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

白 悦

丰富多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了不同地区文化的多样性，也能为当代人类的创新创造提供独一无二的样本和专属于本民族的历史认同感。自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出台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以来，保护和抢救濒临失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我国于2011年出台施行《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并先后公布了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向世人展示了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传统文化资源，也显示出我国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决心。

发源、流布并至今存活于江南地区的民间舞蹈分支“吴地舞蹈”，正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吴地舞蹈”历史源远流长，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存在可考的原始乐舞活动痕迹，同时吴地文明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发源地之一，从水稻种植到渔业捕捞，再到桑蚕业和丝织业的发展兴盛，吴地良好的农业环境和发达的经济基础为民间舞蹈的培育与生长提供了温润的土壤。此外在历史朝代的更迭中，吴地舞蹈不仅受到中原乐舞文化的深刻影响，也显露出不同地区、多种文化交融的印记。“长袖善舞”的吴地舞蹈传承至今，始终是江南文化艺术的核心组成部分，“灯舞”“龙舞”“盾牌舞”“响屐舞”等代代相传的民间舞蹈直接反映着这一地区人民的生活与情感，形成了珍贵的文化遗产，同时也是当今舞蹈艺术文化创新的重要源泉。

陈菁《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①一书，对吴地舞蹈展开了理论性研究，可视作这一舞蹈分支的最新研究成果，也为此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保护做出了新的思考。该书是一部学术性舞蹈研究专著，共分为五个章节，提供了严谨扎实的研究背景调查。作者以宏观的文化建设与民间舞蹈传承与创新发展为整体视野，在研究过程中基于大量的具体案例，对此地域舞蹈展开系统性考察。

全书就“吴文化与吴地舞蹈”“吴地舞蹈的历史脉络”“吴地舞蹈的形态研究”“吴地舞蹈中的器物”“吴地舞蹈的现代发展”五个部分展开论述。其亮点在于，该著作以“文化区”概念为切入点，对舞蹈本体的研究始终不曾脱离文化语境，紧密联系纵向时间线上的历史断代与横向空间范畴的地域划分，为民族民间舞蹈的发展动态找寻到可靠的文化根源。同时，作者不仅对吴地舞蹈的历史源流和发展脉络展开细致的梳理，更对吴地舞蹈在当代的传承与保护提出了新的文化解读，将这一文化遗产的生命线从历史延伸至当下，乃至未来。下文将分别论述此书的内容特征与写作亮点，并从中观察其对保护与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所起到的作用和意义。

一、深刻挖掘吴地舞蹈的文化意蕴

吴文化追溯至今已有千年，是我国东南地区重要的地域文化之一，且始终深植于吴地人民生活的各个层面，吴语、吴歌、吴地民俗等文化艺术形式已成为江南文化的典型代表。舞蹈这一古老艺术形式始终与社会形态同步发展反映着当时当地的文化样貌，吴地舞蹈从原始舞蹈仪式的表达、到古代乐舞形体的展衍、再至当代民间舞蹈的传承与发展无不展现着吴文化特殊的底蕴。由此可见，“吴地舞蹈”作为吴文化的代表，其保护与传承意义重大。

如前文所述，作者始终围绕“文化区”概念作为研究的核心问题，认为吴地舞蹈“所承载与表达的吴文化不仅应被置于当下的文化模式中予以阐释，同时需要关注其文化的源流，并考察其与文化相关的行为，进而形成对吴地舞蹈文化继承的全面认识”②。该书第一章即为“吴文化与吴地舞蹈”。作者首先从狭义、中义、广义三个层面论述了“吴文化”的概念，随后对“吴文化区”的划分做出细致的考察，其考察维度涉及吴地历史疆域、语言体系、自然地理的共性和行政规划的历史流变等因素，明确地划分出吴地及吴文化区的地理范围。最终得出结论，即吴地的范围在历史的形成过程中大多未过于偏离古代吴国的地理范围，核心为苏州地区，其次是无锡、常州、上海，再下一级为南京、镇江等，而杭州、扬州则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吴文化的认同范围。而在梳理吴地舞蹈的源起一节中，作者通过对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和良渚文化的追溯，以及对古越民族的图腾信仰、中原礼乐文化的传播等历史事件的分析，最终认为“江南土著文化”与“中原部落文化”的结合乃是吴文化的源流。

作者对于文化源流的重视，显露出民间舞蹈艺术研究的一条重要路径，即当代艺术发展必须与特色地域文化建设紧密联系。正如在该书绪论中所言，“文化作为我们在社会存在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是每一个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家所具备的内在灵魂，先进的文化对于社会发展的推动力是极为强劲的”。③我国文化建设已经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单一的、脱离现实的文化建设是不合时宜的。中华文明的文化土壤广袤而深厚，不同地域的文化展现了各个地方的自然地理与社会生态，具有独特地域色彩的艺术形式的传承发展正是国家整体文化软实力的具体体现。

二、多维度考察吴地舞蹈的历史脉络

如同历史断代乃是史学研究的重要问题，舞种的发展分期同样是研究其形式及内涵的重要方面。作者在此书的第二章中，以三个阶段划分出吴地舞蹈的历史分期：以原始时期至春秋战国时期为形成期，此时期的吴地舞蹈从功能性的群体活动逐步发展成为具有欣赏性的艺术形式；以汉代至宋代建立之前为发展期，此时期的民间舞者出现职业化特征，促进了宫廷舞蹈与俗舞的分化；以宋元明清时期为成熟期，该时期的吴地舞蹈已经形成了极具地域化的特征，且伴随着戏剧文化的发展融入戏剧表演之中。

能够看出，作者对于吴地舞蹈的历史脉络划分，并非单纯地依赖于时间线条上各个朝代的更迭，而是将之视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从封建体制、政治思想、宗教信仰等上层建筑的主导程度，到基础的社会生态、市场化活力的推动乃至从业人员的职业化体量，多维度地观察艺术体裁的生命发展周期。在以上三个较大的历史分期基础上，作者还做出进一步细化，详细地梳理了每个发展阶段中催生的代表性舞蹈。此外，吴地舞蹈与姊妹艺术的关联也被纳入观察，如六朝时期与吴地民歌关系亲密的《前溪舞》，以及吴地舞蹈于明清时期乃至后期昆曲中的戏曲化发展。

在正式开始梳理吴地舞蹈的历史脉络之前，作者明确了三个研究思路要点：第一，明确吴地舞蹈产生的需求要素与实践要素，即民间舞蹈实践存在强烈的目的性，其萌生与进化是为了适应社会生活与人的发展，受到现实需求与精神需求的双重影响；第二，明确吴地舞蹈的创造主体是吴地人民；第三，吴地舞蹈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具有多样化的驱动力，包括但不限于经济、阶级、文化互文因素等。而以上要点，在今天的文化交流中依然影响着吴地舞蹈的发展变迁。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作者尤为注意女性舞者在吴地舞蹈历史脉络中的特殊意义。书中提到“随着《响屐舞》的出现，其以女性为主体的，用于娱乐欣赏的舞蹈形式逐渐确立了女性作为舞蹈艺术表演者的主体地位”④，随后作者分析了具有半职业性质的女乐群体与宗教祭祀中担任“巫”的女性舞者的区别，同时也清晰地阐明了女性舞者对于吴地舞蹈发展的辩证关系，即封建统治阶级的享乐需求直接促进了舞蹈技艺的精进和审美的提升，并且从宫廷、贵族阶层向底层民众释放影响力，触发了民间舞蹈的快速发展。

三、对吴地舞蹈形态展开系统性分析

舞蹈动作的本体研究集中在第三章“吴地舞蹈的形态研究”中，作者将用于舞蹈表演的身体语言，划分为手部、足部、身体、头部及面部五个部分，每个部分再次细化，如手部包含指、手、腕、臂、肩；足部包括胯、大腿、膝盖、小腿、脚踝、脚、脚趾等。因具体动作的展示是舞蹈形态研究的必备条件，本书在对各个身体部位舞蹈形态的逐个分析中，大量借鉴了《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江苏卷》⑤当中收录的图像文献，通过100余幅图示为读者提供直观且清晰的视觉信息。此外，作者有意识将中国文化与舞蹈动作相关联，如书法、绘画乃至武术文化在舞蹈动作中的体现等。

作者的研究没有止步于舞蹈形态本身，而是在完成对身体各部分动作特征的描述后，进一步展开分析，重点论述了吴地舞蹈肢体形态如何再现现实生活，以及体态语言如何传递语义。作者认为，“在实际的舞蹈表演中，共时性与历时性的符号体现是交叉而行的，或以共时性符号组合而成历时性的体语内涵，又或是以历时性的体语丰富共时性符号的深层文化逻辑”⑥。换言之，程式化的舞蹈语言成形于特定的文化情境展现需求中，反之以其携带的语义内涵传递舞者试图表达的文化诉求。

关于吴地舞蹈中所使用的道具，因其类型众多且独具特色，作者单独开辟一章展开论述，即为第四章“吴地舞蹈的器物”。此章节中，同样延续了作者关注文化本源的写作思路，对各类器物舞的探究被还原至其初始文化语境中：还原至吴语地区的民俗文化中，如《百家浜划灯》成型于百家浜灯会；还原至历史事件中，如苏州太仓的《盾牌舞》与太平天国运动的关系；还原至民间信仰中，如《跳五猖》与南京高淳地区祭祀“五方天帝”的传统祭祀活动的关系。以此论证了作者的观点，即舞蹈中的器物是经验性信息与文化的媒介，同时具备传递超验性信息与文化的可能性。

四、为吴地舞蹈的当代发展提出切实可行的思路

本书的最后一章“吴地舞蹈的当代发展”对当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具有可贵的现实意义。基于前四章的信息梳理与分析研判，吴地舞蹈的文化源流、历史脉络乃至本体形态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考据，作者最终将视线拉回到当代舞蹈艺术发展现状，坦言吴地舞蹈艺术已经呈现出没落的状态，并归因于时代文化的断裂导致受众群体减少。本章首先梳理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的代表性新作品，从中总结出当代创新创作的偏好及问题，并试图从昆剧艺术的当代复兴工作中吸取经验。

书中对西施母题的《响屐舞》的案例分析令人印象深刻。该舞蹈原本是历史传承中的传统吴地舞蹈，在当代作品编创中，被用于舞剧、昆剧（戏曲）和歌剧三种不同的艺术体裁，重新焕发了生命力，而这三部作品也指出了传统吴地舞蹈在原创作品之外的三个发展方向，即坚持作品的创新、融合与复兴，是接续几近断裂的文化传承的可行性手段。

对于吴地舞蹈的当代发展策略，作者着眼于完善高校教学体系与以政府为主导的社会推广，提出吴地舞蹈的可持续发展不仅要回望历史，保护文化遗产，更要立足当下，为传统艺术注入新的活力源泉。一方面深化专业学科建设，使理论研究与表演实践两条道路齐头并进，整合专业团队，培养吴地舞蹈创作与表演的后备人才，充分鼓励高校群体的创新创作；另一方面需要政府带头扶持，集结社会力量，助力吴地各个城市的民间舞蹈活动，为吴地舞蹈的传播和交流打造良好的平台。

全书的最后作者为吴地舞蹈的传承给出了明确的指向，指出其重点在于兼顾民间传承和高校传承两方面。作者认为，当代舞蹈工作者需要正视由于民间民俗仪式的消亡所带来的艺术消亡现状，应恰当地运用现代信息化手段激活民间舞蹈的生存土壤，如此才能使非物质文化遗产重新具备其自然生长的条件。而高校教育作为传承人类文明的有效方式，既要在教学中呈现原生态舞蹈形态，也要从中发展次生态、再生态的新型舞蹈，以此拓宽传统舞蹈在当代的生存空间。

结 语

《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一书立足文化本源，从梳理吴地舞蹈发展阶段的历史意涵出发，紧密结合历史进程，捕捉当下的细微动向，精心梳理了吴地舞蹈在各个时期的发展与衍变，详细论述了吴地舞蹈形态，严谨考证了吴地舞蹈中的器物。此外，作者以吴地舞蹈在我国的当代发展为基点，关注民族舞蹈的传承与保护，为读者徐徐展绘出吴地舞蹈的发展方向。在章节的安排上，既具有纵向的时间跨度，也关注同一时期吴地舞蹈在不同地域横向发展的状态。

整体而言，《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作为一部舞蹈研究专著，呈现出高度的学术性、系统性写作方法。其核心要义在于，吴地舞蹈是吴文化的艺术展现，吴地人民曾兼顾编创者与表演者的双重身份，当代吴地舞蹈的创新创作仍然不能脱离文化语境，才会在舞台演绎中揭示出深层文化内涵，从而实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可持续发展。■

注释：

① 陈菁.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

② 陈菁.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17.

③ 陈菁.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1.

④ 陈菁.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66.

⑤ 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编辑部.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江苏卷[M].中国舞蹈出版社,1982.

⑥ 陈菁.吴地舞蹈传承与发展研究[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