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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多丽丝·莱辛笔下未来世界的文学伦理观

2022-11-22

关键词:多丽丝玛拉莱辛

吴 菲

(中北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51)

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英国文坛的“常青树”多丽丝·莱辛, 有着跨越两个世纪、 长达60多年的文学创作生涯, 其作品体裁多样, 包含小说、 诗歌、 传记、 剧本; 题材蔚然广阔, 涉及了几乎20世纪所有重大问题和思潮。 20世纪70年代, 多丽丝·莱辛一改以往现实主义文学创作手法, 开始进行虚幻想象题材的创作。 继《暴力的孩子们》系列小说的第五部《四门城》(TheFour-GatedCity, 1969年)这部带有预言性质的小说之后, 多丽丝·莱辛以《简述地狱之行》(BriefingforaDecentintoHell, 1971年)正式开启幻想小说创作之旅, 至《丹将军、 玛拉的女儿、 格瑞特和雪狗的故事》(TheStoryofGeneralDannandMara’sDaughter,GriotandtheSnowDog, 2005年)为止, 共创作了10部具有明显的象征寓意与未来指向的幻想小说。 这一转向曾令主流文学界认为她不再是严肃作家, 其幻想小说特别是“太空小说”屡遭非议, 甚至被认为不具备可读性。 其实, 多丽丝·莱辛的作品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 其幻想小说摆脱了现实的拘囿, 通过更加灵活的形式、 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人与人、 人与社会和人与自然的关系, 表现出她对人类生存境况和前途命运的一贯关注。 多丽丝·莱辛本人曾指出, 这些作品其实是从“今天发生的事情中提炼出来的寓言(They are fables, spun out of what is happening today)”[1]107, 之所以改变创作手法只是因为“故事决定了它的讲述方式”[2], 她一直在秉承作家的良知与责任感触摸时代的伤口, 并努力在作品中构建她所推崇的19世纪现实主义作家善于营造的“伦理判断的氛围”[3]4, 去引导读者重新思考人生。 可以说, 莱辛一直在通过多变的文本挑战人类的惯性思维和认知局限, 向读者提出警示、 预告和教诲; 通过文学的多重作用发挥文学的伦理教诲功能。 她创作的幻想小说兼具时代性、 思想性与艺术性, 并因含有对人类未来的深切关怀而更具启示意义。

1 末日寓言中的人类生存危机

多丽丝·莱辛自20世纪50年代从非洲英属殖民地怀着朝圣者的心态到达非洲英属殖民地白人心中的“光明之邦”伦敦后, 和诸多英国科幻小说作家一直保持着联系且对科幻小说青睐有加, 认为科幻小说中有着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作品。 当时, 正值科技迅猛发展的历史转折期, 人类一方面向太空拓展活动疆域, 一方面通过核武竞赛争夺权力范围, 科技带给人类绚丽梦想与战争阴云交织并存。 多丽丝·莱辛认为“艺术家是这些梦想和梦魇传统的阐释者”[3]6, 要富有责任感地“不仅是阻止罪恶, 而且是加强构筑善的远景以打败罪恶”[3]7。 在这样的创作观指导下, 她用幻想文学的方式凝结关于人类前途命运的寓言。 不过, 这10部幻想小说中, 真正以“未来”为时间背景展开叙事的仅有《幸存者回忆录》(TheMemoirsofaSurvivor, 1974年)和《玛拉和丹恩历险记》(MaraandDann,AnAdventure, 1999年)及其续集3部。 在这3部作品中, 多丽丝·莱辛继续以她所熟悉的非洲草原与英国伦敦为想象的支点, 将人类的未来描绘成一个危机四伏的“恶托邦”世界, 把人物放置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进行各种拷问, 反映人与周围环境的多维关系。 她在自创的文学世界里, 天马行空地以异域隐喻本土、 以未来映射当下, 对当时西方世界的社会危机与生态危机进行追根溯源。

1.1 创伤体验与城市书写

由于青少年时代被战争阴云笼罩, 多丽丝·莱辛穷尽一生“试图逃脱那可怕的遗赠, 努力想获得自由”[4]2, 长期的乱世创伤体验促使她在文学世界中不断反思战争, 以寻求精神上的疗愈。 她曾在演讲集《我们选择居住的监牢》(PrisonsWeChoosetoLiveInside, 1987年)中讨论战争的成因。 她认为种族、 性别、 阶级都是对人类进行的群体性划分, 体现出人类作为社会动物的“群体性”, 这些不同的人类群体很容易形成固定的信仰结构, 即“群体思维”。 她认为人应该学会冷静地观察他人和审视自己, 避免陷入群体思维, 因为群体思维容易导致与外界的隔离、 敌对以及从众冲动, 诱发各个群体间的隔阂与冲突, 其最大的恶果就是战争。

多丽丝·莱辛在其幻想小说中多次描写了因战争而瘫痪的城市与失灵的科学技术, 她在《幸存者回忆录》(TheMemoirsofaSurvivor, 1974年)中, 借一位在一场席卷世界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成年女性之口展现未来某城的灾后景象:“从我的窗口望去, 街对面的人行道上留下一具尸体, 还有被砸碎的窗户、 遭洗劫的店铺和燃烧过的篝火。”[5]17水泥森林里的交通和通信系统崩溃, 食物与饮用水供应短缺, 垃圾与秽物遍布各个角落, “我们都怀疑这个城市还能支持多久, 它在各个方面都受到侵蚀, 它提供的服务有的还在进行, 有的业已废弛, 它的市民正在出逃, 它的食物供应持续恶化, 它的法规和秩序越来越依赖于公民自身的忍让、 出于本能的自我约束, 乃至同病相怜的关照”[5]22。 更可怕的是, 环境也在不断恶化, “我们呼吸的空气对我们的肺实在有害, 长期以来, 空气变得越来越污浊, 越来越浓稠”[5]182。 象征人类文明的城市在人类的战争暴行下凄厉混乱、 一片狼藉, 处处呈现一幅末日图景。

这些人类文明的末日图景其实是多丽丝·莱辛对二战后的伦敦的投射。 多丽丝·莱辛在其自传《影中独行》中描写过其初到伦敦时的城市印象:“我看到的伦敦跟狄更斯眼中的伦敦一样——一幅诡异的景象, 处在超现实的边缘。”[6]3她对二战后的伦敦的白描与《幸存者回忆录》中的城市如出一辙:“一座被战争摧毁的城市, 有些区域完全变成了废墟, 废墟下面的洞里积满污水, 那是以前的地下室。 整座城市有时会被突如其来的黑雾吞噬, 那就是《净化空气法案》实施之前的伦敦。”[6]3虽然象征帝国荣光的伦敦在战后10年得到全面修复, 新的一代人也成长起来了, 但多丽丝·莱辛深知人类对于历史的善忘, 她通过《幸存者回忆录》实验性地重现了个人的回忆与体验, 令老一代人感受时代的变化, 令年轻一代了解历史的教训, 尤其铭记战争对文明的破坏。

1.2 科学主义与伦理选择

科技的迅猛发展增强了人类向自然索取的能力, 人类在改造自然的实践中一路走来, 完成了自然选择, 建立了人类文明, 在相当范围内实现了胜利和繁荣。 近两百年来, 工业革命推动了科学技术的发展, 人类征服自然的伦理选择不断获得巨大成功, 但从更宏观的角度上看, 人类的成功是充满局限性的。 从20世纪后半叶开始, 人类对自然不计后果地过度索取显现出越来越多的生态恶果, “人类改善自己生存条件的斗争, 出现了从根本上破坏人类生存条件的结果, 人类文明创造了文明自身衰落的条件”[7]61。

在20世纪80年代访非时, 多丽丝·莱辛亲身历见了津巴布韦恶劣的生态环境。 那里漫天的风沙尘土、 砍伐过后留下的干枯树桩和林火过后的焦土令她触目难忘。 她把这些景象移植到她的幻想小说中, 在她的文学世界中向人们展示生态困境及其成因。 她在《玛拉和丹恩历险记》及其续集《丹将军、 玛拉的女儿、 格瑞特和雪狗的故事》中描绘了灾难性的未来生态环境。 小说的故事背景设置在下一个冰川纪来临之时, 气候的变化导致北半球陷入严寒、 处于冰封状态, 而南半球太阳炽热、 干旱频发, 只有赤道附近低纬度地区的狭小范围适宜生物生存。 主人公玛拉和丹恩姐弟所生活的南部地区土地沙化, 满目疮痍, “她几乎看不清外面荒芜的草地, 因为都是一片白花花干燥的景象, 再加上空气中弥漫着尘土”[8]84, “草丛中散落着很多动物尸骨, 但翻过第二座山脊之后, 尸骨更多, 特别是那条主要的水道两旁。 那些远道而来的垂死动物曾经希望在这里找到它们期望已久的水”[8]84, 这些开篇即描绘的极度的“渴”的意象呈现出令人窒息的洪荒景象。 而北半球的冻土则深埋着曾经高度发达的城市, 巨大的冰崖正在崩塌, 洪水蓄势待发, 生活在海岛的人们却浑然不觉。 或炽热或严寒, 或干旱或洪水, 极端的气候与恶劣的生态将未来的人类推进生死线的边缘。

这些生态灾难的发生跟人类活动息息相关,“他们使用土地和水时根本不考虑后果”[8]471, “他们杀绝了野兽; 毒死了海洋里的鱼; 对森林滥砍滥伐, 使曾经遍地森林的国家一个个变成了荒漠、 荒原。 他们破坏一切可以触摸到的东西”[8]471, “他们发明的机器越来越精密复杂, 所使用的方法也是无人能比。 现在的人认为这些机器破坏了他们的心智, 或者改变了他们的思维, 导致他们疯狂。 在整个过程中, 他们几乎没有意识到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尽管少数几个头脑清醒的人曾试图警告过他们, 但效果甚微”[8]471。 显然, 多丽丝·莱辛将自己归属于“少数几个头脑清醒的人”, 她对人类在改造自然的伟大实践中的“反自然”性质感到忧虑, 通过反乌托邦的写作方式书写未来世界可能出现的重重危机, 对人类错误的伦理选择进行提醒和劝诫。

2 重重危机的解困之路

多丽丝·莱辛是一位十分重视文学教谕功能的作家, 运用文学伦理学批评这一将文学研究与伦理学研究相互结合的方法, 可以从她虚拟的极端环境下的伦理场景中感受不同人物的不同伦理选择过程, 从中寻找人类在危机中的解困之路。

2.1 通过教诲获得理性之光与道德力量

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认为, 人是通过接受教诲才知道如何进行伦理选择的, 《幸存者回忆录》中艾米丽的成长经历充分表现出教诲的重要性。 艾米丽自幼被父母冷漠地对待, 父亲粗暴冷酷并且时常不顾其痛苦地戏弄她, 母亲严肃刻板以至于在她生病时也不愿多给她一个拥抱, 导致艾米丽比任何人都渴望爱。 在被“我”收留后, 为了能一直接受庇护, 谨小慎微地表现得体, 和邻居接触时也小心翼翼, “问题在于不管是谁, 只要接近她, 进入她的视野, 她都会感到对方是一个威胁”[5]24。 缺失教导和关爱的小艾米丽孤僻敏感, 只有在和宠物狗雨果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放松下来, 他们彼此关爱, 互相信赖, 是最亲密的伙伴。 但逐渐长大的艾米丽对爱有着更多的渴求, 她渴望得到异性的爱情, 这是青春期的情欲萌动, 也是为摆脱寄人篱下命运、 为自己的存在寻找一个合理身份的探求。 但是, 由于受男性逻各斯中心意识支配, 青春期的艾米丽努力尝试用外表吸引男性的关注, 一味讨好、 依赖自己的情人, 结果却是被羞辱和玩弄。 在“我”的宽容慷慨、 独立自强的言传身教和潜移默化下, 她最终清醒地认识到这些权利的不平等, 建构了自己的独立身份, 从一名从属者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并继续奉行和传承“我”身上的道德规范和高尚品质。 当她抖擞精神重新回到救助流浪儿童的“杰拉尔德之家”后, 对流浪儿童表现出了宽容、 悲悯和母性之爱, 通过无私的给予和奉献填补自己内心的缺口, 最终走出迷失的困境, 成功地实现自我救赎。

2.2 以道德之光作为引领

《幸存者回忆录》中的叙事者“我”在普罗众生人人自危、 遵从“丛林法则”惶恐度日的时候, 依然秉承良知、 坚持操守, 在道德之光引领下诠释着人性的力量。 当灾难来临, “我”被困在废墟之城艰难自保的时候, 突然被一个陌生男子荒诞地“托孤”——充当一个12岁左右小女孩艾米丽的监护人。 虽然“我”对此焦虑不安, “我以前从未设想过身边会跟着一个孩子, 从未预见到会担起这样一种责任”[5]20, 也曾盼望着能够独自脱身, 但觉得“这样做缺乏责任感, 意味着我对自己承担的义务不管不顾”[5]23。 “我”慷慨地为艾米丽及她的半猫半狗的宠物雨果提供住所和衣食, 并且细心关注艾米丽的成长。 在捕捉到小女孩“欢快的儿童做派很不真实”[5]28之后, 灵敏地体察到小女孩孤寂无助的内心, 对艾米丽为了讨人喜欢而察言观色、 假装天真烂漫感到心痛和怜悯, “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的孤独无助从未显露得如此充分, 她已经试探性的、 甚至是柔弱的语气说出(就像她无权询问, 就像她无权得到我的照看): 我将来不会再保护她了”[5]89。 相比艾米丽冷漠的父母和其他在灾难面前抛弃幼子的人们, “我”在动荡年代里不遗余力地善待孤女, 这种人道主义的温暖光辉彰显出人性的善与美, 不仅能够抚平人的精神创伤, 也可以化作一种引人向上的道德力量。

2.3 以爱的力量作为推动

深植于人类天性中的爱是推动人类奋进的重要动力, 正如多丽丝·莱辛为《玛拉和丹恩历险记》所题:“一切文明尽成废墟后, 唯有人性中爱的力量支持我们继续前行。”[8]504贯穿于《玛拉和丹恩历险记》中的情感线索是玛拉和丹恩的姐弟之情, 他们本是莫洪迪部族的公主和王子, 因政变而被迫隐姓埋名、 落魄逃亡, 二人姐弟情深, 一路相互扶持, 披荆斩棘, 最终到达理想家园。 但是, “爱”是一种非理性因素, 并不能令人分辨善恶是非, 仅仅靠爱的力量并不能引领人类走出困顿与混乱。 只有基于人的理性思考和判断而做出的合乎人的道德标准的伦理选择, 才能使人找到解困之路, 在爱的力量的推动下走出重重危机。 起初, 玛拉和丹恩为了逃避追杀, 放弃了家族姓名、 换下自己民族的服装, 这一选择代表着对父母亲缘的斩断、 对原有身份的背叛, 使年幼的姐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陷于伦理混乱当中, 即便在逃亡之路上逐渐长大玛拉终于遇到族人、 重拾自我身份的时候, 依然感到迷茫困惑。“她私下里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真实名字, 那个她一次次被迫忘却的名字, 她曾经相信或半信半疑地认为: 听到自己真实名字的时候, 自己的身份也就会真相大白, 她会忍不住惊叫起来。 是的, 就是这样, 我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 但她对沙哈娜公主的称呼很不适应, 她无法把这些词和自己联系起来, 无法像梦中那样自然接受。”[8]457由于“身份是同道德规范联系在一起的”[9]257, 确认了自我真实身份后的玛拉迎来了血缘伦理身份的困境: 是否和弟弟丹恩结合以延续民族的血脉、 建立新的王朝、 重新统治艾弗里克。 通过在博物馆了解温暖期的古文明, 玛拉被人类曾经的暴行震撼, 也深知乱伦导致的恶果, 知识和理性的思考激发了玛拉的伦理意识, 最终抵制了权力与利益的诱惑, 并用爱和宽容拯救了迷失于权力与欲望的弟弟丹恩, 不仅重构和完善了自我, 也帮助弟弟完成了道德成长, 获得心智的成熟和灵魂的升华。

在 《幸存者回忆录》中, 杰拉尔德身上表现出了“爱”的非理性特征及其局限性, 并不能强化人的道德性。 杰拉尔德是一个健壮帅气的“马路帮”首领, 对弱者具有强烈的保护欲, 见到越来越多的孩子流落街头的时候, 主动把这些孩子收留下来, 不求任何回报地帮助这些弱者, 并组建孩子们的自救组织“杰拉尔德之家”。 杰拉尔德是凭借“丛林法则”在乱世生存的帮会头目, 他深谙权力之道, 但他面对弱者的时候, 应该凭着良心做些什么, “人行道上的生活有了新的进展。 这跟杰拉尔德有着密切关系, 准确地说, 适合他保护弱者的责任感、 他与弱者的认同感有着密切关系”[5]90。 从杰拉尔德身上可以看到, 良知在人性中的普遍存在, 他在面对那些因“他们自己的父母不能承受压力, 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吃的东西和其他生活用品, 或者仅仅是失去了兴趣, 把孩子扔出去让他们自己生活, 就像人们曾对不再喜欢的狗和猫所做的”而遭到抛弃的孩子们, “同情”与“关爱”这些高尚情感促使他去无私地帮助这些弱者, “成为这些孩子的父亲或兄长”[5]93。 但是, 由于“每个人都是善恶并存的生物体”[10], 杰拉尔德虽然收留并帮助流浪儿童组建了“温暖” “友爱”的自救组织“杰拉尔德公社”, 却也通过偷盗获取物资, 并且“勾引那里的所有年轻女孩”[5]90。 这种“互相帮助、 自我牺牲与冷漠无情并行不悖”[5]90表明了人的斯芬克斯因子的复杂性, 杰拉尔德因“同情”而做出的救助行为仅限于与他有相似经历的流浪孩童, 对于其他人则冷漠、 玩世不恭甚至暴力相向, 他的“关爱”是有限的爱, 因此, 杰拉尔德并不能超脱其“帮派头领”的本质, 其心智与胸怀并不能令其实现“拯救世界”的理想, 也预示了其创建的公社走向瓦解的命运。

2.4 以意志力作为保障

正是由于兽性因子在人身上的普遍存在和不可根除, 人需要不断地通过理性意志来约束动物本性, 将其控制在伦理允许的范围中。 但这显然不是一条坦途, 因为灵与肉的冲突亘古不衰, 不够坚定的意志力和不够成熟的思维力会导致人们难以抵制诱惑, 迷醉于酒神的狂欢。 《玛拉和丹恩历险记》及其续集中的男主人公丹恩就曾经迷失于权力与欲望, 做出诸多不合乎伦理道德的行为, 给自己及家人埋下厄运的种子。 丹恩和姐姐玛拉一起开启逃亡之路的时候年仅4岁, 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恶人的迫害使幼小的丹恩生活在恐惧当中, 他对于权力心生敬畏也充满向往。 这表现在每当看到长相一样的人、 使他联想到一直迫害他的石人兄弟时, 他就会因极度恐惧丢下姐姐独自逃跑; 面对同族德高望重的长者对他与姐姐玛拉结合以延续王室血脉重建统治的劝谏时, 他在权位的诱惑下近乎疯狂, 不能理性地判断出乱伦和暴力“可能会成为一种剧毒药”[8]450。 心智的不成熟和精神上的困顿迷茫还使丹恩沉迷于肉欲, 他曾染上毒瘾, 在肉体的迷醉中不能自拔, 又曾在比尔玛城沉迷于赌博而把姐姐作为赌注输给了妓院。 虽然丹恩对姐姐的感情深厚, 但意志力的缺乏和伦理意识的缺失导致了丹恩的堕落。 幸而有玛拉的帮助和引导以及其榜样力量的引领, 丹恩不断受到影响和感召, 认识到自己行为的恶, 逐渐在成长中健全了心智和坚定了意志, 最终成为一位文韬武略的将军, 并在探求人类历史和文明的奥德赛之旅中无私地帮助、 挽救他人并勇敢地同邪恶势力斗争, 谱写了人类摆脱蒙昧、 追求光明、 自由和幸福的新篇章。

3 多丽丝·莱辛末世寓言的伦理价值

多丽丝·莱辛的末日寓言中展现出的社会危机与生态危机是人类错误伦理选择的极端表现。 当今的人类正处于典型的伦理选择阶段, 普遍存在的种种非理性思维与行为导致人类或被蒙蔽或自甘沉沦, 不能作出符合道德规范的伦理选择, 从而引发人与人、 人与自然的冲突与失和。 无论在艺术形式上还是思想上, 多丽丝·莱辛的作品都既有时代的烙印, 又超越了她的时代, 其意蕴深厚的文学作品在幻想世界中拓展为宏大的语境, 并体现出深厚的伦理价值。

3.1 创作动机彰显了道德自觉

多丽丝·莱辛在《玛拉和丹恩历险记》的扉页提及自己的创作动机:“我受到了震撼, 不得不创作了这部小说。”[8]扉页多丽丝·莱辛感到震撼的是科技发展的负作用和人类不负责任地自我放任, 她担忧现代化工具在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 也存在巨大的负作用, “我们的头脑已经被技术损害了。 我遇到的孩子几乎没有能力读一个长句, 更别说一部长篇”[11], 也“感到细菌战、 核战争将导致人类文明的毁灭, 人类将遭到全球性的大灾难”[11], 于是, “借助小说创作对现实中的各种人物进行剥笋式的解剖, 把他们放置在各种环境中‘晾晒’, 经历各种生活的磨难和考验, 并记录下自我意识多种形式的反应, 从而引领读者在‘九九八十一’难后, 获得精神上的新生”[12]108。 多丽丝·莱辛的写作目的是为了令读者反思人性、 反思灾难、 反思每一个人在生活中做出的选择。

3.2 人物、 情节设置体现了伦理要求

“无论外国文学还是中国文学, 文学人物都生活在伦理选择活动中。 通过对一个个伦理选择活动的分析, 存在于文学文本中的人物不仅复活在我们面前, 而且还能带领我们重新经历他们的伦理选择过程, 感受他们经历过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 从他们的人生感悟中得到启迪。”[10]多丽丝·莱辛笔下的未来危机四伏、 宛若末世, 这些极端环境的触目惊心使得未来世界的人们在危难、 挫折和诱惑面前进行抉择时的心理、 情感、 思想的状态和变化更加具有震撼力量。 人们的困顿、 迷茫、 绝望以及奋起求生和探寻出路的反应充分展现出人的天性与人性, 由于存在不同的人生信条与规范, 人们在面对各自人生的一系列选择的时候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而这些选择决定了他们对自我身份的确定以及未来生活的方向。 他们的选择结果对个人成长和社会发展的影响亦是具有教诲作用的范例, 为读者提供了深刻的道德启示, 引发读者的深入思考。

3.3 核心思想引领了价值取向

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 “文学为人类从伦理维度认识社会和生活提供不同的生活范例, 为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启示, 为人类的文明进步提供道德指引”[13]。 多丽丝·莱辛在其演讲集《我们选择居住的监牢》(PrisonsWeChoosetoLiveInside, 1987年)中也表达了文学具有认知开发和道德启示的功能的观点, 她认为人们可以通过文学积淀丰厚的知识、 开拓恢弘的视野和学习前人的经验与教训, 最终冲破偏狭的群体思维, 成为“整体上推动人类的人”。 生活在20世纪这个人类有史以来科学成就最为巨大、 同时对生态环境破坏也最为巨大的百年的多丽丝·莱辛, 对后现代人类所创建的工业文明怀有疑虑, 对科学技术造成的异化及生态破坏十分警觉, 甚至认为“现在的社会是一个倒退的社会”[11]。 为了表达对人类的前途命运的深切忧虑和对人类文明的独到思考, 多丽丝·莱辛用忧思编织了一个叫做“未来”的梦魇惊醒了沉睡在科技狂想中的后现代人, 告诫人们应坚守道德操守, 做好伦理选择, 并要处理好人与科学技术的关系, 为即将到来的科学选择阶段做好准备。

4 结 语

“莱辛是一个文学家, 同时, 也是一个为冲突文明寻求出路的探索者。”[14]100她根据现实存在的问题展开推理想象, 预设了一个颇有可能的发展方向, 并通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危机、 磨难、 诱惑与利益面前作出的伦理选择为读者作出示范。 这些选择过程中的情感与体验、 得失与思考深深地触动人的心灵, 帮助和引导着读者通过阅读、 欣赏和理解这些文本获得启示和教诲, 并在现实生活中做出各种正确的伦理选择, 推动人类向着光明前行。 多丽丝·莱辛通过她的幻想小说告诉我们, 作为自然最强壮的孩子, 人类虽然不是主宰, 但能够通过选择来把握自身的命运, 错误的伦理选择将引发重重危机, 正确的伦理选择将推动人类的不断完善, 在理性、 道德、 爱与意志力的指引下, 我们才能够克艰解困, 走向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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