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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情景关系的文化解读*

2022-11-24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甘棠诗经景物

张 雪

(贵州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18)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代表着中国古代诗歌的开端,总共收录了《风》《雅》《颂》三大部分。《诗经》拥有丰富的内容,包含了劳动、爱情、战争、徭役、风俗等各个方面,它以诗歌的形式对西周到春秋中叶的社会面貌进行了展示,孔子曾将其宗旨概括为“无邪”,并在教育弟子的过程中多次引用《诗经》内容,到汉武帝时期,《诗经》已被尊称为儒家经典,成为《五经》之一。

一、《诗经》中情景关系的内在联系

(一)正衬

1.以乐景衬乐情

以乐景衬乐情属于正面衬托的手法,在《诗经》情景关系中较为常见,例如《唐风·绸缪》中写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作者通过描绘黄昏到半夜的景象感叹自然光景的美好,进而表达婚事带来的欢愉。

2.以哀景衬哀情

以哀景衬哀情指的是通过哀景的描写正面衬托消极的感情,以《谷风》为例,该诗歌中写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该诗歌主要描绘的是变心的丈夫对妻子的态度十分恶劣,其送糟糠之妻出门时只将妻子送到房门口,体现了丈夫的冷漠无情,使妻子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诗歌中描写了冰冷的雨和阴森的风,在此种景象中,妻子很自然地将环境与丈夫对自己的态度联系起来,进而引发了妻子的怨恨之情,同时也表现出了妻子的感伤,因此一边对着谷风吟诵诗歌,一边回想往事,通过哀景更加衬托了妻子的悲伤之情[1]。

(二)反衬

1.以乐景衬哀情

王夫之曾经说过:“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以倍增其哀乐。”指的是依靠乐景衬托哀情,依靠哀景衬托乐情,将会使表达出的情感加倍浓郁。《诗经》中经常会出现以乐景衬哀情的情景关系,例如《王风·君子于役》中写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诗歌的前两章主要描绘夕阳西沉的景象,养的鸡慢慢从远方走来,牛羊也缓慢回家,在这十分朦胧的黄昏中,鸡和牛羊都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气氛逐渐下沉,闺中妇人想起自己的丈夫,丈夫仍然远在他乡,此时孤寂和惆怅的情感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薄暮黄昏时牛羊归家,而女主人公的丈夫却无法归来,此时以团圆、和平的乐景衬托了惆怅、孤寂的哀情。

2.以哀景衬乐情

反衬关系之中,以哀景衬乐情也是经常出现的情景关系。例如《郑风·风雨》中写道:“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该诗歌在每章的前两句都描绘了阴暗寒凉的景象,风雨凄凄中鸡到处不停地叫,此类情景非常容易引起离愁别绪,但此时故事的转折发生了,女主人公和丈夫重逢,情感基调发生了巨大转变,在此类哀景的衬托之下,主人公的欣喜之情更加明显,凄风苦雨早已成为幸福的反衬被置之脑后。反衬类型的情景关系在《采薇》中的体现较为明显,诗歌中写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美好的杨柳春色十分动人,但此时却是离别的时刻,离别之情在美景的衬托下更加悲伤。霏霏的雨雪带来了寒冷,但此时却是征战的丈夫回乡之时,更加衬托出女主人公的欣喜。

二、《诗经》中情景关系的结构关系

(一)借景抒情

借景抒情的情景关系主要侧重于利用景物的描写抒发自身情感,在描写景物时,作者的情感流露十分明显,当作者想要抒发某种情感时,将其情感与思想寄托在特定的景象或事物中,通过咏怀景物或事物来达到抒发情感的目的。在《诗经》之中,被借来抒情的景物大多是山川河流,其成为了主人公宣泄情感的主要途径与契机。以《召南·甘棠》为例,该诗歌中写道:“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该诗歌表面上是对甘棠的吟咏,但结合当地的志怪传奇故事“召伯听男女之讼,不重烦劳百姓,止舍小棠之下而听断焉。国人被其德,说其化,思其人,敬其树。”可以推测出该诗歌实际上是对召伯的歌赞。诗歌中说明了召伯曾经在甘棠树旁休息,而如今甘棠树依然存在,然而召伯却已不在,此处点出了物是人非的惆怅之情,百姓对召伯的感情使其对甘棠树进行悉心爱护,做到了“勿翦勿伐”“勿翦勿败”“勿翦勿拜”,因此在诗歌中,甘棠树已然成为了召伯化身,诗歌对甘棠树的爱护其实是对召伯的爱护,其对甘棠的感情是对召伯的感情,甘棠树成为了百姓借助抒发对召伯思念、敬爱之情的工具。该诗歌中,作者并不直接歌颂召伯,而是借助百姓对相关事物——甘棠树的爱护突出召伯的功德,并抒发了其对召伯思念、敬爱的感情[2]。

(二)触景生情

触景生情指的是作者被眼前的景物触动,由景物引发了联想,进而抒发了个人情感,触景生情此类情景关系大多是无意产生的,偶然看到某种景物引发了某种情感,以《邶风·泉水》为例,其写道:“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舝,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该诗歌描写主人公看到奔流不息的泉水最终还是归入淇水,进而使主人公陷入了联想,引出主人公对家乡的思念,然而自身已经嫁到别的国家,难以回归故国,只能驾车外出,以此来消磨忧愁,中后期看到的风景已经不再是引发情感的媒介,而成为了主人公倾诉忧愁的对象,此类情景关系即为触景生情。

(三)寓情于景

寓情于景的情景关系主要突出景物描写,其以景为主,情感的表达较为含蓄,重点侧重在寓上,在情感的表达上并没有刻意地进行借意,而只是在进行景物的描写时渗透了情感。以《邶风·静女》为例,该诗歌中写道:“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作者先对事物关系进行认知描绘,朱熹在《诗集传》中对诗歌进行注解:“娈,好貌,彤管,未详何物。盖相赠结殷勤之意耳。炜,赤貌。言既得此物,而又悦怿此女之美好。”“牧,外野也。归亦贻也。荑,毛之始生者。洵,信也。女,指荑而言也。言静女又赠我以荑,而其荑亦且异,然非此荑之为美也,特以美人之所赠,故其物亦美耳。”从其注解看来,该诗歌中的事物都具有情感寄托,从静女的角度看来,其对男方的爱意早已被寄托在彤管、荑草上,因此彤管、荑草成为了静女的情感寄托,象征着静女内心对南方的深切爱意,并通过该媒介的传递表现了情感的传递,使男方对彤管、荑草展开想象,引发爱情的联想,从无声的景物中领会出深厚的情感。诗歌中出现的彤管、荑草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但其被静女赠之,就成为了一种情感寄托,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事物,而是寄托了静女爱情的媒介。对于男主人公而言,其接受了静女的彤管、荑草就意味着接受了静女的芳心,男主人公在凝视和玩赏彤管、荑草时能够从此事物身上联想到静女,因此彤管、荑草又承载了男主人公的爱意,普通的荑草不复寻常,反而变得“洵美且异”[3]。

(四)情景交融

《诗经》中的情景交融主要体现在情感的形象化,从白描引发想象,渲染景象烘托情感。《诗经》在表达人内心的情感时,通常将情感融合于景物或事件中,通过其融合过程将情感具象化地呈现出来,从而使景能够紧密地结合情感。以《桧风·隰有苌楚》为例,“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该诗歌的主要内容为描写苌楚生在辽阔的沼泽地上,其长势非常茂密,具有柔嫩的枝条和美丽的花朵,富有生机,从此景象中,作者联想到了自己,从而对苌楚发出了无知、无家、无室的感叹,羡慕苌楚一身轻松,并没有什么牵挂,可以在这广阔天地间自在地生长。从此感叹可以看出作者本身的境地已经不如苌楚,他不似苌楚无知、无家、无室,正说明了自身有知、有家、有室的情况,也表明了作者当前的牵挂和拖累以及随之产生的烦恼。对景物的寥寥几笔描写就能够勾勒出丰富的内容,进而引发读者的无限想象,表现出情景交融的情景关系。《桃夭》中也有非常明显的情景交融关系,诗歌内容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桃夭》描写的内容为女子出嫁,诗歌中花费了大量笔墨描写桃树和桃花,作者通过描绘生机勃勃的桃树和桃花使人联想到出嫁女子的美丽相貌和年轻岁月,本篇诗歌中还使用了起兴的表现手法,在每章的开头都对桃花和果实进行描绘,之后才说出“之子于归”,对出嫁的女子进行称颂。为了表达自己对出嫁美丽女子的欣赏,作者使用了“灼灼”“夭夭”等词语对其形象和姿态进行描绘,在作者笔下,浮现在读者眼前的画面不仅是艳丽桃花的盛开,还有一位面若桃花的青春少女,情和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分清作者是在称颂桃花还是称颂出嫁的少女。姚际恒曾在《诗经通论》中阐述“桃花色最艳,故以取喻女子,开千古辞赋咏美人之祖。”说明《桃夭》的情景交融十分成功[4]。

三、《诗经》中情景关系的体现手法

(一)赋

《诗经》中最主要的表现手法共有赋比兴三种。赋指的是反复铺陈,朱熹在《诗集传》中提出“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其将赋定义为铺陈,即直接铺陈叙述,在《诗经》中,赋属于基本表现手法,由于其以铺陈为主,因此部分诗歌中使用该手法进行情景的递进。例如《伐檀》中使用赋的手法展现了奴隶砍伐树木时的场景,其内容由排比、反诘与感叹组成,对砍树的声音、堆放在河边的树木此类景象进行描写,表现出奴隶的辛苦劳作,同时也表达出作者对此类剥削的强烈不满,具有一定讽刺的意味,属于触景生情。《诗经》中的赋不仅包括叙述、形容等,还包括了联想、对话以及心理描写等内容,《七月》《生民》的全诗都使用了赋的手法,《生民》在描写祭祀场面时非常生动,通过祭祀情景的描写表达出了百姓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展示出其对后稷的敬爱。《东山》《采薇》中也大量使用了赋的表现手法,尤其体现在行役征人的情感描绘上,“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其利用赋的手法描写景色,但通过杨柳、雨雪等景色描写展现了对家园悲切的思念,对生命流失的感叹以及对战争的批判,做到了情景交融。

(二)比

除了赋之外,《诗经》中还会经常使用比体现情景关系。比即打比方。朱熹在《诗集传》中提出“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将比定义为打比方,通俗来说就是比喻,无论是明喻还是暗喻都属于比的范畴。《诗经》中有大量诗歌使用了比的体现手法来展现情景关系,比的手法变化也十分丰富,包括一般的比喻、象征、通感。普通的比喻运用较多,例如《氓》,作者通过描写桑树繁茂、凋落过程中的变化来展示爱情盛衰,进而表达对爱情变化的感叹之情,《硕人》中将美人之手比作“柔荑”,将美人之肤比作“凝脂”,将美人之齿比作“瓠犀”,表达对美人的赞叹之情。相较于普通的比喻,象征的比法较为含蓄,其通常使用丛喻的手法,即从多个方面实施比喻,例如《小雅·大东》中“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其前半部分进行了一系列比喻,并通过此类比喻从物象中表达出了百姓对西周贵族所作所为的不满与愤怒,结尾部分则通过象征的手法严厉地指控了剥削现象,借景物抒发了控诉之情。《诗经》中的通感也能够寄情于景,例如《小雅·天保》中描写“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其用永恒的山冈、不竭的河水、长存的日月以及茂盛的松柏比喻新君的福祉绵延,通过此类景物的描写,深切地传达出作者对年轻君王的殷切期望以及深沉祝福[5]。

(三)兴

兴指的是起兴。朱熹在《诗集传》中提出“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的说法,定义为烘托、衬托,意指通过其他事物铺垫所咏内容。“兴”的产生是思绪的联想造成的,因此其较为缥缈。兴通常被应用于诗歌的开头,由所咏之辞与他物两类组成,在情景关系的表现手法中,兴起到的作用最大,兴中具有诸多意象能够抒发情感,被称为“兴象”,兴象能够和情感构成隐晦的关联。《诗经》中常见的兴象主要有三种,分别为鱼类、鸟类与薪类。以鱼类为兴象的诗歌较多,例如《召南》“其钧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以鱼类为兴象的诗歌抒发的情感大多和配偶、婚姻具有一定关联。以鸟类为兴象的诗歌主要抒发家人怀念之情,也具有一定惜别之情,例如《小雅》“宛彼鸣鸠,翰飞戾天。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以及《唐风》“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监,不能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将薪类当作兴象的诗歌大多和婚姻相关,例如《周南》中的“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诗经》中对景物的描写较多,其景物描写通常与情感表达有关,在情景关系上具有显著特色。《诗经》中通常利用赋、比、兴的手法体现情景关系,既可以以乐景衬乐情、以哀景衬哀情,也可以以乐景衬哀情、以哀景衬乐情,除了此类正衬、反衬的内在联系之外,《诗经》还具有借景抒情、触景生情、寓情于景以及情景交融的结构关系,对情景关系进行深入探析有助于更好地理解《诗经》传达的思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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