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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自然的新自由化:现阶段的生态帝国主义*

2022-11-23迈瑞克弗雷姆马冰玉

关键词:自由化帝国主义非洲

迈瑞克·林·弗雷姆 著,马冰玉,刘 魁,姚 松 译

(1.犹他大学,2.东南大学3.兰州理工大学)

环境的“新自由化”是政治生态学领域核心文献关注的重要话题之一。根据这类核心文献,新自由主义重塑了支配自然的社会和财产之间的关系,并最终允许自然的圈地化、私有化和市场化。这一重大趋势被当成资本主义发展的最新阶段,它包含了紧密相连的意识形态和政策特征,甚至当“新自由化”本身由于地区化的背景而呈现出不同的特征。[1]与此密切相关的是对马克思原始积累概念的重新解释。马克思原始积累的核心思想是资本积累必然导致工人和生产资料之间的最初分离,比如与土地的分离。而关于马克思原始积累的最新解释认为,原始积累仍然在继续,并且事实上它仍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发挥作用。[2-3]

本文旨在通过多种方式促进有关自然的新自由化文献和其他相关文献的关联研究。首先,它将马克思主义生态学家所倡导的“生态的”帝国主义概念与自然的新自由化文献联系起来,首次明确地将政治生态学领域的两组重要文献结合在一起,这一结合对于二者都有所助益。生态帝国主义既可以深化我们对导致外围(国家)新自由化根本原因的理解,并通过将新自由主义与全球资本积累相结合,也可以提升我们评估其影响的能力。反过来,有关自然的新自由化研究的迅速发展又通过特定的地理情境、具体的新自由主义结构和政策为生态帝国主义的理论奠定了基础。这样一种综合可以为关于社会和环境的批判性主流研究提供有说服力的基础框架,特别是对有关全球经济一体化方面的主流研究,它经常把经济状况、环境退化和帝国主义作为单独且不相关的问题来处理。

广义地说,当从历史背景中考察时,我认为是外围(国家)资源的新自由化创造了生态帝国主义扩张所必需的政治-社会-经济体制。本文重点关注海外资本对于非洲资源投资法规的重要历史演变,从这些规定中①作者撰写的一篇关于生态帝国主义、生态不平等交换和非洲资源争夺的短文,最初由帕尔格雷夫百科全书关于帝国主义与反帝国主义问题发表,题为《生态帝国主义和21 世纪争夺非洲资源》。,可以清楚地看到生态帝国主义和新自由主义之间的联系。从时间上来看,这种新自由化可以被理解为为了获取外围国家资源而进行的资本扩张的最新阶段,并且可以部分地被看作资本积累的最新策略。

此外,本文是第一部明确将第三世界抵抗作用纳入生态帝国主义的著作,特别是处于经济民族主义这一重要时代的开端,它的重要性还体现在塑造当前生态帝国主义的结构和自然的新自由化方面。新自由主义的转向是对许多后殖民主义国家所制定的保护措施的抵制,措施的制定则是为了维护这些国家独立后的经济和国家主权。这种政治经济/生态环境可以说为20世纪80年代初发展中国家债务危机之后的新自由主义反弹奠定了基础,该危机恢复了外围资源对外国资本积累的可及性和适应性。

一、生态帝国主义:简要综述

对于帝国主义最简单的定义,就是将其定义为一个体系,主导势力凭借该体系可以支配其他民族的贸易、投资、劳动力和自然资源。帝国主义理论总是承认自然资源在全球资本积累中的作用。列宁(Lenin)与马格多夫(Magdoff)两人都强调了在发展中国家进行原材料投资对核心国家的资本主义工业化的作用。然而,将生态维度更加明确地纳入有关帝国主义的讨论中有很多理由。首先,有关可持续发展的主流论述层出不穷,但大多数都是讨论经济政策、环境退化和全球结构不平等性等问题,仿佛它们是独立的、不相关的问题。[4]一方面,我们必须努力追踪并揭示资本积累(生物物理层面和金融层面)的来源,以及支撑资本积累的政治经济因素、政策因素和意识形态因素,并检验积累产生的社会-生态影响。一个明晰的生态帝国主义理论有助于在全球层面对可持续发展问题进行更少碎片化和更具政治性的讨论。马克思主义生态学家如福斯特(Foster)、约克(York)、克拉克(Clark)、摩尔(Moore)以及帝国主义理论家马格多夫(Magdoff),他们已经对生态帝国主义的研究作出了重大贡献。尽管在所有的解释中,资本积累的动力从各方面加固了生态帝国主义的基础,但是不同的理论家仍然强调不同的特定动力机制。马格多夫认为,资本在其无休止积累的驱动下,经历了需要特定战略资源的技术变革,其中许多资源需要从海外获取。资本主义列强之间的竞争加剧了扩张的动力。[5]摩尔将帝国主义设想为一种“由人类和超人类自然组成的符号-物质丛”,即在不断追求资本主义积累的过程中对人与其余自然之间关系进行组织的一种方式。加速剩余价值的榨取取决于提高劳动生产率,这不仅涉及技术和社会的创新,也涉及来自大自然的“免费馈赠”的丰厚程度。摩尔断言,资本主义的积累建立在廉价投入的基础上,并通过对生态资源相对剩余的地区掠夺规模的持续扩大、增加来维持。这些动力机制必然推动资本主义经济的全球扩张,尽管他们这样显然会导致自然(和人类)的迅速枯竭,从而成为资本积累的桎梏。[6-9]福斯特、克拉克、约克重新阐述了马克思关于新陈代谢断裂的原始概念,认为资本主义的社会生产关系,即工人与生产财富的分离,既是导致资本主义的地理历史特色鲜明和环境遭受破坏的原因,也是其产生的条件。[10]福斯特、布莱特指出,在个体资本层面,克服资本积累带来的生态性生产危机的尝试可能成为新的利润和投资来源,这种动力机制在生态帝国主义中也会被证实。[11-12]克拉克和福斯特将生态帝国主义问题与生态意义上的不平等交换联系起来。[13]生态不平等交换思想涉及一组相关文献,它强调世界体系名义上以公平的货币交换为基础,但具有资源从外围到核心地区不对称流动为特征。[14]在大量的经验研究著作中,大部分创造性地使用了当前的环境-社会指标,已经确证了许多生态不平等交换的准则。[15-21]

除了借鉴上述理论家的著作,我还从其他人的著作中总结了生态帝国主义的一些本质属性。[22-23]其一,生态帝国主义植根于对资本积累的无穷追逐,而且发生在特定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中。其二,生态帝国主义的发展取决于追求不平等力量(包括经济、政治、军事、意识形态,等等)的动力,以及由于殖民主义和不平衡发展而造成的对世界体系等级化的国际劳动分工的依赖。其三,生态帝国主义对外围国家造成某种负面的社会生态影响。总之,生态帝国主义允许将环境负担转移到核心/半外围国家边界之外。

对现有的文献,我已经补充了生态帝国主义所采取的形式是运动和反对运动的辩证展开的结果,这一运动是为回应社会阻力而产生的。生态帝国主义必须在帝国化的国家内有一个有利的政治-经济环境;这在历史上的某些时候也曾遭受过抵制。正如奥康纳1998 年最初指出的那样,自然和劳动一样,必须在适当的地点和时间以必要的数量和质量提供给资本,这通常是由超经济行为者,即国家来提供。[24]与新古典主义经济理论相反,边缘地区的自然价值不仅取决于市场供求以及地租,而且还取决于阶级斗争、反帝国主义斗争和环境抗争。

总的来说,我们将生态帝国主义定义为对一个(通常是外围)国家的经济、政治和/或社会制度的征服,以满足(通常是核心或半外围)国家的生物物理和代谢需求,当然这与资源的可获得性,以及(海外)资本积累的需要(以合适的数量和合适的价格)是密不可分的。我认为,理解确保某些地区和社会群体的资源和利润持续流向其他地区和社会群体的结构和政策,就是对“生态帝国主义”的研究。

有一个可以继续进一步推动生态帝国主义研究的工作——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广泛和复杂的话题——那就是继续研究全球经济中的具体的政治经济结构,特别是围绕国际贸易和外国投资进行研究。关于现阶段全球经济领域的资源转移问题,生态帝国主义主要通过两种主要的机制产生,即通过国际贸易和外国投资(尽管像走私这样的非法活动也时有发生,并且对全球大气公共资源的不平等占有也可以被算在内)产生。通过追溯具体经济政策的历史发展——在本文中指控制外国投资的政策——可以使我们认识到新自由主义就是当前资本积累最时新的策略。

二、生态帝国主义与自然的新自由化:走向综合体

自然的新自由化研究文献大量激增,既有描述强制化圈地过程和私有化过程的个案研究[25],也有记录国家环境保护规模退化的个案研究[26]。在对这些新兴文献的广泛概述中,卡斯特里指出了四个仍然需要进一步探索的问题,即:为什么是自然的新自由化问题;自然的新自由化的运作方式问题;这种新自由化的影响问题;以及如何评价这种影响的问题。[27]生态帝国主义理论有助于处理这些问题。反过来,这些问题也可以推动关于生态帝国主义的探讨。

卡斯特里基于他的广泛调查,并吸收了波兰尼(Polanyi)、马克思(Marx)和一些生态马克思主义者的观点,认为在资本主义世界,尝试新自由化的自然可以被理解为对“环境的修复”,这种“修复”对私人生产者和国家来说是“理性的”。[27]在生态帝国主义的语境下,卡斯特里最相关的“环境修复”说法可能是“修复2”,它强调某些新自由主义措施本质上暴露了迄今为止的自然环境保护或国家控制所具有的市场理性和资本积累的面目。生态帝国主义进一步推动了这一进程。一方面,卡斯特里的环境修复思想设计为私人生产者和国家采取新自由主义政策提供了“合理性”。然而,帝国主义强调征服问题。债务危机和受到制约的结构调整是新自由主义政策被率先应用的非常重要的原因。这不仅仅是关于私人生产者和国家的“合理性”问题;外围地区自然的新自由化也涉及缺乏替代方案问题,其中部分原因在于经济民族主义的崩溃、随之产生的债务危机以及世界体系中不肯妥协的不平等结构。

与此相关的是,在回答“为什么”是新自由化时,生态帝国主义提供了一个历史背景。生态帝国主义的作品属于历史性研究,往往从追溯外围地区被征服的源头开始再到对殖民化的研究。通过对新自由主义的历史化研究,人们可以追溯那些影响帝国国家占有外围资源的条款,以及条款背后的经济结构和政策的发展演变。通过这样的历史分析,围绕外围资源而展开的权力争夺变得显而易见。

此外,生态帝国主义为评估新自由主义对受援国的影响提供了重要的方法。卡斯特里回顾了许多考察自然新自由化对社会经济和环境影响的作品。[28]很明显,这些讨论都主要集中在对被支援国家积极的或消极的社会生态影响。虽然了解自然的新自由化在特定背景下的多重影响至关重要,但缺少的是关于全球范围内分配和积累的相关问题讨论。如前所述,生态帝国主义关注的是对外围地区环境的征服,以便使利润和生物物质资源从帝国化地区流向帝国地区。

因此,通过生态帝国主义的视角,我们可以提出以下相关问题。例如,就积累而言,新自由主义是否会重新构建对外围自然的治理模式,以便将利润输送到帝国中心?这种趋势是否使帝国主义国家更富裕,从而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购买力和对周边资源持续索取的能力?就环境而言,自然的新自由化政策是否允许核心国家“输入”的可持续性,从而导致从核心国家到外围国的外部环境退化?新自由主义政策是否促进了生态上的不平等交换?即在名义上的公平货币交易下进行的资源的不对称的转移?新自由主义政策是否至少能够部分地对特定的社会组织不成比例地占用和消耗地球资源进行负责?

反过来,对自然的新自由化运作的研究实际上又推动了生态帝国主义的研究。识别新自由主义的运作机制,有助于全面分析资源和利润向帝国地区转移的具体结构和政策。这在以下的案例研究中尤为突出,正如卡斯特里指出的那样,不同的地方和环境受到同一套跨国流程和规则(如全球贸易协定等)的影响。

三、作为“反-反运动”(Counter-Countermovement)的新自由主义:历史语境

生态帝国主义也许始于殖民主义,但是其(资本)积累的过程从来不是静止的。在任何给定的时空点上,允许(资本)积累发生的意识形态、政治经济和政策背景都是不同的,并对反抗与反-反抗这一资本社会间的辩证运动作出回应。以此角度来看,新自由主义政策体现了一种对可以被认为是波兰尼式的“双向运动”(double movement)的强烈反冲,波兰尼式的“双向运动”曾经引发了许多边缘国家的后独立运动。

在后二战时代,正如帝国主义理论家们指出的那样,跨国公司是生产和积累体系中的主导行动者。[29-30,5]根据格尔万的观点,跨国资本主义的特征包括:中心控制下的多元化、国际化的生产;大规模的基础制度组织和大额度的金融资源;技术驱动与创新崇拜;经济实力的高度而持续的集中。[30]这种新体系主宰了世界经济,无论是发达国家、不发达国家还是社会主义国家。[30]结果是,即使获得了独立,国外控制势力继续主宰着后殖民国家的经济。[31-32]

由于这种政治独立与经济新殖民主义的矛盾状态,第三世界开始挑战跨国公司对其经济事务的控制,被迫维护他们自己的资源主权。第三世界开始意识到,第一世界对其资源的依赖构成了他们的经济力量和主权的潜在根据。[33]事实上,从1972年到1974 年,整个市场见证了初级产品供应的短缺,特别是那些在高增长工业中具有战略重要性的商品,如石油、铝土矿和磷酸盐的短缺的后果。[30]

波兰尼认为,19 世纪和20 世纪早期社会的动态受到双重运动的支配:自我调节的市场经济持续扩张(第一运动),但这一运动遭遇到一个反向运动(第二运动)抑制其扩张。[34]特别是,这一反向运动持续抑制市场在特定生产要素,即在劳动力、土地和货币方面的扩张行为。波兰尼的双向运动强调了市场体系如何不断地被社会阻力所塑造。如波兰尼自己的作品暗示的,我们可以更加明确地扩大这一概念,把反对扩大全球市场针对环境的反向运动包括进来。例如,密特尔曼、伯纳德、布瑞吉已经拓展了波兰尼的框架,将环境抵制政策概念化为反对全球化的反向运动。[35-37]在自然的新自由化文献中,麦卡锡(McCarthy)、普鲁德汉姆(Prudham)运用波兰尼双向运动来描述凯恩斯主义国家所制定的环境保护法以及随后遭受新自由主义政策的攻击。[38]事实上,对于他们的研究,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应当被考虑进来。许多发展中国家早先在20世纪中叶为争取国家主权和免受国际市场的损害而颁布的发展政策,可以作为波兰尼在环境方面的双向运动的一部分而包含进来。也就是说,不仅是凯恩斯主义国家制定的保护措施具有重要的环境影响,第三世界国家为获得资源主权而实施的保护政策,具体通过影响外国资本对其资源的准入和准入条款,同样也具有重要的环境影响。在战后独立时期,许多发展中国家采取了各种以国家为中心、干预主义的发展计划,明确涉及对外资的监管。[39]然而,随后的整个新自由主义规划都以消除这些障碍为目标。

20世纪60年代,第三世界国家开始在经济主权的主导下对跨国资本的势力和新殖民主义的局势提出挑战。经济主权问题的核心是对自己国家自然资源的主导权,这在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中期一系列事件已经明显表现出来了。这些事件主要包括许多国家征收外资的自然资源产业,形成初级商品卡特尔,例如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以及通过以国际经济新秩序(NIEO)著称的联合国平台提出的表达第三世界不满的一系列提案。

像欧佩克这样的初级产品卡特尔背后的原理是允许第三世界国家积极控制与工业化世界的贸易条款以及他们从强大的跨国公司那里获得的回报。他们通过对外资自然资源产业的国有化,对跨国资本的力量进行了激烈的争夺。第三世界国家与参与自然资源行业的跨国公司之间产生冲突,早在1937年到1938年,玻利维亚和墨西哥就发生了第三世界国家与参与自然资源行业的跨国公司之间的冲突,并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达到了顶峰。[40]最后,第三世界认识到,如果国际经济体系没有重大的结构性变化,他们的经济独立和发展将会是困难的。因此,尽管存在意识形态差异,第三世界还是提出了一系列一致性的要求。国际经济新秩序要求每个国家对其自然资源和所有经济活动拥有充分和永久的主权,包括国有化或将所有权转让给国民的权利。[41]更重要的是,国际经济新秩序还要求发展中国家有权根据国家发展计划对在其领土内经营的跨国公司进行监管。国际经济新秩序还寻求通过改善贸易条件在出口的原材料价格和进口的工业制成品价格之间建立一个平衡。[41]

西方对第三世界要求调整国际经济秩序组织的反应表现出一种彻底的拒绝,预示着阿明(Amin)所认为的激烈地反第三世界主义的新阶段的来临。[42]甚至在国际经济新秩序出现之前,北方发达国家对第三世界日益增长的经济民族主义的敌意就很明显了。[30,43]例如,在20 世纪70 年代,由于对外资经营的强烈抵制而产生的不确定性,对非洲资源行业的外国投资也急剧下降。[44]从政治生态学的角度来看,主要问题是不难理解的,即发达国家过去和现在都严重依赖边缘地区的各种资源,而外围国家为了争取主权和获得更大的出口回报的需求与中心国家获取廉价和易得的资源需求直接背道而驰。

然而,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交织在一起,世界各地的发展中国家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被迫进行大范围的结构调整。到20世纪80年代,大部分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民族主义已经基本崩溃,他们的社会经历了一系列激进的结构调整,以自由放任资本主义、比较优势和加强外部整合的原则调整他们的经济。在新自由主义改革的背景下,第三世界生态资源得以再次满足外国资本积累的需求,原因在于发展主义时代遗留下来的障碍接连被消除。在经济-政治危机的背景下,第三世界的反运动被新自由主义的“反-反运动”所取代。到20世纪70年代后期,通过出台具有约束力的贸易协定和有关外国投资的新规则和法规,并最终通过私有化和各种吸引跨国公司的激励措施再次向外国资本开放,经济民族主义被市场原则所取代。

四、当今的生态帝国主义:新自由化与对非洲的外国投资

当今的生态帝国主义与过去的帝国主义既有差异性又有连续性。在非洲,尽管政治独立,跨国公司在买办精英的支持下,仍然集中在自然资源部门并对其进行实质性控制。然而,与过去相比,现阶段的帝国主义引发的全球生态危机的规模是史无前例的,全球资本主义的饱和与所谓的新兴经济体的工业化加剧了生态危机的严重性。本节是在自然的新自由化(特别是投资政策)和生态帝国主义的背景下讨论这个问题。

(一)新自由化与外国对非洲资源的控制

与殖民时代相比,帝国主义的动力正在政治独立的非洲国家产生。今天的新殖民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新自由化政策、基于出口导向发展这一特定概念产生的市场意识形态和外国投资三个方面表现出来的。然而,与前经济民族主义时代相一致的一个主要特征是经济的关键部门仍被跨国公司所控制。外国产业主导着马里、坦桑尼亚、赞比亚、博茨瓦纳、加蓬、加纳和纳米比亚及其他国家的金属和矿物生产;在石油和天然气领域,国外产业占撒哈拉以南非洲平均产量的一半以上。[45]

根据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报告可知,非洲实物贸易量(metric tons)大幅上升,这反映出21世纪全球对非洲资源的兴趣。[46]总体而言,非洲的实物贸易量从1980年的近2.6 亿吨增加到2008 年的5.06 亿吨。非洲国家的主要出口产品实物是化石燃料,其次是特定金属。化石燃料出口量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下降后,于2008年达到5.34 亿吨的峰值。

跨国公司在这一趋势中的影响部分反映在外国直接投资(FDI)量的增加上。根据2013 年联合国贸易发展-世界投资报告可知,对采掘业的投资仍然是外国直接投资在非洲的最重要驱动力。[47]例如,在东非,最近在坦桑尼亚和乌干达油田发现的天然气储备导致外国直接投资增加,流入该地区的资金从2011 年的45 亿美元增加到2012年的63亿美元。对中部非洲的投入量也增加到100亿美元,创历史新高,延续了自2010年以来矿业跨国公司对自然资源的外国直接投资不断增加的趋势。在西非,对产油国加纳的投资保持稳定为33 亿美元,毛里塔尼亚的采矿业权益帮助该国的资金流入量翻了一番,达到12 亿美元。[47]弗格森认为,这种资源部门的集中造成了一种飞地主义和不平衡的发展,因为自然资源产业通常与广泛的经济部门缺乏联系。[48]在生态方面,尽管有大量储备,但国际贸易和外国投资正在造成该区域不可再生能源的枯竭。[46]

关于国际贸易制度和外国投资领域的自然文献新自由化现象,特别是麦卡锡2007年的研究,有助于阐明这一趋势背后的政治-经济动态运行模式。[26]与自然的新自由化有关的外国投资政策发生了两个显著变化,即多边和双边投资条约(BITs)以及管理自然资源部门的税收制度。

在创造有利投资环境的支持下,许多多边和双边条约中的外国投资规定已经明显更倾向于外国资本。结果,采矿和制造业等主要部门受到外国投资者的直接控制,特别是由于收购了私有化的国有企业。[37,39]例如,麦卡锡(2007)指出,从多边贸易协定来看,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和其他最新的贸易协定都有一个共同的主要目标,即增加外商直接投资,统一境内和境外的监管环境,并将重要的国家职能转移到私营部门。[26]关于多边组织,贸易相关投资措施(TRIMs)涵盖了发展中国家广泛的经济活动,作为世界贸易组织(WTO)成员的国家必须满足贸易相关投资措施的绩效要求。贸易相关投资措施的核心目标是确保对西方投资的保护。为此,它禁止了对外国公司的绩效要求。例如,贸易相关投资措施协议禁止了与当地内容相关的绩效要求(要求购买或使用本地生产的商品)、贸易平衡和出口要求(要求出口特定百分比的生产量),并且还禁止要求公共机构从当地供应商处获取商品。试图强加这种要求的任何一个国家都可能会被诉诸争端解决机制,而且通常会失败。[49]此外,美国和欧盟希望修改现行的贸易相关投资措施的协议,包括联合投资、技术转让和研发以便禁止所有的绩效要求。从本质上讲,贸易相关投资措施限制了政府出于发展目的制定政策的权利,这些政策有利于国内产业和企业的发展和技术升级。[49]一些人认为,世贸组织取缔了曾经对许多国家发展战略至关重要的关键性投资法规。[50-52]

更为严重的是,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发展中国家双边贸易投资条约(BITs)签署的数量持续激增。它要求东道国政府取消对外国公司的更多限制,给予更多让步,回报则是美国市场以及更强大市场的准入资格。[49]双边贸易投资条约显然更侧重保护外国投资,发展中国家签署双边投资条约是为了向投资者发出“信号”并吸引更多的外国投资。近几十年来,双边投资条约已经成为最重要的鼓励和管理外国直接投资的国际法律机制。[53]

在双边贸易投资条约出现之前,根据最低待遇标准的国际习惯法规则和所谓的赫尔(Hull)规则,对外国投资者的保护是微乎其微的。赫尔规则专门处理征收案件,但并没有针对歧视性条款提供一般性的保护。在经济民族主义时代,作为他们对国际经济新秩序要求的一部分,发展中国家甚至质疑赫尔规则的有效性。[53]

从本质上讲,大多数双边贸易投资协定保证对外国投资者的某些保护,这与国际经济新秩序的要求形成鲜明对比。例如,双边贸易投资条约通常禁止对外国投资者的歧视性待遇,保证对被剥夺财产或资金给予适当的补偿,保证资本和利润的自由转移和汇回,所有这些都是经济民族主义试图管控的领域。此外,如果出现与这些条款有关的争议,双边投资条约各方同意提交具有约束力的争议解决方案。实际上,只要影响外国投资者,任何公共政策法规都可以通过争端解决机制而受到挑战。[53]

此类条约在整个发展中国家得到广泛采用。例如,到2000 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流入发展中国家的外国直接投资的一半是在双边条约下进行的。[54]正如非洲的一些区域,大多数国家在21世纪初期之前已与国际组织缔结了双边条约并签署了多边协定。最终,这些条约限制了发展中国家政府约束跨国公司的能力,其结果是这些条约严重制约了发展中国家的国家发展战略。[49-50,55]

在许多发展中国家,采矿业吸引了相当大比例的外国直接投资(FDI),从政治生态学的角度来看,采矿法规的重大变化有助于边缘国家的资源既情愿又容易满足外国资本积累的需要。20世纪80年代以自由放任资本主义、比较优势和增强外部一体化的原则重新调整经济,以促进国家退出该部门,扩大私营部门的进入机会并增加了对投资者的各种激励措施。[44]在1985年至1995年的十年间,超过90个国家在全球范围内采纳了新的采矿法或修订了现有的法律法规,以提升外国对其采矿部门的投资。吸引外国投资者以促进经济增长和向发展中国家提供硬通货这两个主要目标仍然优先于其他重要的社会和环境目标。[44,56]毋庸置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实施的结构调整政策最一致的结果就是加强了出口市场对自然资源的开采力度。[56]

改革无疑为外国投资者创造了更有利的环境,但也破坏了对社会、环境和经济发展至关重要领域的规范和标准。[57-59]与吸引外国投资和促进出口的政策相比,其他妨碍这些发展的目的和目标,如寻求在东道国保留更多收入的措施或环境监管措施,充其量只能处于次要位置。[58]世界银行1992年发布的《非洲采矿战略》——第一个被该银行认为必要的有关改革的系统介绍——是基于对80 家采矿公司的调查报告的结果,其中建议建立稳定的法律和财政框架、合同稳定性、有保障的财政制度、利润返还机制、法律规定等等。然而,该报告没有阐明采矿部门如何将有助于实现更广泛的具有重要意义的发展目标,例如,如何建立(出口的)前向和后向联系或者矿产增值的可能性。[58]

这种新自由化和全球资本积累动态作用的后果在晚近的2000年代初变得明显,因为非洲国家无法在繁荣的商品贸易中获得收益,导致非洲金属世界市场价格虽然强劲,但是由于税收水平较低,非洲国家实际获得的收入相对较少。《2013年非洲进展报告》发现,尽管2000 年代商品贸易繁荣,采矿业和石油公司的利润率都在增加,但许多此类政策仍在继续。例如,该报告写道,直到2010年,撒哈拉以南非洲黄金出口的平均特许权使用费仅为3%,属于世界最低之一。然而,2000 年至2011 年间,世界黄金价格从每盎司300美元上升到1600美元,而投资者利润增长速度是政府收入的4倍。[60]例如,2011 年几内亚矿业产品出口额达14 亿美元,占总出口额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2%,但政府采矿收入只有4800万美元,占全国GDP的0.4%。[60]

另一份由德国发展研究所撰写的报告同样发现,从2003年到2008年,撒哈拉以南非洲普遍未能从矿产和能源商品的高价格中获益。虽然采掘部门的销售收入强劲,直接投资大量流入,但对赞比亚、纳米比亚和加纳这三个国家的案例研究表明,它们在初级商品贸易繁荣期间只从税收中获得了“略多于中等”的利润。例如,赞比亚的报告发现,铜和钴行业在2003年至2008年期间出售的矿产价值超过130亿美元,而从外商直接投资中仅仅获得近40亿美元的利润。然而,2003—2008年赞比亚采掘业的平均隐性税率低于2%,因此,政府在同一时期只增加了约3.93亿美元的税收。[61]

更重要的是,地方精英的腐败和勾结助长了这种趋势。《2013年非洲进展报告》对刚果民主共和国进行了案例研究,揭示了刚果民主共和国矿产部门的私有化一直受到保密文化、非正式交易和贪污指控的困扰。刚果民主共和国,这一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矿产资源的国家之一,其国有企业正在向外国投资者授予特许权,这些投资者大多在海外注册,他们一贯(持续)低估了自然资源的效益。根据一项从2010年至2012年进行的5 笔交易的分析发现,刚果民主共和国因出售给离岸公司的采矿资产定价过低而损失了至少13.6亿美元的收入。该报告还提到了一个普遍存在的离岸公司逃税问题,根据该报告估计,将利润转移到低税收管辖区的公司每年给非洲造成380亿美元的损失(非洲进展调查2013)。[60]

(二)帝国主义、全球资本主义与全球生态危机

虽然这样的问题代表着与以往新殖民主义时代的连续性,但近几十年来帝国主义的一个主要变化就是仅仅关注全球生态危机的强度。事实上,多重危机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存在。在笼统的意义上,人们可以说,今天的帝国主义被它的生态后果所“强化”,例如,由于外国投资者的争夺,整个外围地区最后的热带森林正在被砍伐,或者由于工业捕捞危险地耗尽海洋资源而使其濒临崩溃。卡莫迪、索瑟尔、梅尔伯等学者记录了对非洲整体资源的争夺,包括水源、木材、渔业、矿产和化石燃料,还有21世纪数千万公顷的土地出租给了外国投资者。[62-63]这样的争夺甚至促使前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Kofi Annan)敦促英国首相戴维·卡梅伦(David Cameron)利用英国担任八国集团(G8)轮值主席国的机会终结一些企业“肆无忌惮”地掠夺非洲广大的自然资源的做法。[64]人们需要做的应该是把这种“对非洲的争夺”置于全球生态危机、自然的新自由化和生态帝国主义问题的广泛的趋势下去思考,这些问题不仅影响非洲,而且暴露了全球资本主义经济的严重矛盾。

虽然这次“新一轮的非洲争夺战”的直接原因是高商品价格,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不断增长的全球资本主义经济与有限世界自然资源之间的紧张关系——以及,如前面已经指出的,历史斗争的结果使得非洲的生态资源通过新自由主义可以既廉价又容易获取。[22,44,46]在高商品价格的推动下,非洲资源的争夺透露出被福斯特和布莱特讨论到的生态帝国主义运作中的一个重要动态。[11]生态危机并不总是转化为资本积累危机;在个人资本层面,试图克服资本积累造成的生态危机可以成为新的利润和投资来源。全球需求增加,再遇上供应减少,有助于推动21 世纪头十年的资源价格上涨,也激发了投资者对非洲资源的争夺。因此,与前帝国主义时期相比,生态危机——不仅是传统的殖民国家内部的危机,而且是全球生态危机——正在推动当今的非洲帝国主义。例如,在全球资源不断萎缩的背景下,来自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的投资者都在试图通过大规模的土地投资在其国界之外实现粮食、水资源和能源安全[65],这是一个与土地剥夺、森林砍伐和社会冲突相关的问题。这种社会生态后果体现了生态帝国主义的另一个基本信条,即把社会生态负担从某些地区转移到更边缘的地区。

这种全球性的生态危机也与当今帝国主义的另一个重要变化密不可分,即资本主义已经渗透全球经济。新兴经济体的整体经济增长和工业化加快了资源及其相关废料的利用,根据预计这种使用只会增加。[66]正如摩尔所指出的那样,资本主义是在廉价投入的基础上维持自身,这最终会导致人类和非人类自然资源的枯竭,这当然同样适用于半边缘资本主义和核心资本主义。正如许多研究所指出的那样,非洲资源争夺的强度是由传统帝国列强的持续投资以及印度等国家的大量投资驱动的。[67]新兴经济体的资本主义工业化使这些经济体从资源的净出口国转变为净进口国。[68]新自由主义的结构调整也许是无意中助长了这种“南-南”(South-South)投资的趋势。[69]

五、结论

对非洲的新争夺揭示了非洲资源如何变得廉价易得,标志着它成为全球生态危机时期最后的资源堡垒。然而,这种争夺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自然的新自由化这一更广泛的全球趋势促成的。反过来,将这种正在进行的自然的新自由化与更广泛的帝国主义问题联系起来,对于在全球层面上理解资本和生物物理资源的积累至关重要。将自然的新自由化置于生态帝国主义的一个历史阶段来考虑,特别是作为后殖民时代对经济民族主义政策的强烈反冲来考虑,有助于对当前支配世界体系中边缘区域的国际贸易和外商投资的最重要的经济政策进行激进的政治-生态批评。

致谢:海德尔·汗、乔治·德马蒂诺和詹姆斯·米特尔曼在本文的整个研究过程中提供了许多对话和宝贵意见,谨致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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