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医家徐灵胎中医传承方法学研究
2022-11-23付玉娟翁丁玲陈紫嫣
付玉娟,李 菲,杨 杰,张 磊,刘 佳,翁丁玲,陈紫嫣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2.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信息研究所<中医药数据中心>,北京 100700;3.首都医科大学,北京 100069)
徐灵胎,清代著名医学家。在医学理论和临床实践等方面的成就显著,在医学传承方面也有许多深刻独到的见解。现从传承形式、传承内容、准入考核三方面,将其医学传承思想总结概述如下。
1 传承形式
1.1 自学
徐灵胎从医,既无家学渊源又无师道传授。其家世为望族,“代有科第”而无人为医,只因手足连病,侍医制药,徐灵胎乃弃举子业转治医,自学成才。其一生著注医书、立论批驳、崇尚临床,不仅当时名重一方,时至今日亦声名不辍。
徐灵胎的自学与治学之路,对后学颇具启示意义。其广求博学,穷源及流,“循序渐久,上追《灵》《素》根源,下延汉唐支派”;不断“自审其工拙”,反复斟酌及临床实践。在其临床中,先立医案,审病情,思用药得当与否;“更思必效之法”,如发现病重或增他症,则“自痛惩焉”,后“更复博考医书,期于必愈而止”。
徐灵胎认为,医者不断在褒与贬中完善自我,其医术必不日精进;“如此自考,自然有过必知,加以潜心好学,其道日进矣”;切不可“惟记方数首,择时尚之药数种,不论何病何症,总以此塞责”;更不可凭一家之言,以温补一法为成名医捷径。只有在博学中自省自考,才能不断精进,此自学方法乃医者精进之大法。
1.2 跟师
《医学源流论·医非人人可学论》[1]曰:“得师之传授,方能与古圣人之心,潜通默契。”徐灵胎通过自学而成为一代宗师,没有家学、师承,是在广博通览的基础上随处请教而学有所成。徐灵胎还是十分重视跟师学习,其在自序中记述:“余之习医也,因第三弟患疾,先君为遍请名医。余因日与讲论,又药皆亲制,医理稍通。”在此特别强调了跟师学习的重要性。
2 传承内容
2.1 医道
徐灵胎提出,治医不可只求医术、不求医道。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必止于术。道是术的基础,术是道的表现。有道才能成就更高的术,有术无道只能是普通的医者。道乃术之渊源,是中医理法方药和辨证论治的渊源。徐灵胎反对志医者学而无本,求术不求道,强调治医者应钻研经典,掌握中医学术之道,而后精通辨证论治之法。
2.1.1 医重道而非术 医理之本,源于《内经》,而《内经》之学,汉代以后出现分流,仓公、张仲景、华佗,医术各有所长,宗法要旨“虽皆不离乎《内经》,而师承各别”;晋唐以后,流派纷呈,“去圣远矣”,背离了中医发展的本源,与圣人之学相去甚远。因此,徐灵胎认为,“惟《难经》则悉本《内经》之语,而敷畅其义,圣学之传惟此得以为宗”。
徐灵胎重视经典,尊《内经》为道,为医之祖,称之为“圣学之传”,强调“徒讲乎医之术,而不讲乎医之道”。这里的“道”,即指中医经典理论。徐灵胎认为,道乃术之渊源,是中医理法方药和辨证论治的渊源。反对治医者学而无所本,反对求医术而不求医道,认为“经学不讲久矣”,则“去圣远矣”。强调志医者应钻研经典,掌握医学之道,而后精进医术,胸中有定见,始为不惑。
2.1.2 医道通治道论 徐灵胎专门撰写“医道通治道论”,探讨了治病之法与治国之术的相通之处。其言医道与治道相通,平内忧外患,实则平“喜怒忧思悲恐惊”“风寒暑湿燥火”,治则“补中之攻不可过也”,亦不可“攻中之补不可误也”“患大病以大药制之”“患小病以小方处之”,克伐有度,使得“病气无余”,而“正气不伤”。医道与治道相通,以道为法,小以喻大。所以,良医与良相相通。
徐灵胎视张仲景之书为“上古圣人历代相传之经方”,折服之学乃《内经》之道、仲景之学。《内经》于天人之际、阴阳之道、经络之秘、脏腑之微及脉法治要阐发备至,讲求天人合一之“道”,以人为本的阴阳平衡调节,是谨守病机、方随病变的个体化治疗之“术”方式,此乃中医“道”和“术”,当为后学者传承之。
2.2 医德
徐灵胎的中医人才观,包含着德、才、学、识几方面的要求,是对历史上中医人才培养的一个探讨。袁枚在《徐灵胎先生传》中写到:“艺也者,德之精华也。德之不存,艺于何有?”徐灵胎医德高尚、理高艺精,为后世医者树立了良好的道德风范。
2.2.1 小道精义,重任贱工 医道至大、任重而须力学,需孜孜以求来提高医道。然而,当时医为“小道”,医者为“贱工”。在这种任重而位微的现实矛盾环境下,徐灵胎为从医者鸣钟警示:要不断认识自身的责任,不断觉醒,方能使医道不断彰明。
徐灵胎在《兰台轨范·凡例》中,以“通天地人之谓儒”来比喻儒者;在《医学源流论·自序》中,则曰“医,小道也”。同时指出,当时的情况是,因“道小,则有志之士有所不屑为”。但从另一角度,又指出,医虽为“小道”而责任重大,因为任重,故而需“精义”。如何能做到“精义”呢?徐灵胎认为,学医之人须“穷《内经》,参《本草》,熟《金匮》《伤寒》,出而挽救时弊,全民性命”。提高自我素质与修养,博览经典方能有定见、辨是非,取长去短,不为所惑,而为精义,以满足医者必备条件。
2.2.2 患者不察,而医者当自省 中医历代医学界,皆重视医者的医德问题,无不把医德放在医术之前,即医乃仁术,无德而术不立。世有仁医、名医、奸医、庸医、懈医,其或起死人,或治病,或伤人,或杀人,患者及家属可能不易判断,而医家可自知当自省,这是医家自我评价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医之水平不同,这是无法勉强的,“然果能尽知竭谋,小心谨慎,犹不至于杀人”。但如遇重疾,“则明示以不治之故,定之死期,飘然而去,犹可免责”,以避免自保而误治。
在《医学源流论·人参论》中,徐灵胎对时下医生随意开处名贵补药的行为进行了批判,同时告诫患者不应一味追求服用人参之类的贵药,体现了他实心惠民的仁爱思想[2]。
2.3 崇古
徐灵胎非常注重研读经典之作。其在《医学源流论·脉经论》中说:“学者必当先参于《内经》《难经》及仲景之说而贯通之,则胸中先有定见,后人之论皆足以广我之见闻,而识力愈真。”其学术思想根植于《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在医学治学上主张读经,在治学过程中常以经开源开悟,鄙薄“有尽境”的时文,偏爱“无尽境”的经学。
2.3.1 崇古之因 徐灵胎幼时推究《易》理,昼夜默坐潜阅。旁及诸子百家,于《道德经》独有体会,遂详加注释。从经入学,是他一贯的治学态度,因此才有经典理论的深厚积淀。
徐灵胎崇古而尊古,不忍古来圣贤相传之医道衰落,故奋起而针砭之并力挽之。如《洄溪道情》自叙中说到:“悉一心之神理,遥接古人已坠之绪。”这正是徐灵胎崇古尊古的真正原因所在[3]。徐灵胎所言古圣方药、法则,是指汉唐以前的著作,即《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等经典著作。读书从经典入手是徐灵胎在医学道路上发展的重要方法,为其后医学精进,著多部佳作,成就一代名医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2.3.2 崇古之义 徐灵胎认为,古人制方时“审察病情,辨别经络,参考药性,斟酌轻重”,又有加减之法,因此其方“微妙精详,不可思议”。故古人治病味少量轻而愈,不必尽剂。结合现实情况,徐灵胎进而指出:“古法之严如此,后之医者,不识此义,而又欲托名用古,取古方中一二味,则即以某方目之。”此言未识得古方之义,用是药而于病无益,方与病证相符,或有别症适量加减,则方起神效。
徐灵胎对古方的这种认识,与张元素、朱丹溪的认识有所不同。如《金史·卷一百三十一·列传·第六十九》有关张元素的记载:“平素治病不用古方,其曰:‘运气不齐,古今异轨,古方新病不相能也。’自为家法云”[4]。又如,《医学启源·张序》记载:“洁古治病,不用古方,但云:古方新病,甚不相宜,反以害人。每自从病处方,刻期见效,药下如攫,当时目之曰神医”[5]。《丹溪翁传》曰:“操古方以治今病,其势不能以尽合。苟将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必也《素》《难》诸经乎!然吾乡诸医鲜克知之者”。而徐灵胎则认为,古方今用效不佳,是未尽古方之义所造成的。
2.3.3 推荐、阐释经典 徐灵胎强调读经典的重要性,指出“一切道术,必有本源”。其在《慎疾刍言·宗传》[6]中,开列了医者应读的书目,旨在为学医者打开方便之门。该书推荐了中医经典《灵枢》《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同时也指出了妇科、儿科、外科等专科的指导用书,如《妇人大全良方》《幼幼新书》《千金方》《外台秘要》《窦氏全书》《疡科选粹》。在皇家组织编撰的医书中,推荐了《御纂医宗金鉴》,认为“习医者即不能全读古书,只研究此书,足以名世”。
徐灵胎对于中医经典著作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著有《难经经释》《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伤寒类方》等医书,以发挥其旨意。在《征士洄溪府君自序》中,徐灵胎阐明了七部著作的名称和写作意图。云:“谓学医必先明经脉脏腑也,故作《难经经释》。谓药性必当知其真也,故作《神农本草经百种录》。谓治病必有其所以然之理,而后世失其传也,故作《医学源流论》。谓《伤寒论》颠倒错乱,注家各私其说,而无定论也,故作《伤寒类方》。谓时医不考病源,不辨病名,不知经方,不明法度也,故作《兰台轨范》。谓医道之坏,坏于明之薛立斋,而吕氏刻赵氏《医贯》,专以六味、八味两方治天下之病,贻害无穷也,故作《医贯砭》。谓医学绝传,邪说互出,杀人之祸烈也,故作《慎疾刍言》”[7]。
2.4 创新
徐灵胎崇古而不泥古,勇于创新,能够博采诸家之长,并不是一味尊古。凡读过徐灵胎医书的人,都会觉得其有浓郁的厚古情结,是尊经崇古的中坚人物。实际上其思想敏锐,崇古尊古而不泥古,是善于继承而又勇于创新之人。
从徐灵胎对《本草纲目》的评价中可知其不泥古的思想。相比于同时期的陈修园对李时珍《本草纲目》持完全否定的态度,徐灵胎认为,此书增益《证类本草》为纲目,集诸家之说而使本草更为完备。在继承经典的基础上博后世诸家之长,体现了徐灵胎并不是一味地尊古。
(收稿日期:2021-12-10)
徐灵胎采用“以方类证”的方式研究《伤寒论》。《伤寒论》经王叔和编次、宋·林亿校正整理后,大多注家泥于《伤寒论》原文,遵循“六经”之说。徐灵胎初读此书时即疑其有错乱,其所著《伤寒类方》一书,不按传统伤寒著作的六经分类方法,而是每类先定主方,后附同类诸方,再载六经脉证、别证及变证,随证分录;诸方中兼治杂病的,皆分载各证条下,条理清楚,随文诠释。这样一来,使得方药合拍,方证对应,起到执简驭繁的作用,为《伤寒论》的学习和研究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对临证也颇有实际意义[8]。徐灵胎继承和展现了《伤寒论》的学术思想,批评了当时医界不经辨证,而拘泥于一、二成方治病的弊端,可为研究张仲景学说之津梁,同时对学术繁荣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徐灵胎在临证中,更不囿于传统结论,敢于提出新的理论和治疗方法。如肺痈,张仲景认为,“始萌可救,脓成则死。”徐灵胎认为,“脓血已聚,必谓清火,解毒、提脓、保肺等药方能挽回”,否定“脓成则死”。又如虚劳,在《金匮要略》中有小建中汤诸方。徐灵胎在《兰台轨范》[9]中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认为“古人所谓虚劳,皆是纯虚无阳之症,与近日之阴虚火旺、吐血咳嗽者正相反”,指出小建中汤“治阴寒阳衰之虚劳,与阴虚火旺之证相反,庸医误用害人甚多”。
3 准入考核
医者准入考核,由来已久,初始于周,系统于宋,延续之元。由于有学医者“习此业以为衣食之计”,易坏医道,故而徐灵胎在考证医学源流之时,重点强调医者的考核评价方式,以求“立方治病,犹有法度”。在《医学源流论·考试医学论》中,对考试的渊源、必要性、从医的准入和停业制度、考核内容及特殊人才的准入制度等进行了详细论述。
3.1 考核必要性
徐灵胎提出,应对医者进行考核、甄选。“医之为道,乃古圣人所以泄天地之秘,夺造化之权,以救人之死”,医之责任重大,不可“听涉猎杜撰,全无根柢之人,以人命为儿戏”。
3.2 考核制度
在对古之医学考试的良好效果进行一番觅古追踪之后,徐灵胎倡导今日医学也应该敦睦古风,严考诸医。指出“若欲斟酌古今考试之法,必访求世之实有师承、学问渊博、品行端方之医”;只有通过国家考试获得许可之后,才能挂牌行道;在医者行医之后,也要时时督促,每月严课,定期考核。对特殊人才,给予特殊准入制度[10]。
3.3 考核内容
徐灵胎将考试科目分为针灸、大方、妇科、幼科兼痘科、眼科、外科六科;执业范围分全科、兼科、专科三科;考试形式分论题、解题、医案三种形式。考试试题分为三块,“一曰论题,出《灵枢》《素问》,发明经络藏府,五运六气,寒热虚实,补泻逆从之理。二曰解题,出《神农本草》《伤寒论》《金匮要略》,考订药性病变制方之法。三曰案,自述平时治之验否,及其所以用此方治此病之意。”徐灵胎相信,依此法考察,医家之学才能尊古法、有渊源而师承不绝。然而徐灵胎关于医者准入考核的意见并未得到充分的重视,其构想最终没能得到执行。徐灵胎的医学传承理论中强调医学传承的思想和方法。在传承形式方面,其主张自学与跟师相结合;在传承内容方面,重视医德和医道的培养,提倡崇古而不泥古;在准入考核方面,强调对行医者进行准入甄选,定期考核。徐灵胎注重人才培养,初步建立医学传承体系,为中医学的人才培养提供了重要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