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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哲学溯源、生态蕴涵及新时代中国化表达
——基于《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2022-11-24

关键词:自然界感性异化

刘 歆

(南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天津 300350)

《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是马克思哲学发展过程中最错综复杂的一部著作,是马克思从费尔巴哈哲学转向实践唯物主义的决定性一环,是马克思新哲学世界观的发源地。 西方马克思主义充分肯定了《手稿》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的地位。 南斯拉夫的弗兰尼茨基指出:“马克思的这部手稿最清楚不过地告诉我们,一种新的天才的关于世界和人的观点已经成熟了。 虽然某些明确的论断还没有提出来,但是考察这个根本问题的基础和范围已经牢固地奠定了。”[1]这部著作所内含的对象性理论是理解马克思实践哲学的真正枢纽,是把握马克思人与自然关系思想的重要线索,同时也是阐释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的基本前提。 本文以《手稿》中的对象性理论为核心主线,挖掘其哲学溯源,阐释其生态蕴涵,并探讨马克思对象性理论与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之间的本质关系,这对于构建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生态文明学说具有理论价值,对于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具有实践意义。

一、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哲学溯源

马克思哲学起源于对黑格尔哲学和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 对象性理论是《手稿》的灵魂与核心,作为马克思哲学革命的逻辑起点与新唯物主义的初始形式,可溯源至黑格尔的“活动”原则和费尔巴哈的“感性”原则。

(一)黑格尔的“活动”原则

“对象性活动”原则贯穿黑格尔整个哲学体系。 黑格尔在抽象思维中以颠倒的方式把握世界,把活生生的世界纳入纯粹理性的概念中,使其能动地逻辑化,其核心环节是自我意识外化为抽象的物,并扬弃这种外化,向自我回归。 这里的“外化”就是“对象性活动”。 第一,它是意识的对象化。 黑格尔哲学是通过“正—反—合”三段论对绝对精神不断流动、展开的历史过程进行的动态描述,表现为概念本身能动地自我否定、外化自身同时又返回自身,最终形成“封闭式的圆圈”。纯粹思维的对象化是对黑格尔哲学的整体说明和本质表达。 第二,它是精神辩证发展的环节。 黑格尔哲学呈现为“逻辑学—自然哲学—精神哲学”的演进过程。 概念外化为自然再逻辑地发展至精神,这是精神从自在走向自为的过程,而对象化是这个过程的重要环节。 理念只有把自身外化进而扬弃这种外化复归自身,才能达到完满状态。这种外化与内在否定性辩证法紧密结合,展示了“正—反—合”三段式的运动过程。 逻辑、自然和精神三个阶段依次对应正题、反题与合题。 而在外化过程中消弭主客两极对立、实现绝对同一、达至精神自由的根本动力是内在否定性。 这种辩证否定的实质是扬弃,是在事物内在矛盾的助推下所产生的自我否定,具有生长性和以此为基础的强大逻辑力量。 第三,它是人类历史的抽象表达。黑格尔认为,历史“是一个循着时间而脱离自身并发生外化的精神”[2]502。 以精神哲学为例,主观精神是人的主体性形成过程,包括灵魂、意识和精神三个环节。 客观精神是精神的现实存在,分为法权、道德和伦理三个环节。 精神的本质是无限,但这个阶段实现的主体性或自由仍然是有限的,这就要求精神的发展超出有限进入无限,超出社会历史进入绝对精神阶段。 绝对精神蕴含艺术、宗教、哲学三个环节,是自由的最高存在。 他把人类社会的诸多领域置于精神哲学的不同层次,并将其视为精神发展过程的某一环节,这展现的是人类历史的演化过程。 第四,它是异化劳动。 对象性活动表现为精神外化为对象的过程。 这种抽象思维一旦知道对象是自己的对象性本质,就会对这种外化和对象性进行扬弃,而这个扬弃的过程就是将其收回自身的过程。 “自我意识在它的严格意义上的他者那里也是保持在自身内。”[2]489对象对自我意识来说不仅是其外化的产物,而且还是一种障碍和异化。 自我意识需要扬弃这种异化,而扬弃异化同时具有扬弃对象性的意义。 黑格尔并未区分对象化、外化和异化,而是在等同意义上使用这三大概念。

(二)费尔巴哈的“感性”原则

“感性对象性”原则是费尔巴哈反对黑格尔哲学的重要线索。 费尔巴哈以感性为基础构建新哲学,因为“感性的、个别的存在的实在性……是一个用我们的鲜血来打图章担保的真理”[3]。 而新哲学要从感性出发,就要将感性理解为对象性,这表征着主体和对象都是对象性存在物。 要正确理解对象性,就要以对象为切入点。 因为对象性存在物以外在于自身的对象为前提条件,否则就会沦为抽象与虚无。 一方面,主体作为对象性存在物,首先是感性的存在;另一方面,这个实在的主体不能摆脱对象独立存在,又被对象所规定,同时也是受动的存在。 进一步来说,它能被凝练为两个命题:其一,“没有了对象,人就成了无”[4]29。费尔巴哈通过“你”和“我”互为对象、本质的关系表达了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对象性关系。 “你”作为“我”的对象,在“我”之外,并非与“我”对立并主宰“我”的东西,而是确证“我”本质的对象性存在,这意味着“我”从“你”身上直观到的是自己的本质。 不以对象确证自身本质的主体,就不是真实的主体,而是抽象的主体。 其二,“主体必然与其发生本质关系的那个对象,不外是这个主体固有而又客观的本质”[4]29。 主体和对象的关系是彼此相互依赖、二者缺一不可的共生关系。 主体需要通过对象彰显自己的本质,因为主体只有在对象中才能发挥自己的本质力量。 作为与主体发生本质关系的对象是主体本质力量的发挥,是主体自身。 主体一旦离开对象就会变成非现实性的存在。 例如,植物只有通过与其发生本质关系的太阳才能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 费尔巴哈以“感性对象性”原则对抗黑格尔哲学,表达出对以黑格尔哲学为代表的整个理性形而上学的反动,使整个哲学开启了感性转向,重新回到了唯物主义。但是,他对对象性关系的理解却诉诸感性直观,即把感性直观作为对象性的反思形式。①所谓“对象性的反思形式”,主要是指思想家以何种原则或方式去理解、建立或设定主体对对象的关系,它们之间的对象性关系。感性直观是指主体仅仅通过感官来把握对象。 这意味着费尔巴哈承认对象的实在性,但却只能看到对象此时此地的静止状态,这就抛弃了黑格尔哲学的深厚历史感和“活动”原则。 费尔巴哈没有把对象性关系置于“感性活动”的基础上加以把握。 在这个层面,费尔巴哈根本没有超越黑格尔哲学的抽象与思辨。 因此,他所理解的对象性关系只是一种脱离现实的抽象关系,并不拥有存在的合法性根据。

(三)马克思的“感性活动”原则

对象性理论是马克思通过整合黑格尔“活动”原则和费尔巴哈“感性”原则而成。 这种整合并非两大原则的机械叠加,而是在拯救性挖掘其合理内核的基础上所进行的哲学创造。 作为对象性理论达到的本质高度,“感性活动”原则是马克思哲学与以往旧哲学的根本区别,是马克思对感性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主体概念的根本超越,开启了马克思哲学的实践唯物主义转向。 首先,马克思把“感性”理解为现实性。 “说一个东西是感性的即现实的……是说它是受动的。”[5]211马克思并非在认识论范围或人类学层面阐发“感性”,而是将其置于本体论境域中加以理解。 主体首先作为感性的存在,而非抽象的自我意识。 作为感性存在的主体通过外在于自身的对象来确证自我的本质,因为主体的本质需要通过对象加以表现,这意味着主体同时也是受动的存在物。 其次,马克思借助“感性”把握“对象性”。 对象是对象性关系中的对象,而非纯粹思维中的对象。 对象肯定了主体是对象性存在物,确证了主体的活动是对象性活动。 这一活动作为主体性的显现,是主体把自身本质力量能动地、客体化地设定到对象的过程,而对象是主体本质力量的外化和确证。“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5]210最后,马克思在“活动”中理解“感性对象性”。 马克思通过“活动”原则把握主体和对象以及二者的对象性关系。 对象和主体并不直接地具有本质关系,而是主体通过对象化把本质力量投射到对象上才产生二者的对象性关系。 主体在这一活动中不仅创设着对象,而且生产着主体自身。 对象作为主体外化活动的产物,是主体生命存在的展示和本质力量的发挥。 因此,马克思又把对象直接看成主体自身,即另一个对他来说感性地存在着的主体。 主体在对象中直观到的是自己的本质属性、内在需要和能力创造等主体性因素,这也就意味着作为主体外化活动结果的对象就是主体本身。马克思把活动原则贯穿于主体和对象,其实是在“感性对象性”原则中融入了社会历史内涵,这表明马克思已经把现实的主体和对象视为历史性的生成。 当主体通过外化活动把本质力量设定到对象上时,这种“设定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5]209。 在这个层面,马克思的对象性也就是主体性,这与黑格尔的“实体即主体”和费尔巴哈的“感性即对象性”形成本质区别。可见,马克思的对象性理论并未停留于阿尔都塞所说的人道主义尤其是费尔巴哈人本学或伦理学的总问题框架内,而是完成了马克思思想演进过程中的决定性转变。

二、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生态蕴涵

马克思通过对象性理论阐释了人与自然之间对象性关系、资本主义条件下对象性关系丧失、共产主义社会对象性关系复归三种状态,实现了对主客二分思维方式、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超越,这凸显了其生态蕴涵。

(一)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生态内涵

1.感性活动及其创设的对象性关系

第一,人与自然之间的对象性关系。 马克思把人与自然理解为互为对象的对象性存在物,将二者的关系阐释为对象性关系,即人把本质力量对象化到自然的过程中所产生的作为主体的人与作为对象的自然之间的关系。 对象性关系具有两重性:自然性和社会性。 就前者而言,人作为对象性存在物,以自然为对象,与其发生本质关系。 人作为自然存在物的生物性决定了他为了满足生存需求要从自然界获取物质资料,这意味着人在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的过程中把自然界作为自己肯定生命存在和确证自然本质的对象,同时作为自然一部分的人本身也成为自然界的对象。 “说一个东西是对象性的……又说,在这个东西自身之外有对象……这都是同一个意思。”[5]210这就出现了自然性的对象性关系。 在这个意义上,人作为一个纯粹自然存在,与高级动物没有本质区别,要从自然界中获取生活资料来维持生命。 自然界尚未完全成为人的对象世界,几乎未被人的活动所改造,二者具有狭隘的直接同一性。 可见,自然性只是对象性关系的基础层次,需要提升到本质层次。 就后者而言,随着人对自然改造能力的增强,人逐渐从自然界中分化出来,成为不同于动植物的社会存在物。 人作为社会存在物的主体性使人能够通过自我意识和“感性活动”在理论和实践两大层面把人自身和它物的类看作对象。 在理论层面,人可以把自然界看作自我意识的对象,通过精神对象化把自然界对象化为人对自然界的认识,被置于人的意识中的自然界就具有确证其本质力量的意义。 动物无法区分自身与其生命活动,二者具有直接同一性。 自我意识是人类特有的反映形式,是人的心理区别于动物心理的一大特征。 在实践层面,人可以把自然界视为实践对象,通过实践改造自然界,使其成为刻上人的烙印的人化自然,被纳入人的实践活动中的自然界就具有肯定其生命存在的意义。 “人的普遍性正是表现为这样的普遍性,它把整个自然界……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5]161动物能够营建住所,并在肉体需要的控制下根据所属物种的尺度生产自身和幼崽所需要的东西,但这只是动物生理的本能活动,而非劳动。 人能够根据任何物种的尺度对自然界进行符合美的规律的改造,这就是劳动。“感性活动”创造了人本身,使人脱离了动物界,是人与动物区分的根本特征,也是对象性关系的形成依据。

第二,对象性关系的形成依据。 对象性关系应被纳入“感性活动”中理解,因为对象性关系是被“感性活动”创设的。 费尔巴哈通过感性直观理解对象性关系,导致对象性关系在费尔巴哈的视野中陷入抽象;黑格尔虽然把“活动”视作对象性关系的形成依据,但“活动”在黑格尔那里却是纯粹的自我活动,这就意味着对象性关系的再次丧失。 正是在对“直观”和“活动”原则即费尔巴哈和黑格尔把握对象性关系的两种方式的批判中,马克思开创了新哲学的本质境域,即“感性活动”。 “感性活动”创设了对象性关系。 只有通过“感性活动”才能真正把握对象性关系。 这种全新的哲学境域为理解对象性关系提供了根本遵循,诠释了在何种意义上,自然界是人本身,人是人的自然界。 自然界起初并非直接作为人的本质。 “感性活动”把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为自然界,自然界才变成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然界,从而真正成为属人的自然界。 可见,在“感性活动”的本质境域中,人变成自然界的存在,自然界变成人的存在。 “感性活动”“使得‘人对人来说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来说作为人的存在’成为可能”[6]。 人与自然在这种活动中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进而达成了对象性关系。 当现实的人通过“感性活动”把本质力量对象化为自然界时,这种对象化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双向确证,意味着彼此都是对象性存在物,证实着二者的对象性关系。 在这种关系中,一方面,“感性活动”把人提升为社会人,肯定了人的主体性。 “感性活动”使人在与自然的互动共生中逐步摆脱动物状态,从自然人变成真正的、大写的社会人,实现人的人性化。 “感性活动”塑造了人的主体性,彰显了人的本质力量。 另一方面,“感性活动”把自然界改造为人化自然,确证了自然的对象性。“感性活动”改变了自然界的物质存在状态,使自然界作为人的对象世界融入人类社会,从外在于人的自在自然转化为内蕴人的本质的人化自然。“感性活动”把自然界改造为人的作品,使其呈现出对象性。 马克思通过“感性活动”及其创设的对象性关系,实现了对建立在主客二分框架上的理性形而上学的根本超越,同时反对把实践再度理解为纯粹主体对纯粹客体的征服活动,为生态文明提供了理论根基。

2.资本主义条件下对象性关系的丧失

第一,罪魁祸首:异化劳动。 自然界作为人的劳动产品,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的、物化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5]157。 但对象化却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5]157。 这表明劳动发生了异化,①马克思所讲的“异化劳动”特指资本主义条件即“劳动和资本”对立条件下的劳动。 异化劳动产生于前资本主义阶段,为什么那时没有造成生态危机呢? 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借用马克思关于“无产与有产”对立的论述加以阐释。 “无产与有产”的对立同样产生于前资本主义阶段,但那时的对立并未发展成“劳动与资本”的对立,因而这种对立是可以忽略不计、无关紧要、没有作为矛盾来理解的对立。 只有到了资本主义阶段,人与自然的对立才以矛盾的形式即生态危机凸显出来。进而导致对象性关系的丧失。一方面,马克思通过异化劳动四重规定性阐释了人的异化。 一是劳动产品异化表明人通过劳动生产出来的产品变成了奴役人的异己力量;二是劳动自身异化表明劳动变成了异化劳动;三是人的类本质异化表明人相比于动物的优点变成了缺点,被降低为自然人;四是人与人相异化表明社会关系变成了敌对关系。 另一方面,人的异化和自然异化是对象性关系丧失这一问题的两个方面,二者共同导致了人与自然的分立。 自然界作为人的劳动产品,人与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的异化关系实质上就是人同自然界的异化关系。 工人通过劳动占有自然界越多,从自然界中获得的生活资料和劳动资料越少,也就愈发贫困。 这种贫困状态又会加剧工人对自然界的占有,导致自然界成为工人维持肉体生存的工具。 “工人和资本家同样苦恼,工人是为他的生存而苦恼,资本家则是为他的死钱财的赢利而苦恼。”[5]119资本家为了谋求利润,加强对工人的剥削,占有自然界,导致自然界成为资本家赢利的工具。 在异化劳动中,工人和资本家对自然的双重剥削是对象性关系丧失的罪魁祸首。

第二,直接原因:私有财产。 异化劳动导致了私有财产,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感性表现。 马克思分析了私有财产条件下对象性关系丧失的加剧。 当人通过“感性活动”把本质力量对象化为自然界,进而创设出二者的对象性关系时,这个过程也产生了人与感性世界的全部人的感觉,包括五官、精神和实践感觉。 由于“感性活动”具有丰富性,与人发生本质关系的自然界也就具有丰富性,人的感觉也就具有丰富性。 人的感觉主要通过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呈现出来,但这种感觉却在私有财产条件下发生了异化。 “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都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的感觉所代替。”[5]190私有财产使占有欲在人的全部感觉中占据主导地位,一方面导致自然界成为服从人类有用性的对象,另一方面导致现实个人的对象性活动异化为人占有自然却不向自然反哺的单向活动。 马克思对此指出,私有制使人变得愚蠢而片面,导致人的感觉丧失了丰富性。 占有欲成为人的唯一感觉,造成人的感觉的贫困。 这就意味着自然界只有在被人占有时才被理解为属人的自然界。 在私有财产条件下,人的感觉的非人化和贫困化是对象性关系丧失的直接原因。

第三,主体性诱因:人的需要的异化。 人在“感性活动”基础上形成了感觉的丰富性,人的需要也随之呈现出丰富性。 这种丰富性确证着人的本质力量。 但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需要丧失了丰富性,货币成为人的唯一需要。 “每个人都力图创造出一种支配他人的、异己的本质力量,以便从这里面获得他自己的利己需要的满足。”[5]223马克思通过人的需要的异化剖析了对象性关系丧失的主体性诱因。 这种异化表现为主观和实践两个层面。 就前者而言,工业技术的发展促进了产品类型、数量和品质的提升,这就要求消费者购买需要的增加,因为只有把产品推销出去才能赢得利润。 资本家为了获取利润,不惜一切手段刺激人们的消费欲望,唤起人们对物质享受和感官快乐的追求,这就导致人的消费沦为异化消费。 消费需求的扩大反过来又会推动社会的无节制生产,这就加剧了对自然的掠夺,导致资源浪费。 就后者来说,人的需要的异化对资本家而言表现为需要的精致化,对无产者而言却表现为需要的粗陋化。 就工人来说,自然界的荒芜成为其生活要素,阳光、新鲜空气、干净的食物和水已不再是其需要。 工人被迫回到已被毒气污染的洞穴中居住。 马克思在此基础上批判国民经济学无论推崇挥霍还是选择节约,其最终目的都是赚取货币,满足人的唯一需要。 在人的异化需要中,人变成货币的奴隶,自然沦为人赚取货币的工具。

第四,外在动因:自然科学的异化。 马克思肯定了自然科学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作用。 它以工业的方式进入人们的生活实践中发挥作用。它在工业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发展,提升了人们改造自然的能力,创造出巨大的经济效益,为人的解放奠定了物质基础。 人以工业的方式改造过的自然界才是真正的自然界,才是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存在物。 但马克思同时强调它在工业中以异化即非人化充分发展的形式发挥作用。 “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5]192人们只看到工业化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却没有认识到工业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 在工业中,人们也只是在纯粹有用性的层面去把握自然科学,这就造成自然科学的异化。 马克思通过这种异化揭示了对象性关系丧失的外在动因。 在“感性活动”创设的对象性关系中,自然界就是人本身,人是人的自然界,因而以自然界为对象的自然科学和以人为对象的人的科学在本质上是同一门科学。 但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自然科学异化为人们掠夺自然的手段。 自然科学与自然发生了对立,这也暗含着它与人本身的对立,表明它不再确证人的本质力量,因为人对科学技术的使用造成了生态创伤。

3.共产主义社会对象性关系的复归

第一,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 “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5]185马克思将私有财产和人的自我异化视为等同关系,这是因为前者是后者的感性表现,同时也隐含着他对扬弃异化劳动的强调。 一方面,马克思批判了各种共产主义思潮局限于扬弃私有财产的浅层境域,这些思潮都未上升到扬弃异化劳动的原则高度。 粗陋的共产主义的扬弃方式是平均占有物质财富,这就导致整个社会成为抽象的资本家;政治性质的共产主义的扬弃方式是政治解放,但“从政治上宣布私有财产无效……反而以私有财产为前提”[5]29。 另一方面,马克思批判了国民经济学把私有财产作为预设前提而未认识到其主体本质在于异化劳动。 劳动是人的类本质,但现实却是劳动发生了异化,并导致社会关系的异化。 这种异化的社会关系就是私有财产关系。 而要扬弃私有财产关系,就要扬弃异化劳动。异化劳动是私有财产的本质和根源。 但扬弃私有财产还无法达到共产主义的本质境域,因而马克思继续追问了黑格尔哲学,因为它是国民经济学的哲学根基,与其具有内在的“共谋”性质。 黑格尔把劳动视为人的本质,但却只注意到劳动的积极意义而没有认识到其消极意义。

第二,“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完成了的统一。 “共产主义是‘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完成了的统一。”[7]马克思将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理解为人与自然、人与人在“感性活动”基础上产生的对象性关系。 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私有财产是外化劳动即工人对自然界和对自身的外在关系的产物、结果和必然后果”[5]166。马克思对私有财产的理解并未被其物化形态所遮蔽,而是深入到其主体本质中,因而共产主义对私有财产的扬弃也就包含着对异化劳动的扬弃。 扬弃异化劳动意味着异化劳动及其导致的“对象关系”复归为“感性活动”及其创设的对象性关系。就人与自然的关系来说,二者不再是敌视对立的主客体关系。 自然界从威慑人的异己力量或人征服的纯粹客体复归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存在,人从自然界控制下的自然人或凌驾于自然界之上的绝对主体复归为确证自然本质与合乎人性的人。 就人与人的关系来说,二者不再是赤裸裸的剥削关系。 他人在我之外并不是与我对立并剥削我的异己力量,而是我本质力量的确证;我从他人身上看到的是我的本质力量,我也是他人本质力量的确证。 在共产主义社会,人将以合乎人性的方式对待自然界和他人。

第三,人的人性的复归和自然的真正复活。共产主义实现了人的人性的复归和自然的真正复活。 就前者而言,从人的感觉的解放来说,共产主义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意味着人从对物的直接占有和片面享受的狭隘感觉中解放出来,以全面的方式、作为大写的人真正占有自己丰富的本质规定。在主体层面,人的一切个体器官都变成属人的器官;在客体层面,人的劳动产品都变成真正人的或社会的产品。 从人的需要的人化来说,人的感觉器官与感觉对象达成了统一,这意味着作为感觉对象的物是按照真正人的或社会的方式与人发生本质关系的对象性存在物。 人不再根据利己主义的方式把自然界视作纯粹有用性,自然界成为“人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的基础”[5]187和“另一个对他来说感性地存在着的人”[5]194。 人的需要失去了自私的利己主义本性,不再为了赚取货币而占有自然,人的需要的多样性复归为人的本质力量的证实。 从自然科学成为人的科学来说,共产主义实现了人与自然之间对象性关系的复归,因而以自然界为对象的自然科学将抛弃抽象物质的方向,与以人为对象的人的科学成为同一门科学,其效用也变成人的效用。 就后者而言,共产主义消融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极端对立,使自然界从人们维持肉体存活和获取物质财富的纯粹工具性的无生命的死物复活为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存在物。

第四,实现方式:工人解放。 共产主义的实现方式是工人解放。 共产主义对私有财产的扬弃不仅要在思想领域,还要在现实生活实现中。 马克思从私有财产运动中把握共产主义,认为无产与有产的对立发展到以矛盾形式凸显出来的劳动和资本对立的顶峰阶段时,这种极端对立将实现和解,因为“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5]182。 劳动和资本对立意味着整个社会不断分裂为两大敌对阵营即劳动者和资本家。马克思正是在这种对立中找到了实现共产主义运动的阶级力量。 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生产中由于被剥夺生产资料而陷入一无所有的贫困中,不得不向资本家出卖劳动力,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的自由、人权和人格,遭受着人类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剥削,其利益诉求代表着人类历史发展的终极诉求,因而能够成为从根本上进行革命、摧毁一切奴役制、实现人的解放的社会力量。 马克思主张通过工人解放实现普遍的人的解放,这意味着工人维持自身肉体存在和为资本家赚取货币的异化劳动复归为“感性活动”,意味着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外在对立的“对象关系”复归为内在统一的对象性关系。

(二)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生态意蕴

1.实现了对主客二分思维方式的根本超越

主客二分思维方式贯穿于整个西方哲学史。早期希腊自然哲学对世界本原的探索虽然以天人合一为主要形式,但已蕴含着主客体分离的因素。自然哲学实质上是本体论哲学,不仅涉及客体,而且涉及主体。 巴门尼德将存在确定为哲学研究的对象,强调只有通过理性思维才能认识存在,这就形成了主客二分的思维倾向。 这里的“存在”只是一个抽象概念,这种抽象的存在发展到柏拉图那里变成了极端抽象的“理念”。 柏拉图强调理念在感官事物之外,而感官事物是变化无常的虚幻,唯有理念是永恒不变的真实。 这种把理念世界和可感世界分裂开来的思想更尖锐地突出了主客体的对立,开了主客二分思维方式的先河。 柏拉图理念论对后世哲学发展具有深远影响,在中世纪被基督教哲学所吸收,产生了唯名论与唯识论之争,这就使主客体对立达到了空前尖锐的程度。 这种对立在当时表现为天与人、灵魂与肉体、宗教生活与世俗生活的对立。 文艺复兴把人们从封建神学的束缚中慢慢解放出来,发现了自然和人,唤醒了人的主体意识。 人文主义精神发展的一个产物是近代主体哲学。 近代哲学是从笛卡尔开始的,因为他框定了整个近代哲学的问题疆域。笛卡尔通过怀疑方法把一切有内容的知识都剔除出去,最后留下抽象一般的认识主体,这意味着他在西方哲学史上第一次实现了主客体的二元分立,并创立了主体性原则。 整个近代哲学,无论是经验论还是唯理论,都或多或少带有这种主体性的色彩: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黑格尔的“绝对理念外化为自然界”,一直到马赫的“物是要素的复合”,都是如此。 在主客二分思维方式中,人成为凌驾于自然界之上的绝对主体,自然界成为被人征服的纯粹客体,二者的关系从对象性关系异化为“对象关系”。 马克思把二者的关系界定为“感性活动”创设的对象性关系,实现了对整个西方文化所张扬的理性文明或主客二分思维方式的根本超越。 一方面,“在马克思的文本语境中,他并没有否认现实中的主客二分,但却否认主客二分的逻辑先在性”[8]。 虽然自然界的演化为人类的出场提供了条件,但这些条件不会自发地创造出人类,而是“感性活动”创造了人本身,把人从自然界中分化出来,使人脱离了动物界而具有类特性。 在这个过程中,“感性活动”突出了人的主体性存在,体现了人对自然界的自觉能动作用,把自然界变成对象性存在。 主客二分是人从自然界中分化出来成为类存在物的必然。 因此,这种对象性关系并不是回到主客不分的混沌状态。 另一方面,马克思瓦解了主客二分思维方式下的纯粹敌对关系。作为主体的人通过“感性活动”把本质力量对象化到作为对象的自然界时,我们不应仅仅从客体形式把自然界理解为人类占有的纯粹对象,而应从主体方面将自然界理解为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存在物。 二者的关系不再是“对象关系”中的纯粹主客体关系,而是对象性的统一关系。“感性活动”作为人与自然的联结中介,实现了“人成为自然,自然变成人”的双向转化。

2.实现了对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的双重超越

主客二分思维方式在人与自然关系上产生了人类中心主义和生态中心主义,这两种思想均没有在“感性活动”基础上把握对象性关系,存在着主观主义的偏好和意识本体论的特点。 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是价值判断的主体,强调一切活动应以满足人类利益需求为目的,把人类利益的实现程度作为价值评价的标准。 从普罗泰戈拉以个人感觉经验为基础提出“人是万物的尺度”的命题,到文艺复兴以人文主义精神为基础倡导个性解放,再到康德以人的自主性为基础提出“人是目的,而非手段”的命题,这被认为是人类中心主义走向成熟的标志。 从文化学视野来看,这种彰显人的主体性的思想植根于希腊古典理性主义。古典理性主义的基本精神是依据理性或逻各斯而运行的合理的存在结构;人作为理性存在,可以通过理性把握人同事物的关系以及世界的本质,从而控制自然。 这种精神与希伯来精神共同构成西方文化的精神支柱。 它在中世纪解体后又通过与自然科学联盟转化出支撑现代工业文明的技术理性主义文化精神。 以功利目的和技术手段为核心的技术理性在现代工业文明条件下为人类创造物质财富的同时,也逐渐走向异化,成为制约人的统治力量,造成了生态危机。 人类中心主义实质上把人界定为理性人,把理性看成人的本质规定,进而将其绝对化,认为理性可以统摄一切甚至规定“感性活动”,而未意识到理性本身其实是“感性活动”的产物。 “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5]191这就将二者的关系彻底颠倒了,形成人对自然界的霸权统治,使自然界成为完全按照人类意志加工的对象。 生态中心主义认为自然界的一切生命个体具有内在价值,将价值概念从生命个体扩展到整个生态系统,赋予整个自然界以道德、价值的意义。 生态中心主义实质上把人定义为自然人,片面强调自然的客观本原性,这实际上就把人拒斥于社会历史视野之外,不可避免地将人类文明引向所谓的荒野之中,进而“蜕变成了‘敌视人的唯物主义’和‘无主体的伦理拓展主义’,蜕变成了价值论上的客观唯心主义和方法论上的‘环境法西斯主义’”[9]。 马克思把人与自然之间的对象性关系纳入到“感性活动”的基础上加以理解,超越了两种中心主义将人与自然彻底对立起来的观点,实现了人与自然的有机统一。

三、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新时代中国化表达

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的品质决定着它随着时代变化而不断发展。 新时代,习近平提出了“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和“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 作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核心命题,这一论述是马克思对象性理论在当代中国的崭新形态。

马克思对象性理论是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的哲学基础,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是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新时代中国化表达。 在对象性理论中,“感性活动”创设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对象性关系。 在这种关系中,人作为自然的对象性存在物,通过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自然界变成人的直接生活资料、人的精神的无机界和人的无机身体;自然界作为人的对象性存在物,为人的生存提供生活资料,确证人的普遍性,彰显人的本质力量。 习近平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10]360大自然是一切生命的摇篮,像母亲一样提供给人类所需的各种资源,对人类具有生身之赐和养育之恩,构成了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人与自然所构成的共同体……是充满生机的生命集合,其无限的生命活力根源于大自然的勃勃生机。”[11]可见,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建立在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基础之上,与其保持高度一致,是对这一理论的继承发展。 同时,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又是对这一理论的系统深化,是对“感性活动”创设的人与自然之间对象性关系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习近平进一步强调:“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林和草,这个生命共同体是人类生存发展的物质基础。”[10]363相较于对象性关系,习近平认为整个物质世界是一个存在普遍联系、环环相扣的有机链条和统一整体,并由以人和山水林田湖草为代表的具有生命形态的各种东西构成,将包括人在内的一切万物统一于“生命共同体”这一深远宏大的概念之中,揭示了人与自然之间唇齿相依的共生关系,即一荣俱荣和一损俱损。 人与自然的共生共荣就是二者互利共生、协同进化发展的良性互动状态。 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将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从对象性关系推进到生命共同体的全新高度,体现了对马克思对象性理论的历史传承与创新发展。

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还立足于当今地球的生态环境现状。 人类自从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通过现代化生产和科学技术创造出巨大财富,但也造成了全球性生态危机。 在这种背景下,习近平基于人类文明演进的宏阔视野,创造性地提出了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 这一论述指导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并为全球生态治理贡献了中国智慧。

要准确理解习近平关于生命共同体重要论述,就要着重把握其整体性逻辑。 第一,生命共同体以民生福祉为基本导向。 随着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人民需求发生了重大变化,更加注重生态环保,期盼环境质量的快速改善。 建构生命共同体是为了给人民提供更多的优质生态产品,满足人民对蓝天白云、绿水青山等优美生态环境的需要,增强人民的生态获得感。 第二,生命共同体以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的良性循环为核心要义。经济发展不能以破坏生态为代价,因为保护生态就是发展生产力,良好的生态环境是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载体。 建构生命共同体要正确处理二者的关系,树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 第三,生命共同体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导理念。 发展是硬道理,中国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是靠发展。建构生命共同体要推进人们思想的生态转向,“贯彻创新、开放、绿色、协调、共享的发展理念”[10]361。 第四,生命共同体以制度建设为保障措施。 中国生态问题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体制不健全和制度不严格。 建构生命共同体要建立科学有效的监管机制和权责清晰的问责机制,“让制度成为刚性的约束和不可触碰的高压线”[10]363。 第五,生命共同体以人民群众为主体力量。 环境好坏与人民命运息息相关,建构生命共同体是全体人民的共同事业,每个人都是参与者。 建构生命共同体要增强全民生态意识,开展全民绿色行动,动员全社会的力量为生态保护作贡献。 第六,生命共同体以国际合作为实现路径。当前生态问题已超越国界,从局部性问题变成全球性难题,这迫切需要深化国际合作,共同构建地球生命共同体。 国际社会应“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10]364。 中国要继续发挥维护国际生态文明秩序的作用,积极倡导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引导各国共同应对气候变化、海洋污染等生态问题,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中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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