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及其成员国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和反应
2022-11-22普鹏飞王子昌
普鹏飞 王子昌
中国政府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以来,取得了一系列积极成果,同时也面临诸多挑战。2018年8月,习近平主席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工作5周年座谈会上强调,“要高度重视境外风险防范,完善安全风险防范体系,全面提高境外安全保障和应对风险能力”。①《习近平出席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工作5周年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中国政府网,2018年8月27日,http://www.gov.cn/xinwen/2018-08/27/content_5316913.htm东南亚是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优先地区。东盟及其成员国是如何认识“一带一路”建设的?它们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政策有什么特点?本文试图讨论这些问题。
目前国内学界主要探讨了东盟国家国内各界对“一带一路”倡议的动机、目标、影响、前景等的认知,以及东盟国家的应对,其中一些还分析了产生这些认知的原因,并从中国和东道国的角度提出了相关对策建议。①相关研究参见潘玥、常小竹:《印尼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反应及中国的应对建议》,载《现代国际关系》2017年第5期,第50-56页;顾强:《越南各阶层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与态度及其应对策略研究--对越南进行的实证调研分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6年第5期,第97-109页;李晨阳、宋少军:《缅甸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和反应》,载《南洋问题研究》2016年第4期,第20-30页。赵申洪:《柬埔寨学界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述评》,载《东南亚纵横》2016年第6期,第47-59页;张赛群:《马来西亚“一带一路”差异化认同:原因、风险及启示》,载《国外社会科学》2018年第4期,第24-31页;郑友洋:《菲律宾学界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评述与思考》,载《中国-东盟研究》2018年第二辑,第97-110页;薛力:《东亚国家如何看待“一带一路”--基于对东亚八国精英的访谈》,载《东南亚研究》2019年第5期,第124-137页;郭秋梅:《东盟国家对“一带一路”战略的认同问题考察》,载《山东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第78-85页;毕世鸿、屈婕:《东盟国家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认知及其应对探析--基于非对称相互依赖视角》,载《太平洋学报》2019年第4期,第39-52页。现有的研究主要有以下两点不足:第一,这些研究主要探讨的是东盟单个成员国对“一带一路”的认知,较少从东盟整体的角度探讨东盟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和应对。当前,在各种竞争性互联互通议程日益加剧的东南亚地区,东盟作为一支重要的力量,是东盟国家协调大国竞争的重要依托和平台,因此有必要从东盟整体的角度探讨东盟对“一带一路”的认知。第二,现有的研究根据分析的结论提出了诸多有效应对的政策建议,但是这些政策建议表现为“点对点”式,较为零散,没有从根本上把握东盟及其成员国的核心关切。因此,本文将着重分析东盟及其成员国对“一带一路”的认知,总结它们应对“一带一路”的政策特点,进而把握它们核心关切,据此从中国的角度提出相应的对策建议。
一、东盟及其成员国对“一带一路”的认知
一方面,东盟及其成员国对“一带一路”有积极正面的认知,愿意与中国合作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另一方面,它们也有不少忧虑,这影响了它们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主动性。
(一)东盟及其成员国的积极认知
1.东盟的积极认知
基础设施建设与经济发展之间存在很强的正相关关系。健全的基础设施不仅能够促进经济发展,提高社会福利,而且有助于为更持续、更包容的增长奠定基础。①“Meeting Asia's Infrastructure Needs”,Asian Development Bank,p.8,https://www.adb.org/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227496/special-report-infrastructure.pdf然而,目前东南亚国家面临着基础设施质量差以及国家间基础设施连通性差的问题。世界经济论坛指出,“泰国的基础设施质量在全球排名67位,印度尼西亚排名第68位,老挝排名第83位,越南排名第89位,柬埔寨排名第99位,菲律宾排名第133位”。②Cahyo Pamungkas,Saiful Hakam and Devi Tri Indriasari,“Open Access Between Fear and Hope: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in Southeast Asia”,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view,Vol.2,No.1,2020,pp.1-20.这严重制约了东盟的经济一体化和东盟共同体建设。认识到这一点,东盟分别于2010年和2016年制订了《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和《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东盟认为互联互通对于促进东盟一体化的实现、加快东盟共同体建设以及加强东盟在不断演变的区域结构中的核心地位和推动作用是必要的。③“Master Plan on ASEAN Connectivity”,ASEAN Secretariat,December 2010,https://www.usasean.org/system/files/downloads/MPAC.pdf但是,东盟缺乏足够的资金来实现这一计划。亚洲开发银行估计,在2016年至2030年之间,东盟每年需要2170亿美元为基础设施融资。然而,目前估计的年度资金缺口为1390亿美元。④“Meeting Asia's Infrastructure Needs”,Asian Development Bank,2017,https://www.adb.org/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227496/special-report-infrastructure.pdf因此,外向性成为东盟互联互通建设的一个基本原则,东盟表示“将进一步加强与外部伙伴的伙伴关系,包括对话伙伴、多边开发银行、国际组织和其他组织,以有效和高效地实施总计划”。⑤“Master Plan on ASEAN Connectivity”,ASEAN Secretariat,December 2010,https://www.usasean.org/system/files/downloads/MPAC.pdf
然而,目前来自发达国家和国际机构的投入严重不足,一方面是这些机构和组织资金不足,所提供的贷款不能满足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需求。另一方面这些机构和组织制定了较高的准入门槛,许多发展中国家难以申请到足够资金。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通过“一带一路”一方面提供了大量基础设施建设资金,另一方面中国也不设立较高的准入门槛,不设限制性和约束性的壁垒,有效弥补了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建设资金的不足。
东盟认识到“一带一路”带来的巨大发展机遇,因此欢迎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2017年11月发布的《中国与东盟关于进一步深化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合作的联合声明》中,双方表示,“认识到中国和东盟具有互补比较优势,进一步深化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合作潜力巨大,将极大促进经贸关系发展,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提供重要支持,为推动全球和区域经济发展提供新的动力”。①“Joint Statement between ASEAN and China on Further Deepening the Cooperation on Infrastructure Connectivity”,The ASEAN Secretariat,November13,2017,Manila,Philippines,https://asean.org/wp-content/uploads/2017/11/China-and-ASEAN-on-Cooperation-Connectivity-CN-ASEAN_adopted.pdf2018年4月,东盟副秘书长翁贴·阿塔盖万瓦特(Vongthep Arthakaivalvatee)在全球治理高层政策论坛上指出,“东盟把‘一带一路’看作是一个重要的发展的补充,它能够帮助我们在实现自己区域发展的同时去惠及更广泛区域的发展和人民的福祉。”②《东盟副秘书长翁贴:“一带一路”与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相得益彰》,21财经,2018年4月12日,https://m.21jingji.com/article/20180412/herald/dd8a3f329dd6f1e62ec7c1e65ddb6739.html东盟秘书处公共事务主任李键雄(Danny ChianSiong Lee)指出,“东盟可以从建设‘海上丝绸之路’中受益,因为它将刺激东盟的经济发展。此外,‘海上丝绸之路’还可以促进人文交流,增进中国与东盟以及东盟国家之间的了解。”③“ASEAN welcomes China's new Maritime Silk Road initiatives”,China Daily,August15,2014,http://www.chinadaily.com.cn/business/2014-08/15/content_18322753.htm
东盟国家领导人也认识到“一带一路”对东盟互联互通建设的积极影响。比如,印尼海洋投资协调部长卢胡特·宾萨尔·潘贾伊坦(Luhut Binsar Pandjaitan)认为,“对东盟来说,‘一带一路’可以减少产业差距,统一单一市场,改善基础设施。”④TirtaNugrahaMursitama and Yi Ying,“Indonesia's Perception and Strategy toward China's OBOR Expansion:Hedging with Balancing”,The Chinese Economy,Vol.54,No.1,2021,p.37.新加坡荣誉国务资政吴作栋曾指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是‘构建一个和平与繁荣的亚洲共同体之路’,不仅能够扩大其对本区域的经济贡献,也能加强中国与其他现有区域合作框架的联系”。⑤万那瑞斯·常:《缩小东盟内部发展差距--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所扮演的角色》,颜洁译,载《东南亚纵横》2016年第6期,第19页。缅甸副总统年吞(Nyan Tun)表示,“‘海上丝绸之路’将为东盟各成员国与中国在众多领域推进合作和友好关系创造新机遇,特别是在基础设施建设和文化交流等领域创造更多的机遇。这也将有利于加强丝路沿线东盟国家和中国之间的经济联系,促进双边贸易和投资,打造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升级版”。①《东盟国家欢迎“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合作倡议》,人民网,2014年9月17日,http://world.people.com.cn/n/2014/0917/c157278-25679997.html
2.东盟成员国的积极认知
东盟国家也普遍认识到“一带一路”对本国发展的积极意义。比如,印尼贸易部副部长巴育·里斯纳穆尔西(Prayut Risnamursi)表示,“印尼是一个海岛国家,这种以海上合作为基础的区域内部互联互通对于印尼来讲非常有吸引力,这对印尼与中国两国的发展也会产生积极影响”。②《东盟国家欢迎“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合作倡议》,人民网,2014年9月17日,http://world.people.com.cn/n/2014/0917/c157278-25679997.html泰国总理巴育表示,“共建‘一带一路’能有效降低物流成本,使人员往来与交流更加便利,这有助于泰中两国共同在湄公河次区域甚至更大范围内推动互联互通和可持续发展。”③《泰国总理巴育:为共同应对全球挑战提供多边解决方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2019年 5月 4日,http://www.scio.gov.cn/m/31773/35507/35515/35523/document/1653720/1653720.htm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正是从经济着手,加强各国间联系,从而使参与各方都能从贸易增长和市场扩大中受益”。④《专访杜特尔特:“一带一路”倡议将拓宽菲中经贸交往,造福菲律宾人民》,新华网,2017年5月10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7-05/10/c_1120949299.htm新加坡总理李显龙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是一个方法,能够使中国积极地与周边国家、贸易伙伴国和欧洲、亚洲甚至非洲国家连接起来,加强彼此间的密切合作,深化基础设施、贸易、旅游等方面的互惠互利”。⑤《李显龙:推进“一带一路”新中优势可以互补》,新华网,2017年9月18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7-09/18/c_129706751.htm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表示,“长期来看,‘一带一路’倡议将给马来西亚带来更多的发展机会,因此,马方会同中方一道挖掘合作的机会,共同促进‘一带一路’的积极发展”。⑥《马哈蒂尔:“一带一路”倡议给马来西亚带来更多发展机遇》,新华丝路,2018年8月22日,https://www.imsilkroad.com/news/p/107366.html文莱苏丹哈桑纳尔·博尔基亚认为,“‘一带一路’倡议将有助于完善区域经济,并进一步强化经济格局,为目前的多方区域合作如东盟东部增长区(BIMP-EAGA)提供多边合作平台”。⑦《文莱苏丹哈桑纳尔:“一带一路”为区域合作提供平台期待与中国继续深化合作》,央视新闻网,2021年4月21日,http://m.news.cctv.com/2021/04/21/ARTITvhvNR0nTqp6hwX1iQKS210421.shtml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指出,“‘一带一路’不仅涵盖基础设施建设,而且涵盖领域广泛,缅甸地处‘一带一路’沿线,对缅甸和整个地区来说,参与“一带一路”都是有益机遇”。①《昂山素季说“一带一路”对缅甸有益》,新华网,2019年2月19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2/19/c_1124131982.htm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表示,“推动‘两廊一圈’规划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对接,这将有助于扩大两国以及与其他国家之间的贸易与投资,不断开拓市场,吸引更多投资建设基础设施”。②《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谈“一带一路”》,中国社会科学网,2017年5月11日,http://www.cssn.cn/jjx/jjx_gdxw/201705/t20170511_3515679.shtml老挝总理通伦·西苏里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是重要的基础设施建设举措。不仅对亚洲,“一带一路”对全世界来说,在促进投资和贸易等方面,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③《老挝总理: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对全世界都极具意义》,环球网,2018年6月13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3133349949213783&wfr=spider&for=pc柬埔寨首相洪森高度评价“一带一路”对柬中两国共同发展的重要意义,他指出一带一路的两个特点,一是注重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协调与伙伴国的发展政策。在这方面‘一带一路’倡议很好地契合了柬国家发展规划。二是务实,各项合作实施进度很快,“一带一路”建设以及亚投行、丝路基金等可以为柬埔寨经济发展提供动力。④《洪森:“一带一路”对中柬共同发展有重要意义》,国务院新闻办公室,2017年5月15日,http://www.scio.gov.cn/31773/35507/35515/35523/Document/1552135/1552135.htm
(二)东盟及其成员国的消极认知
东盟及其成员国虽然总体上对“一带一路”持积极看法,但是它们也存在一些消极认知。
1.东盟的消极认知
在地区层面,东盟主要担心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建设来扩大影响力,影响东盟内部团结,损害东盟在地区合作进程的中心地位。虽然东盟领导人极少在公开场合表达对“一带一路”的消极看法,但是从其立场文件和对“一带一路”采取的应对举措中可以知道,东盟是有一些担忧的。
比如,东盟前秘书长王景荣(Ong Keng Yong)指出,“一带一路”不仅具有经济动机,也有政治考虑,中国希望通过“一带一路”发展更多基础设施和连通性,在全球保持更多存在,这一战略如果成功,中国会成为看上去超越其边界的国家,促进全球贸易和经济发展的大国。①王景荣、薛力:《“一带一路”与新加坡》,2018年11月15日,http://iwep.cssn.cn/xscg/xscg_sp/201812/t20181207_4789627.shtml这实际上隐晦地表达了对中国影响力上升的担忧。保持东盟内部团结是东盟珍视的原则。东盟担心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可能对这个原则造成挑战,这突出表现在南海问题上。2012年7月,柬埔寨主办东盟部长级会议,阻止在会议中提及南海争端,导致东盟历史上首次未能发表公报。2016年7月,由于柬埔寨的反对,东盟第二次未能在外长会议后发表联合公报。东盟外交官表示,“菲律宾和越南都希望东盟外长在会后发表的公报中提及裁决和尊重国际法的必要性。但在会议之前,中国最亲密的东盟盟友柬埔寨反对提议的措辞,使该集团陷入混乱。”②Manuel Mogato,Michael Martina and Ben Blanchard,“ASEAN deadlocked on South China Sea,Cambodia blocks statement”,July 25,2016,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southchinasearuling-asean-idUSKCN1050F6坚持东盟在地区合作进程中的中心地位,是东盟的另一项重要原则。东盟在两次发布的互联互通文件中明确表示,建设互联互通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保持东盟的中心地位,而且将这一原则写入与中国“一带一路”对接的联合声明中。这不仅体现了东盟对中心地位原则的重视,也表明它希望中国能够尊重东盟的中心地位。
2.东盟成员国的消极认知
在国家层面,东盟部分成员国也表达了对“一带一路”的担心。比如,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曾表示对中国的“一带一路”项目持保留意见,他主要担心这些项目可能引发债务加剧,并认为在中马合作中存在不公平贸易。2018年8月,马哈蒂尔在访问北京期间表示,“我们应该永远记住,各国的发展水平不尽相同。我们不希望出现新版本的殖民主义发生的情况,因为穷国无法与富国竞争,因此我们需要公平贸易。”③Lucy Hornby,Mahathir Mohamad warns against‘new colonialism’during China visit,Financial Times,August 20,2018,https://www.ft.com/content/7566599e-a443-11e8-8ecf-a7ae1beff35b马来西亚财政部长林冠英(Lim Guan Eng)明确表示,在推动“东铁”项目之前,中方必须大幅度降价以保证财务和经济上的可行性。④马晓霖:《马哈蒂尔访华:老朋友带来的新麻烦》,华夏时报,2018年8月21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9414923599123138&wfr=spider&for=pc越南在参与“一带一路”的过程中比较谨慎。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强调在实施“一带一路”倡议时应遵循协商一致、平等相待、相互尊重、遵守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等原则,这表明越南对“一带一路”倡议的经济、政治和战略影响持谨慎态度。①Le Hong Hiep,“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in Vietnam:Challenges and Prospects”,Perspective(ISEAS),Vol.18,2018,P.4.越南交通部长阮文体(Nguyen Van The)表示,曾经讨论过的中越高铁的预算远远超出了河内的承受能力。②Dragan Pavlicevica and Agatha Kratzb,“Testing the China Threat paradigm:China's highspeed railway diplomacy in Southeast Asia”,The Pacific Review,Volume 31,Issue 2,2018,p.155.缅甸计划和财政部长吴梭温(U Soe Win)希望减少中国主导的西部若开邦经济特区项目的规模。③Phidel Vineles,“BRI backlash:time for China to reassure Asean”,East Asia Forum,March 5,2019,https://aseannewstoday.com/2019/bri-backlash-time-for-china-to-reassure-asean/泰国总理巴育在与李克强总理会晤时表示,“对于高铁在泰国境内的路段,泰国方面将独立融资,而且泰国将只建设原先规划的一部分,只到老挝边境为止。泰国交通部长阿空(Arkhom Termpittayapaisith)则表示,这是一条对中国有利的战略铁路,因此中国理应出更多的钱。他还再次强调,中方不能获得沿线土地开发权。”④《“一带一路”在东南亚的艰难路》,德国之声中文网,2016年5月6日https://www.dw.com/zh/%E4%B8%80%E5%B8%A6%E4%B8%80%E8%B7%AF%E5%9C%A8%E4%B8%9C%E5%8D%97%E4%BA%9A%E7%9A%84%E8%89%B0%E9%9A%BE%E8%B7%AF/a-19308031菲律宾国防部门曾以国家安全为由,批评并阻止中国在关键战略领域的潜在收购和租赁协议。比如,对于中国企业拟在毗邻台湾的菲律宾富加岛建设一座耗资20亿美元的“智慧城市”的提议,菲律宾国防部长德尔芬·洛伦扎纳(Delfin Lorenzana)表示,这将使菲律宾容易受到中国间谍的攻击,而且中国人还可能利用这些岛屿在菲律宾领土内进行不利行动。⑤“PH Navy to build Fuga Island outpost ahead of Chinese‘smart city’plan”,November 14,2019,https://www.rappler.com/nation/244913-philippine-navy-build-fuga-island-outpost-ahead-chinese-smart-city-plan/印尼对华合作牵头人、统筹部长卢胡特·宾萨尔·潘杰坦(Luhut Binsar Pandjaitan)明确为印尼参与的“一带一路”项目合作设定前提,要求中国投资者在项目建设中使用环保技术、最大限度利用当地劳动力、通过培训计划将技术知识传授给当地合作伙伴、为印尼上下游产业创造附加值等。⑥“Indonesia to propose projects worth US$91 billion for China's Belt and Road”,The Straits Times,March 20,2019,https://www.straitstimes.com/asia/se-asia/indonesia-to-propose-projectsworth-us91-bilion-for-chinas-belt-and-road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参加第二届“一带一路”高峰论坛时为“一带一路”实现长期利益最大化提出了几点建议:使“一带一路”项目能够培养当地人才,让当地企业参与进来,并转移更多技术,超越双边合作模式,并加强“一带一路”倡议的包容性、透明度和市场驱动方式。①Danson Cheong,“PM Lee Hsien Loong suggests ways for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to maximise long-term benefits”,The straits times,Apir 28,2019,https://www.straitstimes.com/asia/east-asia/pm-lee-suggests-ways-for-bri-to-maximise-long-term-benefits这实际上是指中国在这些方面做得还不够。
综合以上可知,东盟及其成员国对“一带一路”的积极认知远远大于消极认知。东盟部分成员国虽然意识到“一带一路”可能对本国产生一些不利影响,但是它们倾向于从建设性的角度提出一些看法。基于这些认知,东盟及其成员国采取了一系列应对“一带一路”的举措。
二、东盟及其成员国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政策特点
东盟及其成员国认识到“一带一路”机遇与挑战并存,因此一方面积极参与“一带一路”,另一方面,也采取措施淡化“一带一路”的消极影响。
(一)东盟的参与政策
首先,东盟加强与中国“一带一路”的战略对接。“一带一路”提出之后便得到东盟的重视,并开始探讨对接合作的可能。2016年9月,《第19次中国-东盟领导人会议暨中国—东盟建立对话关系25周年纪念峰会联合声明》指出,“东盟注意到中方提出的‘一带一路’和‘2+7合作框架’等倡议,通过整合《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与中方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的共同优先领域,探讨加强双方互联互通合作方式。”②《第19次中国-东盟领导人会议暨中国-东盟建立对话关系25周年纪念峰会联合声明(全文)》,外交部网站,2016年 9月 8日,https://www.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hdqzz_681964/lhg_682518/zywj_682530/t1395707.shtml2017年11月,《中国与东盟关于进一步深化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合作的联合声明》明确提出要加强基础设施发展战略对接,并从信息交流、项目清单、必要措施等方面阐述了对接的具体途径。2018年11月,双方发布《中国—东盟战略伙伴关系2030年愿景》强调,对接《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与中方“一带一路”倡议共同的重点领域,努力以互利共赢方式促进区域各互联互通战略的对接。①《中国东盟战略伙伴关系2030年愿景(全文)》,外交部网站,2018年11月15日,https://www.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hdqzz_681964/lhg_682518/zywj_682530/t1613344.shtml2019年11月3日,东盟与中国正式发布《中国—东盟关于“一带一路”倡议同〈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对接合作的联合声明》,共同确定了包括基础设施项目开发、贸易和投资、智慧城市、人文交流、次区域合作等11个方面的合作内容。东盟秘书长林玉辉(Lim Jock Hoi)表示,“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与《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对接,有助于改善东盟地区基础设施,提升互联互通能力,刺激域内经济增长”。②《东盟秘书长林玉辉高度评价中国东盟合作》,环球网,2021年8月6日,https://m.huanqiu.com/article/44FDZA72Bt8柬埔寨合作与和平研究院副主任皮克·查拉典(Pich Charadine)更进一步指出:“‘一带一路’倡议横贯大陆,互联互通不仅为东盟带来区域内的合作机遇,也让东盟有机会和中亚、南亚、非洲和欧洲开展合作。”③皮克·查拉典:《以点带面:“一带一路”倡议与〈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对接》,陈园园译,载《中国-东盟研究》2019年第三辑,第85页。
其次,东盟积极表达对东盟中心地位的诉求。处在大国影响下的东盟,在长期的历史实践中,认识到东盟中心地位在维护东盟国家独立性、自主权以及增强影响力方面的重要作用。因此自2007年东盟将东盟中心地位写入《东盟宪章》以来,就成为东盟与外部伙伴进行交往与合作的基本原则。在具体的实践中,东盟积极倡导并建立了多种以东盟为中心的地区合作机制,比如“东盟+”合作机制、东亚峰会、东盟地区论坛等。东盟表示,“任何新的区域合作机制或进程都应该是对现有多边机制和东盟中心原则的有效补充,并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④“Chairman's Statement of the 16th ASEAN Summit:‘Towards the ASEAN Community:from Vision to Action’”,ASEAN Secretariat,April 9,2010,http://asean.org/?static_post=chairmans-statement-of-the-16th-asean-summit-towards-the-asean-community-from-vision-to-action在互联互通议程中也不例外。东盟在2010年出台的《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中明确宣示了对东盟中心地位的追求,指出互联互通建设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促进东盟的中心地位。⑤“Master Plan on ASEAN Connectivity”,ASEAN Secretariat,December 2010,https://www.usasean.org/system/files/downloads/MPAC.pdf因此,在强调与中国“一带一路”加强战略对接的过程中,东盟始终坚持的基本原则便是维护东盟的中心地位。比如,在上述所提到的所有关于战略对接的联合声明中都提到了“支持东盟在不断演变的区域架构中的中心地位”。2020年11月,双方发表的《落实中国-东盟面向和平与繁荣的战略伙伴关系联合宣言的行动计划(2021-2025)》中“确认中国支持东盟在不断演变的地区架构和所有东盟主导的机制和论坛中的中心地位”。其中还提到,“鼓励东盟创新性基础设施融资,促进多样化和可持续的融资,支持基础设施发展”。①《落实中国-东盟面向和平与繁荣的战略伙伴关系联合宣言的行动计划(2021-2025)》,外交部网站,2020年11月12日,http://new.fmprc.gov.cn/web/zyxw/t1831837.shtml这实际上意味着中国同意东盟与其他国际金融机构合作,支持东盟通过寻求资金来源的多样化,避免对中国的过度依赖,从而维护东盟的中心地位。此外,2019年7月发布的《东盟对印度—太平洋的展望》中,东盟也集中表达了对地区秩序的诉求,其中提到“将亚太和印度洋地区视为一个紧密整合和相互联系的区域的观点,东盟在其中发挥核心和战略作用”。②“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The ASEAN Secretariat,June 23rd,2019,p.4,https://asean.org/storage/2019/06/ASEAN-Outlook-on-the-Indo-Pacific_FINAL_22062019.pdf.
最后,东盟拉拢域外势力平衡中国的影响。鉴于“一带一路”倡议可能形成的对东盟所主导的以东盟为中心的地区秩序的冲击,拉拢域外势力平衡中国的影响成为东盟的主要选择之一。这首先表现在其政策文件中,比如在《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中,东盟明确指出其基本原则之一是“向外看”,东盟认为将有助于促进外部伙伴之间健康的竞争态势,也有助于保持东盟的中心地位。③“Master Plan on ASEAN Connectivity”,ASEAN Secretariat,December 2010,https://www.usasean.org/system/files/downloads/MPAC.pdf为此,东盟分别与美、日、欧盟、印度、韩国、澳大利亚等加强了合作。鉴于美、日在东南亚地区极为显著的影响力,这里着重介绍东盟与美、日的合作。
面对“一带一路”提出以来所展现的广泛影响力,以及东盟各国对“一带一路”的积极态度,美、日认识到在东南亚地区可能面临中国主导的局面,因此也提出了在互联互通领域的政策规划。2019年11月,美国联合日本和澳大利亚在第二届印太商业论坛上提出了“蓝点网络”(Blue Dot Network,BDN)计划,该计划主要是一种评级机制,用于认证符合严格国际质量标准的基础设施项目,目标旨在促进世界各地发展高质量、可持续和安全的基础设施投资。美国指出,“蓝点网络”将在遵守普遍接受的原则和标准的基础上评估和认证基础设施项目。具体来说这些原则和标准包括:市场驱动、社会和环境负责、财务可持续、透明和负责、开放和包容。①“Promoting the Standard for Global Infrastructure Development”,Blue Dot Network,http://euprojekti.pks.rs/wp-content/uploads/2020/04/1.-DFC-One-Pager-on-Blue-Dot-Network.pdf.2021年6月12日,美国又提出面向全球的“重建更美好世界”(Build Back Better World,B3W)计划。美国宣称这是一个由主要民主国家领导的价值驱动、高标准和透明的基础设施合作伙伴关系,以帮助缩小40万亿美元以上的基础设施需求。②“FACT SHEET:President Biden and G7 Leaders Launch Build Back Better World(B3W)Partnership”,The White House,June 12,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6/12/fact-sheet-president-biden-and-g7-leaders-launch-build-back-better-world-b3wpartnership/实际上,这一计划是“蓝点网络”的延续和更新,更加强调价值观驱动。
“一带一路”倡议也对日本的基础设施计划产生了“催化效应”。2015年,日本启动了“高质量基础设施伙伴关系”(Partnership for Quality Infrastructure,PQI)计划,承诺为亚洲基础设施建设提供1100亿美元。2016年5月,又提出“扩大的高质量的基础设施伙伴计划”,将支持金额增加到2000亿美元。日本所谓的高质量主要包括:经济效率(低生命周期成本)、安全性、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考虑环境和社会影响、对当地社会和经济的贡献(技术转让和人力资源开发)。③“Partnership for Quality Infrastructure”,https://www.mofa.go.jp/files/000117998.pdf.这一高质量理念其实暗含对中国“一带一路”低质量、不透明、不可持续的批评。日本希望通过将高质量纳入国际标准,一方面凸显日本的竞争优势,另一方面,增强其在基础设施建设领域的规则制定权。有学者评论称,“‘高质量基础设施计划’为印太地区的发展中国家提供了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替代方案——这保留了将日本和美国视为卓越大国的现有秩序。”④Kai Neagle,“Why Is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Being Questioned by Japan and India?”,E-Intenational Relations,May 2,2020,https://www.e-ir.info/2020/05/02/why-is-chinas-beltand-road-initiative-being-questioned-by-japan-and-india/
美、日所提出的互联互通计划为东盟的基础设施建设提供了更多的融资选择。对东盟来说,欢迎美日所提出的互联互通计划,一方面可以在更大程度上满足其基础设施建设的需要,另一方面可以在与中国谈判中获得更大的自主权,争取更大的利益,同时也能够降低中国的影响。因此,东盟欢迎与美国和日本在互联互通领域加强合作。比如,2019年11月4日,东盟与美国联合发布《第七届东盟—美国峰会主席声明》,其中提到“东盟领导人赞赏美国提议建立‘蓝点网络’以加强基础设施合作与发展。我们期待双方在这一举措上共同努力,互惠互利,补充‘互联互通’的方法”。①“Chairman's Statement of the 7th ASEAN-United States Summit”,U.S.Mission to ASEAN,4 November 2019,https://asean.usmission.gov/chairmans-statement-of-the-7th-asean-united-statessummit/同日,东盟与日本联合发表了《第22届东盟—日本峰会互联互通联合声明》,东盟强调,欢迎日本继续支持东盟的连通性,包括通过其重申东盟作为连通性桥梁的重要作用的政策。通过加强《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和其他相关连通性战略之间的联系和协同作用,促进东盟和日本之间的连通性。②“Joint Statement of the 22nd ASEAN-Japan Summit on Connectivity”,ASEAN Secretariat,https://asean.org/asean2020/wp-content/uploads/2021/03/57.-FINAL-ASEAN-Japan-Joint-Statementon-Connectivity-.pdf
需要指出的是,东盟也意识到大国之间日益加剧的竞争也可能会影响到东盟中心地位的稳定。比如,2019年李显龙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强调,“我们支持开放包容的区域合作倡议,为各国开展建设性合作、深化区域一体化提供平台。这些倡议应加强以东盟为中心的现有合作安排,它们不应削弱这些国家,不应制造对立集团,不应加深分歧,也不应迫使各国选边站队。它们应该帮助各国团结在一起,而不是分裂它们。”③Lee Hsien Long,“Keynote Address at the 18th Shangri-La Dialogue”,May 31,2019,https://www.iiss.org/events/shangri-la-dialogue/shangri-la-dialogue-2019因此,东盟一方面在与大国签订的互联互通联合声明中强调坚持东盟中心地位原则。另一方面,东盟极力在大国之间进行协调,使大国竞争保持在一定的限度内,并计划对大国提出的互联互通计划进行整合,将其纳入到东盟的原则之下。2018年11月在新加坡举行的第33次东盟峰会发表的主席声明表示,东盟领导人讨论了合作伙伴提出的一些设想,如“印太战略”、“一带一路”倡议、“扩展的高质量基础设施伙伴关系”等,同意在东盟中心地位的基础上,探索互利合作并与这些倡议产生协同效应,特别是为了促进本地区的和平、稳定以及深化贸易、投资和互联互通。重申需要加强以东盟为中心的开放、透明、包容和基于规则的区域架构。①“Chairman Statement of the 33rd ASEAN Summit”,Singapore,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November 13,2018,https://www.mfa.gov.sg/Newsroom/Press-Statements-Transcripts-and-Photos/2018/11/ASEAN_CS_ChairStatement东盟表示,印度—太平洋区域现有和未来的互联互通倡议应补充和支持现有的《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②“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The ASEAN Secretariat,June 23rd,2019,p.4,https://asean.org/storage/2019/06/ASEAN-Outlook-on-the-Indo-Pacific_FINAL_22062019.pdf.
(二)东盟国家的参与政策
首先,东盟国家强调与中国加强战略对接。东盟国家都制定了本国的发展规划,比如,越南提出的“两廊一圈”战略、印尼佐科政府提出的“全球海洋支点”战略、菲律宾杜特尔特政府提出的“大建特建”计划、柬埔寨提出的“四角战略”等。因此,东盟国家在参与“一带一路”的过程中,强调将本国的发展战略与“一带一路”进行对接。目前,东盟国家与中国全部签订了“一带一路”合作文件。与中国“一带一路”强调同沿线国家的发展战略对接不同,东盟国家强调对接主要是以自身发展需求为主,充分利用自身的优势,并注重维护自身的自主性。比如,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表示,“越南欢迎中国企业、特别是能代表中国发展水平的先进企业加大对越投资和经商力度,在中国有优势、越南有需要的领域加强合作,如基础设施建设、制造业、高端人才培训、清洁能源等”。③《访越南国家主席陈大光:推动“两廊一圈”与“一带一路”有效对接》,中国经济网,2017年5月12日,http://www.ce.cn/xwzx/gnsz/szyw/201705/12/t20170512_22737719.shtml新加坡总理李显龙表示,“新加坡在参与‘一带一路’倡议时,重点关注四个领域——基础设施互联互通、金融互联互通、第三方市场合作以及专业和法律服务。”④“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can play important role to strengthen regional,multilateral cooperation:PM Lee”,April 26,2019,https://www.channelnewsasia.com/asia/belt-and-road-regional-cooperation-pm-lee-hsien-loong-889146印尼佐科政府提出的“全球海洋支点”战略重点是海洋资源开发、海上通道建设以及海上安全维护,因此,在加强与中国“一带一路”合作的过程中,印尼强调与中国共同“推动海上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深化产业投资、重大工程建设等领域合作,推进海洋经济、海洋文化、海洋旅游等领域务实合作,携手打造‘海洋发展伙伴’。”⑤《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印度尼西亚共和国关于加强两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新华网,2015年3月26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5-03/26/c_127625705.htm泰国总理巴育指出,“泰国及东盟其他国家可以在‘一带一路’框架下与中国交流有益经验,具体领域包括发展规则的制定与协调、数字化创新、人员往来、应对第四次工业革命挑战、促进可持续发展等。”①《泰国总理巴育:为共同应对全球挑战提供多边解决方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2019年 5月 4日,http://www.scio.gov.cn/m/31773/35507/35515/35523/document/1653720/1653720.htm
其次,东盟国家加大对“一带一路”项目的审查力度,缩减或停建部分项目。东盟国家采取这一举措目的是减弱“一带一路”对自身的影响,维护自主权和安全。在《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中,东盟强调,将对规划的实施进行监测和评估,确保所采取的所有优先措施和行动都符合东盟的需求和优先事项。②“Master Plan on ASEAN Connectivity2025”,ASEAN Secretariat,August 2016,https://asean.org/storage/2016/09/Master-Plan-on-ASEAN-Connectivity-20251.pdf.这不仅是对域内国家的要求,也适用于与域外大国的合作。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人认为中国投资建设的部分基础设施项目不符合东盟国家的实际需要,或者超出了东盟国家的实际偿付能力,给东盟国家造成沉重的债务负担。因此缩减或停建了部分“一带一路”项目。比如在马来西亚,由于担心债务负担的影响,马哈蒂尔于2018年8月21日单方面宣布决定正式取消中国贷款支持的东海岸铁路和各油气管道项目,此后与中国围绕东海岸铁路项目重新进行了谈判,虽然最终决定重启这一项目,但是项目金额从655亿林吉特减至440亿林吉特,路线长度从648公里下调至608公里,项目工期从2024年延迟到2026年,站点从24个缩减为20个。③《成本缩水351亿!停工1年的马来西亚东海岸铁路正式复工!合同改了啥?》,搜狐网,2019年7月29日,https://www.sohu.com/a/330156507_120051966此外,马哈蒂尔还利用重新谈判的机会,争取向中国出口更多的棕榈油。
在印尼,中国虽然最终赢得了印尼雅万高铁项目,但是在与日本竞标的过程中一波三折。2015年9月,当中日两国对高铁的竞争进入白热化时,印尼突然宣布退回中日方案。印尼统筹经济部长认为,在全长约150公里的地方修建时速350公里的高铁,并不符合实际需要。对印尼来说,建设时速200~250公里的中速铁路更为合适,而且造价能够降低30%至40%。④《印尼高铁争夺:中国、日本方案都被打回》,http://news.mydrivers.com/1/445/445437.htm,转引自李皖南、高亚琴:《从雅万高铁看中国印尼战略对接》,载《亚太经济》2016年第4期,第18页。最终,印尼通过了中国经过修改的竞标方案。但是当2016年双方签署特许经营协议时,雅万高铁里程由原来的152.3公里缩减至142.3公里,虽然征地成本、劳工招募与补偿、“以桥代路”等建设成本不断上升,但工程造价仍降至51.35亿美元。①潘玥:《中国海外高铁“政治化”问题研究--以印尼雅万高铁为例》,载《当代亚太》2017年第5期,第114页。
在缅甸皎漂港项目上,2018年8月,缅甸出于对合理性和债务负担的考虑,决定将原计划建造的10个泊位缩减至2个,建设成本由原来的73亿美元缩减至13亿美元。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的经济顾问肖恩·图内尔(Sean Turnell)认为“这对缅甸更为合理”。②《缅甸大幅缩减中国投资的皎漂港规模:10个泊位拟减至2个》,观察者网,2018年8月3日,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18_08_03_466731.shtml此外,由于民众的反对,缅甸还停建了密松水电站项目。2015年2月,柬埔寨也停建了中柬合作大坝。据相关消息人士称,柬埔寨首相之所以下令暂停建设大坝,是因为柬埔寨的电量已经够用,已经摆脱了缺电状态。③《柬埔寨首相下令暂停大坝建设称不会影响中柬合作》,环球网,2015年2月25日,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9CaKrnJI5Pq
此外,东盟国家对中国在南海地区的投资活动也比较谨慎。龚雪(Xue Gong)认为,由于部分东盟国家与中国存在海洋领土争端,因此南海争端的主权国很少向中国投资开放其深海港口。中国对海上合作的呼吁对该地区没有吸引力。在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和越南进行的采访结果强烈表明,对主权要求国的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大型海洋项目(纳吉布总理领导下的马来西亚除外)不太可能由中国投资融资。④Xue Gong,“The Belt&Road Initiative and China's influencein Southeast Asia”,The Pacific Review,Volume 32,Issue 4,2019,pp.635-665.
最后,东盟国家寻求在大国之间保持平衡。在具体的实践中,东盟国家积极在大国之间保持平衡,不过分依赖任何一方。比如在印尼,中国在与日本的竞争中赢得了雅万高铁项目,但是随后印尼承诺给与日本承建雅泗普铁的优先权。在泰国,中国获得了从泰国湾经曼谷至老挝边境廊开的中泰高铁项目,但日本也获得了曼谷到清迈高铁项目的建设。在越南,与中国加强经济联系的同时,越南也逐渐加强了与美国的军事联系,比如在2018年和2020年越南两次邀请美国航空母舰访问岘港。在缅甸,缅甸政府与中国合作建设皎漂经济特区,而与日本则通力合作建设迪拉瓦经济特区。在新马高铁的投标竞争中,马来西亚采取中立的政策。马来西亚陆路公共交通委员会首席执行官穆罕默德·诺·伊斯迈尔(Mohd Nur Ismal Bin Mohamed Kamal)表示:“我们要尽可能地保持中立,将机会开放给各国有资质的公司,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投标中具有绝对的优势或劣势,每个国家都具有平等的机会去赢得这个标的。”①《中日法德等竞标东南亚首个高铁项目:将连吉隆坡和新加坡》,海外网,2015年4月10日,http://singapore.haiwainet.cn/n/2015/0410/c456212-28619726-3.html总之,东盟国家不愿意过分依赖中国的投资,而是倾向于在大国之间保持平衡,在大国相互竞争的过程中,谋求最大利益。
三、结论
推动“一带一路”行稳致远,不仅要认识到“一带一路”所面临的客观环境风险,也要认识到“一带一路”所面临的主观认知风险。东道国对“一带一路”的认知是影响它们如何参与“一带一路”的重要因素。本文从这一思路出发,探讨了东盟及其成员国对“一带一路”的认知及应对。东盟及其成员国一方面认识到“一带一路”的积极意义。比如,认为“一带一路”能够改善东盟国家的基础设施、缩小地区发展差距、刺激东盟经济发展、提升东盟一体化水平等。另一方面也对“一带一路”有诸多担忧。比如,东盟担心“一带一路”破坏东盟内部的团结,威胁东盟中心地位。东盟成员国则担心加深对中国的经济依赖、损害东盟国家的主权和安全、忽视东盟国家的利益和需求等。基于这些认知,东盟及其成员国采取了一系列应对举措。一方面,东盟及其成员国积极参与“一带一路”,加强与“一带一路”的战略对接。但是东盟及其成员国在加强战略对接的过程中,注重发挥自身的优势和维护自身的自主性,围绕合作的原则、范围等与中国进行积极协商或谈判。另一方面,东盟及其成员国采取措施淡化“一带一路”的消极影响,在这方面,东盟和东盟国家的共同点是,拉拢域外势力平衡中国“一带一路”的影响。不同点是,东盟积极表达并维护东盟中心地位原则,并将这一原则写入在双方发表的联合公报中。东盟国家则通过缩减或停建部分项目来降低中国的影响,进而为自身争取更大的利益。
从根本上来说,东盟及其成员国对“一带一路”的担忧主要是对“一带一路”可能弱化东盟中心地位的担忧,而其所采取的这些举措都是围绕加强自主性和东盟中心地位而展开。对东盟来说,“在东盟多重对外利益诉求中,对地区框架下的自身中心地位的维护是第一位的,唯有维护这一中心地位,才能便于东盟获得更多的外部资源”。①赵江林:《“一带一路”倡议与东盟中心地位的稳定性--基于国际智库的阶段性研究》,载《中国-东盟研究》2020年第三辑,第146页。而东盟国家虽然更多关注本国的国家战略,以确保自身利益,但是在维护东盟中心地位上具有较强的共识。首先,东盟过往的经验已经证明,作为一个整体,东盟已经成为东南亚地区重要力量之一,东盟国家通过东盟这一平台,取得了任何一个国家独自难以取得的成就。因此,维护东盟的中心地位也是东盟国家与各大国进行交往与合作的基本原则。其次,由于东盟采取协商一致的原则,即东盟成员国中只要有一个国家不同意,就无法达成共识。因此,东盟的互联互通议程所提到的各项安排,是东盟国家的最大共识,也可以说是东盟国家的最低要求。因此,东盟在《东盟互联互通计划》中对东盟中心地位的强调,以及东盟在对接各大国互联互通议程中取得的各大国对尊重东盟中心地位的承诺,可以说是东盟国家的基本原则和前提。最后,东盟国家缩减或停建部分“一带一路”项目,表面上是担心加重债务负担或者为了提高与中国谈判的筹码获取更多利益,实质上也降低了对中国的依赖,避免了中国对其产生更多的影响,这客观上也是对东盟中心地位的维护。拉拢域外势力平衡中国的影响,显然是为了加强东盟在互联互通建设中的主导性,这是加强东盟中心地位的直接体现。因此,东盟中心地位是东盟及其成员国与各大国在互联互通合作中的基本原则和前提。
认识到这一点,未来在东南亚地区推进“一带一路”的过程中,需要回应东盟及其成员国的这一核心关切,尊重东盟的中心地位。只有把握住这一原则,才能从根本上缓解东盟及其成员国对中国的疑虑,巩固双方的战略互信,扩大“一带一路”在与其他大国竞争中的优势,推动“一带一路”行稳致远。为此,笔者围绕切实尊重东盟中心地位提出以下建议。
首先,帮助东盟及其成员国协调大国平衡。中国可以与东盟通过共同协调机制的建设,使其既能协调不同国家不同版本的互联互通计划(包括中国的“一带一路”),使其激发出最大的竞争活力,促进东南亚的互联互通建设,又能维护和促进东盟的中心地位。目前东盟已经在这方面作出了努力,比如提出“中间人”①2019年7月,东盟发布《东盟对印度--太平洋展望》文件,提出了“中间人”概念,中国学者张洁认为“中间人”更突出其基于包容的互联互通的定位。这里的“互联互通”是将不同的合作机制、不同的地区方案对接,既包括东盟牵头的机制与“印太”地区其他区域、次区域机制的连接与加强合作,也包括推动“一带一路”倡议与美国及其他版本“印太战略”的对接。参见张洁:《东盟中心主义重构与中国-东盟关系的发展》,载《国际问题研究》2021年第3期,第127-128页。的概念对东盟中心主义进行重构。中国应该认识到这一变化,东盟不希望大国之间的恶性竞争导致其自身被边缘化,希望协调大国之间的竞争。“一带一路”也无法完全占据东南亚市场,未来将会是中国“一带一路”与美日等国的互联互通计划共存的状态。因此中国可以通过与东盟在共建“一带一路”的过程中,创新协调性机制建设,管控大国分歧,激发基础设施建设竞争活力,给东盟的自主权保留一定的空间,降低东盟选边站的压力。
其次,在具体的合作过程中,要尊重东盟的主体性地位。在项目对接上,应以东盟的需求为中心,结合中国自身的优势支持和配合东盟进行互联互通建设,而不是以中国自身的优势为中心,帮助东盟进行规划和建设。数字经济是东盟未来关注的重点领域,《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将“数字创新”列为五大战略领域之一,2021年1月,东盟通过了《东盟数字总体规划2025》。在数字经济领域中国具有独特的优势,中国可以加强“数字丝绸之路”与东盟数字规划的对接,积极拓展双方在智慧城市、5G网络、人工智能、电子商务、大数据、区块链等领域合作,打造中国—东盟经济合作新亮点,为双方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新动能。②罗圣荣、赵祺:《美国“印太战略”对中国--东盟共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挑战与应对》,载《和平与发展》2021年第3期,第133页。东盟也比较重视基础设施项目的可持续性,并提出要加强监管。在这方面,中国可以以东盟为中心,让东盟牵头成立东盟地区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标准专家组,按照东盟互联互通的方案,制定符合东盟地区情况与需求的标准(在规格、技术、投资、建设等方面统一标准),即“东盟标准”。③张蕴岭:《把“在第三方合作”坐实》,载《世界知识》2019年第6期,第72页。除了政府层面的对接外,中国也要注意到东盟国家民众的需求。中国需要在“一带一路”基础设施中纳入与中国国际贸易和战略利益没有直接联系但也有利于当地经济的较小项目,照顾到东盟国家低收入群体所关注和依赖生存的土地和环境问题。在合作方式上,支持以东盟方式推动项目合作。比如在推进“一带一路”项目合作时,应充分考虑不同东盟国家的接受和需求程度,尊重多样性和照顾差别性,加强对话与协商一致,注重项目推进的节奏和舒适度,有计划、分步骤地加以实施。