始)、魏王国(216年始)的国都。……邺县文坛的代表作家为三曹(曹操、曹丕、曹植)、七子(孔融常居许都,除外。余六子为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瑒、刘桢),吴质、邯郸淳、路粹、繁钦、丁仪、丁廙、杨修、华歆、荀纬、潘勖、荀彧、贾诩、崔琰、杨俊、苏林、王昶、司马孚、郑冲、毋丘俭、郑袤、任嘏等为参与者。邺县文坛的文学活动,如饮酒赋诗、命题创作、彼此切磋、相互赠答、品评诗文、编辑总集等,丰富多彩。就文学风格言,建安文学之‘清峻、通脱、华丽、壮大’,正以邺下诸子为代表。”[2]杨修、繁钦、吴质与丁仪、丁廙兄弟等人,在曹操攻克邺城以前,就已经为曹操所用了。董昭、许攸、陈琳等人是袁绍旧属。除上述参与者外,还有韩暨、高堂隆、刘劭、仲长统、杜袭、赵俨、傅巽等。虽然曹操因为传统、现实和诸文士自身的原因,并未有委以重任,优遇众文士,但他并没有以俳优蓄之,而是为文士的大会合创造了有利的外部条件[3]:如实行屯田,使经济得以恢复发展;基本统一北方,社会较为安定;建安八年(203),《修学令》发布,“令郡国各修文学”,“置校官”,建安十五年、十九年、二十二年,曹操先后发布三条“唯才是举”“勿废偏短”“勿拘品行”的求贤令,网罗了一大批能文之士;大规模营建邺城,城西北隅有三座楼台,中间的铜雀台最高最大,城西有铜雀苑,与三台连成一片,为王室专用园林,曹氏与诸文士常在此宴集吟咏,有力地推动了诗文创作和歌舞活动的发展。“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钟嵘《诗品序》)建安文坛盛极一时。建安二十二年(217),建安五子王粲、徐干、陈琳、应瑒、刘祯在疫病中去世,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驾崩,延康元年(220)曹丕代汉自立,黄初元年(220)十二月,迁都洛阳。曹植在曹丕即王位后就被改封鄄城,冀州文士群至此解体。

(二)豫州文士群

豫州文士群以许都(今河南许昌建安区一带)为中心。建安元年(196),汉献帝徙都许,许都成为东汉政权的象征,聚集了大批文士,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豫州文士群大都拥护曹操,为曹操所用,与曹氏时期的冀州文士群多有重合,但也有一些自称汉臣,不属曹氏阵营的逸出者,如孔融、杨彪、荀悦、谢该等。建安十三年(208),孔融被杀,十四年(209),荀悦卒。黄初元年(220)十一月,曹丕奉汉献帝为山阳公,豫州文士群随之解体。孔融的奏疏议对、教令书论,文气盘桓,牵动人心,奇譬巧喻,惯用排偶和事典。“文举天性乐善,甄临配食,虎贲同坐,死不相负,何况生存?盛宪困于孙权,葆首急难;祢衡、谢该沦落下士,抗章推举。今读其书表,如鲍子复生,禽息不没,彼之大度……东汉词章拘密,独少府诗文,豪气直上,孟子所谓浩然,非邪?”[4]57张溥谓其有春秋四君子之遗风,党锢余烈之气节。孔融的“家世声华,曹氏不敌,其诗文益非操所敢望也”[4]58。然而,“操杀文举,在建安十三年,时僭形已彰,文举既不能诛之,又不敢远之,并立衰朝,戏谑笑傲,激其忌怒,无啻肉喂馁虎……”[4]58曹操最终设计将孔融满门抄斩。对于孔融的被杀,张溥说:“曹丕论文,首推北海,金帛募录,比于扬、班;脂元升往哭文举,官以中散(曹操与曹丕对脂习往哭文举一事,态度不同),丕好贤知文,十倍于操。然令文举不死,亲见汉帝禅受,当途盗鼎,亦必举族沉焚。”[4]57-58曹丕与其父对孔融的态度不同,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政治环境不同。假设处于同样的政治环境,纵曹丕再好贤知文,孔融也难逃同样的命运。有人说曹丕对其父设计诛杀孔融有不满,实在大谬。张说为是。孔融的很多应用性文章,如《上书荐谢该》《上书荐赵台卿》《答王修举孝廉让邴原教》《重答王修》《遣问邴原书》《与王朗书》《遗张紘书》《答虞仲翔书》《与韦休甫书》《与曹公书荐边让》等皆是其交游活动的产物。士人之间的交游,有力地推动了文章创作的自主、自觉意识,也开阔了他们的视野,为其文学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

(三)荆州文士群

荆州文士群以襄阳(今湖北襄阳市)为中心。自初平三年(190)十月刘表任荆州牧至建安十三年(208)八月刘表病卒,其子刘琮降附曹操,19年间,荆州政局安定,经济平稳恢复,刘表建立学校,设立学官,延揽才士儒生,改定《五经》章句,搜集图书,“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表安慰赈赡,皆得资全”[5]卷七十四下《刘表传》,学术文化事业甚为发达,逐渐形成了荆州学派,标志着“洛阳荒毁以后学术中心的南移与新学风的萌芽”[6]。王粲受命之作《荆州文学记官志》和阙名《刘镇南碑》对刘表教化之功有详述。其成员除了本在荆襄的世家大族,如蒯氏、蔡氏、庞氏、马氏、向氏以外,还有很多流亡至荆州的文士,如宋忠(亦作宋衷)、王粲、司马徽、诸葛亮、祢衡、杜夔、繁钦、尹默、邯郸淳、荀攸等,“士之避乱荆州者,皆海内之俊杰也”[7]卷二十一《王粲传》。

荆州学术是以《易》为主的经学,上承两汉经学,下启魏晋玄学,汤用彤、马良怀等学者论述较多。在古代散文发展史上,荆州文士也作出了独特的贡献。作为宾客侍从,他们的文章多为应命之作,如王粲的《为刘荆州谏袁谭书》《为刘荆州与袁尚书》等,虽为代作,却借以骋才,语句整饬,情采并胜,已有自觉创作的强烈意识。文士们基于一定的社会关系,如亲缘或仕宦关系,形成了小的交际圈,他们的交际活动已呈现出文人化的交游色彩。王粲在荆州交游可考者,有蔡睦(字子笃)、士孙萌(字文始)、文颖(字叔良)、裴潜、潘浚、司马芝等人。他的赠行诗作《赠蔡子笃》《赠士孙文始》《赠文叔良》较多个人感慨,与以前的赠别诗相比,增添了不少文学韵味。王粲在荆州长达12年(193—205),虽非专经之士,当与荆学代表宋忠颇有往还,他的《尚书释问》四卷,大概就受到了宋忠的启示[8]。赵俨避乱荆州时,与杜袭、繁钦“通财同计,合为一家”[7]卷二十三《赵俨传》,此后三人先后归曹。王粲与刘表同里,而且又是世交(表曾从粲祖畅受学),故于初平四年(193)与族兄王凯往依之,但刘表不甚重粲,仅让其管书记,建安十三年(208),王粲亦归曹。荆州文士星流云散前的生活经历(包括去荆州途中的乱离及依刘表时较为安定的政治文化环境)加深了文士们对社会、人生、现实的体验和感受。刘表本人儒学修养和文化素养较高,曾受学于经学名家王畅,号“八俊”[7]卷六《刘表传》,“与同郡人张隐、薛郁、王访、宣靖、公绪恭、刘祗、田林为八交,或谓之八顾”[7]卷六《刘表传》,与汝南陈翔、范滂、鲁国孔昱、勃海苑康、山阳檀敷、张俭、南阳岑晊为八友[7]卷六《刘表传》。其著述颇丰,有集1卷、《周易章句》9卷等。他重视学术文化建设,为文士们提供了应命作文的契机及文书之类的工作,培养、锻炼了文士们的文才,提高了他们的创作能力。“王仲宣昔在荆州,著书数十篇。荆州坏,尽焚其书。今在者一篇,知名之士咸重之,见虎一毛,不知其斑。”(《太平御览》卷六二引《金楼子》)王粲名作《登楼赋》也作于这一时期。王粲等人在荆州期间已有丰富的创作,惜多已散佚,为他们加盟建安文人集团后的创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赤壁之战后,荆州由曹、孙、刘三家分割,荆州文士群或附从刘备,或随曹操北迁,或投奔孙吴,“荆州荒残,人物殚尽”[7]卷三十七《庞统传》。

(四)益州文士群

益州文士群以成都(今四川成都)为中心。在刘焉、刘璋父子先后任益州牧期间,益州逐渐形成了具有一定规模的文士群,包括许靖、法正、秦宓、张裔、张松、来敏等人,他们多有文章传世,其中最有特色的当属书笺之作,如法正《与刘璋笺》,字里行间透着深情,却别是一副虚伪的面孔,虽“有奇画策算,然不以德素称”[7]卷三十七《法正传》,秦宓《答王商书》《与王商书》《报李权》,文如其人,“始慕肥遁之高,而无若愚之实。然专对有余,文藻壮美,可谓一时之才士矣”[7]卷三十八《秦宓传》。建安十九年(214),刘备灭刘璋,自领益州牧,黄初二年(221)即皇帝位,改元章武,此间益州文士群转由刘备主持,时间较短,故从略。

此外,还有以建业(今江苏南京)为中心的江东文士群和以广信(今广西梧州)为中心的交州文士群。江东文士群由孙坚、孙策、孙权父子主持,包括张昭、诸葛瑾、黄盖、虞翻、朱治等人。交州文士群由交趾太守士燮主持。燮“少游学京师,事颍川刘子奇,治《左氏春秋》”,“体器宽厚,谦虚下士。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7]卷四十九《士燮传》。较著名者如袁徽、许靖、薛综等,交州文士虽与北国隔离,却常有书信往还,如袁徽《与尚书令荀彧书》二篇,其一称道士燮品行与学问,其一荐举许靖,文辞皆为散句,品评人物中肯恰切。这两个文士群现存文章明确作于建安者并不多,亦从略。

二、建安文士群的创作倾向

在这几个文士群体中,对学术文化事业较为重视,并取得较高成就的有荆州文士群和冀州文士群。刘表虽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却非“霸王之才”[7]卷二十三《裴潜传》和“拨乱之主”[7]卷二十三《杜袭传》,陈寿评曰“(刘)表跨蹈汉南,(袁绍)绍鹰扬河朔,然皆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废嫡立庶,舍礼崇爱,至于后嗣颠蹙,社稷倾覆”[7]卷六《袁绍刘表传》。刘表麾下很多文士,如赵俨、杜袭、裴潜等人转投曹氏,最终星流云散,冀州文士群最终也是由曹氏主持。因此建安时期的六个文士群体中有三个与曹氏家族关系密切。

曹操既有“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政治才干,又有较高的文学修养和造诣,再加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优势,他不拘一格招揽人才,如徐干曾任曹操司空军谋祭酒掾属,陈琳、阮瑀曾为曹操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应瑒、刘桢、刘廙曾为丞相掾属。操还为诸子高选官属,如曹丕为五官中郎将时,有五官将文学,徐干、应瑒、苏林、刘廙等人曾任此职,后立为太子,王昶、郑冲等为太子文学,曹植亦有高选官属,毋丘俭曾为平原侯文学,应瑒任五官将文学前,曾为平原侯庶子,刘桢亦曾为平原侯庶子,徐干、邯郸淳和郑袤曾为临淄侯文学,任嘏曾为临淄侯庶子,司马孚曾为曹植文学掾,后为太子(曹丕)中庶子。“文学”一职,汉时已有,职责主要是儒家经典的教授,而曹氏的“文学”之职已经有了重大的变化,傅亚庶将“文学托乘于后车”中的“文学”一词释为“当时的文人学士”[9]463,虽不太确切,但从实际情况来看,是有一定道理的。胡大雷也说“这‘文学’中多有文学家”[10]38。“庶子”亦是“文学”一类的官职。这些文士常常被组织起来参加宴集,骋才斗智,赋诗作文,如曹丕“为五官将,坐上会客三十余人”[7]卷二十九《朱建平传》,为太子时,“尝请诸文学,酒酣坐欢”[7]卷二十一《王粲传》裴注引《典略》。他们已经具备了现在所谓文学之士的主要特征,只是他们的文学活动尚依附于政治,但同两汉时期的帝王、藩国文学集团相比,在较为宽松的思想文化环境下,他们的文学创作又表现出相对的独立自主意识(1)参见张振龙《建安“文的自觉”化的“人的觉醒”》(《天中学刊》2006年第3期)。该文从创作主体在创作活动中表现出来的主体意识的强弱、创作主体的身份角色、创作活动中作品的内容和创作的灵活度、作品中创作激情和真实体验的多寡、创作的政治目的等5个方面详述了建安“文的自觉”和“人的觉醒”。其实,不只文学创作,建安文士在政治思想方面也同曹操有过矛盾,甚至激烈的冲突,如孔融、荀彧、杨修、刘桢等,前3人还因此丢了性命。。

对曹氏主持的文士集团,学界曾有魏代文学、邺下集团、建安文人集团的称呼。延康元年(220),魏国才建立,建安九年(204)至黄初元年(220),曹氏集团的中心在邺城,此后曹丕移都洛阳,因此,魏国文学、邺下集团的称呼并不确。为了更准确、全面地展现曹氏主持的文士集团的特点与成就,我们认为称之为建安文人集团更为恰当。下面分述建安文人集团,即文士群的创作特色。

(一)群体性与趋同性创作

“文学集团所从事的活动,不外乎是宴游赋诗,命题创作,同题创作,相互酬赠,品赏作品,品评作家,编辑诗文集等等”[10]53,建安文人集团同样如此,因为组织者的文学修养较高,“间读本集,《苦寒》《猛虎》《短歌》《对酒》,乐府称绝,又助以子桓、子建。帝王之家,文章瑰玮,前有曹魏,后有萧梁,然曹氏称最矣。……孟德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兼草书亚崔、张,音乐比桓、蔡,围棋埒王、郭,复好养性,解方药,周公所谓多才多艺,孟德诚有也。……汉末名人,文有孔融,武有吕布,孟德身兼其长”[4]64。终于促成了彬彬之盛的建安文学之大观。

在群体的参与下,文章的题材日益日常生活化,一棵槐树(曹丕《槐赋序》)、一件玛瑙勒(曹丕《玛瑙勒赋序》),游园登台(曹丕《登台赋序》),亲友辞世(2)如《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六:“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之哀辞”,另有曹丕《寡妇赋序》等。,都会激发建安文人共同创作的热情。山水之乐,感物之思,与切身的情感融合在文章中,他们更加注重个人细腻真切的感受。便于传情达意的互相赠答的书牍作品增多,如曹丕与吴质、曹丕与繁钦、曹丕与钟繇、曹丕与王朗、曹植与杨修之间往还的书牍都是为情造文、披心露性。钱穆说:“盖建安文学之所由异于前者,古之为文,则莫不于社会实际事务有某种特定之应用,经史百家皆然。故古有文章而无文人,……有文人,斯有文人之文。文人之文之特征,在其无意于在人事上作特定之施用。其至者,则仅以个人自我作中心,以日常生活为题材,抒写性灵、歌唱情感,……至建安,乃时有彰著之特姿异彩呈现也。”[11]建安文章的个体化及题材的日常化,既是人的觉醒、文学自觉的体现,也是文学性、艺术性提高的标志。

此外,序体文也大量增加。吕祖谦说:“凡序文籍,当序作者之意;如赠送燕集等作,又当随事以序其实也。”[12]建安时期的很多诗赋即产生于燕集之时,为了“随事以序其实”,诗赋典籍、铭颂诔碑等文章前面有序已较为常见,一般体制较短,散句居多,用来交代创作背景和动机。

既然是即兴而作、同题创作或命题创作,创作活动既频繁又自然,对作者快速成文便有了更高要求,“于斯忧时之士,抚事兴感,贵于急就,因以异其体势矣”[13],因为“贵于急就”“下笔成篇”“文不加点”已成了文才的一个重要方面。文章的内容和题材已经确定,建安文士为了骋才,更加追求辞采的华美和辞句的雕琢,讲究作文的技巧和篇章的结构,用典更为繁富,骈偶句式随处可见,审美观念逐渐转变,建安散文的文学性、文人色彩渐浓,愈到建安后期,这种倾向愈是鲜明。前期的文章尚通脱,重实用,曹操注重武功,与军事有关的书檄之文,“骋词以张势”,曹丕历任五官将、太子、魏王时,过着较为悠游的公子生活,又有很多文学侍从,游南皮,聚西园,酬赠、品赏活动渐渐增多,创作中更加注重美丽的文辞。曹丕即位后重在恢复秩序,国家治理与典章制度等方面的章表论议之文,“质直而屏华”[14],曹叡经过祖、父二代的经营,作为守成之君,开始大力发展文事,并于青龙四年夏四月置崇文观,“征善属文者以充之”[7]卷三《明帝纪》,刘勰称曰“制诗度曲,征篇章之士”[15],文章益加追求语言技巧。

(二)个性化创作

虽然有曹氏的提倡,虽然曹操笼络了很多文士在曹丕和曹植周围,他们一起读书,也经常宴游论学,但并未形成千人一面的创作趋向,而是呈现出千姿百态、异彩纷呈的景象。文章的风格即作家的人格,虽然共同生活的历史大背景营造了相近或相似的时代风格。“事实上,形成风格的因素太复杂了,非主观意志所能简单改变,即使作者本人希望改变,亦难立竿见影。”[16]43即使君临文坛的曹操,也不能使建安作家都能像“在政治态度上那样唯曹操马首是瞻,他们仍然保持着各自固有的风格,甚至连曹丕、曹植兄弟也看不出他们有何步趋乃父风格的迹象”[16]43。

沈德潜“邺下诸子,各自成家”[17]说的虽是他们的诗歌,他们的散文亦可作如是观。以七子为例(除去孔融,实为六子),建安文士在归曹之前,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创作风格。曹植《与杨德祖书》中说:“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紘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9]969在曹操集结他们之前,他们或因为家学传统(如王粲“曾祖父龚,祖父畅,皆为汉三公。父谦,为大将军何进长史”[7]卷二十一《王粲传》),或因为求教问学(如阮瑀少受学于蔡邕,蔡邕叹曰“童子奇才,朗朗无双”[18]1780),或因为博览典籍(如刘桢“年八九岁能诵《论语》、诗论及篇赋数万言,警悟辩捷,所问应声而答,当其辞气锋烈,莫有折者”[18]1780,徐干14岁以前,即已“诵文数十万言”,14岁时“始读五经,发愤忘食,下帷专思,以夜继日。……未至弱冠,学五经悉载于口,博览传记,言则成章,操翰成文”或因为仕宦他主(如陈琳曾为何进主簿,初平二年(191),又为袁绍典文章),早已文才昭著。

钱基博对建安七子的文章有较为中肯的评价:“建安七子,王粲徐干,文秀而质羸;孔融陈琳,气骏而笔遒;而瑀翩翩书记,介于其间,故当雄于王徐,靡于孔陈。琳瑀书记,得苏张纵横之辩,而无其雄直骏快。王粲词赋,有屈宋朗丽之风,而逊其瑰诡惠巧。追风以入丽,沿波而得奇,虽阐缓于七雄,而疏俊于东汉也!应瑒汝颍之士,流离世故,意气渐平,以故其文和而不壮。刘桢采缛而辞窳,碌碌丽辞,斯为下矣!”[19]建安文士由于各自的秉性、修养,各有其擅长的文体,如曹操的教令、曹植的章表、曹丕的书笺、陈琳和阮瑀的书记檄移等。加盟建安文人集团之后,应制之作大量增加,如七子中最受荣宠的王粲除去很多诗赋外,其《为荀彧与孙权檄》《七释》《太庙颂》《刀铭》皆为应制之作,启六朝文学贵族化、文人化之开端。

在这六个文士群体中,曹氏家族因其政治地位、文学修养和对文学的好尚及其影响,开启了后世家族文学及皇室倡导文坛之风气。在三曹的倡导和组织下,形成了文学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个高潮,建安文坛彬彬大盛,作者众多,作品数量激增,也为前贤时彦称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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