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孔子儒家思想的深厚根基

许丙泉

（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中心，山东 威海 264209）

依靠精神创造，人类文明不断发展进步，从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直到当代信息时代。精神创造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有现实生活的根基。根基越深厚，后继的精神创造才能越崇高伟大。 中国文明历史悠久、辉煌灿烂，和博大精深的孔子儒家思想密不可分。 而在孔子之前，中国文明已有漫长的发展历程。特别是周代的文明成果，为孔子儒家思想的发展奠定了深厚根基。

一、和谐稳定的农耕文明

马克思说：“直接从生产和交往中发展起来的社会组织，这种社会组织在一切时代都构成国家的基础以及任何其他的观念的上层建筑的基础。 ”[1]思想是生活的升华，生活必须首先保证物质需要，物质生活资料来源于生产劳动。 人们的哲学思想和生产方式有着密切联系，人类文明各不相同，和人们或农耕、或游牧、或商贸的生产方式有关。中国的农耕文明悠久漫长，是孔子儒家思想产生的土壤，并使之不断得以传承、发展。

在中国历史上，周朝取代商朝，是社会文明的一大进步。 从生产方式上来看，便是农耕文明的高度发展。 虽然农业已经成为商朝的主要生产方式，但“就卜辞所见，殷代的牧畜应该还是相当蕃盛的，因为祭祀时所用的牲数很多，每每多至五百头牛的。而牲类则牛羊犬豕俱有，也有了大牢（牛羊豕）和少牢（羊豕）的名称。用牲的方法也非常繁多。这和传说上的盘庚以前殷人八迁、盘庚五迁的史影颇为合拍。 这样屡常迁徙，是牧畜民族的一种特征”[2]。 另外，商朝之所以被称为“商”，也和他们常从事商贸活动有关。 周人以农业兴国，随着人口的增加，生产工具和技术的改进，到春秋时期，农业高度发展，奠定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农耕文明模式。如《诗经》中收集的主要是周代的诗歌，其中和农业有关的就有数十篇，描绘农业生活的各个方面，可见农业的盛况。

农耕文明是人们种植庄稼，培养五谷，春种秋收，保证生存发展。 和畜牧业、商业相比，农业是一种更稳定的生产方式。土地固定不动，秧苗生长扎根在地上，人们也过着定居的生活。农民守护土地、秧苗，用心用力，辛勤照管，收获粮食。农业有紧张劳作的时候，也有冬夏农闲的季节，人们可以放松休息，能安静下来，感受和思考生活。因此，农业文明中人们的生活比较稳定，靠自己的努力来生存，对自己和身边的世界有更多熟悉亲切的感觉，不轻易地盲目迷信鬼神。 所以“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有对“安”的体验和追求。 如“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论语·学而》）、“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论语·为政》）、“仁者安仁”（《论语·里仁》）、“老者安之”（《论语·公冶长》）、“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论语·述而》）、“修己以安人”（《论语·宪问》）、“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季氏》）、“既来之，则安之”（《论语·季氏》）、“女安，则为之”（《论语·阳货》）等。

而畜牧业常四处迁移，居无定所，要面对未知环境中的各种危险，和其他的游牧人群作斗争，所以常缺少安全感，有崇尚勇武的倾向，也常迷信神灵。在历史上，游牧民族常常侵扰其他民族，少有安静、深远的思考，难以发展出更高的文明。和畜牧业相似，商贸活动也不如农业稳定，有较多偶然性。 商贸活动是为了获利，人和人之间的斗争比较突出。 商业文明也倾向于崇拜神灵，但这些神灵更多是人的各种能力的理想化体现，如古希腊的战神、智慧神、美神等。 商朝“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礼记·表记》），充满鬼神崇拜的色彩，这应该和商朝畜牧业发达，还从事商贸活动有关。

农业文明有助于以人为本思想的产生。 在开垦土地、种植庄稼、发展农业的活动中，人是决定性的因素。从播种到收获，都要人来关心照顾、辛勤操劳，才能保证庄稼生长旺盛，有好的收成。农业劳动有时需要更多的人手，个人的力量难以顺利完成繁重的工作，如为了不误农时，有时需要抢种、抢收。特别是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时候，更需要众人齐心合力。人们靠土地为生，自然聚集定居，世代为邻，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尤其重要。 在周代，“土地是国家的所有，作着大规模的耕耘”[3]。如《诗经·周颂·噫嘻》中就有集体劳作的诗句：“噫嘻成王，既昭假尔。 率时农夫，播厥百谷。 骏发尔私，终三十里。 亦服尔耕，十千维耦。 ”大意是成王祈祷祖先神灵保佑，率领农夫，使用农具播种百谷，在整个三十里的田野上，有一万人相互配合，共同劳作。

在这种情况下，增加人口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因此，儒家治理国家的一个重要政策是“来远人”，如孔子说：“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国家治理有道，“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论语·子路》）。 公问政，孔子说：“近者悦，远者来。 ”（《论语·子路》）《中庸》提出“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其中“四经”是“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大学》也非常重视人的重要作用：“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 ”农业文明是儒家以人为本思想的基础，首先有民众，然后才有农业，有生存的物资基础，有社会和国家，有文明和文化。孔子高度重视人的作用，认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

农业文明有助于仁者爱人，培养“爱心”。 农业是种植、培养庄稼，看到种子发芽、成长、结实，农民就看到生活的保障和美好未来。 所以，庄稼是农民辛苦劳作的对象，也承载着农民的热爱和希望。 如《诗经·大雅·生民》叙述周人的始祖后稷种植瓜、豆、禾、麻等：“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种出大豆茁壮生长，禾粟苗叶嫩绿，麻麦长得旺盛，瓜儿果实累累。后稷又种谷子：“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后稷辨别土质，种植谷子。除去杂草，挑选良种。 不久长出新苗，渐渐长高，拔节抽穗结实，谷粒饱满，禾穗沉甸甸。 后稷对庄稼那么熟悉、亲切，喜爱青翠的嫩苗、茂盛的枝叶、累累的禾穗、饱满的颗粒。如《小雅·大田》写周代农业耕作：“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且硕，曾孙是若。 ”诗句生动活泼，洋溢着深厚的感情，生活充满希望。 农民勤劳不辍，世代如此，有爱心，有美好的生活。

对庄稼充满爱心，其实爱心更是自己的。爱庄稼，爱身边的人，推而广之，爱所有的人和整个世界。 而且农业生活中相互帮助、团结协作，才能保证庄稼丰收，使人们都有美好的生活。《诗经》中有诗句描写周王和官员、百姓共同劳作，其乐融融的场景，如《小雅·大田》：“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来方禋祀，以其骍黑，与其黍稷。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如《周颂·载芟》：“载芟载柞，其耕泽泽。 千耦其耘，徂隰徂畛。 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彊侯以。有 贪口 其馌，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勤奋劳作，社会和谐，五谷丰登，生活美好。 所以孔子解释“仁”：“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小雅·大田》中还有“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的句子。仁爱思想在孔子那里继续发展，成为“大同社会”的重要内涵：“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礼记·礼运》）

农业文明有助于天人合一思想的产生。 在人类文明史上，与游牧、渔猎的生产方式相比，农业生产的发展是文明的重要进步，表明知识增加、技术提升。在《诗经》中，可以看出周代生产、生活各方面的丰富内容。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论语·阳货》)《诗经》是一部百科全书，可以让人认识生活，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认识自然界的各种事物。

农业生产要求人们用心培养庄稼，辛勤劳作，还和四季更替、风霜雨雪的气候有关，和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的环境有关。 农业生产和天地自然的规律相和谐，才能更有保障。 《豳风·七月》记叙周代人们一年四季的劳动生活，从七月写起，按照农事活动的顺序，逐月展开各个画面。 诗中写春耕、秋收、冬藏、采桑、染绩、缝衣、狩猎、建房、酿酒、劳役、宴飨等，无所不有。 丰收给人们带来喜悦，“丰年多黍多稌”(《周颂·丰年》)、“载获济济，有实其积”(《周颂·载芟》)、“获之挃挃，积之栗栗”(《周颂·良耜》)，人们感受生活，也报本反始，祭祀祖先神灵、天地自然。 周代有对“天”的信仰，在孔子儒家思想中发展为天人合一的精神追求，如孔子“畏天命”（《论语·季氏》）、“五十而知天命”（《论语·为政》），感叹“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

二、宗法制度下的长久和平

从社会组织方面来看，商朝是商人凭借自己的武力，以松散的部落联盟方式建立起来的。 商王掌握联盟的权力，支配各个地方部落。 周代则改变这种方式，加强对各个地方的统治。 据《左传》记载，周公在平定三监之乱后，鉴于管叔、蔡叔的忤逆作乱，采取“封建亲戚以蕃屏周”（《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的方式，开创了西周的分封制。

分封是指按照宗法制，即血缘关系的远近，将宗亲贵戚和功臣分封在离周朝王畿远近不同的地方，建立诸侯国。 这种分封自上而下，层层分封：周王室的嫡长子继承王位为周天子，庶子分封出去为诸侯；诸侯的嫡长子继位为诸侯，庶子分封出去为大夫；大夫的嫡长子继位为大夫，庶子则分封出去为士。 各地方也复制这种统治模式，与臣属一同分享权力，治理民众。 周朝以宗法制分封诸侯，建立起一种新的统治秩序。 “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 ”(《左传·桓公二年》)商人“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礼记·表记》），最终导致了自己的衰亡。汲取商朝的历史教训，周天子和各地诸侯形成了紧密的君臣关系，同时还有宗法血缘关系，有利于维护周天子的统治。 由于“同姓不婚”，没有血缘关系的周天子和诸侯之间、诸侯与诸侯之间相互联姻，也和宗法制建立起联系。 由此，周朝以宗法血亲为纽带，建立起“家国一体”的统治结构。

所以周朝统治者非常重视血缘亲情，将其作为维护统治、治理社会的重要力量。周公告诫康叔说：“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周书·康诰》）即只要像保育婴儿一样，百姓自然会被治理得很好。周公还说：“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显，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吊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尚书·康诰》）罪大恶极的人让人痛恨，但还有不孝不友的人更可恶。儿子不恭敬服事父亲，让父亲伤心；父亲对儿子不疼爱，反而憎恶；弟弟不顾天伦之道，不敬重哥哥；哥哥不顾弟弟可怜，不加爱护。 如果宽容这些罪行，不加以判罪，上天给我们定下的伦理就将陷于混乱。 所以 “乃其速由文王作罚， 刑兹无赦”（《尚书·康诰》），要赶紧按照文王的刑法严惩恶行，不予宽赦。

《诗经》中也有诗句表明周人对亲情的重视。《大雅·泂酌》中说：“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君子品德高尚，好比百姓父母一般。 统治者爱民如子，百姓自然归附、爱戴。 《大雅·文王》鼓励臣民尽忠职守：“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要念及祖先，好好休养品德。 周幽王时，国家遭遇危机，《大雅·瞻卬》中说：“无忝皇祖，式救尔后。”不要辱没祖先，努力救援你的子孙。《小雅·蓼莪》表达人民终年在外服劳役，对父母病痛、老死不能照料而悲哀的感情。 诗中对感恩父母的养育，满怀深情：“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血缘亲情是一种出自生命本能的强大力量，凭借血缘亲情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周人的生活和谐稳定，感情上获得安慰和满足。 在孔子儒家思想中，这种血缘亲情更受重视，成为社会秩序的重要保障，还成为精神信仰的源泉。 如孔子回答齐景公问政时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论语·颜渊》）孔子引用《尚书》中的话：“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 ”（《论语·为政》）要把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道理应用到政治上。儒家重视孝道，孔子维护“三年之丧”的礼节，认为“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 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论语·阳货》）。 曾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论语·学而》）谨慎地对待父母的去世，追念久远的祖先，老百姓的道德就会变得淳朴忠厚。 《孝经》记载，孔子认为孝道是社会和谐、国家安定的“至德要道”：“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 ”

血缘亲情是天然的本能感情，儒家用这种感情把个体、家庭、国家、天地联系在一起。这种感情是个体成长的保障，是社会和谐、国泰民安的基础，是宇宙天地生生不息的“大道”的体现，是中国人精神信仰的根源。 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儒家重视血缘亲情，但并不是被束缚在这种本能感情之中，而是让这种感情成为意识活动的对象，进入到精神世界之中。在不断自由超越的精神活动之中，这种感情便成为仁者爱人的忠恕之道，是追求四海之内皆兄弟、参天地赞化育的崇高境界。

周礼是一整套习惯统治法规，“以血缘父家长制为基础（亲亲）的等级制度是这套法规的骨脊，分封、世袭、井田、宗法等政治经济体制则是它的延伸扩展”[4]。因为周礼重视血缘亲情，所以在维护社会稳定和谐方面，周礼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正如孔子的学生有子所说：“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论语·学而》）因为少有犯上作乱的人，所以社会和谐稳定。 从周代建立到孔子的时代，社会生活基本上处于长久和平的状态。

长久和平有利于文化的传承、积累，并且能够不断发展、完善。如到孔子时代，礼乐文化依然非常完备，丰富多样。孔子能够随时随地学习，还能实地考察夏礼、殷礼，进行深入地研究。 如果是经常战乱，则生灵涂炭、城乡毁坏、规章制度受冲击、各种礼器被破坏废弃、社会文化遭受很大破坏，而不利于思想创造和文明发展。

长久和平有利于文化传统的形成和社会心理的培养。 周公制礼作乐是文明的创造，但圣贤的发明要经过推广、普及，然后才能成为人人遵守的社会规范、不自觉的生活习惯，以至于内化为人们的心理结构定式，形成有生命力的文化传统。从孔子对《诗经》的评论中，可以看出周代礼乐文明的成果。如孔子认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人们对礼乐文化耳濡目染、身体力行，逐渐影响人们的心理，培养出这种真诚纯正的思想感情，这与商代恐怖残暴的社会文化氛围截然不同。再如孔子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其实不只《关雎》这首诗歌，《诗经》的整体风格也是中和，充分体现周代礼乐文化的特点。

长久和平有利于人们心态平静，深思远虑，超越自我个体和当下现实，去观照社会人生、宇宙自然，进行形而上的哲学探索。如孔子经常和学生们坐而论道，“各言其志”。孔子仰望天空，感叹“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论语·阳货》）。 孔子看到星辰的永恒秩序，认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论语·为政》）孔子思接千古，鉴往知来：“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论语·为政》）

这种社会环境非常宝贵，也非常难得。在世界几大文明中，只有孔子儒家思想产生于这种社会环境之中，有中庸和谐的特点。 其他文明的伟大先哲都生活在充满战争的社会环境之中，他们的思想与现实世界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对立、紧张。 如古希腊城邦经常向外殖民、征战，哲学家们重视思考，倾向于获取知识，不断探索、征服、占有外部世界。 而古犹太民族常受其他民族的严重压迫，为了抗衡外敌求得生存，他们信仰上帝，获得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忍受苦难，继续生存下去。 和古犹太民族的先知们相似，古波斯的琐罗亚斯德、古印度的释迦牟尼也选择宗教的力量。由于面临严峻紧迫的问题，这些哲学家们虽思想高超，但也难免偏颇。 孔子则能全面深入认识人类本性，坚持以人为本，追求天人合一。

三、悠久深厚的文化积淀

文明薪火相传，孔子儒家思想得益于悠久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孔子说：“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周朝从夏、商兴衰中汲取经验教训，有新的文化创造，为孔子儒家思想的发展奠定基础。

鲁国的曲阜是孔子的出生地，也是周代文化积淀深厚的重要都城。曲阜是周公的封地，由于周公在当时的地位非常高，周天子允许鲁国以天子之礼乐来祭祀周公：“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 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 七年，致政于成王，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车千乘，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 ”（《礼记·明堂》）

“周礼尽在鲁矣。”（《左传·昭公二年》）“凡四代之服、器、官，鲁兼用之。是故鲁，王礼也，天下传之久矣，君臣未尝相弑也，礼乐、刑法、政俗未尝相变也，天下以为有道之国，是故天下资礼乐焉。”（《礼记·明堂位》）鲁国保存了最完备丰富的周礼，所以孔子能从小耳濡目染，“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史记·孔子世家》）。孔子说“吾十有五而有志于学”，学习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古代文化知识。 孔子“入太庙，每事问”（《论语·八佾》），向专职人员学习。 在他生活的社会环境中，礼乐是最常见、最重要的社会文化活动。 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彻”（《论语·八佾》），这是记载权臣僭越的事情，但从中可以看出礼乐活动的频繁。 孔子积极参政，曾担任过司空、司寇等官职，自然对礼乐非常娴熟。

孔子不仅在当地学习， 也曾专门到周天子所在的洛阳参观学习：“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还亲自到各地进行文化考察，增进学问，“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 《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礼记·礼运》）。

“夫子焉不学？ 而亦何常师之有？ ”（《论语·子张》）孔子谦虚好学，随时随地学习知识。“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论语·学而》）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孔子向郯子学官制，向苌弘学音乐，向师襄子学琴等。他还积极在生产、生活实践中学习，学生樊迟曾向他“学稼”“学为圃”。 他自己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君子多乎哉？ 不多也。 ”（《论语·子罕》）

孔子掌握了不少古代典籍，获得许多历史文化方面的知识，教授“六艺”，成为学识渊博的人。《论语》中孔子曾引用《尚书》中的话，孔子删定《诗经》，“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喜欢读《易经》，他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论语·述而》)“读《易》，韦编三绝。 ”（《史记·孔子世家》）

对于许多事情，孔子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如人们都说商纣王残暴，政治混乱，但孔子的学生子贡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 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论语·子张》）孔子说：“殷有三仁焉。”（《论语·微子》）孔子的博学有时候令人惊奇，如《国语·鲁语下》记载，孔子知道会稽出土的防风氏的骨头，而防风氏是大禹时代的人物。再如《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在陈国认出了肃慎进贡的楛矢，还知道陈国府库中就有这种矢，是武王分封给陈愍公的祖先的。

孔子的知识学问还和“儒”有关系。他开创儒家学派，其实在社会上早有一些“儒”者。关于“儒”，已有许多学者专门研究，提出各种不同解释，如有的说是原来的王官、祝史，后来流落到民间；有的说是一些术士；有的说是一些有忧患意识的知识分子；有的说是退职后的行政官员；有的说是教书相礼的教师；有的说是负责礼乐教化的官员，等等。 诸多说法各有道理，不过都说明一个事实，即那时的社会中已有不少知识分子，社会文化水平不断发展、提高。 孔子对子夏说：“女为君子儒！ 勿为小人儒！ ”(《论语·雍也》)你要做高尚的儒者，不要做以儒为职业的小人物。

由于孔子广泛掌握记录历史的文献、有关政治制度的典籍和哲学思想的著作，并进行诗歌文学的汇集、礼仪音乐的传承，受到了风俗习惯的浸染，亦有自身人生经验的不断积累，因此孔子有丰富的知识学养，有高超的思想创造。 对于孔子，司马迁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感觉，“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他由衷感叹：“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史记·孔子世家》）

正是在这样悠久深厚的历史文化的基础上，孔子阐发高深的思想，创立影响深远的儒家学派。在这个方面，与其他文明中的那些伟大的哲学家，如释迦摩尼、苏格拉底、犹太民族的先知等相比，孔子拥有更优越的社会文化条件。

四、众多贤哲的思想创造

孔子儒家思想的伟大创造，得益于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还得益于在他之前的伟大思想家的成果，受到同时代贤哲的启发。

在周代的历史上，有两位非同寻常的政治领袖、思想家，即周文王和周公。司马迁在《报任安书》说，周文王“拘而演周易”。 《周易》是占卜的书，后来成为中国古代文化中的群经之首、大道之源。关于《周易》的由来，《汉书·艺文志》认为：“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 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 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 ”“人更三圣”即指伏羲氏画八卦，周文王重六爻，孔子作“十翼”。经过孔子的阐发，《周易》从一本占卜的书变为最高深的哲学著作，为中国文化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自然，孔子的这种贡献是建立在伏羲氏、周文王的思想创造之上的。伏羲氏是传说中的人物，周文王是周民族的杰出领袖，为武王伐纣奠定坚实的基础。周民族曾遭受过商朝的暴虐统治，周文王励精图治、积蓄力量，决心推翻纣王的统治。 他深入观察、思考宇宙自然、社会人生的诸多现象，把握其中的道理，精神境界得到极大提升。 “《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 当文王与纣之事邪？ 是故其辞危。 危者使平，易者使倾。 其道甚大，百物不废。 惧以终始，其要无咎，此之谓《易》之道也。 ”（《周易·系辞下》）

周文王是伟大的政治领袖，他的功绩受到后人的由衷歌颂。 《诗经·大雅·文王》：“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 ”众多人才济济一堂，文王可以放心。 文王的风度庄重恭敬，行事光明正大又谨慎。《中庸》引用《诗经·周颂·维天之命》中赞美周文王的句子：“维天之命，於穆不已！ ”“於乎不显！ 文王之德之纯。 ”天道运行，庄严肃穆，永不停息。 周文王的德行至纯没有止息，合乎天道运行的规律。

虽然也有一些学者认为，周文王“拘而演周易”并不可信。但不可否认，即使是作为集体创作或者历史积淀的结果，《周易》的出现和伟大的思想家密不可分。 孔子继承前人的思想成果，《周易》是其哲学思考的重要基础。在此基础之上，孔子继续求索，把握宇宙自然、社会人生生生不息的道理，建立起崇高的精神信仰，实现文明的飞跃。

“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 ”（《中庸》）周文王为推翻殷商做了充分的准备，周武王继承文王的遗志，起兵伐纣，建立周朝。 “周公成文、武之德”（《中庸》），周公辅助成王成就了文王和武王的德业。 “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 ”（《礼记·明堂位》）周公摄政的第六年，天下诸侯都来明堂朝见，制定了各种礼仪和乐章，颁布了统一度量衡的法律，天下都心悦诚服。

周文王“演周易”，是新的世界观的创造，周公“制礼作乐”则是社会政治制度上的创造。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周人懂得“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尚书·蔡仲之命》）的道理，重视德行，依靠人自己的力量来维护统治。 周公“制礼作乐”，创造出体现新时代思想的社会秩序。梁漱溟说：“中国数千年风教文化之所由形成，周孔之力最大。 举周公来代表他以前的那些人物；举孔子来代表他以后那些人物，故说‘周孔教化’。 周公及其所代表者，多半贡献在具体创造上，加礼乐制度之制定等。孔子则似是于昔贤制作，大有所悟，从而推阐其理以教人。道理之创发，自是更根本之贡献，启迪后人于无穷。 所以在后两千多年的影响上说，孔子又远大过周公。 ”[5]

孔子以周公为自己的精神导师，晚年还感叹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没有周公就不会有传世的礼乐文明， 没有周公就没有儒家的历史渊源，没有儒家中国传统的文明可能是另外一种精神状态。 ”[6]136“以德、礼为主的周公之道，世世相传，春秋末期遂有孔子以仁、礼为内容的儒家思想。 ”[6]279“孔子对周公的倾心敬仰，荀子以周公为第一代大儒，都早已明确指明儒家思想的根源。可以说，西周礼乐文化是儒家产生的土壤，西周思想为孔子和早期儒家提供了重要的世界观、政治哲学、伦理德性的基础。 ”[7]

除了周文王、周公两位伟大的创造者，在春秋时期，还有一些其他杰出人物，他们的作为和思想曾影响孔子。 如孔子非常敬佩齐国的管仲：“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 如其仁，如其仁。 ”（《论语·宪问》）晏子也是齐国的政治家，孔子称赞他：“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论语·公冶长》）郑国的子产政绩显著、卫国的蘧伯玉和史鱼为人正直，都受到孔子的赞扬。《史记》中记载孔子曾向老子问学，老子的教诲让他获益匪浅，孔子非常感慨地对弟子说：“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 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 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在《论语》中，孔子还提到皋陶、伊尹、老彭、微子、箕子、比干、泰伯、仲雍、季历、伯夷、叔齐等贤哲、君子，同时，《论语》中也提到羿、奡、纣等失败的人物。孔子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论语·里仁》）这些人物的事迹都有助于孔子观照世事人生，思考其中的道理。

与人类文明轴心时代的其他思想家相比，中国的孔子独树一帜，提出“克己复礼为仁”的思想，引领中国人走上人文创造的发展道路。这是孔子努力探索的成果，也得益于当时中国文明已有的深厚根基，包括先进的农业生产方式、长久和平的社会环境、悠久的历史文化积淀和众多贤哲的贡献等。 因此，孔子儒家思想博大精深，中华文明有强大生机活力，几千年绵延不断，在当代又迎来伟大的民族复兴，继续为人类文明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