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枪”如何传授
——由老舍《断魂枪》看我国传统武术的时间哲学
2022-11-23安汝杰
安汝杰
(南京晓庄学院,江苏 南京 211171)
老舍先生是现代中国小说史上为数不多的以行家的眼光、专业的水准透视传统武术时间哲学原理的小说家之一,这集中体现在其短篇名著《断魂枪》的时间意识中。时间是揭开小说中沙子龙不传“这套枪”的原因及其文化密码的一把钥匙,因为武林中人的一切举动都发生在时间中,时间不断流逝呈现出的时局之变使沙子龙做出不传“这套枪”的最终决定。同样,传统武术命脉的延续(即传授)也离不开枪法技艺的磨练,所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由此,老舍小说《断魂枪》内隐着一条清晰的时间线索,这条线索牵起的问题域是关于神枪沙子龙“这套枪”如何传授之问题的时间哲学。“这套枪”是沙子龙一生习武经验的总结,是其与对手交战,与好汉搏击的用武艺术,这种武艺由于沙子龙“不传”的承诺而不能延续,它“终于可以卸下肩头的重担,交棒给哲学家”[1]43,启发当今关注传统武术发展的学者们深入探讨已经被老舍先生所发现但并未得到充分论述的学术论域,这一论域就是基于沙子龙“这套枪”如何传授之问的传统武术的时间哲学。
一、“神显于形”的月夜习枪意象
沙子龙是武神,在江湖中有“神枪沙”的美名,为其所掌握的枪法技艺是形,而神显于形即是习武者对世事的本真体验,体验是真切的意识河流的涌动,“这一刻”与“那一刻”月夜习枪的时间点是串起涌动之流的必备要素,时间之流也在沙子龙的月夜习枪活动中形成武术意象,即月夜习枪意象。小说结尾写道:“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2]364“凉滑的枪身”作为沙子龙的“这条枪”与“这套枪”的六十四式及“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之神情共同形塑出小说《断魂枪》“神显于形”的月夜习枪意象。“形谓百骸九窍,神谓精魂”[3]302。“形”是形魄、技艺,对应于沙子龙的“这条枪”;“神”是精神、灵魂、精华,对应于沙子龙的“这套枪”。形先神后且神显于形是断魂枪存身于世的前提,并且在此前提下沙子龙的断魂枪作为传统武术的象征才会由抽象概念转化为活生生的“美的艺术”,也才能从习武者的意识河流中呈现出枪法创始人(即武林宗师)的“审美理念”[4]5。
首先,枪法技艺的当下展现。任何一种武艺包括沙子龙一手所创的五虎断魂枪无不在其独练、对战中包含有攻防进退的时间进程,已出招式在这一线性流逝的时间过程中呈现为过去的时间点,正在准备使用的计划当前应敌的招式即未出招式也渐由未来来到当下,并迅速转为过去,但过去不是一去不返的死寂,它在习武者回忆的意识河流中不断在现时当下显现,这就是枪法技艺的当下显现。而当下在沙子龙对逝去的武林的回忆过程中,“有其过去,并且有其通过当下与过去的同一之物”[5]359,同一之物就是沙子龙的“这条枪”。“这条枪”作为传统武术的“形”是可朽之物,是自然界的天然林木和矿砂冶炼而成的金属枪尖的组合体,却是承载“这套枪”技击精神的可见“肉身”。
其次,昨日重现的时间秩序。昨日是过去时间点的集合,与“重现”相对应的时间点是现时现在,是当下,昨日场景在当下的到时发生在沙子龙回忆的意识河流中,这就是昨日重现的时间秩序。小说写道:“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2]356昨夜与今天是两个具有强烈对比意味的时间点,昨夜如梦已逝,今天不期而至,并迅即变成昨夜,也就是在昨夜与今天的相继流转中,月夜习枪的沙子龙建构起把昨日带到当下,赋予当下以昨日内容的意识流进程,“在持续地出现与消逝中”[5]359,昨日与当下是一个可逆的互变过程,能够于当下现身的昨日与迅即变为过往的今日在视传统武术为生命的沙子龙那里,已经呈现出时间秩序紊乱的表象,但这种“乱”不是杂乱无章,它统一于沙子龙的回忆的意识河流中,并在其每一次月夜习枪的习武活动中准时到场。
再次,月夜习枪意象的时间生成。沙子龙在时局的风云激荡中,始终不忘自己是“神枪沙”,他出神入化的枪法技艺已得到江湖中人的普遍承认,而在冷兵器无用的环境中独自月夜习枪,并承诺把“这套枪”带进棺材,显然是对传统武术的献祭。献祭性质的月夜习枪离不开神圣人格的存在,这种神圣人格可能就是祖师,也有可能是曾经威震西北武林的沙子龙本人。由此说来,沙子龙的月夜习枪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习武仪式,是“神显于形”的功夫展示,但此形又不是扎枪、挑刺等招式的具体演练,它只是遗留一些意识流动的痕迹,这种痕迹就是习武意念。而意念本身含有意识主体将其熟悉的枪法技艺对象化的过程,即意念有其时间秩序,其中的招式念念相续,无一念暂停,而这无停息的“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2]364的习枪活动连同月明星稀的黑夜意境,共同构成作为时间客体的月夜习枪意象,这就是月夜习枪意象的时间生成。
二、枪法可传的时间图式
以沙子龙的五虎断魂枪为代表的传统武术的杀伤力远不如火器枪,这是导致沙子龙不传此技的现实原因。传统武术是致人伤残的技击术,其退出战场的命运遭际无疑寓示着它将成为过时之物,仅仅存活于如沙子龙这般倾其一生苦练此技的习武者的时间意识中。时间是习武者意识活动的经验现象,这一经验的内容是招招相续、式式相承的枪法技术,而行云流水般的技术演练连同月夜的自然环境一同构成习枪者时间意识的立义内容。显然,习枪者的时间意识属于传统武术的隐在经验,是拦拿扎刺等技术的灵魂,如“手快打手慢”即蕴涵冷兵器对战的时间意识。冷兵器对战的技术基础是独练,独练的目的就是在比武较技中以最熟练的技法击敌于瞬间,而与瞬间时间客体对应的身体技术的运行路线则是枪法可传的时间图式。
首先,“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的时间图式。时间如流水,时间对象“不仅在其时间中存在,而且它当下‘发生’,或者它已经发生了,或者它伫立在可能的展望中:它还没有发生,它将发生”[5]233。“已经发生”意味着一个枪法招式完成了从运气用意到力贯想象中对手的时间图像构造,而时间样式的多样性及意识流淌的线性特征决定着此一招式可能是金枪刺喉,也有可能是枪崩下盘,既有可能是攻击中盘的枪扎心窝,也有可能是虚晃一枪的换气变招。不论是何种招式,也不论这种招式的运行轨迹是直线或弧线,其运动轨迹都因沙子龙本真的时间体验而形成时间图式,也就是说,每一个招式作为一个个体都是这六十四式整体中的一部分,部分离不开整体,由每一招式走过的现时现在时间点的连缀整体上形成六十四枪的时间图像。时间图像因其是意识对象,是沙子龙主观意识的所对之物,它因而也有随着习武场域的变动而发生变异的特征,如镖局改为客栈之前六十四枪的时间图像显然与冷兵器失去用武之地时不相等同,但它们却也都一般无二地是构成断魂枪时间图式的基本单元。
其次,枪法可传的时间体验。为沙子龙一生所创的五虎断魂枪因其创始人立下“不传”的誓言而有可能失传,失传即意味着断魂枪的招式技法将在江湖中人的时间意识中隐藏形迹。每当有人前来求教“空手夺刀”“虎头钩进枪”等武艺时,“沙子龙有时说句笑话,马虎过去:‘教什么?拿开水浇吧!’有时直接把他们赶出去”[2]358。然而,拒绝传授不代表枪法不可传。事实上,传统武术技艺的传授可分两种,一种是师父教徒弟式的人际传播,其媒介是建基于主体间性之上的意识流动;一种是师父的独自习练,如沙子龙的月夜习枪,即是说只要沙子龙的肉体生命还在,断魂枪仍在传授,这种传授发生在习武者的内时间意识中,伴随此过程的自然是一种脱离师徒伦理的“美学的喜悦”[5]248。“美学的喜悦”与审美体验所指相同,沙子龙月夜习枪的审美体验发生在时间中,六十四枪招式系列的相继完成形成一个由过去、现在、未来构成的时间点系列,并且在时间点的位移中,沙子龙意识到他的“这条枪”是承载“这套枪”技击精神的附灵之物,而“灵”的显现即沙子龙的月夜习枪使断魂枪的六十四式不断在其意识河流中循环、涌现,从而使枪法的传授及其时间体验有了主体意识方面的坚实基础。
再次,“这套枪”对“这条枪”的时间立义。沙子龙的“这条枪”在被他拿起来单独习练或传授给弟子之前是静止不动的客观存在物,而当它被沙子龙舞动起来并发出声响时,它就是声音对象。在胡塞尔看来,“一个声音感觉对象,渐渐变为一个被注意之物,渐渐变为一个被把握之物,这些片段是延续存在的片段,并且是延续下去被给予的不再存在的片段,而是曾在—存在的片段,在这里,我明见地把握曾在之物,尽管它是未被注意的曾在之物,这个曾在之物在下沉中不断地是同一个”[5]261-262。这就是说,沙子龙的“这条枪”在它处于静止状态时与王三胜之枪并无不同,正是“这套枪”对“这条枪”的时间立义才使沙子龙的“这条枪”成为独一无二的“这一个”,这一个是“同一个”,它并不因为沙子龙将其存封起来、秘而不传,同样也不会因为此枪可传而减弱其独特性。毕竟“独特性”是抽象的,它需要沙子龙在月夜关好小门对其进行时间立义,它才会生动、丰富起来,才有被传的可能,即是说,“这套枪”以拦拿扎等动作连缀成的时间片段为“这条枪”进行时间立义,立义的结果即是六十四枪枪法的一气呵成。时间立义离不开时间片段的参与,而由数个时间片段组成的六十四枪的时间整体正是沙子龙断魂枪独练的图式内容,因为每一个招式的发出即意味着一个时间客体已经生成,而时间客体的生成是“这套枪”对“这条枪”时间立义的意识动能,这种动能也是枪法可传的意识基础。
三、图像化过去与武术续命
“过去”以图像的方式滞留在沙子龙的时间意识中,小说写道:“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2]356昨夜是过去时间点的集合,它不同于从未来流向当下的“今天”,而“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听说,有人还要杀下皇帝的头呢”[2]356。但昨夜与今天在沙子龙的月夜习枪意象中同时到时,这种到时在意识中可逆向运动,即“过去”通过今天而指向未来,从而成为现时当下甚至未来,“今天”因为流逝而导向过往,从而成为图像化意识河流中的曾在之物。也正是因为图像化过去的时间立义,沙子龙通过他的“这条枪”“直观过去之物,类似于我们感知一个图像,或者‘看到’图像中的一个非当下的人”[5]267,而恰恰是这一“非当下的人”(沙子龙)在当下通过一口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的意识流转在为传统武术续命。这一行动的时间哲学含义即是图像化过去。
首先,“这套枪”是图像化过去的手段。手段离不开使其达到目的,即图像化过去的工具,这一工具就是沙子龙的“这条枪”,他的“这条枪”因其属于有着“武神”荣誉的沙子龙而是独一无二的“这一个”。沙子龙的“这条枪”之所以独一无二,一方面是因为每招每势都合于枪术的“法度”,墨子有言,“百工从事,皆有法所度”[6]29;另一方面是建基于招有法度、式有定准基础上的时间体验。在月夜习枪的沙子龙那里,其主体意识对于断魂枪的每个招式的“每一个体验是‘可感知的’,每一个体验自身是一个当下之物,并且在其当下中可以把握。在原本中把握一个个体之物(一个体验或一个超越个体)与在原本中感知它是一样的,并且与在原本中已经把它给予为当下存在的是一样的,因为一个X的当下也可能是被想象的当下,‘现在’也可能是‘想象—现在’,或者是合回忆的现在”[5]275。这就是说,武神沙子龙虽在冷兵器退场的“今天”习枪,他的意识河流中流动的是过去他在西北一带武林的威风及其镖局兴旺的光辉岁月;对他而言的当下的现在实质上是过去,也即他的“这套枪”使作为“想象—现在”的过去在当下显现成为现实,而想象发生作用的机制就是“图像化”。简言之,“这套枪”是图像化过去的手段。
其次,想象过去的图像原型。“想象”的意识活动离不开反观、还观,“如果我们没有‘还观’‘反观’的反思活动,就不会有时间意识以及‘有物流动’的认识”[7]79。“物”对于月夜习枪的沙子龙而言,指的是他的“这套枪”的招法系列,并且这些在冷兵器时代所向无敌的招式是沙子龙用以图像化过去的工具,而“过去”在“有物流动”的意识活动中“消失‘在黑暗中’,这就是说,它恰恰持续渐渐变为明白性的零点”[5]282,“零点”是有待习武者当下意识充实的过去的时间点;“明白性的零点”就是构成想象过去的图像原型的起点,而在起点之前的上一个终点就是“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2]356。比昨夜更早的昨天才是沙子龙意识河流的滞留之处,这个滞留一方面在一个个独自习枪的月夜连续性地消失,另一方面又在“明白性的零点”的另一端持续变异。这就是说,沙子龙的意识活动是由回忆滞留与滞留的脱空及想象性前摄与前摄的充实组成的内在河流,而回忆性滞留与想象性前摄的双向运动及其围绕现时现在时间点形成的图像即构成沙子龙想象过去的图像原型。
再次,枪法技艺的图像显现。作为冷兵器技艺的杰出代表,沙子龙的断魂枪与自称其徒弟的王三胜的枪法一样有拦、拿、扎、挑的具体招式,这些招式在月夜习枪的沙子龙的意识河流中形成完整的图像,而图像则是一个个瞬间时间点组成的时间片段的联合。这就是说,沙子龙的枪法技艺充实着构成运动图像所需的时间片段,“并且这个被充实的片段是事件自身,是在其时间延展(时间延续)中的感觉要素,或者是一个我思(cogito),是我感知这个或那个、我感到喜悦、我评价、我判断等等。这个事件在构造时间(构造时间对象性)的意识中构造自身”[5]297-298。无疑,月夜习枪或传授武艺都是意识主体构造时间对象的“事件”,过去发生的事件只能以回忆的方式活跃在枪法技艺的图像显现中,即是说传统武术的续命离不开基于主体间性的时间客体构造,从而使“产生过去事实的精神,在能成为未来之规范的意味上,使过去复活”[8]143。
四、传统:意识河流中时间客体的构造
能够成为未来之规范的产生于过去的事实即先哲难以言说或已经言说但并未被记录下来的意识活动就是传统,在传统的“传承上,特别以人的生活意识之自觉,历史的意识之自觉为必要。所谓传统,不是单纯的制度、式样之传达”,“‘传统’二字一方面固都有世世相承、连续不断之义,另一方面却又暗含着一种‘大道’、正统之类的意思”[8]143。正是由于传统“不是单纯式样的传达”,老舍先生在《断魂枪》中并未交代作为传统武术典型代表的沙子龙枪法的具体招式,而仅仅呈现出一个月夜习枪的运动图像,这一内蕴习武者意识河流中时间客体构造法则的月夜习枪活动恰好是继承断魂枪文化传统的立足点。“传统乃是文化的积累”[8]141,文化传统即安放在沙子龙每一次月夜习枪的意识活动中,而意识河流经过的每个时间点的积累,也即每一个枪法招式的发出就意味着时间客体构造的层级进展,而这种层级进展在回忆的意识活动中直接对应于在传统文化语境中形成的时间客体。
首先,传统的“滞留”成为时间客体构造的契机。传统作为过去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观念及技艺、方法就意味着它在当下影响力的消退,即是说传统总会流向过去,也正是这种流动为传统的当下呈现提供前提,而当下显现的往往是过去重复发生的“日常事件”。比武较技、镖行走镖作为武林中人的日常事件,在习武者的意识河流中已经或正在经历着一个个时间序列,这个由现时现在、过去现在的时间客体组成的时间序列作为消退的武术文化传统的展示方式,是回忆意识构造拟当下化时间客体的对象,即这一对象承载着主体意识对沙子龙曾有过的“武林战绩”的立义过程。拟当下化就意味着意识构造出的这种现时现在的时间客体是“假定的当下”,这些“被假定的当下及其变异确实也是原意识素材;它们自身必须重又构造一个时间序列,并因此对它们来说新的原当下与变异必须被假定。并且如此无限”[5]312。正是由于被假定的当下的无限回环与当下在场,以沙子龙的断魂枪为代表的传统武术的文化传统的消退才有被意识“滞留”的可能性,而这种对传统的滞留(如小说中王三胜凭空捏造出“孙老者打败沙子龙”[2]364的炮制武神行为),成为时间客体构造的契机。
其次,自我意识是时间客体构造的动力。在冷兵器逐渐退场的时代语境中,人们对于沙子龙“神枪无敌”的超群武艺“抓住的越来越少,它消失在黑暗的空乏中”[5]321,这使作为身心之学的沙子龙的断魂枪在其月夜习枪的意识河流中显现出自我意识强化的流逝特征,以至于他的自我意识就是习武练艺之时间客体构造的动力本身。王阳明认为:“道必体而后见,非己见道而后加体道之功也;道必学而后明,非外讲学而后有所谓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讲学者有二,有讲之以身心者;有讲之以口耳者。讲之以口耳,揣以测度,求之影响者也;讲之以身心,行著习察,实有诸己者也。”[9]75“行著习察,实有诸己”的主体意识对已流逝的过去的作用是回忆式重构,回忆指向的是传统武术发挥用场的由过去现在时间客体汇集而成的时间点系列,同时回忆意识的这种主体性只属于沙子龙自身,主体意识由此是一己的自我意识,从世界就是无数“自我”的创造的意义上而言,自我意识是时间客体构造的动力。
再次,过去滞留与未来前摄的当下在场。“过去”这一时间客体在习武者自我意识的推动下由现在变异为曾在,即是说刚刚发生在当下的事件、动作组合(如断魂枪的招法系列)有向过去回坠的必然性,并且这一回坠、后退也将由于下一个回坠的到场而向更远处后退。为防止这种无限倒退,自我意识随即开始发挥其阻滞作用,这一作用就是将过去滞留下来,将其重新带到当下。而这一被重新带到当下的时间客体也并不具有固定不变的性质,它时刻指向未来,并将未来收摄于当下,此即未来前摄的意识流动。这就是说,过去滞留与未来前摄是意识河流的同一运动的表象,同一的前提是“当下”的在场,与其对应的自我意识是“再回忆”。胡塞尔认为:“我们可以把再回忆中的同一个事件认同为同一个,它带有同一个内容与同一个时间片段。因此,再回忆对本质确定起着某种作用。”[5]329即是说再回忆使过去滞留与未来前摄的当下在场由可能变为现实。“滞留”在小说《断魂枪》中是指,沙子龙在夜静人稀之时,一个人关好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2]360。“前摄”是指“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2]356,过去滞留与未来前摄的当下在场恰是小说《断魂枪》构造时间客体,推动意识流动,进而形成“传统”的一体两面特质的意识动力,动力的强化在于以沙子龙为代表的习武者自我意识由己及人式地无限扩充,由这种扩充形成的过去滞留与未来前摄的当下在场无疑是解决“这套枪”如何传授问题的关键。
五、结语
沙子龙的断魂枪是形成于传统社会的武术文化遗产,这种文化遗产通过习武者意识河流对于过去时间位置的滞留而得以复活,复活的基础就是习武者的主体意识对于“这套枪”的时间立义,时间立义离不开再回忆的时间客体构造行动。沙子龙的“这套枪”由六十四个招式构成,这些招式的式式相连使它在习武者月夜习枪的意识河流中成为一个存在之物,存在之物作为被意指之物有与之相应的时间样式,这种时间样式就是传统,即是说习枪练艺是延续传统的时间主体构造活动,承载这一活动的载体就是老舍小说《断魂枪》所勾画出的月夜习枪意象,也正是这一意象向关注传统武术存续与发展的人们暗示一条规律:技术体系传承途径的阻断并不构成该种武术文化遗产失传的充足理由律,它活跃在有幸阅读并知觉到小说中沙子龙以再回忆方式构造过去现在时间客体的意识活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