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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2012》的生命政治视阈读解

2022-11-24

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柯蒂斯方舟主权

盖 琳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海淀 100871)

一、引 言

2009年在美国上映的《2012》,是艾默里奇继执导《后天》后的又一灾难大片。该片以2012世界末日的玛雅预言为背景,讲述了人类在自然崩毁、文明消亡下绝境求生的故事。影片围绕民众逃生和政府组织方舟救亡两条线索展开叙述,前者聚焦于作家柯蒂斯和俄罗斯富豪尤里的惊险逃亡,后者以政府科学顾问艾德里安和官员安豪瑟代表的统治权力的博弈为核心。这部灾难大片除了带来末日危机体验、人地关系思考,还内在地触及了现代人在政治治理、主权权力控制下的生存命题。

“生命政治”这一概念源自福柯,在《生命政治的诞生》中他指出:“我用这个词,意在表明一种始于18世纪的行为,它力图将健康、出生率、卫生、寿命、种族等问题合理化。”[1]依照这段简单表述,生命政治就是将生存权纳入到权力机制中的“现代发明”。尽管福柯也从中看到至高权力和现代知识权力对人类生命的“规训”,但他还是肯定其扶持生命、维持生命的底色。与福柯不同,阿甘本则对直接展布于生命之上的政治权力充满警惕,有学者将这种忧虑表述为:“人们今天已经忘记政治,只要存活而不在乎放弃什么,在他看来,这恰恰是当下时代的根本问题。”[2]由此可见,生命政治一方面以共同体的形式看护现代人的生存权,另一方面又形成压抑机制,将现代人的生活状态“剥夺”到“生命存活”这一最低限度。

生命政治具有实践性的理论品质和丰富的话语阐释力。以之为视角切入对电影《2012》的读解,通过对生命存续与生存危机、个体与共同体、赤裸生命与至高权力等几对关系的观察,一方面可以剖析在“方舟逃生”的电影语言呈现下,生命政治如何完成对现代人的“支配”,同时能够进一步反思在维持生命的意义上,共同体本身存在的矛盾与悖谬。

二、主权显影下的生存悖论

“例外状态”由卡尔·施密特在《政治神学》中最早提出,他区分了宪制和主权两个概念,宪制指成文的宪法条文及其相关系统,而主权既是宪制的维护对象又是宪制的制定者和保障者。施密特认为只有在例外状态下主权才得以显影,处于例外状态意味着具体的宪法条文和运行机制暂时被搁置,也即主权者为捍卫主权所作的决断不再受宪法条文的限定。但此种主权的自我决定并不代表宪法条文的无效,相反正是为了保证和恢复宪法条文在常态下的有效性,主权才现身。在例外状态的特殊情况下,主权自己决定自己这一本质精神得到了根本性彰显。在现代社会中,自然灾害、战争等都构成国家治理中的例外状态。《2012》以玛雅人末日预言中2012年12月21日这一天的到来,设定了全人类共同面临的文明毁灭、生命消亡的“例外状态”。

电影叙事从2009年开始,印度地质学家阿南观测到太阳爆发中微子变异致使地核温度上升,一场地球毁灭的灾难即将上演。2010年八国集团峰会上,美国总统以秘密会议的方式将这一信息告知了其他成员国首脑。由于事关全人类的生死存亡,对这一问题的决策、相关行动的执行都被封锁在各国政权核心层。政要们最终决定通过秘密建造方舟实现逃生计划,同时带走部分人类文明成果和生物物种,为将来文明重启做准备。在地球毁灭面前,首脑政要不再只是人民权利、公民权利的代表,而成为替全人类命运决策的代表,现代国家共同体中的政治权利直接表征为赤裸裸的生命权利。得到船票的人可以继续生存,被淘汰的则注定失去生命。在种族繁衍、文明延续的标准下,那些对再造人类文明有价值的科学家、艺术家、政要等拿到了船票,而占人类大多数的芸芸众生则在这一方案中成为不配拥有生命的“赤裸生命”。

实际上,灾难迫近前政府已经分裂为两幅面孔。一个是面向公众继续维持政府有序运转表象的“形式政府”,另一个是秘密安排抢救文化、修建方舟推进逃生计划的“真正政府”。在后一政府中,例外状态被启动,主权已经开始直接施加影响,而不再遵循日常状态下的法律规范。例如,与总统女儿一起抢救文物的卢浮宫馆长得知真相后想公之于众,却于第二天死于一场被制造的车祸;为确保秘密被保守,总统内阁官员安豪瑟开启对全民的监控。在这里,主权者成为外在于主权国家常规化限定的“无法无天”的执法者,“可是恰恰凭借这样一种无法无天的行为,国家的其他部分都成为了主权者的辅助和奴仆。从而让主权权力的效能真正实现”[3]15。与主权现身的政府鲜明对比,安豪瑟同时致力于向公众维护常态政府的秩序以继续欺瞒民众,这一形式化空洞政府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例外状态下主权政府争取时间。借助制造常规化政府、维持一切主权“形式”、国家机器正常运行的假象,真正操控一切的“实质”主权得以在场。

但不同于现代战争、种族争端、宗教冲突这样典型的国家治理中的紧急状态,地球毁灭、超级自然灾害带来的是全人类要共同面对的问题。因此一个超越国家界限、民族界限的新共同体正在结成,它以人类种族文明的存续为最高目标。而除了优秀人才,为了解决方舟高昂的造价,全球顶级富豪也得以凭10亿欧元拿到船票而成为新共同体内部的成员。以存续人类生命、拯救人类文明为目的的“方舟共同体”,实则却悖论性地抛弃了大部分人的生命。艾德里安一直主张让民众获得知情权和选择权,但安豪瑟却行使权利将消息封锁,并称“所有试图公开的人,不但是美国的敌人也是人类的敌人”。代表着人类希望可以逃出生天的“方舟共同体”却建立在抛弃绝大部分人生命的基础上。换言之,正是被抛弃的“赤裸生命”才宣告了“方舟共同体”存续的有效性。“赤裸生命”是阿甘本借对“神圣人”的词源考据而来的概念。神圣人指“由于犯罪而被人们审判的人。祭祀这个人是不被允许的,但杀死他的人不会因杀人而遭到谴责”[4]102。与之类似,“赤裸生命”并不触犯任何具体法律,只是因为对“方舟共同体”中其他生命构成威胁,便可以被主权任意处置生命。在人类历史上,被屠杀的犹太人、难民都是被剥夺了政治外衣、不被共同体容纳的“神圣人”。在“方舟共同体”中,为了确保内部成员的生存权利,确保共同体的纯洁、健康,相对于共同体而言绝大多数人被制造为“无辜的受害者”和“多余人”。由此“赤裸生命”身上交汇着一种死亡宣判和求生意志共存的悖论,正是借助抛弃、消灭“赤裸生命”,共同体的生存意志才得到巩固和强化。

《2012》通过最为极端的末世灾难,借“方舟拣选”这一新命运共同体确立自身的过程,呈现出全人类的生存权被政客处决这一生命政治最核心的本质。在生命政治中,个体生死直接被主权权力掌控,阿甘本的理论进一步指出正是借剥夺一部分人的生命才能维护和巩固共同体的生命。换言之,生命政治治理术的秘密在于:主权借对个体死亡权的处置维护共同体的生命。所以即使世界末日到来,生命政治笼罩下生与死最基本的人权问题也无法实现自由选择的公平。相反直到世界末日,人类头顶上方却依然盘旋着“利维坦”这一怪物的可怕身影。

三、“逃逸者”与“世俗国王”:赤裸生命及其裂隙

在《神圣人:至高权力与赤裸生命》导言中,阿甘本使用了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对人的划分标准,他提到:“希腊人没有一个单独的词语,能表达我们所说的‘Life’(生活、生命)一词之意义。他们用了两个词。尽管这两个词可以追溯到一个共同的词源学根源,但它们在语义学和字形学上截然不同:‘zoē’(近汉语‘生命’义)表达了一切活着的存在(诸种动物、人或神)所共通的一个简单事实——‘活着’;‘bios’(近汉语‘生活’义),则指一个个体或一个群体的适当的生存形式或方式。”[4]3在古典时代,完善的政治生活可以为作为“质料”的生命体赋予本质化的“形式”,以是否进入政治领域为区分,人可分成完善生命体和单纯生命体。但在现代生命政治中,随着古典时代公共领域的消失,主权直接作用于生命体,就导致“生命本身既成为生命形式,又成为生命的质料”[3]62,人的区分便转化为值得活的生命和赤裸生命的对立。值得活的生命受主权庇护,带有一层政治外衣,而不值得活的生命则被剥离了“政治外衣”,原本拥有的身份遭到悬置,成为身份为空的赤裸生命。

影片对赤裸生命的呈现集中于作家柯蒂斯和俄罗斯富豪尤里两家的逃生线索。但除了“求生意志”的正面勾勒,片中也穿插了几位“求死者”,为理解“赤裸生命”提供了丰富可能。柯蒂斯带孩子去黄石公园野营,干涸的湖泊、实地勘测地球动态的驻军让敏感的作家感觉到危机,其后通过狂热的科普博主查理他才知道地球即将毁灭的真相。洞悉一切的查理也属于行将毁灭人类中的一员,但这位带有宗教狂热气息的“疯人”却跟其他被置于死亡境地的“赤裸生命”不同。查理早已不在意一己生死,他沉迷于亲自见证、迎接地球毁灭的一刻,而在末日到来之前,他一边向人们报道地球正在上演的毁灭迹象,一边也旁观着政府如何向民众隐瞒、说谎。既了解地球末日到来的真相,又洞悉政府逃生计划的查理,死于灾难到来时黄石公园的火山喷发中。这一角色身上无疑具有一种类似上帝一般的全知视角,对正在上演和即将上演的“逃生—灭亡”二项对立式人类命运形成一种超越和俯视眼光。他以放弃自己的“肉身性”或者说对生命权利的彻底虚无,成为主权与赤裸生命构成的“控制关系”中的“逃逸者”。尽管他有上帝的全知却没有上帝的全能,最终无法摆脱肉体陨灭的命运,但他却通过对生命权的自裁自决,外在于主权搭建和主宰的政治结构中。对宗教、科学的狂热远比一层主权所赋予的“政治外衣”更值得追求,正是这层超越价值维度的存在,使他不惧生死,也同那些将自己的生存权交付给主权的民众有了本质不同。在这一意义上,他通过将生命祭献给自然宇宙而不是主权,使自身成为现代生命政治中的一个“逃逸者”。

电影的第一个高潮是地球毁灭加速,突如其来的地壳大变动引发了全球性超级自然灾害。火山爆发、海啸、地震席卷全球,人类社会陷入恐慌,寄望于政府的民众希望获得真相,他们走上街头游行、祈祷,甚至引发暴力冲突。而在混乱无序的世界下,秘密的登船逃生计划也不得不提前开始实施。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科学顾问艾德里安和政府要员安豪瑟因为民众的知情权而争执,艾德里安认为以目前灾害的严重程度,民众应该有知情权;而安豪瑟则以纯然理性的立场、从完全捍卫方舟共同体顺利逃生的角度,主张要在顺利逃生后才向公众宣布事实真相。与此同时,同样纠结的美国总统托马斯将自己关在教堂里,并最终决定放弃逃生留下来同美国民众共同赴死。一艘是即将沉没的大船,一艘是驶向未来的方舟,托马斯总统选择了继续在原来的大船上履行一个船长最后的职责。在阿甘本论及中世纪的神学政治秩序时,世俗君主成为一种例外状态下的“神圣人”。在神圣家政概念体系中,世俗君主的死亡一方面因代表有罪的圣子成为一种赎罪行为;另一方面又代表圣父,以宣判圣子赎罪后的复活向基督教徒启示永生的方法。所以借助“王的两个身体”,有罪的生命和最完善的生命这两种对立集中于中世纪世俗君主身上。虽然在现代性语境中神学结构已从政治话语中剔除,美国总统托马斯执政的权力同上帝无关,但就“神圣人”体现某种生命形式的完善性而言,他身上闪现的却是中世纪世俗国王的身影。与安豪瑟不同,托马斯面对被方舟计划放弃的苍生时,开始反思是不是采取抽彩票的方式决定登船才更加公平、合理。在总统紧急通知中他说,“今天,我们不是陌生人,今天,我们是一个家庭,一起走进黑暗”。虽然将真相公之于众,也无力改变全体毁灭的事实,但托马斯却保留了人性之光,至少让母亲可以安抚孩子、父亲可以向孩子告别。总统通过放弃自己的生命,选择和所有受难的人一起接受审判,这一行为意味着总统自身的生命“质料”已经获得了一种人之为人的完善“形式”,并且作为一种精神象征照进“方舟共同体”中。

四、免疫共同体的限度及可能

面对自然灾害,人类之间的一切差异本该被初始化到一种生存意义上的生命性平等。而《2012》却揭示出在现代文明逻辑下,直至文明毁灭生命消亡,不平等始终伴随着人类。印度科学家阿南最先预判了这场自然灾害并将信息提供给艾德里安,当灾难提前到来时,尽管艾德里安为阿南安排了逃生飞机,但这位远在印度的“吹哨人”依然被政府视作无关紧要的人而抛弃了。作家柯蒂斯一家的逃出生天是一条不可复制的传奇之路,尤其是从美国赶往中国的一段航程,如果不借助俄罗斯富豪尤里的私人飞机,柯蒂斯一家早就在黄石公园火山灰中丧生了。场景切到中国西藏方舟登船的画面,登船的人是由遗传学专家挑选的拥有人类繁殖完美基因的人和为方舟建造投资的顶级富豪,而建造船只的工人却要从方舟中撤离。种族偏见、阶级差异、贫富分化并没有随着人类文明行将灭亡而消失,讽刺的是人类文明的重启在一定程度上更是对这些逻辑的进一步加固。这不由引发进一步思考,代表人类未来崭新希望的“方舟共同体”真的是充满希望的吗?现代文明中,人类将自己的生命安全寄望于共同体、人类联结的形式,而借助“方舟逃生”的叙述影片也展现出一个观察“共同体”限度的视角。

在埃斯波西托看来,一切共同体都会走向“免疫共同体”。他继承了德里达“自身免疫”的观点,免疫不再被视为与共同体外部现实敌对力量的对抗,而被视为发生在共同体内部主动采取的预先性行为。埃斯波西托从免疫的拉丁词词源immunus出发,他指出,“拉丁语中的munus被理解为相互之间的给予或亏欠,而它就是让共同体概念得以成型的东西。这种角度可以帮我们精确地理解munus构成的空洞。共同体建立在这个空洞之上,也就是说,在共同体之前,各个成员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从而让预先具有共同体属性的主体逻辑遭到了质疑。与之相反,共同体的主体属性不是预先确定的,他们就是源自这种空洞的状态”[5]。正是由于这种空洞性,“真正维持共同体的是一种机制,即免疫机制。免疫机制的原理就是在共同体之中区分出具有资格的成员,从而将那些被包含性排斥的赤裸生命或者不正当的人分辨出来,进而将它们作为共同体的威胁而隔离出来”[6]。在生命政治语境下,共同体并不以成员间的共同属性相聚合,而是先有某种装置进而筛选并赋予共同体成员以资格。免疫作为共同体存续、维持的机制,是一种排他性装置,不仅在共同体内部制造“异己者”,也造成共同体之间的互相免疫与排斥。

影片第二次高潮是海啸还剩30分钟就要席卷青藏高原,方舟必须关闭舱门起航。但因一艘方舟出现问题,仍有乘客滞留在地面。是否应该放弃这部分人的生命?安豪瑟选择抛弃他们,并命令船长立马起航。因为如果打开舱门放这些人进来,很可能无法赶在海啸到来之前顺利脱逃。这再一次展现了共同体的自我免疫机制,原本有船票的乘客本该是共同体内有资格的成员,现在却为了保护共同体的安全被剔除在外。而艾德里安则认为不能置这些人的生死于不顾,总统女儿也现身说法借用老总统的精神说服各国首脑。在安豪瑟与艾德里安是否开启舱门的对决上,是实用主义理性观和人性文明观两种价值的对立。安豪瑟只关心眼前能否顺利逃生,艾德里安则关心价值观念的传递,如果放弃了同胞的生命,人类即使建立新的文明,也无法向子孙后代解释。最终舱门被打开,被放弃的人一拥而入,而逃生时间缩短,人类能否成功逃出生天依然处于未知。

另一边,作家柯蒂斯一行作为没有船票的“闯入者”,他同中国造船工人一起从舱体其他通道偷偷攀上方舟。尽管影片给了柯蒂斯一个美国个人英雄主义的主角光环,使他的“逆袭”一路开挂,并将方舟故障修理的关键也设置在这一人物身上,典型的“美国梦”式的主角塑造无疑削弱了人物的说服力。但以柯蒂斯串联起的弱势群体和异质元素,却为反思共同体带来参照。当柯蒂斯一行被抛弃在高原雪山时,是藏族青年尼玛和奶奶搭救了他们。奶奶这位长者在影片中被符号化为东方智慧的象征,在她眼中人类同胞无论种族差异还是肤色不同都是世界的孩子。在这位藏族长者的坚持下,中国造船工人才同意带柯蒂斯一行逃上方舟。在电影呈现的东方文明谱系中,还有一位敲钟僧人,当海啸来袭时他的生命也即将湮灭。但不同于黄石公园中狂热的查理,他平静坦然地敲响了钟声,这丧钟声中传递的不是悲观虚无而是而人性尊严的厚重和悲壮。在逃生关键时刻,柯蒂斯修好了舱门,方舟在距离撞击物10米时启动了后退机制。影片结束时,所有幸存者走向甲板呼吸新鲜空气迎接人类崭新的未来,此时“方舟共同体”也经历了“改造”,柯蒂斯一家、中国造船工人一家作为“赤裸生命”的逆袭,打破了共同体的免疫机制,带来了多元化、差异性的价值观,且以人性超越的维度对主权及其奉行的理性主义价值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解构。

埃斯波西托在对共同体进行免疫机制读解时,不同于阿甘本的政治神学范式中存在的具体生命和抽象生命的转化,而是落于生理学、生物学这一自然意义的层面。通过解读医学免疫和细胞学免疫的案例,埃斯波西托将共同体内的生命体视为松散的联结,对异质性的接纳和包容成为保持共同体活力的要素。影片也传达出为共同体纳入多样化和差异性的理念,当工人、东方人、中产家庭的子女和富豪的子女一起走出船舱时,这大联结的画面代表了借影视化虚构人们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寄寓的乌托邦愿景。自“利维坦”诞生以来,个体就希冀借助共同体寻求生存庇护,但维持生命和威胁生命的双重悖论一直共存于这一现代主权的化身之上。生命政治力图揭示一种基于生命权利控制的压抑关系,但欧洲激进哲学的思想家们也未曾放弃为共同体的这一困境找寻革命的能量和出路。

五、结 语

《2012》以世界末日、地球毁灭的灾难叙事打开了人类命运上最极端的例外状态,借方舟逃生的方案“演示”了现代生命政治的内在逻辑和悖论,对人类命运联结的共同体方案进行了思考。影片一方面通过主权对个体生命权的直接处置,呈现了“赤裸生命”不值得活的真相,被抛弃的芸芸众生是被共同体制造出的“无意义者”,而共同体的存续正是建立在对“赤裸生命”生存权的剥夺之上,生命/政治的直接联结正是生命政治理论对现代政治治理术运转机制的揭示;另一方面,在看到免疫共同体既维持生命又威胁生命的限度后,通过“世俗国王”“东方智者”等差异多元形象的塑造,构筑了某种乌托邦式的共同体愿景,即以对异质性因素的容纳而非排斥来激活、释放共同体的活力。总之,借由生命政治视阈,《2012》在灾难大片的形式外壳下完成了对人类生命生存与现代政治主权关系的思考。共同体以看护生命为使命,同时也屠戮生命,这一保证现代人生存权的“政治发明”却根本无法保障每个人都享有的平等生存机会。影片在揭示了现代政治治理术的悖谬后,将问题的解决指向了多元融合、文明超越的价值观,而这对生命政治将人的生存拉低至“生命保全”而言恰好构成某种批判与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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