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派史的续写
2022-11-22戚学民唐铭鸿
戚学民 唐铭鸿
(清华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 100084)
桐城派是清代也是中国古代存在时间最长的古文派别,久为学界所重视。桐城派重大而持久影响的产生,既有桐城文士古文理论和撰著技艺高明的技术因素,也有朝廷有力人士支持的社会历史条件。朝野人士对桐城派重要地位反复肯定,体现为清代以来出现的多种桐城派史著述,如曾国藩《欧阳生文集序》、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序》和刘声木《桐城文学渊源考》等都是学界熟知的重要文献。近年学界对桐城派史研究更上层楼,对姚鼐及其后学对桐城派谱系的构建和对嘉道以后桐城派传播史的研究,极富洞见。(1)近人研究最具代表性的有:王达敏:《姚鼐与乾嘉学派》,学苑出版社2007年版;柳春蕊:《晚清古文研究:以陈用光、梅曾亮、曾国藩、吴汝纶四大古文圈子为中心》,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等。
但学界似未注意,在前述晚清民国时期桐城派史的私家论述外,代表清廷高层的清史《文苑传》对桐城派史有系统而持续的记载。清廷正史的桐城派史书写持续了一百年,是该派正宗地位的重要标志。笔者曾略论《钦定国史文苑传》(清史《文苑传》第一次稿)的桐城派记载(2)戚学民:《桐城传人与文苑列传》,《社会科学战线》2017年第4期,第80—89页。,清史《文苑传》第四次稿对桐城派史的书写更加重要,学界尚未论及。本文依据清史《文苑传》第四次稿的工作本《续文苑底稿》讨论清代国史对桐城派的书写。
一、古文正宗,文脉绵延
《续文苑底稿》为清史《文苑传》纂修过程中形成的第四次稿的底本之一,由总纂缪荃孙于1884年至1888年纂辑成稿。《续文苑底稿》共记载正传人物74人,附传人物144人。该书文章学史承接《钦定国史文苑传》,具有典型意义者是对桐城派的续写。
清史《文苑传》第一到第三次稿,在嘉庆朝启动纂修,历经道光朝,在咸丰朝定稿。题名为《钦定国史文苑传》者是清史《文苑传》第一阶段集中纂修的成果,确立了桐城派的古文正宗地位。桐城派弟子陈用光纂辑了刘大櫆和姚鼐传,记载了姚鼐构建的“桐城三祖”方苞、刘大櫆、姚鼐谱系,将方苞弟子赵青藜、沈廷芳立正传,桐城诸人成为乾隆年间唯一的古文作家群。
《续文苑底稿》的相关记载更为重要,再度确认了桐城派在清史《文苑传》中的古文正宗地位。首先,《续文苑底稿》是“桐城派”名义第一次见诸国史《文苑传》。《管同传》中有“桐城姚鼐用其乡方苞、刘大櫆义法,治古文词,天下谓之桐城派。”(3)③缪荃孙:《续文苑底稿》,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文所引《续文苑底稿》皆为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下不再注藏地),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页。此一语在桐城派史上意义重大。在私人著述中,桐城派名义早就存在。《钦定国史文苑传》虽然事实上尊桐城派为文章正统,但毕竟没有立“桐城派”之名。《续文苑底稿》则直书“桐城派”,再次肯定了方苞、刘大櫆和姚鼐的谱系,无疑进一步确认了桐城派地位。
其次,《续文苑底稿》中方苞、刘大櫆和姚鼐均被作为文坛权威。该书记载的多位古文有成就者,均以方苞、刘大櫆或者姚鼐的月旦,或者与他们的交游作为某人有才华的依据。这种权威角色就是桐城派文坛重镇的明证。
第三,《续文苑底稿》共立正传74人,其中增立了6位桐城人物正传,就文派而言立正传数量最多。数量有指标意义,正传人数显示了桐城派势力的扩张,是对桐城派正统地位的一种肯定。
这种再确认反映了现实。《钦定国史文苑传》既然已蒙“钦定”,桐城派文章正宗地位受到了清廷背书。没有政治上的变故,《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派的正宗地位不能否定。桐城派在嘉道咸以后传承发展。咸丰军兴,湘淮军事集团兴起,桐城人物多人加入了湘军或淮军,桐城派地位巩固,声势日张。《续文苑底稿》反映了这个态势。
总纂缪荃孙承担具体纂辑工作,前述《管同传》当出于其手,桐城派名义应该是他植入国史。从纂辑工作角度说,“桐城派”在国史体系中业已成型,学术理念、为文宗旨、人员构成及传承脉络均较清晰,续写便利。缪氏有个人学术立场和文章学观点,也认可“桐城派”的地位。在光绪年间纂辑国史二十多年后,缪荃孙在一篇序文中说:“近世之言散体文者,必曰桐城;师桐城者,必曰方望溪侍郎。一传而刘,三传而姚,凡读书人无不知之。”(4)缪荃孙:《重刻木厓文集序》,《艺风堂文漫存》,《缪荃孙全集·诗文一》,凤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493页。这不尽是他为人作序的恭维,而是对文坛实际的认可。
《续文苑底稿》记载了桐城派文脉。方苞、刘大櫆和姚鼐这桐城三祖的学术传承都得到了记载。《钦定国史文苑传》只记载了方苞的弟子赵青藜和沈廷芳,于刘大櫆和姚鼐的学脉都未及记载。《续文苑底稿》加大了对方苞和刘大櫆的学术传人的记载。比如方苞弟子严长明被立为正传。另江都程晋芳,《续文苑底稿》记其学古文于刘大櫆,作为袁枚附传。
《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文脉记载的重点是姚鼐。前引“桐城姚鼐……天下谓之桐城派”(5)③缪荃孙:《续文苑底稿》,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本文所引《续文苑底稿》皆为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下不再注藏地),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页。一语,含有姚鼐开创桐城派的意味。这与近人揭示“姚鼐开宗立派”者暗合,是对姚氏重要地位的肯定。姚氏后学兴盛,是提升桐城派影响力的功臣。《续文苑底稿》记载的姚门弟子有姚莹、管同、刘开、姚椿、梅曾亮、毛岳生、吴德旋,及其后辈戴钧衡、管嗣复、朱琦、吕璜、王拯等人。其中最早为吴德旋,生于1767年,最末去世为王拯,卒于1876年。姚莹、管同、姚椿、梅曾亮、朱琦为正传人物(6)《姚莹传》附传人物张际亮、戴钧衡,《管同传》附传人物其子管嗣复、刘开,《姚椿传》附传人物顾广誉,《梅曾亮传》附传人物毛岳生,《朱琦传》附传人物吕璜、王拯。其中,张际亮、顾广誉并非桐城派中人,而是与正传传主有关系。,加上前述严长明,在74个正传中有6个属桐城派。
上述记载反映了嘉庆以后到光绪初年桐城派学脉的扩展和延伸。今人关注桐城三祖之后桐城派影响的扩张,而《续文苑底稿》早就书写了这段桐城派史。《钦定国史文苑传》已经记载桐城派影响力越出桐城。《续文苑底稿》重点记载了江苏、广西等地桐城学脉。
江宁是桐城诸人长期活动的地点,是桐城派传播的重镇。《续文苑底稿》记载了方苞弟子江宁严长明,但重点记载的桐城后学是姚鼐弟子,即所谓“姚门四杰”,揭示了姚鼐之后桐城派扩张的路径。姚门四杰扩大桐城派影响的功绩,学界已经有研究。《续文苑底稿》中姚莹、管同、梅曾亮获立正传,刘开附于《管同传》下。“姚门四杰”具体所指,各家说法略有不同。姚莹认为是管同、梅曾亮、方东树和刘开。“当时异之与梅伯言、方植之、刘孟涂称姚门四杰。”(7)姚莹:《惜抱先生与管异之书跋》,《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4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528页。曾国藩推管同、梅曾亮、方东树和姚莹为四杰,“姚先生晚而主钟山书院,门下著籍者,上元有管同异之、梅曾亮伯言,桐城有方东树植之、姚莹石甫,四人者称为高第弟子,各以所得,传授徒友,往往不绝。”(8)⑩曾国藩:《欧阳生文集序》,《曾国藩全集》第14册,岳麓书社2011年版,第204—205页。王先谦则称梅曾亮、管同、刘开、方东树,“姬传之徒,伯言、异之、孟涂、植之最著。”(9)王先谦:《续古文辞类纂原序》,《王氏续古文辞类纂》,世界书局1937年版,第1页。但无论何种说法,均不出上述五人之限。他们是桐城派的重要传人,也是桐城派影响力扩张的重要推手。
姚莹为姚鼐侄孙,姚范曾孙。姚莹在《钦定国史文苑传》1844年的覆辑稿中即被记入,但附在姚鼐传后,只有一句。《续文苑底稿》将姚莹升立为正传,记载他继承了桐城学术,“莹之学源于从祖鼐,于书无所不窥”(10)⑤⑧⑨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60、131、131页。,又有所发展。
刘开师从姚鼐,“年十四,上书同邑姚鼐,鼐曰:‘此子他日当以古文名家,方苞刘大櫆之坠绪,赖以复振。’开因从姚鼐学。”(11)⑤⑧⑨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60、131、131页。身为桐城传人,刘开坚持理学,但反对区分汉宋,颇为开明。
方东树亦属“四杰”,安徽桐城人,此次国史《儒林》《文苑》均未立传,此中情形,与其学术立场有关。方东树本被徐桐安排进入《儒林传》,因总纂缪荃孙的坚决反对而未果。缪荃孙在《仪卫堂集跋》(12)缪荃孙:《方东树仪卫堂集跋》,《缪荃孙全集·诗文一》,第220—221页。中有“植之学问博,文笔锐颖,惟好与汉学家为难,其所撰《汉学商兑》一书,几于极痛诋,以自张其保卫宋学之功”之言,直批方氏“即宋学家亦属下乘”,又“南皮师云,植之本属汉学,后自揣不能胜诸家,故反用之,以猎取名誉,为温饱计”,厌恶之情跃然纸上。缪荃孙在民国初年私人通信中说出了他对方东树的反感,“国朝文苑,自以桐城文、归愚诗为正宗,推重之至。只桐城派诋斥汉学之语,一语不登,如史馆停,则为私书,而方、吴之传必在所去,特为完善。”(13)陈东辉、程惠新:《缪荃孙致吴士鉴信札考释》,《文献》2017年第1期,第132页。此一贯态度也说明方东树未能在《续文苑底稿》立传的原因。
方东树未获立传,其高徒戴钧衡却立为姚莹附传。本传未记载戴钧衡和方东树的师承关系,仅强调其对桐城古文的传承之功,“自谓生望溪、海峰、姬传之乡,不敢不以古文自任”(14)⑤⑧⑨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60、131、131页。,对先祖方苞文献整理有所建树,“重订《望溪文集》,增集外文十之四,为功于方氏甚巨”。(15)⑤⑧⑨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60、131、131页。戴钧衡亦有文名。曾国藩曾言,“在桐城者,有戴钧衡存庄,事植之久,尤精力过绝人,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禅之后进,义无所让也。”(16)⑩曾国藩:《欧阳生文集序》,《曾国藩全集》第14册,岳麓书社2011年版,第204—205页。然而戴氏毕竟地位有限,故为附传。
《续文苑底稿》记载姚鼐学脉,安徽之外以江苏为重点。正传人物以梅曾亮和管同为代表,加上附传管嗣复、娄县姚椿、宝山毛岳生、宜兴吴德旋,形成了江苏姚氏学脉。
梅曾亮是桐城派在京师的核心,其传播桐城古文之功,学界多有肯定。姚莹评价梅曾亮,“伯言为户部郎官二十余年,植品甚高,诗古文功力无与抗衡者,以其所得,为好古文者倡导,和者益众,于是先生(姚鼐)之说盖大明。”(17)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9、91、91—92、92、90页。刘声木亦将梅曾亮及私淑之人单列一支,位居姚鼐、张惠言、吴德旋之后,称其“裒然居‘姚门四杰’之首”(18)刘声木以姚鼐为师,管同、刘开、姚莹、陈用光等私淑之;以吴德旋为师,姚椿、吕璜、彭昱尧、顾广誉等私淑之;以梅曾亮为师,王拯、朱琦等私淑之;以方东树为师,戴钧衡等私淑之。刘声木:《桐城文学渊源撰述考》,黄山书社1989年版,第4—11页。,并“足以自树一帜”。(19)刘声木:《桐城文学渊源撰述考》,第243页。姚鼐传播桐城之学,以书院为中心,梅曾亮继承此传统。梅氏曾从姚鼐学于钟山书院,姚鼐去世后,梅氏于“(道光)二十九年罢官归,主扬州书院”(20)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9、91、91—92、92、90页。,即姚鼐曾讲学于此的梅花书院。
管同与梅曾亮同乡,均学于姚鼐门下,二人为至交好友。“同少负经世志,为学不守章句”(21)③④⑤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143、159、159、164、58、58—59页。,另外他为桐城文一扫“啽婀苶弱”(22)③④⑤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143、159、159、164、58、58—59页。的疲态,开拓了新气象。姚鼐弟子陈用光对管同亦有高度评价,“主试侍郎陈用光,亦从姚受古文词学者,语人曰,‘吾不多持节校两江士,独以得一异之自憙。’”(23)③④⑤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143、159、159、164、58、58—59页。管同之子管嗣复,“博雅好经术。”(24)③④⑤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143、159、159、164、58、58—59页。他算学有造诣,于桐城派诸人中颇为独特,得时人认可。
江苏娄县姚椿获立正传,进一步体现了桐城派影响的扩张。姚椿为文宗桐城,亦自有其宗旨,更继承了先师姚鼐以书院传道的治学方式。“先后主河南夷山、湖北荆南、松江景贤书院,以实学励诸生,惟成就人材是急”。(25)③④⑤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143、159、159、164、58、58—59页。《续文苑底稿》另记江苏宝山毛岳生受汉学耳濡目染,却从姚鼐学而转投桐城,凸显桐城影响力。
《续文苑底稿》记载桐城派之学远播岭西,此点值得注意。桐城派在广西的传播,学界早有关注。1935年《岭西五家诗文集》刊行,黄蓟提出并确立岭西五家之说,认为清道光、咸丰之交,桐城之学流衍于广西,而月沧(吕璜)、伯韩(朱琦)、翰臣(龙启瑞)、定甫(王拯)、子穆(彭显尧)诸子诗古文辞,著名当世。曾国藩《欧阳生文集序》述其渊源特详,长沙王益吾(王先谦)、遵义黎纯斋(黎庶昌)复相继以其文选入《续古文辞类纂》,由是天下学者莫不知有岭西五大家矣。此“岭西五大家”即桐城派在广西的发展史。今日学者注意到“在一般的桐城派研究中,很少提及岭西五大家”,进行了系统研究。(26)张维、梁扬:《岭西五大家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224、101页。这个说法产生之前60年的清史《续文苑底稿》,虽然未有岭西五家之说(27)《广西通志稿》载,“清光宣间,揭阳姚君慤梓芳游桂林,印桂岭五大家文集,首月沧,次伯韩,次翰臣,次定甫,而以平南彭昱尧子穆终之。吕集先出,余未印成,姚氏去桂。”光绪二十四年侯绍瀛《粤西五家文钞》收录吕璜、朱琦、龙启瑞、王拯和郑献甫之文。说法略有不同,然吕璜、朱琦、王拯均为公认代表人物。,但为广西桐城派传人立正传,书写桐城派之学于岭西传播。
按清人对桐城派于岭西的推广多有论说。时人认为使得桐城之学传入岭西的关键人物是梅曾亮,梅氏在京二十年,与吕璜、朱琦、王拯等人交游,有“天下文章其萃于岭西乎”(28)龙启瑞:《彭子穆遗稿序》,《清代诗文集汇编》第655册,第275页。之高度评价。梅氏与岭西渊源颇深,刊刻于咸丰四年的《涵通楼师友文钞》便是他与岭西诸人的合集,显示他们的密切联系。另外吕璜有传承之功。如曾国藩语,“仲伦与永福吕璜交友,月沧(吕璜)之乡人,有临桂朱琦伯韩、龙启瑞翰臣、马平王锡振定甫,皆步趋吴氏、吕氏,而益求广其术于梅伯言,由是桐城宗派,流衍于广西矣。”(29)曾国藩:《欧阳生文集序》,《曾国藩全集》第14册,第204—205页。
《续文苑底稿》记载岭西桐城传承始于吕璜,后传至朱琦、王拯、彭昱尧、龙启瑞等人。龙启瑞在《儒林传》,在此不加赘述。吕璜“号为循吏”(30)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9、91、91—92、92、90页。,今日学界亦称其为“循吏作家”。(31)张维、梁扬:《岭西五大家研究》,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224、101页。吕璜学源姚鼐之徒吴德旋,“宜兴吴德旋,尝受古文之法于姚鼐,璜与德旋交甚密,闻其绪论。故德旋所著初月楼稿中,与璜书论文极详至。璜文于纡回百折之中,复有崚嶒离合之势。大吏聘掌秀峰讲席。”(32)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9、91、91—92、92、90页。《续文苑底稿》之《吴德旋传》称,“自桐城方苞以古文法授刘大櫆,大櫆授姚鼐,鼐授诸弟子,益广且远,独德旋于姚鼐在师友之间。德旋名位遂不显,然同时如恽敬、陆继辂、吕璜、周凯辈,莫不拱手推重。”(33)③④⑤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143、159、159、164、58、58—59页。《文苑传》对吴德旋为文评价颇高,以司马迁、班固相比拟,“以古文名天下几二十年,所自喜在叙事文字,简严变化,几欲上接马班,乘祚而下,不足多也。杂著及书序记之文,犹自谓不逮归方,其自抑如此。”(34)③④⑤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43、143、159、159、164、58、58—59页。吕璜归里后,延续桐城派书院讲学的传统,造福地方。清史引用曾国藩“由是桐城宗派,衍于粤西”之言,为岭西一支开宗立派,而“粤人之治古文者,崭然杰出矣。”(35)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9、91、91—92、92、90页。朱琦则求学于梅曾亮,“琦工古文词,与梅曾亮、邵懿辰相上下。于文学桐城,能自以才力充拓之。”(36)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9、91、91—92、92、90页。
岭西诸人植根程朱理学,发为文章。吕璜、朱琦二人均推崇理学家临桂陈宏谋,朱琦“锐志潜学,慕其乡大学士陈宏谋之为人,思以学术励当世”(37)②③④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91、90、93页。,吕璜“尝服膺其乡先哲陈宏谋‘学问须看胜我者,境遇须看不及我者’二语,以自治,即以诲人”。(38)②③④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91、90、93页。朱琦为诗文,“植体经训,原本忠孝,故常沛然有余”(39)②③④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91、90、93页。,王拯则“尝与同乡朱琦、龙启瑞治术业相高,游处讲席,最号为有名。其所为文雅若敛退,无瑰玮桀特之观,而类情指事,啴谐通恕,肖其心之所自出,而寓于不敝”。(40)②③④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91、90、93页。
《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派史的书写有重要意义。首先该书确定桐城派名义,再度肯定桐城派古文正统地位。其次,它以姚鼐弟子为中心,通过记述姚门四杰,写出了桐城派代有传人。第三,它记载桐城派扩及诗文重镇江苏,并远播岭西等。《续文苑底稿》通过学脉和地域刻画了全国性古文派别桐城派的兴盛局面。
二、文章新貌,学术经世
除了人脉,清史《文苑传》对桐城文的记载亦是重点。《钦定国史文苑传》记载的桐城诸人古文呈现了清雅醇正的特点,既符合清廷对本朝古文的政治定位,也体现了对某种古文做法的肯定。《续文苑底稿》踵事增华,除记载桐城派学脉流衍,也记载了桐城后学在文章和学术方面的变革新貌。
学界习知,桐城派坚持程朱理学传统,继承了韩愈、欧阳修以来文以载道的古文,以方苞“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在韩欧之间”为典型。姚鼐提出“义理、考据、辞章”三者合一,坚守了以孔孟之道、程朱之义充实文章的原则;他提出了古文的阳刚美和阴柔美的美学原则,示后学以古文轨辙。这些都是对古文理论的发展。但是桐城文因强调清雅,也有落入形式主义窠臼的问题。如方苞、刘大櫆和姚鼐之文,也有如常州恽敬批评的格局卑下,气弱辞鄙,内容空疏等不足。
桐城后学对桐城文有多方革新,今人多有关注。但学界未注意到,《续文苑底稿》在19世纪晚期就记载了桐城后学在危机时代力图振拔,对桐城古文纠偏补敝之功。该书记载桐城诸人坚持程朱理学,又兼收并蓄,或学汉学之长,或以经世之学充实学术。他们纠正了桐城末流偏枯薄弱的弊病,开创了桐城古文的新局面。
这方面姚莹和管同的记载是典型。《姚莹传》称传主继承并发展了姚鼐学术及古文传统,学有根柢。但是姚莹并不满足于做经生,他致信友人曰,“要端有四:曰义理也,经济也,文章也,多闻也。四者明贯谓之通儒,其次则择一而执之,可以自立矣。”(41)姚莹:《与吴岳卿书》,《续修四库全书》第151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49页。这是对姚鼐“义理、考据、辞章”的创新,为桐城派文论注入了新内容。姚莹志在经世济民,故“文章善持论,指陈时事利害,慷慨深切。异乎世以苶若枯涩为学桐城者。”(42)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43、128、143、143、143—151、151—158页。姚莹以经世实学充实古文,开拓新路。
管同为文关注“经济”,世称豪杰。他也继承发扬了姚鼐“义理、考据、辞章”三分说,撰有“《余七经纪闻》《孟子年谱》《文中子考》《战国地理考》”(43)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43、128、143、143、143—151、151—158页。等书,颇有考据学成就。管同“少负经世志,为学不守章句”(44)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43、128、143、143、143—151、151—158页。,格外偏爱经世之学,与姚莹的“不好经生章句”(45)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43、128、143、143、143—151、151—158页。相类。其古文“欲炼气于骨”(46)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43、128、143、143、143—151、151—158页。,与姚莹一样,纠正了桐城文派末流疲弱“啽婀苶弱”(47)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43、128、143、143、143—151、151—158页。之病。《管同传》中辑录传主两份奏书,体现其学术与文章。该传和《史记》《汉书》某些传记写法相仿,以奏疏为骨干。桐城派以文章著称,政论奏议正可见古文致用。《言风俗书》(48)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43、128、143、143、143—151、151—158页。直指清朝所面临的问题,盖因教化不兴、风俗不正,其弊与治乱高度相关,而风俗问题的根本在于“好谀而嗜利”,惟有天子亲为表率,勉力节俭并广开言路,方可“风俗正然后伦理明,伦理明然后忠义作”。更引证嘉庆十八年河南天理教起义,以佐证观点。《筹积贮书》(49)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59、143、128、143、143、143—151、151—158页。直指京城储备,“京师者天下之大本,积贮者国家之大务”。管同指出当时清朝的仓储窘境,与乾隆盛世的“京仓之粟,陈陈相因,以数计之,盖可支二十余岁”之势相去甚远。管同揭明匠米与恩米的巨大耗损,恩惠群体不断膨胀,终为国家财政带来巨大隐患。管同亦明官场制衡规矩,“论者或谓匠米可减也,减恩米恐非圣世所宜行,臣请有以折之”,以减匠米恩米之“五利”为现实关怀。本传颇有《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的气象,桐城派重视《史》《汉》文章,现在拟《史》《汉》之文写桐城学人,颇有意趣。该文未专门记载管氏具体为政举措与成绩,通过奏议将其经世之学和文章之用体现得淋漓尽致。《续文苑底稿》所载管同以经世实学作应时致用之古文,彰显了桐城文的经世面貌和正宗地位。
刘开“年十四,上书同邑姚鼐,鼐曰:‘此子他日当以古文名家,方苞刘大櫆之坠绪,赖以复振。’开因从姚鼐学。”(50)②③④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59—160、160、162、162、163—164、164、164、164—165页。传文引用其大段对于“义理”的论述,其中含有对于治世中义理束缚人性的观点,“夫言理者,由宽而入密,亦势所必至,而其失也远乎人情”(51)②③④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59—160、160、162、162、163—164、164、164、164—165页。,颇为通达。刘开坚持理学立场(52)②③④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59—160、160、162、162、163—164、164、164、164—165页。,反对汉宋学术门户(53)②③④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59—160、160、162、162、163—164、164、164、164—165页。,强调师法孔子,并认为汉宋之别是后人构建,门户之别无益于学术文章之发展。《续文苑底稿》所勾勒的桐城派诸人,不参与所谓汉宋之争。
梅曾亮师从姚鼐,为文由骈入散,改守义法。“少时文喜骈俪,既游姚鼐门,与管同友善,同辄规之。始颇持所业相抗,已乃一变为古文词。义法一本桐城,稍参以归太仆,居京师二十余年,笃老嗜学。”(54)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5页。“既以文名辇毂,有后进谒于京邸者,戒以长安居大不易,惟择交游、端言行、勤读书三言而已。”(55)⑥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5页。
江苏娄县姚椿坚持程朱理学,但重视实学,讲求汉宋兼通。姚椿在投身姚鼐门下后,专研程朱理学,对宝应程朱学者朱泽澐尤为推崇。(56)②③④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59—160、160、162、162、163—164、164、164、164—165页。理学以外,姚椿亦重视实学,“先后主河南夷山、湖北荆南、松江景贤书院,以实学励诸生,惟成就人材是急”。(57)②③④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59—160、160、162、162、163—164、164、164、164—165页。姚椿继承了先师姚鼐以书院传道的治学方式,类似梅曾亮,然地域范围更广。他治学兼通汉宋,“椿好学不倦,其解经主兼通汉宋儒,曰譬之释氏,有宗有教,不可偏废也”。(58)②③④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59—160、160、162、162、163—164、164、164、164—165页。姚椿“论文必举桐城所称,曰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又自言曰,文之为用不外四者,曰明道、曰记事、曰考古有得、曰言词之美。故其选国朝人文,皆本此旨”(59)②③④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59—160、160、162、162、163—164、164、164、164—165页。,此一说法,显然受姚鼐“义理、考据、辞章”之影响,但实用色彩更为浓厚。
《续文苑底稿》所记桐城派诸传人,均在学术思想上有所因革,坚守程朱,不废汉学,注重经世实学,开出桐城文的新局面。
《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派诸人的经世之学的书写值得重视。今日学界对桐城派诸人的经世特色多有研究,但是1888年成稿的《续文苑底稿》在记载桐城文人时即以“经世”为主线。作为姚鼐弟子及再传的一代桐城人,活跃在19世纪上半叶。此时清王朝从盛世衰落,内忧外患接踵而至,从白莲教起义、天理教民变,到鸦片战争,再太平天国运动,后更有洋务运动。桐城学人在危机和变局之中,拥抱经世实学,各有建树。
缪荃孙纂辑《续文苑底稿》的时代也强化了经世学色彩。当时中法战争爆发,洋务运动正在进行,清廷一时颇有中兴之态,经世思想很受重视。总纂缪荃孙代朝廷立言,重视经世之学。他在纂辑国史的同时,受托为盛宣怀之父盛康编辑《经世文续编》。此学术好尚与个人实践与《续文苑底稿》内容丰赡的经世学记载颇有关系,对此笔者将另文讨论。此处仅强调,《续文苑底稿》对嘉道咸同经世之学多有记载,对桐城派诸人记载有重要影响。
曾国藩号称晚清中兴第一名臣,创立湘军,权倾朝野。《续文苑底稿》成书之时曾氏虽已去世,其巨大影响仍在。曾氏学兼汉宋,非常重视桐城派,使得桐城派在晚清焕发新的生机。桐城诸人多有投入曾国藩及其湘军之中者。这点对《续文苑底稿》的桐城派诸人经世书写也有影响。
《续文苑底稿》中的桐城传人形象,既是文士,更是经世大儒。以“经济”知名学界的姚莹为例,今日学者公认其为“桐城文风学风向‘经济’‘实用’演变的关键人物”。(60)参见施立业:《姚莹与桐城经世派的兴起》,《清史研究》2004年第2期。他在鸦片战争时期是与龚自珍、魏源、林则徐等人齐名的反侵略的爱国文臣。《续文苑底稿》记载的重点正是其经世作为。姚莹在为人、治学中融合实学色彩,本记言其“慕贾谊、王守仁之为人”(61)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方东树亦评价其“平居慕贾谊、王文成之为人,故其学体用兼备,不为空谈”。(62)方东树:《东溟文集序》,《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47册,第309页。姚莹将实学思想融入其文学创作,年少时即见端倪。除了在学术方面引入“经世致用”,姚莹更以其治绩事功著称。关于姚莹的具体为政成就,学界研究深入,本文仅就传记文字试析一二。
《姚莹传》主要内容是其经世作为。首先是承平时期的任职。“嘉庆十三年进士,选福建平和县知县。以才著,调台湾县,署噶玛兰通判。坐事落职,因获盗引见复官。简发江苏,为两江总督陶澍所荐,擢淮南监掣同知,权运使事。未几特旨命为台湾道,加按察使衔。”(63)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其次是鸦片战争时期。姚莹在台湾,体察民情,完成《东槎纪略》,抵御英军。(64)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鸦片战争以后,姚莹虽被追责贬谪,然仍有建树,“旋出之,发往四川,以同知知州用。两使西藏,讯乍雅案,补蓬州”。(65)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在藏期间,姚莹完成重要著作《康輶纪行》,进一步展现经世之学。最后姚莹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因清军败绩,力有不逮,遂“辞营务,筹饷湖南,巡抚张亮基奏署湖南按察使,积劳卒于官”(66)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可谓毕生尽职。上述记载多为后代所重视。姚莹上述经世业绩,《续文苑底稿》均有记载。其古文造诣反而居于次要。传文仅强调姚莹“文章善持论,指陈时事利害,慷慨深切”。(67)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立足经世,姚莹文章学的成就不俗。一个毕生经世的古文家的完整形象,跃然纸上。
姚椿是另外一个例子。姚椿之父姚令仪颇有政绩,官至四川布政使。在父亲影响下,姚椿喜欢实学。(68)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他“以国子监生应顺天乡试,才名噪京师,既而连试不售,夷然不为意”。(69)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后姚氏“奔驰南北,所至必周览其山川,交其贤豪长者,乃更求为有用之学。凡河渠农桑漕务边防,以及闾阎疾苦,无不反复熟筹,稽之史传,证以游历,思将大用于世”。(70)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姚椿孜孜不倦地追求“有用之学”,堪称“处江湖之远”的经世典范。
岭西桐城派诸人“经世”事功颇为明显。广西为太平天国起义发生地,岭西桐城派诸儒对此有切肤之感。临桂朱琦学问卓著,“由翰林改官御史”(71)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89、90、89、89—90、91页。,官声极佳,有为政天下的胸襟与智慧,“在台论章数上,皆天下大计。”(72)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89、90、89、89—90、91页。朱琦尽忠职守,刚直不阿,“言事每持大体,务恤民,或嫌其迂”。(73)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89、90、89、89—90、91页。他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起义,从军为政,突出特点是知人善任,对张国樑有提携之恩。(74)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89、90、89、89—90、91页。按,缪荃孙之父早年效力于张国樑麾下。(75)“咸丰五年乙卯,十二岁:八月二十六日,先母弃养时,先大夫从军张忠武公国樑营次。”缪荃孙:《艺风老人年谱》,《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80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版,第672页。朱琦才干得桂良和王有龄肯定。(76)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89、90、89、89—90、91页。王有龄亦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时战死,但德行为对手叹服。朱琦是从军儒生文臣典型之一,刚正勤恳,恪尽职守。当时清廷内外交困,岌岌可危,急需一批如朱琦、王有龄这般的忠心文臣。国史立传表彰,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吕璜号称“循吏”,今人亦称其为“循吏”作家,以政绩著称于世。“所断千余狱,无能翻异者,民皆庙祀之”(77)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89、89、90、89、89—90、91页。,受民众推崇,富于经世才干。《续文苑底稿》所描绘的岭西桐城派诸人的经世情怀与实践,强化了桐城派的经世特色。
刘开论“经世”,则更从学术立场出发,前文已略论之。刘开这种独特性,盖因其科场不顺,“然亦习举子业,试辄不利”(78)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然其对“圣人之道”颇有见地。他认为,“夫情胜理则无节,理胜情则难行,圣人知人心不能即安于义也,故文武之道,有张有弛,大学之法,有藏有修,有息有游,凡以使之安于教也”(79)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刘开关注的重点在于“义理”与“人情”之间的平衡,“治天下者,法令简易,庶民安之,网愈密则奸伪愈生,君子之为学者亦若是而已矣”(80)③④⑤⑥⑦⑧⑨⑩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18,第128、123、124、124、128、128、163、163、163、160、160、161页。,他期待一种更为简单而有力的法令,不使天下民众被过度束缚。
梅曾亮在京二十余年,对于政治更有感触。梅氏论政文章彰显其经济情怀,本传辑录其《民论》《臣事论》《刑论》三篇文章。顾名思义,讨论重点在于“民众”“臣事”及“刑罚”等敏感而核心的问题,此三项恰为治世之道的根本。《民论》(81)②③④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5—28、28—29、29、29页。讨论治民之道。民众是统治的基础。从乾隆朝末期开始,白莲教起义,让清廷不堪重负,谋求根本解决隐患,是头等大事。梅曾亮基于亲身经历建言。他将民众划分为“乱民”与“奸民”。梅曾亮强调教化之意义,援引汉代黄巾军起事的先例,指出礼法若废,则国将不国,民众揭竿而起,政权危在旦夕。梅曾亮的此番论述,基于孔子“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之言,是圣人训导的现实化用。圣人治民,应因势利导,防微杜渐,“权出于士,而党锢清流之祸成,权出于民,而左道乱政之祸烈,然则以王者之权,而谓教化不易兴者,则妄矣。”梅曾亮上述文章的见解正是典型的经世思想。
《臣事论》(82)②③④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5—28、28—29、29、29页。矛头直指“天下大患”,对其问题根源抽丝剥茧,“非事势之盘根错节之为患也,非法令不素具之为患也,非财不足之为患也。居官者有不事事之心,而以其位为寄,汲汲然去之,是之谓大患。”他在看到了社会普遍存在的弊病之外,将问题的症结归于官员之身,对自己所在的群体展开反思,批判官员不谋其职的行事作风。梅曾亮对州县之事亦有思考,其言“豪民易治,奸民难知,知之者独州县,而今为州县者,皆苦无权”(83)②③④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5—28、28—29、29、29页。,发声颇为大胆,是国史所推重的经世精神。其《刑论》(84)②③④缪荃孙:《续文苑底稿》,文献编号:701005422,第25—28、28—29、29、29页。的论述展现也是经世实学,其言切合时政所需,“颇中近日刑部说帖驳案之弊”。《续文苑底稿》记载梅曾亮的重点在于经世,这与近人研究结果相通。
综上,《续文苑底稿》记载的桐城派文人群体,是清代嘉道经世学的代表。他们是清代从盛世滑向衰世的文臣,深受儒学教化,试图振衰起敝,走“经世”之路。他们的文章师法桐城先贤,更将文章带入政坛。从天理教起义到捻军起义的重大事件,桐城派诸人均未缺席,在奏议、在文章、在沙场经世致用。《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派的续写,重点表彰其“经世”之举,代表了清廷对于臣子至高无上的肯定。桐城派正统地位在诸人道德文章的书写中表露无疑。
桐城派经世之学,清末桐城后学已经注意到,方宗诚在《桐城文录叙》(85)方宗诚:《桐城文录叙》,《柏堂集次编》,《桐城派名家文集》第9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14—118页。中就指出了桐城学人自姚莹之后多为经济之学,学界对此也已有研究。 但是前者是桐城后人的私家著述,后者是近百年之后的学术研究,桐城派的经世学的面目之间,有一个中间的断层。《续文苑底稿》对桐城后学的经世之学的记载有重要价值,该书第一次在清朝正式将经世学作为重要学术思潮,而且把桐城派与经世实学关系作了肯定,把方宗诚等私人的颂扬,升格为官方正史的表彰。
结 语
清史《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派史的续写意义重大。《钦定国史文苑传》在清廷国史中确立桐城派正宗地位,《续文苑底稿》更上层楼,将“桐城派”名义正式载入国史,代表清廷进一步强化桐城派正统地位。《续文苑底稿》立6位桐城派人物为正传,在各派别中人数最多。加上《钦定清史文苑传》已经立传的5人,桐城派阵容更加整齐。《续文苑底稿》重点记载桐城派姚鼐一脉,其传人分布于安徽和江苏,更远播岭西,彰显了桐城派正统地位。
《续文苑底稿》同时记载了桐城派后学在古文创作方面的成就。姚鼐的弟子们不仅仅是守成,他们在古文创作方面继承了前辈义法,纠正了当世以“苶若枯涩”为桐城文的弊病。在思想上,桐城派诸传人坚持遵奉程朱理学,对汉学则兼收并蓄,学术修养的加深,保证了桐城文的活力,彰显了古文正统派的力量。《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派古文风格的记载比后世学者认识的要早。《续文苑底稿》进一步突出嘉道以还桐城派诸人学术思想的变化。在内忧外患的时代,“经世”思潮成为国史记载的桐城派的思想特色。桐城诸人以经世实学济世,维护清廷统治。桐城派不仅是文人群体,更是重要的文臣,在国史中分量极重。
《续文苑底稿》对桐城派的续写可见缪荃孙纂辑之功,他实际代清廷高层,为桐城派加持。缪荃孙的汉学立场对桐城派史的写作有影响,他改写或弱化了桐城派诸人反对汉学的形象,塑造了桐城派接受汉学的面相。缪荃孙的学术取向与桐城派诸人的理学立场不同,但不影响他对桐城派诸人经世之学的肯定。崇尚经世的时代风潮对缪荃孙也有影响。清廷集中纂辑清史《儒林传》《文苑传》第四稿期间,正是中法战争前后,洋务运动兴盛之时,缪荃孙受盛宣怀之托为盛康编纂《皇朝经世文续编》。这种时代思潮影响了清史《续文苑底稿》的学术记载。《续文苑底稿》有对清朝经世学的系统记载,本人另有研究。缪荃孙是常州人,清史《续文苑底稿》书写了一个和桐城派相抗的常州(文)派,即多记载了恽敬、李兆洛、陆继辂等人的经世作为。 相应地,该书桐城派的记载也呈现了经世学的影响。《续文苑底稿》是桐城派史的重要文献,显示桐城派在国史确立了正统地位,这一立场为后续清史《文苑传》所继承。清史《文苑传》在桐城派学术史乃至清代文章学史总体形成过程中有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