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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化生产浪潮与中国生态文学的全球危机书写

2022-11-24龙其林

关键词:工业化污染人类

龙其林

(1.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40;2.广州大学 广府文化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006)

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就是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演变史。工业革命之后,人类凭借着自己掌握的先进科学技术开始了对自然的征服,轰鸣的工厂在世界各地大量建立,人与自然的关系至此也被彻底改变。在这个历史骤变的过程中,自然生态的改变是基础,它不仅承受了人类工业化大生产和社会进步所需要的巨大资源消耗,为工业化大生产和人类社会提供源源不断的原材料、生活物资,而且还被迫接受了工业化大生产和人类生活消费的副产品——废气、废水、废渣以及食物残渣、塑料废品、生活垃圾等等。这些废弃品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之后,进入自然生态系统,导致生态系统中的局部被污染并循环到其它环节,至此,污染问题成为整个地球生态系统的重要病症,也成了人类社会必须直面的重大议题。在中国当代生态文学作品中,有很多作家都对工业化生产与环境污染的关系进行了聚焦,学界在研究中国当代生态文学时也经常谈到工业污染问题;但是迄今学界的研究尚未对中国生态作家的全球工业污染书写进行探讨,这一主题也因此还有许多值得讨论的空间。从工业化生产浪潮与中国生态文学的全球危机书写角度对生态文学创作进行讨论,不仅可以从中感知中国作家继承文以载道观念、以现实关怀为旨趣的创作精神,而且可以发现中国作家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益成熟的全球意识和生命共同体意识,其对于领悟中国生态文学的审美特质、思想价值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 工业化大生产与水资源危机的文学呈现

伴随工业化大生产在世界各地的大量出现,全球用水问题日渐突出。工业生产过程中需要使用大量的水资源,包括工业生产用水和厂区内职工生活用水等。与民众的日常生活用水比较,工业化生产用水有几个特点,即用水量大、工业废水直接排放、利用率较低、用水单位相对集中。据统计,当下中国城镇的工业用水量占到了全国总用水量的20%。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加快,城镇工业用水量还会持续增加。令问题更加棘手的是,由于国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未重视自然生态问题,许多地方的工业废水都是直接排放至附近的江河、湖泊、山川、沙漠等,从而导致当地生态环境遭受严重破坏,也使得不少地表水或地下水因被污染而无法使用。同时,由于中国一些工矿企业的技术尚不够完善,水资源利用率较低,导致浪费的水量居高不下。中国出现的这些情况在很多国家都普遍存在,这也导致世界各地都程度不一地出现了水荒问题。

地球水域与陆地的面积比是7:3,地球面积大约为5.1亿平方千米,其中海洋面积大约为3.61亿平方千米,占地球总面积约71%,陆地面积只有大约1.49亿平方千米,占地球总面积约29%。尽管地球上的海洋面积远远大于陆地面积,但这并不意味着地球水资源可以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与大部分人的印象相反,虽然地球是一颗“水球”,但世界上的水资源却处于严重不足的局面。徐刚在报告文学《飘逝备忘录》中这样描绘世界的缺水问题:“世界正面临空前严重的水荒,与此同时,人类还在大量地浪费与污染宝贵的生活之水。这两种完全相悖的现实,几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都市中,而不分东西南北。根据联合国及斯德哥尔摩环境机构1998年4月的一份报告,到2025年,全世界2/3的人口将受用水短缺的影响,也就是说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必须掂量着喝水。”[1]214-215水由到处可用的东西演变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商品,折射出的是自然生态环境所发生的重大变化。水成了紧缺物资之后,才有可能成为受到市场追捧的商品。随着工业化程度不断加深,工业用水量也不断提高,再加上人口的增加与水资源消费的不合理,到19世纪后期时,世界水资源就已经出现了紧张的局面。徐刚在报告文学《水啊,水——江河之卷》中回顾了近100年来水资源的变化情况:“当100年前,人口、工业化程度、人的消费方式还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时,水仍然是富足的,而且是清洁的。本世纪初,世界人口为16 亿,本世纪末已近60亿,人均拥有的水资源量下降到只有原先的1/4,而人均用水量又比本世纪初增加了好多倍,人和水就是这样相距日益遥远了。”[2]53作家们通过生态文学的书写纠正了人们长期以来形成的认识误区,即地球上的水资源不是无限的,随着人口增加、工业发展、环境污染等因素的影响,其正变得越来越稀缺与宝贵。

如果说缺水问题尚可想办法解决的话,那么水资源被严重污染问题则很难在短时期内得到有效处理:“发展中国家有一半人患有与饮水有关的疾病,每天有25 000人因此而死亡。发达国家的饮水安全威胁,更多来自工业污染,它们层层设防却又防不胜防。”[1]214-215在造成水污染的各种原因中,工业废水是最直接的原因。由于工业化生产浪潮席卷世界各地,世界上已经没有一条江河没有遭受过工业废水的污染了,这一情况在发展中国国家表现得尤其明显。“全世界目前工业和城市排放的废水已达500多立方公里,到2000年将达到3 000立方公里,整个世界已经很难找到一条完全没有污染的、清澈纯净的河流了。世界上共有12亿人生活在缺水区,14亿人的生活环境中没有污水排放设施。”[2]53在生态诗剧《圆桌舞台》中,侯良学通过海洋中龙王之妻生出怪胎、子宫被污染的惊悚场景表现了工业给海洋环境带来的严重影响:“人类用科学把她抓走/把她折磨折磨成这般模样/他们往你的宫殿里堆放的垃圾越来越多/垃圾的花样也越来越多/废气、废液、废渣/罐头筒、碎玻璃、饮料瓶/鸡蛋皮、茶叶根、塑料袋/人畜粪便臭不可闻/熏得你夜夜失眠/你像一个乞丐一般/到处在垃圾堆里寻翻/唉 可卡因。”[3]在侯良学笔下,东海龙王在海洋垃圾、工业污染面前陷入了绝境,作为自然伟力象征的它失去了往日的威严,甚至连妻子也被人类科学家抓走。在诗人的叙述中,东海龙王的华丽宫殿已经被堆放的垃圾所取代,垃圾的花样也越来越多,废液、废渣、碎玻璃、饮料瓶、茶叶根、塑料袋、人畜粪便等工业、生活废物不断涌入海洋,使得龙宫成了臭不可闻的所在。

被污染的水资源,一方面传播着微生物疾病,如痢疾、甲肝、伤寒、沙门氏菌等,另一方面还传播着工业生产流泻出的各类废水,如混杂着硝酸盐、磷酸盐及各类重金属等的工业废水。20世纪90年代前中期,联合国曾经做过一项调查,当年全世界患痢疾的患者超过了18亿人次。人类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时,怀揣着对科技昌明、物质富饶的未来憧憬,在工业化的道路上奋力奔驰,但经过三个世纪的实践,人类却日益跌入科技发展的陷阱中。作为生命之源的水,不断地被人类污染,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在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上演。徐刚在报告文学《水啊,水——江河之卷》中写道:“每当一种病源体从污水进入单独的水体时,这水体就成了传染病的载体,并且创造了流行的环境,从痢疾到甲肝、伤寒、霍乱、沙门氏菌、蛔虫等等无不如此。1993年,全世界患痢疾的人超过18亿人次。就连联合国的医学专家也惊讶莫名:带有痢疾菌的水量怎样冲出国门走向世界的?每年,仅痢疾就使300万5岁以下的儿童在世界各地走向死亡——在他们的生命刚刚开始的时候。污染的水除了传播微生物疾病,也一样传播工业疾病。清纯的水已经变得愈来愈复杂。”[2]54当水不再作为生命的源泉,而是作为致命病菌的载体、死亡的使者出现时,人类就在工业发展的过程中被彻底异化了。侯良学的诗歌《毒小麦》,就对工业毒水流入农作物并进入食物链的情形进行了描述:“钢铁厂流出的水五颜六色/五颜六色的水流入麦地/麦地里全是五颜六色/没有月光的晚上/浓烟滚滚的白日/麦子疯狂地成长/他总是听见麦地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他摘下一粒麦/挤出一泡脓/收割的日子,他不怀好意地笑着/他想把粮食上交国家/他想把粮食卖给城里人。”[4]320这里有两处地方特别值得读者注意:一是诗歌描写了“五颜六色”的工业废水流入麦地、进入人类食物链的现象。钢铁厂流出来的有毒废水进入麦地后,麦子开始疯狂生长,麦粒里不再是白花花的麦子,而是一泡脓,这个惊悚的形象预示着工业污染已经直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与延续。二是诗歌刻画了农民试图将有毒小麦作为粮食卖给城里人的扭曲心理。农民种植的小麦遭到钢铁厂废水的污染,农民本身是受害者;但当农民发现小麦受到毒害后,却“不怀好意”地想转嫁灾害——“把粮食卖给城里人”。由此可见,环境污染不只污染生活环境,还污染人们的心灵。

地球上水资源危机的爆发与工业化大生产有着密切关联。现代化工业生产对于水资源的需求超过了以往,而生态意识的淡漠则加剧了工业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有毒物质对水质的污染,徐刚的《飘逝备忘录》《水啊,水——江河之卷》、侯良学的《圆桌舞台》《毒小麦》、麦天枢的《挽汾河》、陈桂棣的《淮河的警告》等作品,都对此进行了多方位的描写。众所周知,中国20世纪70年代末才拉开改革开放的序幕,工业化大生产也由此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但作为后发国家,民众的生态意识十分薄弱,对工业化进程中产生的环境问题包括水资源污染问题并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在这些作家笔下,我们可以看到,直到20世纪的90年代,在我国的不少地区,居民随意朝河流倾倒垃圾、企业肆意排放有毒废水等现象仍然较为普遍。

二 工业化的空气污染与生态文学的大气书写

工业化大生产除了导致水资源紧缺及被污染外,还对大气构成了威胁。工业化大生产的废气进入大气后并不会自行净化,而是漂浮于空气中,导致二氧化碳、二氧化硫等气体急剧增加。“现代统计技术使科学家们能够比较准确地估算出世界在燃烧煤和石油时产生的二氧化碳量,这个数字在1950年大约是16亿吨,到1979年已经达到了51.4亿吨。本世纪初到80年代,工业化国家对化石燃料的消费大约每年以4%的速率递增,照此推算,在21世纪30年代到来的时候,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含量有可能比工业革命前提高一倍,保守的估计,‘温室效应’也将导致地球表面温度升高3℃。”[5]29-30侯良学在诗歌《七月流火》中对全球的温室效应进行了书写:“七月流火,谁在举起那把利斧?谁在砍伐那棵桑树?/蚕儿吱吱叫,伯劳鸟儿把圈绕/七月流火,谁在猎取貉?狐狸在逃跑?为谁做皮袄?/没有蝉儿叫,黄莺突然跌落在地,死掉/七月流火,空调全部打开,机器隆隆炸响,手指头们从不思想,室内温度够低,室外气温越高。”[6]176这首诗歌仿照的是《诗经》中《七月》一诗的描写手法,但将对古代农民生活场景的描写转换为对于生态环境问题恶化的思考,将火热的七月与地球温室效应、植被砍伐、空调使用等结合起来思考。在《时间紧迫》一诗中,侯良学则表现了温室效应导致全球海平面上涨、马尔代夫即将被淹没的景象:“南极冰川/大崩裂/面积达/226/平方公里,比/3个香港岛/还要大/我打算抓紧/抓紧去马尔代夫旅游/要不然这个国家/很快就要/被海平面上升的海水/淹没了。”[4]87耐人寻味的是,诗歌中的“我”,一方面意识到了温室效应导致南极冰川崩裂、海平面上升的趋势,另一方面却想着抓紧时间去马尔代夫旅游、消费。诗歌对那种撕裂的环境保护心态的描写可谓入木三分。

工业化大生产不仅会导致全球的温室效应,而且还会使南极上空的臭氧层被破坏,从而降低地球抵御外太空紫外线的能力。早在1985年5月,就有英国科学家发现南极上空的臭氧层越来越稀薄的残酷现实。科学家们检测到南极上空的臭氧层存在着巨大的缺口,1987年时已经如同美国国土面积一样广大。臭氧层距离地球表面虽然有10至50公里的距离,却能够吸收绝大部分的紫外线;一旦臭氧层遭到破坏,宇宙的紫外线便可长驱直入,导致人类皮肤癌发生率提高、地球气温变暖,损坏人类免疫系统。“臭氧层的‘空洞’是由氯氟烃造成的。氯氟烃是一种人造物质,1930年由美国杜邦公司研制问世,现在全世界年产氯氟烃100万吨,其中西方国家占75万吨,原苏联占6万吨,它主要用于制冷剂、发泡剂、洗净剂和推进剂,在工业生产和家庭生活中广泛应用,从冷冻机、冰箱、汽车到硬质薄膜、软垫家具,从计算机到灭火器,都使用着这种化学物质。氯氟烃不能在低空分解,而是经过一个很长的时间以后漂浮升入同温层,以一个氯分子毁灭近10个臭氧分子的速度来破坏臭氧层。”[5]30-31臭氧问题的出现与蔓延,越来越证明地球正日益成为一个相互关联的共同体。

酸雨也是人类工业化大生产之后的“收获”。人类使用的能源原料煤、油等在燃烧过程中会散发各类金属离子,产生有毒气体三氧化硫。这些东西与空气中的水气结合就形成了硫酸雨,其具有很强的腐蚀性。硫酸雨往往与工业化大生产相伴相随,成为许多城市的“标配”。“酸雨也已经从发达国家扩展到发展中国家,在印度、东南亚地区和巴西的一些土壤已经酸化,一些地区土壤酸化程度导致森林遭到破坏。在中国,随着燃煤排放的二氧化硫量的增长,也出现了酸雨日趋严重的局面。广东和广西、四川盆地和贵州大部地区已经成为与欧洲、北美并列的世界三大酸雨区之一。华东地区酸雨在发展,以南昌—厦门—福州和青岛为中心的酸雨区已经形成。”[5]32-33如果说在中国经济发达地区出现酸雨现象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在广西、四川、贵州等不发达地区也出现酸雨现象则说明我国的环境问题何其严峻。

中国由于处于工业化生产的早期阶段,生产中必然排放大量的烟尘,由此也就形成了我国不可避免的酸雨问题。“1985年,一位日本环保专家曾断言:中国现代化过程中所排放的大量烟尘所产生的酸雨,将在强大的偏西气流中袭击日本和南朝鲜。事实上,今年春天来自我国西北的黄尘,不仅袭击了北京,而且真的出现在日本国的上空。”[6]237以往人们在谈到全球化,常常将其视为世界各国、各地区经济贸易上的密切联系,却忽略了伴随着全球化进程出现的生态问题已经严重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与幸福。随着各国交往的日益频繁,许多生态问题常常同时发生在不同国家,并且其影响范围也较之以往更加宽广。侯良学在诗歌《我看见背着氧气罐的鸟在天空飞翔》中为读者描绘了一幅工业废气导致大气严重污染、鸟类难以呼吸的恐怖场景,其以鸟类背着氧气罐飞翔的场景来隐喻人类未来的某种遭遇:“我戴着湿漉漉的口罩/露出两只酸红酸红的眼睛/行走在寒冻寒冻的大街上/看见更多的戴着口罩的人影/我的眼睛干燥燥地害怕冷/更害怕这空气中漂浮的硫酸风/我戴上防护眼镜/看见更多的人也戴着防护眼镜。”[7]这首诗歌的重要价值在于,诗人在全社会尚未认识到空气污染的严重威胁时,便以敏锐的直觉和作家的良知,刻画出了背着氧气罐飞行的鸟的形象,它以末日场景的惊悚意象和犀利的批判锋芒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工业化大生产导致全球出现了普遍性的空气污染,各类有毒有害气体被排放进大气层,它们与雨水、悬浮颗粒等进行融合,最终成为导致人与动物感染的病原。侯良学的《七月流火》《我看见背着氧气罐的鸟在天空飞翔》、戴战军和徐永青的《拯救与命运》、李良和李正义的《越界的公害》等作品,聚焦于空气污染与全球工业化大生产的内在关联,揭示了温室效应、雾霾、酸雨等常见现象的形成与危害。中国作家强烈的社会承担意识,使得他们在作品中表现出了强烈的批判精神。他们不仅反思了工业化生产带来的生态危机,而且也从文化、心理角度对空气污染进行溯源,力图找到造成这一严重生态危机的精神根源。

三 全球工业大生产与文学生态意识的形成

事实上,工业化大生产一方面给人类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另一方面又给人类的健康与安全带来了巨大隐患。面对工业化大生产,许多人爱恨交加。戴战军、徐永青在《拯救与命运》一书中对世界的工业发展历程做了宏观勾勒,其有助于人们了解工业化生产与世界环保问题的相伴相生历史。“19世纪末期,在欧美、日本等地,工业污染成为重大的社会问题,出现了不少震动一时的污染事件,环境学家们将这一时期称为公害发生期。而本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是公害发展期。随着石油工业的兴起,石油在燃料结构中的比例迅速上升,内燃机、汽车、拖拉机、各种动力机用油消费量激增,重油在锅炉燃烧中的广泛使用,使得石油污染日趋严重。从1943年开始,由于飞机制造业和军事工业、石油化工的发展,美国洛杉矶上空出现浅蓝色的光化学烟雾,以后几乎每年夏秋季节都有160天左右出现这种烟雾,这就是典型的石油污染事例。”[5]26

世界各国真正意识到工业化对生态环境已造成了严重后果,是在20世纪中叶以后。正是在工业化生产及其制品对自然生态造成巨大影响之际,美国爆发了环保运动。1962年,美国作家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出版,该书用严肃却生动的手法,描写了美国社会由于过度使用化学药品和肥料导致自然生态遭受严重污染的情形。《寂静的春天》将现代科学技术带来的环境破坏问题首次系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是对人类盲目相信科学的深刻反省;同时,作家秉持批判反思的立场,对农业科学家的实践、政府的政策提出了强力挑战,希望人们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记录了美国工业文明存在的负面影响,有力地推动了现代环保主义运动,这部著作的出版也标志着人类正式进入生态意识觉醒的时代。“70年代到80年代可称为公害治理期,在这一时期里工业发达国家不断大量增加环境保护投资,美国1974年用于环境污染治理方面的总费用为216亿美元,到了1988年,这项费用达到929亿美元,在不到15年的时间里翻了两番。而日本拨出的污染治理费用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1985年就达到了2.9%。”[5]27

欧美国家意识到了生态环境问题的严重性,其通过立法、管理、改进等方式消除负面影响,但很多经济欠发达的国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1986年4月26日,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了迄今为止世界上最严重的核事故,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大火造成放射性物质大量泄漏,欧洲大部分地区都受到此次事件的影响。更为严重的是,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发生后,苏联不仅反应迟缓,而且还刻意隐瞒了核事故消息。直到瑞典在境内发现放射物质含量过高后,这一惊天事故才被曝光。在作家笔下,东欧国家的环境污染较之西欧国家更为严重:“东欧国家的环境污染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在捷克斯洛伐克、原东德、波兰、匈牙利、南斯拉夫以及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都产生了令人忧虑的环境污染问题。1986年4月26日凌晨,在原苏联基辅市以北130公里处,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核电站的反应堆熔化燃烧,爆破保护层,厂房起火,放射性物质源源泄出,当场死亡2 人,辐射受伤204人。核电站周围30公里范围成为‘死亡区’,撤出13.5万人。220万人口居住的地区遭到污染,成百个村镇人去屋空,白俄罗斯由此损失20%的农业用地。污染区内癌症患者、甲状腺患者和畸形家畜急剧增加,至1990年初共死亡237人,其中包括一名参加抢险的将军。这一事故造成的损失高达120亿美元。”[5]29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宛如一则生态寓言,向人类昭示了忽略生态保护、放任科技力量可能导致的末日景象。须一瓜在长篇小说《白口罩》中描写了明城由于遭受核工业燃料污染而导致民众惊恐、慌忙出城的情形:“人民大街的车马要多一些,人也多,很多人提着行李;满大街的白色口罩更加稠密,转过来转过去都是白色的方块脸,不安恓惶之氛围更凝重了。如果从明城高空俯瞰,整个城市,所有大街小巷的人,都土豆般的往城外流动,不同的是,每一只土豆上都贴着白口罩。小麦发现,只有政府门岗一个执勤的小兵依然站立笔直,他没有戴口罩;而邮局、商店、环保局、派出所、工商局进出的也都是白色的方块脸。这已经是不折不扣令人绝望的危城景观了。”[8]209这幅逃难场景,宛如战争期间民众各显神通携家带口求生的场景:“整座城池大街小巷的冷清肃杀,原来都汇集到这条出城大道上,滚滚的出城大军弄出的尘嚣,几乎遮天蔽日。机动车、非机动车,细看过去,出租车、天津小面的、私家车、大东风、小皮卡、三轮摩托;两轮摩托、平板车、轻骑、自行车、水泥手推车、步行者。”[8]212而之所以造成城市恐慌,根源就在于政府部门对于核材料管理的松懈与事故发生后的隐瞒,导致民众无法了解真相、谣言四起。

出现在欧美发达国家与东欧、亚洲等发展中国家的生态环境问题的不同走向并不偶然,归根结底这是由各国的经济实力及社会发展程度所决定的。发展中国家由于缺乏雄厚的经济实力,迫切需要引进工业化大生产,以提高自身的经济造血功能,但这些国家大多缺乏生态环境意识,没有重视工业化大生产带来的各种环境问题。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广大发展中国家的环境污染仍很严重,生态环境的破坏,环境卫生与大城市的环境污染问题尤为突出。在不发达国家中,污水造成的水污染给人们的健康带来严重危害,痢疾、伤寒、霍乱和肝炎等水传染病占被传染的不发达国家死亡总人数的40%,此类疾病的发病人数占被传染的不发达国家各类疾病总发病人数的60%。1984年12月3日,印度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毒气泄漏事故,美国联合碳化物公司在印度中央邦首府博帕尔市投资兴建的一座农药厂突然发生剧毒气体甲基异氰酸盐外泄,2 000多人死亡,数万人中毒,幸存者中有许多人可能会逐渐双目失明,工厂附近的3 000 头牲畜也中毒死亡。”[5]29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世界资本主义国家主要依靠直接的武力统治奴役第三世界国家。到了20世纪80年代之后,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生态环境差别越来越明显,西方国家凭借技术和资本的优势,将许多污染严重的企业迁往第三世界国家,导致这些国家的环境污染问题越来越严重。

20世纪60年代之后,人类终于认识到了工业化大生产具有的巨大破坏力,国际社会与组织召开了一系列会议,发布了许多生态报告,希望能够改变长期以来人类掠夺自然的疯狂历史。在这个过程中,世界范围内的生态灾难此起彼伏,更加剧了各国对于环境问题的重视:“1986年4月,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严重核泄漏。不仅在欧洲,而且在整个世界造成恐慌。事件发生至今已有两年多,但其后遗症并没有消除。西德、瑞典、土耳其、南斯拉夫,把不断出现的畸型胎儿仍然归罪于那次灾难。1986年11月,瑞士巴塞尔化学仓库发生火灾,大量有毒化学物泄入莱茵河。造成下游几个国家1 000多公里的河段严重污染,经济损失数千万美元。专家估计,要彻底清除这次污染造成的危害,至少需要10~15年时间。”[6]236-237在中国作家的描述中,欧美国家并非生态的天堂和避难所,其也存在许多诸如核污染、有毒化学物质泄露的问题。

严重生态灾难在世界各国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也使得人类社会越来越重视生态灾难的治理问题。“环境污染造成了全球环境问题之后,人类社会开始反思自然环境的保护问题,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在开发大自然的时候,不应破坏人类社会赖以存在的各种资源与条件,必须保持生态系统的平衡与稳定,否则后果必定是灾难性的。”[5]29如何落实自然生态的修复与治理,如何阻止工业化大生产对自然资源的继续掠夺,如何遏制消费者对更多物质产品的渴望,可以说是当前摆在世界各国面前的共同问题。面对这一难题,中国作家对工业化大生产带来的恶果进行了深刻反思,并从不同角度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思路。在邵燕祥看来,工业化一方面带来了环境污染,另一方面又给人们带来了甜头。我们不应一味拒绝工业化,而是应该吸取已有的教训:“在内地,尽管我们诅咒现代工业带来的环境污染,我们却也尝到现代科技带来的甜头;我们能够坐视藏胞被遗落在现代化的泽惠之外吗?”[9]

中国当代生态文学作家对于世界生态环境问题进行了大量的反映和反思,但对于如何在实践中处理好工业化大生产与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他们尚未有更好的主张。从现实的情况看,中国这样一个正在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型的国家,由于底子薄、技术弱,在很长时间内其只能在工业化大生产的道路上前行。韩少功这样反思道:“现代化就是工业化和都市化,是生产要素向核心地区不断集中。这一过程可以让一部分乡村搭车,比如让郊区农民受益。但大部分乡村在一般情况下只可能更边缘化和依附化,所谓‘走下坡路’。”[10]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正经历着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转型过程,中国作家对于工业化大生产给民众带来的物质生活的繁荣及其对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的负面影响都有清醒的认识。

中国作家对工业化大生产及其环境污染的批判、反思,并非是对现代化进程的简单抵制和盲目拒绝,而是希望中国的现代化发展道路不应重走西方国家“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因而他们在作品中对地方政府、企业为了追求GDP与政绩却忽略生态环境保护及民众生活健康的短视行为进行了激烈批判,其目标乃在于通过文学作品表达社会诉求与民众关切,希望通过文学作品引起社会各界对生态问题的关注。中国作家深厚的忧患意识、文以载道的写作传统以及关注全球生态问题的国际视野,在当代中国生态文学作品中得到了鲜明体现,也因此凸显了中国生态文学创作的人文精神和全球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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